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際長旅開始之前,伊澤爾·文尼對范·特林尼沒多大興趣,也不大熟,只覺得此人性子陰沉,懶懶散散,能力也不強。他跟「某個大人物有關係」,完全是因為這個緣故,他才能通過選拔,進人探險隊。但在易莫金人的偷襲之後,特林尼充分暴露了他粗鄙、浮誇的性格。有時候伊澤爾也覺得他挺逗,但更多的時間,他只覺得特林尼令人憎惡。兩人有百分之六十的輪值時間是重合的。他去哈默菲斯特會遇見特林尼,正跟雷諾特的技術人員一塊兒大講下流笑話;去本尼的酒吧也會遇見他,同樣跟一夥易莫金人混在一起,肆無忌憚海闊天空地胡吹亂侃。吉米·迪姆的死已經是多年前的事了,大家早就忘了他也曾是那個陰謀團伙中的一員。青河人和易莫金人處得不錯,特林尼那個小圈子裡也有不少貿易者。
這一天,伊澤爾對那個人的憎惡更深了一層,變成了更陰暗的某種東西。這是每兆秒一次的值班管理人員例會,跟平常一樣,由托馬斯·勞主持。這種會議不完全是為伊澤爾那個所謂的「艦隊管理委員會」撐撐門面。很多事都需要雙方專業人員全力參與,易莫金人和青河人作為一個整體才能生存下來。當然,大家都明白誰是老闆,但勞確實很重視這些會議上提出的建議。裡茨爾·布魯厄爾這一班不當值,所以這次會議不會出現惡毒的不協和音。除了范·特林尼以外,這裡的管理人員都是真正幹事情的人。
頭一千秒內,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卡爾·奧莫手下的程序員對一批頭戴式顯示系統作了「淨化」處理,現在這批頭戴式可以交付青河人使用了。新的人機界面功能很有限,但總比沒有強。安妮·雷諾特拿出了經過調整的聚能者勤務表。她的具體安排仍舊保密,但從勤務表上看,特裡克西婭可能會不那麼緊張,休息時間會稍稍多一些。岡勒·馮提出對輪值班次作一些調整。伊澤爾知道這裡面有名堂,她在拿這個跟別人做交易。但勞什麼都沒說,平靜地接受了馮的意見。托馬斯·勞肯定知道她和本尼搞的地下經濟……但一年又一年,他始終不加理會。而且不斷從中獲益。像L1這麼小、這麼封閉的背地,有了自由貿易之後,其運轉竟會變得如此高效,這是伊澤爾·文尼從來沒有想到的。
但事實如此。因為地下貿易,營地的生活大為改善。大多數人都有自己心心相印的值班伴侶,許多人房間裡都有奇維·利索勒特的小型盆景泡囊。設備和資源的調配順暢無比,實現了最優化。
也許這正說明易莫金人原來的調配系統是多麼低劣。在內心深處,伊澤爾仍然堅信不疑:托馬斯·勞是他所見過的最邪惡的人,一個雙手沾滿鮮血的殺人犯,單單為了掩飾自己的謊言便屠殺了一大批人。但他實在太狡猾了,表面上是那麼溫和。正是因為他的狡猾,托馬斯·勞才容忍了這種地下經濟,因為它有利於他。
「好的,我們討論最後一項。」他朝會議桌邊的眾人笑道,「和平常一樣,最後、也是最有意思、最困難的一項。奇維?」
奇維·利索勒特輕盈地飄身而起,手在低矮的天花板上輕輕一撐,穩住身體。哈默菲斯特上有重力,但是僅能勉強讓盛飲料的泡囊穩定在桌面上。
「有意思?也許吧。」她做了個鬼臉,「但也夠讓人惱火的。」奇維打開一個大口袋,掏出一堆頭戴式顯示系統……全都貼著「允許貿易者使用」的標籤,「咱們試試卡爾·奧莫的這些玩具。」她依次把這批系統分發給在座的管理人員,遞給伊澤爾時還靦腆地衝他笑了笑。伊澤爾也還了她一個微笑。
奇維的身高仍舊跟孩子差不多,但長得很結實,已經接近斯特倫曼成年人的平均身高。她再也不是個小丫頭了,也不再是開關星點亮期那個孤苦無告、失去母親的可憐孩子。每過一年,她便實實在在地長大一歲。開關星的亮度降低到一定程度以後,她休眠了一段時間,但伊澤爾仍然能看出她眼角已經出現了細細的魚尾紋。她現在多大了?比我大。有時候,她仍跟過去一樣頑皮,但再也不捉弄伊澤爾了。他知道有關奇維和托馬斯·勞的流言是真的。可憐的、該死的奇維!
奇維·利索勒特已經長大成人。伊澤爾從來沒想到她會變得如此精明強幹。現在的奇維可以擺弄群山,平衡巨岩。
她等到大家全都戴上系統,這才開口道:「大家知道,L}點附近的軌道管理由我負責。」會議桌上方突然出現一座龐雜體的立體影像。在伊澤爾一側,一個小小的哈默菲斯特從龐雜體間突出出來,一艘交通艇正接近高塔,泊靠就位。圖像清晰銳利,浮在四壁之內,眾人之間。但他抬頭看奇維時,龐雜體的圖像便有點模糊,說明定位程序無法很好地跟蹤他的動作,不能同步保持立體圖像的擬真性。很明顯,卡爾·奧莫的程序員被迫替換了一批過去的優化程序,但剩下部分仍能保持近於青河標準的技術水準,使圖像與每一個頭戴式顯示系統調協,配合每一個人的動作。
龐雜體上出現了數十處紅點,「這些是恆定推進器的埋設位置。」更多黃點隨之出現,「這是傳感器網絡。」她笑起來,笑聲輕快、頑皮,仍舊是他記憶中的那個奇維,「結合在一起,完全是個像模像樣的有限元網絡,對不對?確實是這麼回事,當然,節點處是真正的機器,不斷搜集數據。我和我的人有兩個困難,單獨看來,每一個都很好解決:我們需要讓這個龐雜體穩定在L1周圍的軌道上。」龐雜體收縮成為一個標示性的符號,圍繞同為符號的L1點勾畫著不斷變化的利薩如圖形。一端是阿拉克尼,標線的另一端是開關星,「我們的位置在這裡,以阿拉克尼的蜘蛛人視角觀測,我們始終處於太陽邊緣。他們還要過許多年才會開發出能夠探測到我們的技術……但我們穩定龐雜體還有另一個目標:使哈默菲斯特和我們剩餘的水凝冰、氣凝雪處於背陰面。」龐雜體的圖像又恢復成了剛才的樣子,以藍色和綠色標注出揮發礦。這批寶貴的資源每年都在減少,一部分是人類消費了,另一部分則揮發了,散逸進人太空,「不幸的是,這兩個目標有點互相牴觸。這堆石頭是松的。我們的恆定推進器在旋轉它時會造成山體滑坡。」
「發生地震。」喬新道。
「對。處於下方的哈默菲斯特隨時隨地都能感受到震動。如果不是時時監控調整,情況還會糟糕得多。」會議桌上的圖像變成鑽石一號和鑽石二號的交界處。奇維一點圖像,一道四十厘米寬的帶狀區域變成粉紅色,「這個地點的變化我們已經快控制不住了。但又不敢過多投入人力資源—」
范·特林尼一直坐著沒吭聲,他瞇縫著眼睛,帶著悻悻然的表情盯著圖像。按勞最初的想法,穩定巨岩本來是他的工作,。但處理這個問題時,他一次又一次出乖露醜。特林尼終於發作了。「胡扯。你不是準備消耗一些水凝冰,把它們融化成粘合劑,注人鑽石交界處嗎?」
「我們已經這麼做了,也起到了一定作用,但……」
「但你還是拿這些事兒沒轍,對不對?」特林尼欠起身來,轉向勞,「統領大人,我以前就告訴過你,這方面我才是行家裡手。利索勒特知道怎麼運行動態程序,工作也夠賣力的,誰都比不了一一但她缺乏足夠的經驗。」足夠的經驗?需要干多少年才算有利薩如圖形:同時在兩個互相垂直的方向上作諧振動的點所描出的軌跡形狀同兩個諧振動的振幅之比、頻率之比和周相差有關。「足夠的經驗」?你覺得呢,老頭子?
但勞只是面帶微笑望著特林尼。不管這白癡的胡說八道是多麼荒唐,勞總是對他客客氣氣,請他發表意見。伊澤爾一直懷疑統領是故意這麼幹的,以此為樂,滿足他的虐待狂。
「唔,也許應該讓你負責這項工作,戰鬥員。但請你想想,這個項目雖然已經取得很大進展,但要完成剩下的部分,至少還要花一個輪值班的三分之一時間。」勞的語氣很客氣,但特林尼還是發現了其中的挑戰味道。伊澤爾發現老傢伙冒火了。
「三分之一?」特林尼道,「哪怕手下全是新手,我也能在五分之一班的時間內完成這個項目。恆定推進器的埋設位置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引導網絡。引導網絡過硬,項目才能成功。利索勒特小姐用了許多定位器,卻並不瞭解這些定位器的特點和功能。」
「請解釋一下。」安妮·雷諾特道,「這個項目中我們同時使用了青河和易莫金定位器。但定位器就是定位器,還有什麼特別功能?」定位器是一種最簡單、最基本的工具,各技術文明都有。這種小裝置彼此之間不斷發送、接收脈衝碼,利用發送接收的時間和分佈算法確定各裝置的精確方位。龐雜體中的定位器數以千計,形成了一個定位格柵。這些定位器合在一起,組成一個底層網絡,提供恆定推進器和鬆散山體的方向、位置、相對速度等基本信息。
「不完全是這樣。」特林尼自鳴得意地笑了,「我們的定位器可以和你們的混用,不會衝突,但代價是降低它們本身的功能。我讓你瞧瞧它們的樣子。」老傢伙擺弄著他的掌墊,「利索勒特小姐,這些界面簡直不是個東西,沒法弄。」
「我來。」勞抬頭對著空中道,「這就是我們所用的兩種定位器。」
龐雜體的圖像消失了,會議桌面上出現了兩件真空式電子裝置。這種手法伊澤爾見識過許多次,但無論次數多少,還是很難習慣。只要規定好表達語法,加上事先定義的顯示序列,語音控制不算什麼難事。但勞剛才做的卻比任何青河界面精妙得多。在哈默菲斯特頂樓的某個地方,一個或多個聚能奴隸正凝神傾聽著這裡所說的每一個字,再把勞的話放在這個語境中,判斷他的要求,並將其轉發至艦隊自動化系統或其他聚能專家。結果就是,勞話音剛落,他需要的圖像便出現在這裡,速度之快,彷彿艦隊的全部數據庫都儲存在他的頭腦中一樣,心念一動,資料立即調出。
范·特林尼顯然完全沒有領會其中的魔力。「就是它們。」他朝定位器傾過身子,「只不過,這東西比真正的定位器大得多。」
奇維:「我不懂你的意思。定位器當然要配上動力包、感應探針等附屬元器件。」
特林尼望著她,滿面笑容,勝利的喜悅滿溢出來。「你當然只能這麼想—也許開關星能把什麼玩意兒全烤焦的時候,確實需要配上那些附屬元器件。但現在—」他靠得更近了,手指消失在那件裝置中,「統領大人,你能顯示定位器內核嗎?」
勞點點頭,「可以。」青河定位器的圖像開始分解,元器件一層層剝離,最後只剩下一個小黑點,直徑不足一毫米。
緊挨著托馬斯·勞的伊澤爾只覺得對方突然變得聚精會神起來。驟然間,勞對特林尼的話大感興趣,到了全神貫注的地步。但這種情緒變化轉瞬即逝,伊澤爾甚至說不准對方情緒是不是真的發生過變化。「喲,真小呀,咱們好好看看。
細若微塵的圖像立即放大,變成直徑一米,高度接近四十厘米。各人的頭戴式顯示系統自動作出相應調整,重新繪製出圖像和陰影。
「謝謝。」特林尼站起身來,飄到外表像個透鏡的圖像上方,「這就是青河定位器的基本核心,當然,外面通常有些起保護作用的包裹層。但是請看,只要在相對良性的環境中—包括外面見不到光的背陰處—這種定位器具有相當高的自足性。」
「自攜動力?」雷諾特問。
特林尼盛氣凌人地一揮手,「每秒發送十來次微波脈衝,具體細節我也不清楚,但我見過一些密集使用這種定位器的項目。我相信,充分發揮其功能以後,我們會獲得更精密的控制能力。至於傳感器,這些東西本身就可以起到傳感器的作用,它們內置了一些最基本的感應功能:溫度、亮度、聲頻。」
喬新:「那,這些事奇維和其他人怎麼不知道?」
伊澤爾能看出這樣下去會推導出什麼結論,但他卻束手無策,毫無辦法。
特林尼寬宏大量地聳了聳肩。此人到現在還不明白,為了跟奇維爭個高低,他幹出了什麼事。「我早就說過:奇維·林·利索勒特還年輕,沒什麼經驗。大多數項目,用粗糙的定位器也行。再說,定位器的這種高端特性更多用於軍事方面。我敢說句大話:她讀的那些教程在這方面肯定故意含糊其辭。而我,既是工程師,又是戰鬥員。一般人不知道定位器可以構成一種極佳的監視系統,但我知道。」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勞若有所思,「定位器和附屬的感應器是任何安全系統的核心部件。」而這些細若纖塵的東西早已內置了獨立的傳感器。它們不是某個安全系統的嵌人式組件,它們本身就是一個安全系統。
「你怎麼想,奇維?如果有一大批這種東西,你的工作會不會好辦些?」
「有可能。定位器的這種特性我以前不知道,我沒想到教程也會隱瞞設備的功能。」她想了想,「是的,如果增加一大批定位器,適當調整其處理功耗,或許能大大減少監控人員。」很好。我要你向特林尼戰鬥員深人瞭解這方面的情況,安裝一個大型網絡。」
「我希望親自負責這項工作,統領大人。」特林尼道。
但勞可不是傻瓜,他搖搖頭,「不,你現在的工作是監控全局,這項工作重要得多。對了,我希望你向安妮詳盡說明這方面的技術細節。等裡茨爾輪值上崗後,他也會很感興趣的。這些裝置可以在保障安全方面發揮出更大作用。」
就這樣,范·特林尼把一套效率更高的鐐銬交給了易莫金人。老頭子臉上掠過一絲類似懊悔的表情。
這一天剩下的時間裡,伊澤爾盡了最大努力,迴避和別人說話,以免控制不住自己,發作起來。以前他從來沒有想到,自己竟會如此痛恨一個愚蠢的小丑。范·特林尼不是殺人犯,只是天性冥頑不靈,一舉一動都顯示出他的愚不可及。但現在,他的愚蠢將一件天大的秘密拱手奉送給青河的敵人。易莫金人本來做夢也想不到這個秘密,連伊澤爾自己都從未聽說過。這樣一個秘密,別的人寧死也不會透露給托馬斯·勞和裡茨爾·布魯厄爾。
以前他總以為勞留著特林尼只是為了逗笑取樂。現在,伊澤爾明白了。營帳公園那個夜晚已經是許久以前的事了,從那以後,伊澤爾從未像今天一樣,心頭湧起冰冷的殺機。如果碰上機會,能讓范·特林尼出一次致命事故就好了……
在食堂吃完飯後,伊澤爾待在自己房間裡。他的舉動沒什麼引人注目的。每天這個時候,尋歡作樂的人們擠滿了本尼的酒吧。但伊澤爾向來不欣賞青河人這種喜歡扎堆的習俗,哪怕只去酒吧當個聽眾他也不願意。再說,需要做的工作太多了,有些工作不涉及跟別人交流。他戴上剛發下來不久的顯示系統,開始瀏覽艦隊數據庫。從某種意義上說,帕克司令最大的失誤是沒能及時銷毀艦隊數據庫。每支貿易艦隊都有周密的程序,確保在艦隊即將落人敵手時徹底銷毀本地數據庫中至關重要的數據。艦隊數據庫是無法完全銷毀的。數據是分佈式的,分散保存在艦隊的各艘飛船上。敵人可以從上千處節點截獲數據殘片,數量多少視當時的調用情況而定。許多獨立芯片內—比如那些該死的定位器—也保存著大量維護數據和操作說明。但是,數據庫的主體部分仍然可以用一條簡短的命令徹底刪除。殘留部分仍然有一定的價值,但真正至關重要的知識、億萬兆經過實踐驗證的數據卻一去不復返了,最多只留下實例(即體現這些知識的硬件),必須經過無比痛苦的逆工程手段才能捉摸出一點頭緒。可不知怎麼回事,這一次卻沒有徹底清空數據,儘管當時已經看得很清楚,發動偷襲的易莫金人必將俘獲帕克艦隊的所有船隻。也許帕克下達了刪除命令,但某個脫網的節點卻保存了艦隊數據庫的完整拷貝—這種做法完全背離了一切規定。
托馬斯·勞一眼便發現自己得到了一個何等珍貴的寶藏。安妮·雷諾特手下的奴隸勞工立即動手,以聚能者非人類能及的精確解剖分析艦隊數據庫。貿易者的一切秘密都會落入他們的掌握,只是個時間問題—但會一拖許多年,因為聚能者不知道從哪裡人手。於是,勞命令一批非聚能者瀏覽數據庫,向他匯報數據庫的總體情況。伊澤爾已經在這項工作上花了幾兆秒了。其間的分寸很難把握:既要拿出一定的成果向勞交差……同時又要巧妙地誤導易莫金人的研究,讓他們偏離可能立即派得上用場的內容。他知道,只要一不留神,稍有偏差,勞便會察覺他的不合作態度。這個魔鬼非常敏感。伊澤爾不止一次懷疑到底是誰利用了誰。
可是今天……范·特林尼一句話便向對方洩露了這麼多寶貴的秘密。伊澤爾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好好瀏覽數據庫,隨便寫點報告。至少可以裝出工作的樣子,免得一時失控,讓別人瞧出端倪。他撥弄著和新發下來、經過「淨化」的顯示系統配套的手動控制器。這東西畢竟還能識別簡單指令,配合得還算協調:肉眼應該看到的是自己的艙室,但被系統無縫替換成了數據庫的進入層面。轉頭四下看時,自動化系統追蹤他的頭部動作,相應調整圖像。整個過程還算平順,文件彷彿是真實存在的實體,飄浮在他的房間裡。問題是……他擺弄著控制器,該死的,參數大都鎖死了,幾乎無法根據自己的需要修改系統。他們把好好的青河系統徹底肢解了,或者換上別的東西,把系統降低到易莫金人的技術水平。這東西比普通牆紙系統強不到哪兒去!
他伸出手,想把這玩意兒從臉上一把扯下來,砸它個稀巴爛。冷靜。他還沒從特林尼干的蠢事中鎮定下來。說句公道話,這種系統再怎麼差,比牆紙總還是要好些。他驀地想起上次岡勒·馮破口大罵易莫金鍵盤的事兒,不禁笑了起來。
那麼,今天瀏覽什麼呢?一些對勞來說合情合理、不可能給他提供新啟發的東西。啊,對了,特林尼的超級定位器。這方面的信息肯定藏在音兄裡,不可能擺在顯眼的地方。他開啟了幾個查詢線索,沿用一般人都會用的最顯而易見的方式。他現在所見的數據庫是當見習生時絕對看不到的。勞手裡掌握著頂級口令和通行碼。至於他是用什麼辦法搞到這些東西的,伊澤爾只能憑空想像—而這些想像足以讓他晚上做噩夢。伊澤爾現在見到的數據庫和當年帕克司令眼中所見完全一樣。
沒什麼結果,有關定位器只有大家都知道的那些內容。體積微小,這談不上什麼秘密。但哪兒也沒有表明它們攜帶傳感器的資料,芯片內置說明裡也沒有什麼特別內容。唔,也就是說,特林尼的意思是,這些文件裡有暗藏的後門,即使以艦隊司令的權限也看不到?
伊澤爾一時忘記了胸中翻騰的怒火,他出神地望著排列在身周的數據資料,突然間如釋重負。托馬斯·勞不可能看出其中的荒謬,除了伊澤爾·文尼,活著的貿易者們沒有一個人能看出特林尼的說法是多麼荒唐無稽。
但伊澤爾·文尼不同。他生長在一個有著悠久貿易傳統的輝煌家族裡,從小就在飯桌邊聽著大人們閒聊貿易艦隊的種種策略。一個艦隊司令可以不受任何限制地進出所轄艦隊的本地數據庫。並不是說有了無限制權限,他就能找到所有隱藏的資料。跟其他事物一樣,數據也可能遺失,有的應用程序是數千年流傳下來的,連搜索引擎都無法查明跟它相關的所有資料。但是,數據庫中不可能存在故意隱匿起來,避開包括艦隊司令在內的所有人耳目的秘密。出現這種情況只有兩種可能:故意破壞,或者司令本人是臨時任命的,並未獲得一般司令所有的全權。故意藏匿數據畢竟不會有什麼好處,就算一時有利,從長遠觀點看,終將導致系統無法維護。
伊澤爾本想放聲大笑,但又怕這些被易莫金人做過手腳的頭戴式顯示系統將他發出的每個聲音都傳給布魯厄爾手下那批聚能監控專家。今天總算有了點值得高興的事。特林尼在跟我們胡吹大氣兒!這個老騙子吹過許多牛皮,但在跟托馬斯·勞打交道時,他一般來說還是比較謹慎的。等到向雷諾特報告技術細節的時候,特林尼準會在芯片說明裡大翻特翻,想找點可以應付的材料……到頭來卻只能兩手空空。伊澤爾一點兒也不同情他。老雜種,活該落個這種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