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要出院啦,長時間蒙您照顧。」
他向醫生道謝說。
他是在樓梯上腳踩跐了,栽倒後摔傷了頭,被送到醫院裡來的,他在一段時間裡,連續昏迷不醒。但是,由於緊急治療,現在已經好轉。
此後,沒需幾天工夫,內科方面的病已經無關緊要,只是測定一下腦電波,仔細檢查一下是否會有後遺症。結果,他被允許出院了。
「直接回家嗎?」
「從這兒到我家的中途,有我所在的公司,先到那裡道道謝,打聽一下我病休期間的情況如何,然後回家。」
「那麼,我給您太太掛個電話吧!對啦,這藥給您,請在不舒服的時候喝。」
「給您添了不少麻煩,謝謝您啦!」
他走出醫院,乘上電車。
「好久不見啦!」
他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語。上午十時,車內並不擁擠。然而,他似乎感到有點兒不舒適。
「怎麼回事?……」
他在自問自答。
「……當然,由於一直住院,耍完全恢復,還需要一些日子的。」
他自己解釋著。不一會兒,到了公司大樓。他走進辦公室,首先向自己的上司——科長的座位走去。
「為了一點點不值得的事,休息了好長時間。今後一定要更加提高工作效率,加勁干!」
「唔,拜託了。」
科長只是點了點頭,他彷彿有些灰心喪氣。科長本來是一個愛動感情的人,在這樣的場合,他應該鼓勵、或者責備他不小心才對。總之,他是該大聲說話的。
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並不像他想的那樣:文件堆積如山。是誰幫助處理了吧!
他向鄰座的一個與他一起進公司已經三年的同事說:
「諸多麻煩您啦。」
「沒有的活。」
真是過於老實。本來是一個應當更爽朗些的傢伙。嘿……沒有辦法。休息了好長一段時間,這空白,今後再慢慢彌補吧。
他站了起來,走到走廊。在大約十步遠的前面。有一台賣咖啡的自動售貨機,投進去硬幣就會送出熱咖啡。
「這是怎麼回事?」
並不是熱的,而且沒有咖啡的味道。喝了不到三分之一,剩下的就扔掉了。味覺也變了嗎?無論怎麼說,我可是摔的頭部啊!
他一邊想著,站在那裡。別的科的一位女子路過這裡。她是一位很標緻的美人。
「好容易出院了,連一句祝賀的話也不向我說嗎?」
他伸出手,想借此機會握握她的手。
「祝賀您。」
她說著,伸出了手,他握著。這本來是一件平常的事,可是這時,她卻轉身走了。是那麼冷冰冰的手!
好一會兒,他失神地站著。而她,早已經不知哪裡了。
現在是怎麼回事呢!竟然擺弄起冰來了嗎?不,這附近是不會有冰的。並且,如果是這樣的話,也應該說一句話呀!要知道,這使我該多麼吃驚啊!
回到座位上,想了一會兒,怎麼也不明白。看看周圍,發現誰都沒有吸煙。工作中禁止吸煙的規定也建立起來了。這正好,住院的時候不讓吸煙,就此戒掉了吧。
但是,無論如何,心情也難以平靜下來,就對鄰座的同事說:「我有話跟你說,請到走廊來一下。」
「唔。」
他們站著談話。他說:「我說,那個科裡有個很不錯的美人吧?」
「唔。」
「剛才,只是為了祝賀我出院,我們握了一下手,你猜怎麼樣,那可真是太涼啦!」
「那麼……」
「真不明白,怪事!就在這樣漫不經心地握手的時候……」
他說著抓起了同事的手,又大吃一驚:也是冰涼的。
理會到這一點,他坐上出租汽車,告訴了自己住宅的地址。也許是應該到醫院去的吧,這一定是後遺症,味覺、手的感覺都是奇怪的。但是,在這之前先跟妻子見見面吧。
來到自己的住宅前,他付了車費,找回零錢。司機的手也是涼的。
接了電鈴,門開了,妻子迎了出來。
「好啦,你終於出院了!」
因為情緒不斷的緊張,嗓子發乾。他喝了桌上杯裡的水。是一種怪味,有泥,而且苦。他皺起了眉頭。
「怎麼啦?」
「啊,你聽我說……」
他握著妻子的手,同時,在她的脖子上吻了一下。他感覺手又是涼的,莫非脖子也是涼的嗎?難道連嘴唇的感覺都變了?
他說;「……我,覺得一切全都奇怪。」
「不,是你太認真了呀。」
「但是,大家都變得冷冰冰的。的的確確是這樣,你也是。」
「這是現實啊!」
「怎麼回事呢?是都讓宇宙人附體了吧!」
「不是的,讓我來告訴你,請你好好聽著。實際上,都是『機器人』了。」
「你說什麼……。」
「是一種原因不明的疾病,大概是一種新的病毒。因此,人類幾乎全部毀滅,於是就由『機器人』來接替。總之,在像你這樣的,由於某種原因,具有免疫力而活下來的人繁盛起來以前,就得由『機器人』來充當臨時的角色。這不知道需要幾百年呢……」
「說的是什麼呀!」
他自語著,抱著頭,走進自己的房間,人們都是用人造細胞製成的精巧的模型,沒有能夠同他正經說話的對象。於是他好像在茫茫的大海上,產生了孤帆漂流的淒涼之感。於是似乎他的頭腦也變的奇怪起來了。
他想起了從醫院帶來的藥,也許吃了會有些幫助的吧。他在杯子裡倒上水,打開塑料包裝,取出藥片,放進去。競浮起了白色的煙霧……
「這是怎麼回事……。」
猛然看到鏡子,那裡面是白髮皤然的自己的面孔……。
他發出了一聲哀鳴。
「醒一醒,醒一醒,你睡魘著了。」
旁邊是醫生,他躺在醫院的床上。
「請把鏡子借給我用一下。」
裡面照出來的他,依然年輕。他舒了一口氣。
「做了一個討厭的夢。」
「是這樣的。據說黎明前之夜是最黑暗的,身體的恢復也是這樣。已經完全好起來了,不久就會痊癒的。」
「儘管這樣,也是一個討厭的夢,總是感到冷,簡直是一想起來就要打寒戰。就像沒頭腦怪物的奇談和傳說一樣。總是有一種被欺侮了的心情,真不痛快。」
他自語著。醫生對他說:
「能夠生氣了,這就是健康的證明,在這以前,你往往是沉默的。請不要衝動,不過已經沒有關係了。」
「到底怎麼啦?請快點說。」
「你的公司破產了。」
「好哇,那麼不稱心的公司。我另找事情做。」
「另外,您的太太不見了,聽說是跟人走了。」
「也好,又沒有孩子。那樣冷冰冰的女人,只要想起來,身子都要打哆嗦。」
「那麼,明天還出院嗎?」
(譯自新潮社1980年版星新一著《拜託的事》)
石懷寶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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