「我們應該面對面再聚一次。」
「……好的。你瞧,范,勞扔給我的這些胡說八道,我壓根兒不相信。」
「是啊,每個人都對過去有自己的一套看法。但見面的主要目的不是這個,我想訓練訓練你,讓你學會怎麼應付這種突然襲擊式的盤問。」
「真對不起。有幾秒鐘,我還以為他發現咱們了。」傳進范耳朵的聲音很微弱,但伊澤爾·文尼已經熟練掌握了這種秘密通訊鏈接的諸般技巧,傳音的保真度很高—即使這麼微弱的聲音,范還是聽出了他受到的震動。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再接受點應答訓練,你還能做得更好。」兩人又談了一會兒,商定會面時間,說好怎麼掩飾。然後,細若游絲的通訊鏈接切斷了,范可以不受打擾地想想白天發生的事了。
該死。今天真懸啊,一場大災難,驚險萬分地躲了過去……或者說,暫時躲過去了。范在黑暗的宿舍裡飄著,眼中的視像卻是遠處的鑽石一號和哈默菲斯特。定位器已經在那裡鋪開了,運行得很好。惟一的例外是聚能中心,那兒有磁核成像儀,定位器一靠近,轉眼間就被燒掉了。但是,哈默菲斯特的定位器總算激活了,這是他等待多年的重大突破。可是—要不是我在報告文尼情況的定位器數據中做了手腳,我們就全完了。范早就料到統領會怎麼使用這件新到手的玩具,同樣的方法(但不像這次這麼緊張)早就在青河營帳裡運用多年了。他沒想到的是勞的運氣這麼好,在談話中恰恰挑選了最要命的字眼。將近十秒鐘的時間裡,小伙子認定勞己經什麼都知道了。范把定位器的這部分報告弄得緩和了許多,文尼自己後來掩飾得也挺不錯,可是……
沒想到托馬斯·勞會掌握這麼多有關我的信息。這些年來,這位統領大人時常聲稱自己無比崇拜「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人物」,他列出的名單裡總少不了范·紐文的名字。他總覺得,統領這是徒勞地想說服青河人,讓他們相信他跟他們有相通之處。可現在,范有點說不准了。當時,托馬斯·勞忙著「讀」伊澤爾·文尼的心思,范也在用同一套手法診斷統領大人。托馬斯·勞的的確確崇拜他心目中那個范·紐文!不知那個魔頭怎麼想的,竟然以為范·紐文跟他是同一類人。他管我叫「秋序的建立者」。奇怪的是,他對這個稱呼頗有共鳴。他以前從未想過這種說法,不過它確實相當準確地描繪出了他希望成為的那種人。但我跟他完全不是一種人,托馬斯·勞只知道殺戮、殺戮,無盡的殺戮,為一己私利殺戮。我的全部理想卻是終止殺戮,為一切野蠻行徑畫上句號。我們絕不一樣!范將這種荒唐透頂的想法拋到腦後。還有一件讓他大為吃驚的事:勞竟然知道這麼多他的真實事跡。最近十千秒裡,小伙子一直在看勞給他的資料,而范卻在文尼的肩後偷看。就是現在,他仍在把這部分數據偷偷從文尼的儲存域裡一點一點複製過來,保存在定位器網絡的分佈式儲存空間裡。下一兆秒內,他要好好研究研究這些資料。
就他已經讀完的那部分來看,感覺……很有趣。沒想到,勞弄到手的許多東西都是真的。不管是真是假,這些資料與蘇娜·文尼留給青河歷史的那些讓人肅然起敬的神話大不一樣。蘇娜的神話有許多是不折不扣的謊言,目的是掩飾她自己的大背叛。伊澤爾·文尼會作何感想?范暴露給文尼的情況本來已經夠多的了,那小子對聚能這件事的態度死板得很,沒有任何靈活性可言,只知道不斷哭訴聚能者的悲慘遭遇。有件怪事,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在他的一生中,范撒過無數彌天大謊,對瘋子、對惡棍、對客戶,有時甚至對青河同胞,撒得興高采烈。為了對付文尼在聚能問題上的頑固態度,他也撒了謊……可這些謊話讓他心力交瘁。聚能可以創造出奇跡,文尼怎麼就是理解不了呢?
還有,勞的檔案中有些很要命的資料。看了這些資料後,范很難繼續對那個小伙子掩飾自己真正的目的。
范重新開始瀏覽托馬斯·勞版本的歷史,一個事件接一個事件,不斷看下去,咒罵著那些為了把他塑造成魔鬼而編造出來的謊言……對真實敘述皺眉夔額。即使當時只能採取那種做法,可他還是覺得不自在。再一次看到自己的真實面日,感覺真是太奇特了。有些視頻資料應該是真實的,范幾乎可以感到那些演說在喉間湧動,隨時可以脫口而出。往事重現,歷歷在目。那些美好的歲月啊。每到一處都能碰上最優秀的貿易者,他們完全理解建立一個星際貿易文明會帶來多麼輝煌的成就。無線電信息走在他前面,一路傳播他的信息,所到之處大見成效。近一千年前,小王子范·紐文被父親扔給周遊太空的商人,在不到一千年時間裡,他的畢生計劃已經接近成功。建立真正的青河文明,這一觀念傳遍了大半個人類活動空間。從他也許永遠不可能抵達的遙遠的人類空間另一端,到經過一遍遍耕耘、反覆耕耘的人類空間的核心區域—甚至包括古老地球,四面八方的人們都聽到了他的信息,看到了他為之奮鬥的目標:一個無比強大、持之永恆的組織,足以讓命運的巨輪停止輪迴。是的,還有許多人目光不夠遠大,只能看到蘇娜所看到的一切。這些人就是所謂的「現實主義者」,只關心掙大錢、發大財,保障自己和家庭的財富。但范當時卻認為—老天為證,我希望自己現在仍舊能有這種信心—大多數人能夠認同范所鼓吹的遠大目標。
在一千個客觀年裡,范傳播這個信息,同時反覆發佈一個會議通告。這將是一次比人類此前任何聚會更加壯麗的大會。通告中說明了地點、時間。在這次大會上,新的青河文明將宣佈人類空間的永遠和平,並將永遠捍衛這種和平。大會地點是蘇娜·文尼最後確定的:
納姆奇。
不錯,納姆奇過於靠近人類空間核心,但它同時也很接近青河人來往最頻繁的貿易中心,最有可能參與計劃的青河人迢迢長旅共襄盛會時相對比較容易,只需要不到一千年時間。這些就是蘇娜的理由。但闡述這些理由時,她臉上自始至終掛著她一貫的不相信的微笑,好像這一切只是為了滿足可憐的范。但在當時,范堅信不疑,他必將在納姆奇取得成功。
最後,將會議地點選在納姆奇還有另一個理由。蘇娜一直很少旅行,她從來都是安居范的計劃的核心,為他規劃籌措。時間過去了幾十年、幾百年。儘管時時冬眠,又有人類空間所能提供的一切醫療技術,蘇娜·文尼仍舊日漸衰老下去。五百歲了?六百歲?從她的信息中可以看出,她已經年邁體衰了。如果會議地點不在納姆奇,蘇娜或許再也沒有機會親眼看到范畢生工作的最後成就了,再也無法知道他范·紐文的正確。她是我一生中惟一一個可以完全相信的人,為了她,我讓自己落入了陷阱。
古老、遙遠的仇恨和回憶,慢慢淹沒了他……
這次大會堪稱一切會議之母。從某種意義上說,范和蘇娜創造發明的所有方法策略、奇跡神話都是為了這一刻。所以,與會者的抵達安排得前所未有地精確也就不足為怪了。來賓不是前前後後在十幾二十年間先後抵達。來自三百多個世界的五千艘磁場吸附式飛船齊聚納姆奇星系,前後相差只有幾兆秒。
有些飛船的離港時間不長,只有一個多世紀,比如來自堪培拉和托馬的飛船。有些船隻來自斯特倫曼和基勒那種幾乎已經不能算人類世界的遙遠星球。還有更遠的,只是從無線電信息中得知了這次大會。連古老地球都派出了三艘飛船。與會者並不全是貿易者,有些是對范所提出的解決方案抱著極大希望的政府使節。三分之一的客人們返航回鄉時,很可能發現他們離開時的那個文明早已毀滅了。
這樣一個會議不可能改變會址,也不可能推遲舉行。即使地獄之門大開,也無法改變它的議程。但是,離港赴會幾十年後,范已經知道,地獄之門正向納姆奇人敞開。
范的旗艦艦長只有四十歲,但已經見識過十多個世界,本來應該對這個問題有清醒的認識,可他的出生地點就是納姆奇。「大人,你還沒有脫離蒙昧世界,他們就早已是個技術文明了。他們知道該怎麼辦。可怎麼會出這種事?」他難以置信地看著蘇娜·文尼發來的最近一份分析報告。
「坐下,薩米。」范一腳從牆上踢下一把椅子,示意對方坐好,「這份報告我也看過,那些都是最典型的徵兆。過去十年裡,那個星系陷人了僵局,形勢還在不斷惡化。瞧瞧這兒,看看星系外圍衛星之間的往返商業飛船。無法啟動的比率高達百分之三十,任選一個時間段,都是這個比率。」不是硬件故障。問題在於當地系統太過複雜,系統衝突過於嚴重,飛船得不到准予出發的許可令。
薩米·帕克是范手下最出色的人才之一。他清醒地知道,人們之所以贊同新青河的原則,背後的原因多種多樣,有些並不是那麼光明正大。但他仍舊堅定地認同這些原則。他完全可能成為范和蘇娜的傑出的繼承者,甚至比范的第一批孩子更為出色。那些孩子時常太謹慎了,像他們的母親。但現在,連薩米也恐慌起來。「納姆奇政府肯定也意識到了這種危險,對嗎?人類讓系統穩定下來的所有辦法他們都知道,他們的自動化設備比咱們的還強!沒問題,再過幾十兆秒,我們準會收到消息,說他們已經實現了系統的重新優化。」
范聳聳肩。他也不相信納姆奇會崩潰,但他不肯承認這一點。不可能,納姆奇是那麼發達,歷史又是那麼悠久。他說出口的話卻是:「也許吧。但我們知道,為了解決這個問題,他們已經花了三十年了。」他朝蘇娜的報告揮揮手,「可問題仍舊一天比一天嚴重。」他看到了帕克臉上的表情,把聲音放和緩了些,「薩米,納姆奇保持和平自由已經將近四千年了。人類空間的客戶文明中沒有幾個能誇這個口。但關鍵是,沒有外界幫助,即使是他們也不可能永遠持續下去。」
薩米的肩膀聾拉下來,「那麼多毀滅性的大災大難,他們都躲過去了。他們從來沒有用於戰爭的生化瘟疫,也沒打過核戰。政治體系很靈活,很盡責。這只是些該死的技術故障啊。」
「而他們恰恰是一個技術文明,薩米。我想,那種性質的困難,他們應該很熟悉。」但卻無計可施。他回想起了岡納·拉森的悲觀見解。現在這場談話和他跟拉森的對話一樣,走進了同樣的死胡同,「政府的靈活性既是它的生命所繫,又是一劑致命毒藥。多少個世紀以來,他們一直面對不斷優化的壓力,並且接受了不斷優化,視為一條解決之道。天才、智慧加上積累的知識,這三樣東西過去一直讓他們平安無事。但總有一天,不斷優化讓他們變得無比脆弱。他們那兒的大都會衛星擁有整個人類空間中最密集的網絡,卻同時造就了一個瓶頸……」
「可我們—我是說,他們不是早就知道嗎?一直留出了餘地的呀。」納姆奇是分佈式自動化系統的輝煌勝利。每過十年,它都會更完善一點。每過十年,政府都會進一步改善自己的靈活性,以應對優化資源配置、同時留出緩衝餘地的壓力。下滑的螺旋曲線比人類黎明時代的任何一位悲觀主義思想家的預言更加和緩。政府並沒有試圖直接干預,而是讓自由市場和個體的主觀能動性充分發揮作用,這無疑是更有效的管理。但是,即使避免了所有常見的錯誤:腐敗、集權、瘋狂的發明—「最後仍然會出大問題,政府也不得不直接插手。」即使沒落進任何陷阱,到頭來,成功本身仍然會使形勢無比複雜,最後的滅亡是不可避免的。
「是啊,我知道。」薩米轉開視線,范讓自己的頭戴式與對方的眼光同步,望著出現在這個年輕人眼前的情景:塔雷斯克和馬雷斯克,納姆奇最大的兩顆衛星,每顆上面生活著二十億人。隨著衛星轉動,璀璨的城市燈光滑過下面的母星—人類空間裡最大的公園。納姆奇的末日來臨時,肯定是一次劇烈的大崩潰,驟然間徹底垮台。人類進入太空時代之初選定的殖民點都在小行星帶上,四下裡滿目荒涼。但納姆奇所在的太陽系不是這樣……不過,再豐富的自然資源也挽救不了它,大都會衛星需要的是高科技,只有高科技才能維持其億萬居民的生存。巨大的災變很快就會在整個星系引發大規模戰爭,毀於這種戰事的人類世界難以計數。薩米凝望著這一片安寧、祥和、美好的世界—多年以前的世界。最後他說,「我知道。你一直在向人們解釋這個道理,我加人青河這麼多年來,你一直在這麼做。還有我加人之前的許多個世紀……范,對不起,過去我總覺得……我就是不肯相信,我出生的地方也會毀滅,而且這麼快。」
「我……也不知道。」范看著旗艦的指揮台,還有幾個較小視窗中顯示的另外三十艘飛船的指揮台。現在是航行中途,每艘飛船的艦橋上只有三四個值班人員。這是宇宙間最枯燥乏味的差事。但是,這支紐文艦隊是與會艦隊中最龐大的一支,艦隊飛船上熟睡著一萬多名冬眠的青河人。一個世紀前,他們離開特紐,在磁場吸附式推進器允許的範圍內排成最緊密的編隊,最遠處的飛船離他只有不足四千光秒。「還要飛二十年才能到達納姆奇。如果都用在值勤上,這段時間不算短。或許··一這是一次機會,可以證明我一直在宣傳的解決之道行得通。等我們趕到時,納姆奇很可能已經天下大亂了。但我們沒有身處局中,我們在那個陷阱之外,又有足夠的人手,可以改變形勢。」
他們止坐在薩米這艘「遙遠問候號」的指揮台前,艦橋的活動幾乎稱得上忙碌,三十個指揮陣位中五個有人值守。薩米的目光從一個陣位投向另一個陣位,最後落在范·紐文臉上。他的表情變了,出現了近似希望的神情。「是的……這正是大會的目的所在,我們可以向天下人作出證明。」他已經運行起規劃程序來,開始研究具體方案,「如果動用後備資源,我們可以在每艘船上保持由上百人組成的輪值班,一直持續到飛抵納姆奇。這麼多人,足夠研判態勢,拿出行動方案。嘿,有二十年時間,咱們說不定還能聯繫上其他艦隊,協同行動呢。」
薩米·帕克恢復了旗艦艦長的精明強千,注視著計算結果,分析著各種可能性。「沒錯,古老地球的艦隊距離我們不到四分之一光年,半數與會者都在距我們不足六光年的空間中,這個距離還在不斷縮小。可蘇娜和已經在納姆奇星系內部的青河人怎麼辦?」
幾個世紀以來,蘇娜已經在那裡紮下了根。但是,「蘇娜和她的人有他們自己的資源,會挺過來的。」雖然蘇娜不相信可以阻止命運的輪迴,但她對這種輪迴的理解還是十分透徹的。一個世紀以前,她已經把自己的總部遷離了塔雷斯克,在一處古老的小行星帶設下了「營帳」。她一定猜得到范會採取什麼行動,就在此時,她的大批分析報告多半正朝他們飛過來。或許宇宙間真的存在一位「貿易之神」,至少,一隻「無影手號」總是有的。看來,納姆奇大會的意義比他原來想像的更為重大。
一年又一年,無數支艦隊所組成的最偉大的艦隊群向納姆奇匯聚過來。五千縷星光,數光年外肉眼可辨的點點飛螢,最先進的望遠鏡可以在數千光年外看見。一年又一年,星光閃耀,逐漸減速,收緊隊形,每一艘迢迢飛來的飛船都可以在自己的視窗中看見群集艦隊發出的花冠一般的輝光。
五千艘船,超過一百萬名人類成員。推進器匯合在一起,其功率可以融化許多顆行星。還有數據庫,電腦網絡……一但跟納姆奇這樣的發達世界相比,它們全部的動力和資源輕若鴻毛。輕盈的鴻毛怎麼能挽狂瀾於既倒?對於這個問題,范自有他的答案。他不斷鼓吹著自己的這個答案,通過面談,通過青河廣播網,不斷遊說—固著於行星的文明是孤立無援的,逃不脫一個個陷阱。簡簡單單一次災難就能徹底毀滅它,但外界的一點點幫助就能起到救亡脫難的大作用。有些世界的情況比另一些更複雜一點,比如納姆奇,一代又一代的不斷優化最終壓垮了它。但即使是這樣的災難,其基礎仍然是行星文明共有的封閉性、孤立性。統治者能夠作出的選擇太少,而顧忌的方面卻太多。到頭來,這樣的統治者必將被野蠻勢力所推翻。而青河卻可以為它提供一個自外向內的新視角,一套新的自動化系統。范宣稱,這樣的幫助必將起到巨大作用,讓它重獲新生。現在,他所要做的就是用事實證明自己的觀點,而不是空口論爭。準備時間有二十年,並不算充裕。
在這二十年間,納姆奇一度溫和的退步陡然加劇,不再限於這裡那裡出現一些小小的不便,不再限於經濟衰退。政治體制三次崩潰,每次都被一個信誓旦旦要「提高效率」的體制所取代,每次都在社會和技術問題的處理上更加激進。這些激進措施曾在上百個世界中採用過,全都以失敗告終。每一次衰退,都使步步接近的艦隊的計劃更為明確,更為精密。
開始死人了。十億公里之外的艦隊目睹了納姆奇第一次戰爭的爆發。真真切切地目睹,肉眼目視。千兆當量的大爆炸,政府的倒台,外圍行星三分之二的自動化工業體系的毀滅。大爆炸之後,只有三分之一的工業倖存下來,但卻牢牢控制在大都會政權手中。
一次會議上,旗艦艦長薩米·帕克匯報說:「阿爾欽正試圖撤往行星地表。馬雷斯克已經出現了饑荒,來自外圍系統的資源供應將在我們抵達前幾天徹底中斷。」
「塔雷斯克上的殘餘政府還認為它們在管事呢。我們的分析是這樣的……」新發言者的尼瑟語很流暢,他們採用這種通行語言已經有二十年了。這位艦隊司令是個年輕的……人類,來自古老地球。八千年間,古老地球的人類已經四次遭到滅頂之災。如果地球沒有在宇宙中留下一大批兒女,人類這個種族很早以前便滅絕了。目前生活在地球上的人類是一個非常奇特的種族,他們以前從來沒有這麼遠離人類空間的核心。但現在,所有艦隊都已到達可以最後進人納姆奇星系的接近地,古老地球的各艘飛船距離范的旗艦只有十光秒。他們也和其他人一樣,積極參與了這次行動—被一致稱為「拯救行動」。
薩米客氣地等待著,直到確定對方的發言已經結束。等許多秒鐘,確定語音傳輸結束再開口,這是長期培養出來的一種行為規範。他點點頭,「塔雷斯克很可能會第一個出現百萬人級別的大型死亡事件,我們只是還不清楚這種死亡事件的具體性質。」
范和薩米坐在同一間會議室裡。他利用了這個便利條件,沒等對方的發言時間結束便插嘴道:「請談談你對蘇娜所處局勢的分析,薩米。」
「貿易者文尼仍在主要的小行星帶上,她距我們目前所處的位置還有大約兩千光秒。」還得再過一段時間,蘇娜·文尼才會直接參與,「她提供了許多非常有價值的背景信息,但她已經損失了自己的營帳,還有許多艘飛船。」蘇娜在那個小行星帶上擁有許多地盤,這會兒肯定還是安全的,「她建議我們將大會地點改到布裡斯戈大裂隙。」
時間一秒一秒緩緩過去,他們等待著來自遠方的意見。二十秒過去了,古老地球艦隊沒有發表意見。四十秒。斯特倫曼艦隊司令(不用說,是個女人)發言。「布裡斯戈大裂隙?從來沒聽說過。」她抬起手,示意還沒講完,「好了,我已經看到了,他們那個小行星帶上一處密度發生變化的地方。」她冷笑一聲,「我看這個地點沒什麼可爭論的。好吧,我們可以選擇一條接近貿易者文尼地盤的經線,在那兒會面……在完成拯救行動之後。」
他們飛越了幾十光年,有些人是數百光年,結果卻要在一個無比荒涼的地方召開他們的偉大會議。范早已不顧傳輸時間滯後的影響,盡其所能與蘇娜爭執過:在那麼一個鳥不生蛋的荒地方開會,這是自認失敗。再次輪到遙遠問候號發言時,范開口了:「貿易者文尼將大會地點選在納姆奇星系一處避開麻煩的角落裡,我認為這種做法是對的。但我想說,我們多年來一直在計劃怎麼實施拯救,我們掌握著五千艘飛船,制定了周密的行動方略,具體到每一顆大都會衛星的居民,還有那些已經撤到納姆奇行星地表的人。我贊同坦索勒特艦隊司令的意見。我建議,先將拯救計劃付諸實施,再去那個什麼狗屁裂隙召開大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