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千秒過去了。這是伊澤爾一生中最緊張忙亂的數千秒。吉米的失敗所造成的恐怖後果沉重地壓迫著他的腦海,但現在沒有時間多想。他們太忙了,急於減輕自然和人為因素共同造成的災難。
第二天,托馬斯·勞對青河營帳和哈默菲斯特營地的倖存者發表講話。從視窗中注視眾人的托馬斯·勞明顯精疲力竭了,演說也失去了平時的流暢。
「女士們,先生們,我向大家表示祝賀。我們挺過了這次點亮期。這是開關星有記錄的歷史上強度第二的一次重放光明。儘管發生了最可怕的背叛,我們還是成功了。」他朝鏡頭走近了些,彷彿想更仔細地看看擠在一起、疲憊不堪的青河和易莫金聽眾,「以後幾兆秒間,我們的首要任務就是清點損失,回收仍可繼續利用的資源……這裡我想坦白地告訴大家一些情況。在青河和易莫金人最初的那場戰鬥中,青河人遭到重大損失,但易莫金人的損失幾乎同樣慘重。這一點我很不願意承認,但不得不承認。我們曾經試圖掩飾我方遭受的打擊。我們原來以為,我們有足夠的備件、醫療設備,又從阿拉克尼獲得了大批原材料。一旦安全問題解決之後,在專業方面還可以獲得青河高級人員的支援。這麼說吧,我們一直享有最低限度的保障。但是,昨天的事件之後,我們再也承受不起任何損失了。目前,我們沒有一艘可用的吸附式飛船,也不知道能不能從受損飛船中拼湊出一艘來。」
只有兩艘飛船發生了碰撞事故。但吉米的行動之後,原本狀態最好的遠方寶藏號已經完了。它的推進器和絕大多數生命維持系統成了一堆廢鐵。
「在過去幾千秒內,你們中的許多人冒著生命危險挽救揮發礦。礦物方面的損失不是任何人的過錯。我們誰都沒有想到這次點亮的強度,也沒有預計到鑽石巨岩之間的冰塊蒸發後會造成什麼後果。大家都知道,體積較大的揮發礦和普通礦石大部分已經成功回收,散在外面的只有三塊。」本尼·溫和喬新正協力將這幾塊和其他一些較小的礦巖弄回來。這些東西離這裡只有三十公里,但那三塊大傢伙每個都重達十萬噸,而他們的牽引工具只有交通艇,外加一艘受損的起重飛船。
「開關星的放射能量強度已經降到每平方米二點五千瓦,我們的船隻可以在它的射線中活動了。只要採取必要的防護措施,人員也可以在其中執行短期任務。但飄出去的氣凝雪已經一去不復返了,我們擔心許多水凝冰也同樣會損失掉。」
勞攤開雙手,長歎一聲。「你們青河人曾經告訴過我們,歷史上無數次出現過類似情況。我們打來打去,最後同歸於盡,徹底滅絕了。以手頭現有的設備和資源,我們已經回不了家了—雙方誰都回不去。我們搶救出了一些東西,但憑這些東西能支撐多久?我們只能猜測。五年?一百年?有一條被經驗多次證實的定理,現在仍舊適用:沒有一個已經存在的文明提供支持,一小批孤立的飛船和人員不可能重建技術核心。」
慘淡的笑容掠過他的面龐。「但我們仍有希望。從積極的方面來看,這些災難迫使我們集中全部精力,拚命也要完成我們最初定下的目標。現在,這個目標再也不僅僅是一種學術上的好奇心了,甚至不再是青河人能向客戶文明出售什麼商品—現在,我們自己的生存全都要依賴阿拉克尼星球上的智慧生命。他們正處於信息時代的邊緣。從我們所知的一切情況分析,他們將在這個明亮期進入高效率的工業文明階段。只要我們堅持幾十年,蜘蛛人就將擁有我們所需要的工業基礎。我們也能完成最初定下的任務,儘管付出了事先誰都意想不到的巨大傷亡。
「我們能堅持三十到五十年麼?也許。可以從廢舊物品中提取資源,可以厲行節約……但最大的問題是:我們能夠精誠團結、攜手合作嗎?迄今為止,這方面的情況不容樂觀。無論是進攻的一方還是防禦的一方,我們大家的雙手都沾滿了鮮血。你們都認識吉米·迪姆,至少有三個人參與了他的陰謀,也許更多。但是,來一場大清洗只會降低我們全體的生存機會。所以,參與、哪怕部分參與這次叛亂的青河人,我向你們呼籲:記住吉米·迪姆、祖芙·杜和范·帕蒂爾所做的事,還有他們想做的事。他們不惜摧毀所有飛船、碾碎哈默菲斯特。結果,他們被自己安放的炸藥消滅了,和他們一同死去的是我們冷凍起來的青河人,還有整整一個醫療艙的易莫金人和青河人。
「於是,我們被放逐在異鄉,有家難歸。這種流放是我們自作自受。我將盡我的最大努力來領導這個集體,但如果沒有你們的幫助,我們在劫難逃。我們必須將從前種種分歧、仇恨徹底埋葬。我們易莫金人很瞭解你們青河人,你們的廣播我們收聽了數百年。有了你們提供的信息,我們才重返技術文明。」臉上又露出疲憊的笑容,「我知道,你們這麼做是希望造就更多客戶。但我們依舊萬分感激你們。現在,我們發展出了你們並不希望見到的一種文明。我相信,我們為人類這個大家庭帶來了某些新的、好的、威力巨大的新知識:聚能。也許最初你們會覺得它很生疏,但我請求你們,給它一個機會,學習我們的方法,正如從前我們向你們學習一樣。「有了全體成員全身心的支持,我們是能夠生存下去的。最後,我們還將比現在更加繁榮昌盛。」
勞的臉從視窗上消失了,屏幕上只留下一幅經過重新調整的岩石龐雜體的圖像。房間裡,青河人彼此對視,輕聲交談。貿易者是極為驕傲的,特別是當他們將自己與客戶文明作比較的時候。對他們來說,即使最輝煌的客戶文明,即使是納姆奇和堪培拉這樣的文明,都不過是一時怒放的鮮花。它們是固著於行星的文明,美麗中先天便包含著死亡的種子,注定了凋落枯萎的命運。可現在,伊澤爾頭一次在這麼多青河人臉上看到羞愧的神情。我跟吉米一起幹過,我幫助過他。即使那些完全沒有參與的人,聽到吉米從遠方寶藏號傳來的頭一句話時也曾欣喜若狂。
怎麼竟會鑄成如此大錯?
塞雷特和馬裡找到他,「調查相關事宜。」兩個警衛帶著他朝裡走去,一路向上,卻並沒有去交通艇塢站。勞在文尼自己的「艦隊主任」辦公室裡。和統領大人在一起的還有裡茨爾·布魯厄爾和安妮·雷諾特。
「請坐……艦隊主任。」勞輕聲說,朝伊澤爾居中的座位擺了擺手。
文尼慢慢走過去,坐下。很難正視托馬斯·勞的眼睛。至於那兩個……安妮。雷諾特和平時一樣煩躁不安。迴避她的視線不是難事,反正她從不直視他的眼睛。裡茨爾·布魯厄爾看樣子和統領一樣疲憊,但臉上掛著一絲奇特的笑意,忽而褪去,忽而重現。此人正惡狠狠地瞪著他。文尼突然間意識到,布魯厄爾這會兒一肚子勝利的喜悅,止不住地往外冒。死了這麼多人—青河人、易莫金人,這個虐待狂卻半點不在乎。
「艦隊主任,」勞的聲音很低,卻使文尼的臉朝他轉了過去。「關於J·Y·迪姆的陰謀——」
「我事先知道,統領大人。」語氣介於傲慢挑戰與坦白懺悔之間,「我—」
勞抬起一隻手。「我知道。不過,你只是沽了一點邊。我們已經查明了其他幾個人。那個老頭子,范·特林尼,替他們打掩護—為這個幾乎送了老命。」
布魯厄爾嘿嘿笑了,「沒錯兒。差點被煮熟了,到現在還不停哼哼著呢。」
勞轉過頭,看了布魯厄爾一眼。他什麼話都沒說,只看了那麼一眼。一秒鐘後,裡茨爾點點頭,表情調整成勞的神態,只是更陰沉些。
統領大人重新望著文尼。「我們沒人付得起憤怒的代價,更不用說感到勝利的喜悅了。眼下,我們需要每一個人,甚至包括范·特林尼。」他意味深長地注視著文尼,伊澤爾迎上他的視線,沒有迴避。
「是的,閣下。我明白。」
「他們的具體策劃稍後我們再向你通報,艦隊主任。也會作些調查,查明哪些人需要特別關注。至於現在,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比在已經過去的事情裡東翻西嗅重要得多。」
「發生這種事之後,你還希望我繼續擔任艦隊主任?」過去他憎恨這份工作,現在更是恨之人骨,但卻是因為完全不同的理由。
統領大人點點頭。「過去你是最適合的人選,現在仍然是。再說,我們也需要連續性。如果你能從外表到內心真誠地接收我的領導,青河人與易莫金人作為一個整體,將具有更大的生存與成功機會。」
「遵命,長官。」有的時候,罪孽是可以彌補的。這一點,吉米、祖芙和范·帕蒂爾已經不可能做到了。「好。我的看法是,我們目前的物理態勢已經穩定下來了,沒有正在發展的危機。喬新和溫的情況怎麼樣?能把他們追趕的大冰巖收回來嗎?現在最要緊的是向他們輸送更多燃料。」
「我們已經聯通了提煉站,大人。幾千秒後就能為他們提供燃料了。」為交通艇補充能量,「我估計,四十千秒以內,我們就能回收最後一批冰巖,固定在巨岩龐雜體背陰的一面。」
勞望了望安妮·雷諾特。
「這個估計是合理的,統領大人。其他問題現在都控制住了。」
「那麼,我們就可以騰出手來處理更重要的人事問題了。文尼先生,今天晚些時候,我們會發佈幾個公告,希望你能理解。我們會在公告中表彰你和奇維,感謝你們協助我們查明其他破壞分子。」
「可是—」
「是的,我知道這種說法不太符合事實。但奇維從來沒有卷人陰謀,還給了我們許多實實在在的幫助。」勞頓了頓,「可憐的小姑娘,這件事把她的心都撕碎了。她是滿腔仇恨呀。為了她,也為了我們的整個集體,我希望你能配合我們。我需要向大家強調指出,還有許多青河人並沒有喪失理智,始終忠心耿耿地和我們共同奮鬥。」
他頓了半晌,「現在,另一件大事。我的演講你也聽了,我要求青河人學習我們的方法,這部分你聽到了嗎?」
「學習……聚能?」真正瞭解他們對特裡克西婭做了什麼。
勞身後,裡茨爾·布魯厄爾臉上又一次閃過殘忍的獰笑。
「聚能是最關鍵的部分。」勞說,「也許我們應該早些說明這個方面,但當時訓練還沒有完成。以我們目前的處境,聚能的重要性怎麼誇大都不過分,它是決定生與死的關鍵。伊澤爾,我想讓安妮帶你去哈默菲斯特,把一切詳詳細細解釋給你聽。你是知道聚能的第一個青河人。我希望你理解它,接受它。在你接受以後,我希望你對你的同胞解釋聚能,用他們能夠接受的方式向他們角釋。只要做到了這一點,儘管局勢殘破不堪,我們仍然可以完萬我們的使命。」
就這樣,文尼上下求素、數兆秒魂牽夢繞的大秘密即將展廳在他眼前。伊澤爾跟隨雷諾特沿著中央通道走向交通艇船塢,巋段距離的每一米都折磨著他。聚能。他們無法治癒的感染。蝕腦菌。關於這些的流言滿天飛,有些是可怕的噩夢。但現在,他馬上就會知道了。
雷諾特揮揮手,請他走進交通艇。「坐那邊,文尼。」雖說有』肖荒謬,但他還是寧願跟安妮·雷諾特打交道。至少她並不掩飾自己對他的輕蔑,也沒有裡茨爾·布魯厄爾的滿腔勝利喜悅—那種殘忍的喜悅,他怎麼都壓制不住。
交通艇艙門閉合,起飛。青河營帳仍舊繫在巨岩龐雜體上。這個階段的陽光仍然太強烈,讓營帳重返軌道還不安全。深紫色的天空已經恢復成了正常的深黑,不過群星間飄著幾顆拖著長長彗尾的小星星,那是幾塊滑入太空的冰巖,飄浮在距離這裡不遠的地方。溫和喬新就在它們中間。
哈默菲斯特離青河營帳只有不到五百米。如果雷諾特願意,本可以讓交通艇實施無重力躍進,一下子就能跳過去。但她偏要飛起來,舒舒服服兜個圈子。如果沒見過點亮前的情景,誰都想像不出不久前發生的那場大災難。巨岩早就停止了移動,鬆散的冰雪堆積在它們的陰影中,按大小排列得整整齊齊。惟一的區別是現在的冰少多了,氣凝雪更少。現在,巨岩背日面也有光亮。阿拉克尼就像個明亮的月亮,將開關星的光反射上來。交通艇掠過忙著重新鑲嵌站台穩定推進器的人們,從他們頭頂上方五十米處飛過。文尼上次查看這個工地時,奇維。利索勒特也在刀日乙,多少擔負起了工程指導的工作。
雷諾特繫著安全帶坐在他對面。「所有成功轉化為聚能者的人都集中在哈默菲斯特。你可以和他們中的任何人交談。」
哈默菲斯特像一座城堡,頗具奇異之美。這是易莫金人極盡豪奢的心臟。這一點曾經給伊澤爾帶來過不少安慰:他不斷告訴自己,特裡克西婭和其他人在這兒必定會得到體面的待遇,也許和青河歷史上扣押的人質差不多,像「遠皮約奧亞的一百人」一樣被待以上賓之禮。不過,沒有哪個尚存一絲理智的青河人會建起一座把根子扎進一堆岩石龐雜體的營地。交通艇從兩座怪誕的高塔上空滑過,眼前的城堡從鑽石巨岩的晶體表面拔地而起,奇崛怪異,不似人間之物。再過一會兒,他便會知道這座城堡裡隱藏著什麼秘密了……他突然想起雷諾特剛才的遣詞造句。「成功轉化為聚能者的人?
雷諾特聳聳肩,「聚能,實際上就是蝕腦菌在我們控制之下對人腦的正面影響。最初的療程中,我們損失了百分之三十的處理對象,今後一些年可能還會損失一些。病情最嚴重的本來已經移送遠方寶藏號了。」
「但是……」
「閉上嘴,聽我說。」她的注意力突然被伊澤爾身後的什麼東西吸引住了,但馬上又閃了回來,「你一定記得,戰鬥過程中你覺得不舒服。你也猜到了這是我們研製的一種病菌,它有一段潛伏期,這對我們的計劃是必不可少的。但有一點你還不知道,這種微生物在軍事上的用途只是第二位的。」蝕腦菌是病毒性的,它的原生形態曾經肆虐於易莫金人故鄉的太陽系,殺人數以百萬計,最終摧毀了他們的文明……同時也為易莫金人這個階段的大擴張奠定了基礎。原因在於,這一品系的細菌有一個異乎尋常的特點:它們富含神經毒素。
「大瘟疫之後數百年,易莫金人馴化了蝕腦菌,將它轉變為有利於自己文明發展的工具。只要輔以一種特殊方法,目前形態的蝕腦菌就能突破人腦內部的屏障,在大腦裡擴散開來,以近乎無害的方式感染大約百分之九十的神經細胞。現在,我們已經能夠控制其神經毒素的釋放過程。」
交通艇放慢速度,與哈默菲斯特的氣密艙門達到精確同步。阿拉克尼斜掛天空,側傾角約半度,像一輪滿「月」。看不清這顆發著銀光的行星的地貌特徵,狂暴的誕生過程中出現的厚密雲層將它捂了個嚴嚴實實。
但伊澤爾幾乎沒注意那顆星球。安妮·雷諾特乾巴巴的術語背後潛藏著無數可怕的圖景,攫住了伊澤爾的心。易莫金人馴化的病毒,穿透人腦,猛烈繁殖至數十億之多,將毒液注人仍舊活著的大腦。他想起乘坐登陸艇從阿拉克尼起飛時自己親身感受到的撕裂般的頭痛,那是病菌在猛叩意識的大門。伊澤爾·文尼和目前住在青河營帳裡的人頂住了蝕腦菌的攻擊—或許他們的大腦還是受了感染,只不過病菌暫時處於休眠狀態。可是,特裡克西婭·邦索爾和其他名字旁邊標注著「聚能」字樣的人仍在接受治療,不,不是治療,而是特殊處理。雷諾特的手下正在這批受害者大腦中培養毒菌。它們逐漸擴大,像果肉裡的霉斑。如果交通艇裡還有哪怕一點重力,伊澤爾非嘔吐出來不可。「可你們為什麼要這樣做?」
雷諾特沒理會他,只打開氣密門,帶著他走進哈默菲斯特。再次開口時,她平平板板的語氣裡出現了一絲近於激情的波動。「聚能提升了人類的能力。它是易莫金人成功的關鍵,比你想像的奇妙得多。我們所創造的並不僅僅是一種能在人腦中活動的細菌。它在人腦中生長,生長過程完全在我們控制之下,其精確性達到了毫微級。生長到需要的程度以後,我們仍然能夠以同樣的精確性引導細菌整體的活動。」
文尼臉上毫無表情,連雷諾特都注意到了。「你還不明白嗎?我們可以控制人類意識中負責注意力的區域,大大提升聚能者的思維能力,將他們轉變為精於分析計算的機器。」她肆無忌憚地一一道出細節:在易莫金人居住的世界上,預定的聚能者修完研究生課程後都要接受專門培訓,天才便由此產生。對特裡克西婭和其他人來說,這個過程自然來得更加突然。雷諾特和她的技術人員已經花費了許多天時間,微調這些蝕腦菌,觸發基因表達,引發思維過程所需的化學反應—這一切都處於易莫金醫療計算機的監控之下,人腦的所有常規反應都由它們採集……
「現在,訓練已經結束。倖存者可以繼續從事他們各自的專業研究了—以他們前所未有的高效率。」
雷諾特領著他穿過一個個裝飾豪華、連牆面都嵌滿壁毯的房間,走過一條條走廊。走廊越來越窄,最後鑽進不足一米寬的甫道。這裡的結構像毛細血管,伊澤爾只在歷史書上見過這類建築的圖片……獨裁者統治的都市。最後,兩人來到一扇樣式簡單的門前。這樣的門有許多扇,各自標著一個數字、一個專業。這一扇門上標著:F042語言探測石
雷諾特停住腳步。「還有一件事。勞統領認為,你在這裡看到的事可能會讓你有些反感。我自己也知道,外人最初見識聚能時會產生許多極端反應。」她側過頭來,好像在估量伊澤爾·文尼具備多少理智,「所以,統領大人要求我向你明確一點:聚能者一般都是可以復原的,至少在相當大的程度上恢復原狀。」她聳聳肩,好像在背誦一條陳腐教條。「開門。」伊澤爾發出嘶啞的聲音。
房間很小,很暗,提供照明的只有十幾個活動視窗,模模糊糊照亮了視窗環繞之中的一個人影:短髮,纖細的身材,穿著一件樸素的工作服。
「特裡克西婭?」他輕聲問道。他伸出手去,輕輕碰了碰她的肩頭。她卻連頭都沒回一下。文尼勉強嚥下自己的恐懼,鼓起勇氣繞到前面,望著她的臉,「特裡克西婭?」
一時間,她似乎直視著他的眼睛。接著,她輕輕掙開他的手,想繞開他,看那些視窗。「你擋住我了,我看不見!」她的聲音很緊張,焦躁不安。
伊澤爾急忙側身避開。他轉頭望著周圍的視窗,看是什麼東西對她如此重要。壁上的視窗裡是一排排表示發展變化的結構式圖表,很大一部分好像是詞彙選擇,許多尼瑟語對應一個無法拼讀的片語。這是典型的語言分析界面,不過打開的視窗之多,遠遠超出正常人的需要。特裡克西婭的視線飛快地來回跳動,手指鍵人選擇,偶爾輕聲嘟濃一條指令。她的表情全神貫注。這種神態本身並沒有什麼特異之處,也不嚇人。從前她沉醉於某個語言研究的難題時常常會這樣,他見過許多次。
剛從她眼前讓開,伊澤爾便立即從特裡克西婭意識中消失了。他從來沒見過她的注意力集中到這種程度……聚能。
伊澤爾·文尼開始明白了。
他繼續望著她,看著視窗裡的圖表不斷變化、擴展,看著她做出種種選擇,圖表的結構隨之改變。終於,他用平靜、近乎閒聊家常的語氣輕聲問:「你過得怎麼樣,特裡克西婭?」
「好。」回答快如閃電,心不在焉。過去那個特裡克西婭沒工夫搭理他時就是這個樣子,一模一樣,「從蜘蛛人圖書館裡得到的書,真是太好了。我已經開始有點明白他們的字形了。從來沒人見過這樣的文字,也沒人從事過類似的研究。蜘蛛人看東西和我們人類完全不一樣,我們的視像銜接與他們截然不同。要不是他們那些物理書,我絕對想不透那種分裂式字形的含意。」聲音很冷漠,稍帶一絲興奮。她說話時沒有轉身看他,手指仍舊不停敲擊著。眼睛適應房間的陰暗光線之後,伊澤爾注意到了一些讓人毛骨諫然的細節:她的工作服是新的,前襟卻有幾塊赫糊糊的污跡。頭髮儘管剪得很短,卻仍然糾結在一起,顯得油膩膩的。她的弧形唇線上方還懸著一點什麼—食物?鼻涕?
難道她連自己洗澡都做不到了麼?文尼低頭望著門口。這地方小得容不下三個人,雷諾特只把頭和肩膀從門口探進來,手肘撐地,身體輕鬆地飄浮著。她帶著濃厚的興趣仰頭望著伊澤爾和特裡克西婭,神情專注。「邦索爾博士的工作做得非常好,連我們那些剛讀完研究生就開始聚能培訓的語言學家都比不上她。有了她,不等蜘蛛人從冬眠中醒過來,我們就能閱讀他們的文字了。」
伊澤爾又觸了觸特裡克西婭的肩頭,她再一次掙開了。這個動作不是生氣,也不是害怕,只是趕開一隻擾人的蒼蠅。「你還記得我嗎?特裡克西婭?」沒有回答。但他相信她一定記得。只不過,他現在已經不再重要了,根本不值得理會。眼前的她是一位中了魔法的公主,只有邪惡的女巫才能將她喚醒。但是,如果過去他對公主的恐懼更重視一些,如果他支持薩姆·多特蘭的意見,特裡克西婭就不會著魔了,「我對不起你,特裡克西婭。」
雷諾特道:「耽擱得夠久的了,該走了,艦隊主任。」她擺擺手,示意要他離開小房間。
文尼向後滑向門口。特裡克西婭的視線一刻也沒有離開她的工作。最初,正是這種專注吸引了他。她是特萊蘭人,加人青河探險隊的一批特萊蘭人中的一個,沒有朋友,也沒有自己的小家庭。特裡克西婭夢想著瞭解真正的外星人,掌握沒有哪個人類成員瞭解的知識。這個夢想是如此強烈,不亞於任何青河人探測外星的渴望。現在,她實現了自己付出種種犧牲以求實現的夢想……卻喪失了其餘的一切。
快到門口時,他停下了,望著房間裡她的後腦。「你幸福嗎?」他小聲問,並不指望得到回答。
她沒有轉身,手指卻停止了敲擊。他的面容和觸摸沒有得到任何回應,但這個傻問題卻打動了她。在那個他深深愛著的腦袋內部某個地方,這個問題穿透了聚能的重重屏障,讓她思索了一會}Lo「是的,很幸福。」擊鍵聲又響了起來。
文尼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青河營帳的,事後也想不起來,只有一些模糊不清的記憶殘片。他在交通艇塢站見到了本尼·溫。
本尼想跟他聊聊。「回來得比我想的早些。喬新的飛行員技術太棒了,你簡直想像不出來。」他的嗓門放低了,「其中一個是孫艾,你還記得嗎?無影手號上的。她也是機組成員之一。咱們自己的人,伊澤爾。可她就像……就像裡頭已經死了似的,和喬新手下其他易莫金飛行員、程序員一樣。喬新說她已經聚能了,他說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伊澤爾,你知道的,我家老頭子也在哈默菲斯特那邊。究竟……」
伊澤爾只記得這麼多。或許他朝本尼大吼大叫起來,或許只是把他朝旁邊一推,接著走自己的路。對你的同胞解釋聚能,用他們能夠接受的方式向他們解釋。只要洲故到了這一點,儘管局勢殘破不堪,我們仍然可以完成我們的使命。
理智漸漸恢復了……
文尼獨自一人在營帳的中央公園裡。他一點兒也想不起自己是怎麼遊蕩到這兒來的。園子從他身邊向外延伸,茂密的樹梢從五個方向輕撫著他。有一句老話:沒有菌囊,營地居民無法存活;沒有公園,心靈會漸漸死滅。就算在飛行於群星之間的吸附式飛船上,艦長也會弄一個盆景。如果是規模較大的營地,堪培拉、納姆奇這種維持千年的定居地,公園便會佔據最大的空間,蔓延在建築物之間,成公里成公里的自然景觀,一眼望不到頭。即使是最小型的公園,設計之中也充分體現出青河人數千年凝聚的智慧。這裡的公園給人一種茂密森林的印象,使人覺得附近的樹叢中便潛伏著種種大小動物。這麼小的公園,卻照樣保持著生態平衡,這也許是整座營帳中最困難的工程了。
園子的光線調成日暮黃昏時分,漸漸暗下去,下方已經進人了黑夜,他右邊的樹林上方還閃爍著最後一縷藍色天光。文尼伸出手去,雙手交替向地面爬去。這一段路很短,園子的直徑總共還不到十二米。文尼把身體埋進樹幹下的一簇苔叢,傾聽漸晚漸涼的樹林的天籟。天邊傳來一隻蝙蝠的拍翅聲,附近什麼地方,一群蝴蝶震顫著發出悅耳的嗡鳴。蝙蝠很可能是虛擬的,這麼小的園子裡不可能有比較大的飛禽走獸。但蝴蝶說不定是真的。
極樂般的寧靜。一切煩惱都消失了……
……又回來了,鋒刃磨得更加銳利。吉米死了,還有祖芙,還有范·帕蒂爾。垂死掙扎中,他們還害死了其他的人,數以百計,包括那些也許知道該怎麼做的人。而我卻還活著。
如果是半天以前,他會因為特裡克西婭的遭遇憤怒欲狂。但現在,憤怒被羞愧淹沒了。伊澤爾·文尼自己的手也沾著遠方寶藏號遇害者的血。如果吉米再取得一點點「成功」,哈默菲斯特上的所有人也會送命。他是多麼愚蠢啊,竟然支持那些同樣愚蠢、卻更加凶殘的人。和背信棄義發動偷襲的易莫金人相比,吉米的行徑是不是更加邪惡?不,不,不!可是,許多人從那次偷襲中倖存下來了,最後卻死於吉米之手。我必須做些什麼,彌補自己的罪草。我必須想個辦法,向同胞們解釋聚能,說服他們接受它。只有這樣,我們的任務才可能成功。
伊澤爾嚥下一聲硬咽。聚能這樣的事,只要能夠阻止,他寧肯死。現在卻要說服其他人,讓青河同胞們接受。他受過那麼多培訓,讀過那麼多書,活了整整十九年,卻從來沒有想到世間竟會有如此困難的使命。
不遠處亮光一閃。樹枝嘩嘩響動,有人進了園子,跌跌撞撞走過林間空地。燈光照了照文尼的臉,又滅了。
「哈,我猜你會鑽到地面上來。」是范·特林尼。老頭子揪住一叢低矮灌木,在文尼身邊的苔辭上坐下,「打起精神來,年輕人。唉,迪姆現在可算得償所願了。我盡力了,幫了他一把。可他昏了頭,什麼都不管不顧。記得他當時說話的那副腔調吧?怎麼都沒想到他會蠢到那份上。結果可好,弄死了不少人。唉,有時候就是這麼倒霉。」
文尼轉頭向說話者的方向望去。黃昏夜色中,對方的臉成了灰白色的一團,搖來晃去。文尼一時按捺不住心頭的無名火,真恨不得大打出手。要是能一拳把那張臉砸個稀巴爛,那該多好啊。他沒有動,身體朝黑暗中更縮進去一點,讓呼吸平靜下來。「是啊,有時候就那麼倒霉。」說不定哪天就會落到你頭上。不用說,勞肯定在這)L安了監控器。
「膽子倒不小,有種。這二點我倒挺佩服。」黑暗中,文尼說不清對方是不是在笑,也無法分辨這種愚蠢的讚美到底是不是老頭子的真心話。特林尼湊近了些,壓低嗓門道:「別太難過了。有時候,你只能順著來才過得下去。而且,我倒覺得勞挺容易對付的,我滿可以把那個人玩弄於股掌之中。他發表的那通演說—你注意到沒有?吉米弄死那麼些人以後,勞緩和下來了,願意順著咱們。我敢發誓,連他的那些話都是從咱們的歷史上抄來的。」
就算在地獄裡,也少不了這些該死的小丑!范·特林尼,這個上了歲數的老古板,此人心目中的陰謀就是在中央公園一棵大樹底下壓低嗓門說悄悄話。特林尼真是屁都不懂啊。比那更糟,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有他比沒他差得多……
兩人在幾乎一片漆黑中坐了一會兒。天可憐見,范·特林尼沒開腔。這傢伙的冥頑不靈就像一堆石頭,倒進伊澤爾如死水般絕望的心,重新攪起許多本已沉澱下去的東西。有這個蠢人也好,讓他可以想點自身以外的事。勞的演說……緩和下來了,願意順著咱們?從某種意義上說,還真是這樣。勞是這場災難的受害一方,他們同屬受害的一方。事到如今,雙方只有攜手合作,此外別無他途。他回想著勞的演說。唔。有些字句還真的是抄來的,從范·紐文在布裡斯戈大裂隙發表的講話中抄的。布裡斯戈大裂隙,那是青河歷史上的一個閃光點。貿易者們在那裡拯救了一個高度發達的文明,還有數十億生命。那次事件的規模如此之大,時空中任何一個單獨的點恐怕再也容不下比那更大的事件了。可以說,當代意義上的青河便源自布裡斯戈大裂隙。它和眼下有什麼相似之處?零……不對,有一點相同:當時同樣是來自各地的人類分支相互合作,終於戰勝了最可怕的背叛。
兩千年來,范·紐文的演講一直迴盪在青河人的活動空間。托馬斯·勞也知道,這沒有什麼奇怪的。這裡那裡抄襲幾句,引起青河人的共鳴……問題是,托馬斯·勞所謂的「合作」,就是要他們接受聚能,接受特裡克西婭·邦索爾的遭遇。文尼現在意識到,當時他也被勞的演說所感染,被打動了。可一旦明白他的話只是抄襲,自己的感受便全然不同了。說得天花亂墜,深情款款,目的只是要他們接受……聚能。
兩天來,羞愧和負罪感一直沉重地壓在心頭。但現在,伊澤爾開始思索起來。吉米·迪姆從來算不上他的朋友,比他大好幾歲,從兩人第一次見面起,迪姆就是他的隊長,他的直接上司。伊澤爾盡力回想吉米的事,拉開一段距離,以第三者的眼光審視他。伊澤爾·文尼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了不起,但他長大成人的這些年,正是文尼。23家族興旺發達的鼎盛期。他的叔叔嬸嬸和表親中有許多人是人類這部分活動空間最成功的貿易者。從兒時起,伊澤爾便聽著他們的教誨、和他們玩耍……吉米·迪姆則是完全不同於他的另一種人。工作十分努力,卻沒有多少想像力。他從來沒有為自己定下什麼遠大目標,這樣很好,因為他雖說十分勤勉,但能力有限,只夠管理一支工程隊。嗯,我以前怎麼從來沒這麼想過他。這種回想讓人十分傷感,一下子使吉米從一個強硬、不好打交道的隊長一變而為一個更容易讓別人喜歡上的人,一個本來可以跟文尼成為朋友的人。
另一個想法來得同樣突然。他意識到,吉米肯定極不願意跟托馬斯·勞耍這種孤注一擲、互相威脅的把戲。他沒有幹這種事的才能,到頭來算計錯了。那個人,想的只是跟祖芙·杜結婚,爬上中級管理職位。不對呀!文尼彷彿驀地從噩夢中驚醒,這才覺察到周圍的濃重夜色,樹叢間入睡的蝴蝶輕輕拍打翅膀的聲音,透過襯衣長褲傳來的潮乎乎苔鮮叢的寒氣。他拚命回想自己當時在大廳音響系統裡聽到的那個聲音。不錯,聲音是吉米的,他們迪姆家的尼瑟語,口音一點不差。但那種語氣、詞句的選擇,如此自信,如此傲慢,如此……近乎輕浮。吉米·迪姆永遠不可能裝出那種情緒,吉米也永遠不可能感受到那種情緒。
於是只剩下一個結論。假扮吉米的聲音、口音,這很困難,但他們不知怎的做到了。還有,難道只有這一個謊言?有沒有其他的?吉米沒有害死任何人。青河的高級別人員早就被謀害了,早在吉米、祖芙和范·帕蒂爾登上遠方寶藏號之前。在偷襲的謀殺之外,托馬斯·勞又犯下了另一重謀殺罪行,目的就是使自己在道德方面高居其他人之上。對你的同胞解釋聚能,用他們能夠接受的方式向他們解釋。只要做到了這一點,儘管局勢殘破不堪,我們仍然可以完成我們的使命。
文尼凝視著天空中最後的光。枝枉間是點點星光,虛幻的星光,來自虛幻的天空。他聽見范·特林尼動了動,笨拙地拍拍伊澤爾的肩膀,瘦長的身影飄離地面。「這樣就好。別大吵大罵。我就知道,你需要我這樣的人支持你一把,給你鼓鼓勁。記住:只能順著來,這樣才過得下去。勞基本上是個軟柿子,咱們完全可以弄住他。」
伊澤爾渾身顫抖,一聲狂怒的咆哮硬在喉頭。他忍住了,只發出抽泣般的聲音,把憤恨的顫抖化為一聲顫音吐了出來。「是,是啊,只能順著來。」
「好樣的。」特林尼再一次拍拍他的肩膀,轉身從樹梢間飄走了。伊澤爾想起裡茨爾·布魯厄爾在點亮之後對特林尼的評價。老東西道德方面倒沒受托馬斯·勞的播弄,但這說明不了什麼問題,因為特林尼是個自我欺騙的膽小鬼。你這種人,當然只有順著來。
一個吉米·迪姆比無數范·特林尼更有價值。
狡猾的托馬斯·勞,把他們大家擺佈得團團轉。他偷走了特裡克西婭和其他數百人的思想,謀殺了所有可能振臂而起的青河人。而且,他竟然利用這些謀殺,將其他人轉變為他手裡的馴服工具。
伊澤爾凝視著那些人工製造的星星,凝視著彎彎曲曲像利爪一樣橫過天空的樹枝。儘管壓吧,把一個人壓進死角,最後壓得粉碎,粉碎之後,他就不可能再當你的工具了。凝視著週遭的幢幢黑影,文尼感到自己的意識分裂成幾個互不相干的部分。一個部分站在一邊,觀察著,什麼都不做,只覺得奇怪:這種分裂竟會發生在伊澤爾·文尼身上。另一個部分則向內縮成一團,讓無邊的痛苦淹沒自己:薩姆·多特蘭已死不能復生,S"J·帕克也死了,易莫金人有關將聚能的特裡克西婭恢復原狀的諾言肯定是又一個謊言。但是,他的意識還有第三個部分,冷靜地分析著,凶狠地盤算著:
無論對青河人還是易莫金人來說,這次流放都將延續數十年。這段時間大多處於冷凍冬眠狀態,不值班……但會有好幾年清醒的勤務時間。所有倖存者托馬斯·勞都需要,都會利用起來。目前,青河被打敗,被姦污,被欺騙—一定要讓托馬斯·勞這麼想。內心中那部分冷靜的意識—那部分可以殺人的意識—遙望著未來,滿懷冷酷的殺機。這不是伊澤爾·文尼夢想中的任何一種生活,他再也不會有可以傾吐心聲的朋友,他的四周將遍佈敵人和蠢人—他望著特林尼的照明燈消失在園子出口處—像范·特林尼這種可以利用的蠢人。為了保護能幹、忠誠的青河人,可以犧牲特林尼這種無足輕重的卒子。托馬斯·勞給文尼限定了一個角色,他必須像服無期徒刑的囚犯一樣,終身扮演這個角色。也許他的報酬就是復仇,此外再無其他。(也許還有機會,旁觀的意識喊道,也許雷諾特並沒有在特裡克西婭的事上撒謊,聚能者確實可以復原。)
冷靜的意識最後望了一眼自己未來許多年含辛茹苦的工作……然後,此時,它退下了。這裡肯定有暗中窺視的攝像機,發生這麼多事以後,最好不要表現得過於平靜。文尼蜷成一團,讓那部分可以痛哭失聲的意識佔據了自己的整個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