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門聲……
這是靠近碼頭一座小小樓房的守衛室。牆上的時鐘指著晚九點。室內很簡陋,除了簡單的桌子和椅子以外,再也沒有引人注目的東西了。
這屋有兩道門:一道門面向外面的馬路,敲門聲就是從那裡傳來的;另一道門通往走廊。晚上下班以後,正面的大門就關上。若想出入這座樓房,只有利用守衛室的兩門。
到夜裡,這座樓房裡就只剩門衛白井五郎一個人了。他二十五歲,並不是個彪形大漢,但卻有一副肌肉發達的身體。
他時常到樓裡去巡視,檢查警報器,或者檢點一下煙火、然後就一直在這裡看守。雖說是簡單的工作,可是只有在平安無事的時候才能這麼說。如果有什麼可疑的人闖進來,就必須豁出生命去保衛。
若遇到緊急情況時逃跑,就失掉了守衛的意義,這和無人看守沒有什麼兩樣。當然,到現在為止,還未曾發生過這樣的事。
五郎在靜候清晨到來的時間內,聽聽袖珍半導體收音機,或者讀讀書,有時還做做體操。
而現在,他正在面向牆壁投擲尖刀。由於每天有空就練習,已經大有進步了。他對準用按釘釘在牆上的空煙盒,五把尖刀能有四把投中。當然,他並不想利用這種本領去幹壞事,只是為了一旦有事時防身和保衛這座樓罷了。
由於飛刀碰牆的聲音,五郎沒有聽到敲門聲。第二次敲門聲又響了起來,這時他才注意。
「誰呢?這個時候……」他嘟嘟囔囔地說著,把紮在牆上的幾把尖刀拔下來,收到桌子的抽屜裡。只留一把刀握住手裡,小心地問:
「誰呀?」
猜不出深夜來訪者是誰。而在外面回答的竟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是我,『拉·美爾』的明子。」
聽到這,五郎的緊張勁兒鬆弛了,把手裡的刀裝進兜裡。所謂『拉·美爾」,是前不遠的一家咖啡館,明子是在那裡工作的一個十九歲的姑娘。五郎因為有時到那兒去,所以認識。正是她的聲音。
他打開門鎖,明子和她那少女的笑聲一起進了守衛室,和這個沒有裝飾的屋子不大相稱。對於這個聰明伶俐的姑娘,五郎從內心裡抱有好感。他興高采烈地對她說:
「歡迎!有什麼事嗎?」
「五郎先生!你不是說過嗎,夜間在守衛室裡感到寂寞,讓我順道來看看你……」
「寂寞確實寂寞,但我並沒請你來呀。」
「啊呀,你都忘了!我剛下班,想上沿海公園去散散步。可是一個人既危險,又怕人笑話,所以順便來找你。是不是能陪我的觀賞一下映在海面上的船上燈火……」
五即不無遺憾地回答:
「非常高興你來邀我,我也非常想出去。但是不行啊,因為看守這座樓,是我的職責。」
「話雖然這麼說,可就是一會兒的工夫,沒什麼大不了的吧。」
「即使是一會兒,若是發生什麼事,那就要被革職。我不願意丟掉這個差事呀!」
「收入好嗎?」
「喔……」
五郎點點頭。工薪確實不低,公司很興隆,沒有倒閉的危險。特別是他是一個沒有學歷的人,竟然得到了經理的信任。不但如此,還答應根據他服務的態度,不久要提升他擔任重要的工作。徹底的實力主義,這似乎是公司的基本方針。
前途大有希望。正因為如此,不能玩忽職責,一旦有事,決心豁出命來幹。
「那,可就沒辦法嘍!」
明子仍然站在門口,用像似灰心、又像留戀的語氣說。可是五郎不願意就這樣讓她回去,干是勸她:
「怎樣,喝杯咖啡好嗎?雖然也許不如『拉·美爾』煮的那麼好。」
「謝謝。那就喝一杯吧!」
明子點頭坐到旁邊的椅子上。五郎燒上咖啡壺,是為了防備睏倦而準備的。在等著煮咖啡的時候,明子繼續說:
「這兒的經理是做什麼工作的?」
「貿易。」
「這,我知道,是做什麼貿易的呢?」
「不詳細。」
「聽來喝茶的客人說,是個生意上的好手。」
「大概是的。但是我現在的工作是遵命守衛這座樓。關於公司的業務,等遲早提升後再去學習。」
「你沒有這種興趣嗎?由幹好奇心,在夜裡到經理室去翻翻看,說不定會有什麼來錢的道兒呢。」
「這是什麼話,正是因為認定我不會幹這種事,才安排我在這裡工作。若是把機密文件偷著記下來,也許可以賣給別的公司。但,經理是個細心的人,早晚必然敗露。與其那樣,不如忠實地干目前的工作。」
「真行!」
明子顯出尊敬的樣子。咖啡煮好了,兩個人喝著。
五郎心情愉快。收入雖說不壞,畢竟是沒有個說話的人,工作很單調。萬想不到,今晚竟能這樣度過。
這時,明子發現了用按針釘在牆上的香煙盒,奇怪地問:
「那是什麼?像道符似的。」
「不是,是飛刀的靶子。」
五郎想顯示一下本領,從兜裡掏出尖刀投了出去。真精采,來個正中。明子瞪大眼睛,縮一縮脖。
「真厲害,可是也危險呀!」
「這是為了準備緊急時用的,練習相當長的時間了。」
興致上來了,他把抽屜裡其餘幾把尖刀也拿出來,一個接一個投了出去。大部分命中。明子佩服地喊叫起來:
「好厲害呀!」
就在這時,門打開,又關上了。開門關門,真是又輕快,又敏捷。
察覺到有動靜,五郎便把臉轉了過去。是一個青年站在那裡,手裡拿著一把利刃,陰森森地閃光。他壓低聲音說:
「你應該放老實點!」
「你究竟是什麼人?」
五郎說著,有些後悔。不用說,他不是個正經人。這是意想不到的失算。一直都很小心,怎麼弄到了這種處境……
既然忘了閂門,而且刀子又不在手。想要往牆那邊靠也辦不到。因為明子驚叫著拖住他,渾身顫抖。
闖進來的人說話了:
「把我領到經理室去!」
「可是,錢裝在金庫裡,我不會開。」
「用不著你管,打開經理室的鎖,讓我進去就行。」
聽他這樣說,五郎想:也許這個對手有打開金庫的本事;或許目標是容易打開的卷櫃裡的交易文件和商品樣本吧。
但是,不論是什麼,也不能照辦。堅決防止邪惡的侵害是他的職責嘛!五郎果斷地說:
「不,我拒絕。」
「那不行,一定讓你做。喂,那個女的,離開點!」
明子戰戰兢兢地離開了五郎。五郎感到高興。若是一對一,看準對手的空子,大概能夠扭掉刃器。他對自己的腕力頗有幾分自信。只因有個明子,太礙手腳他感到困窘。他不願意連累明子。
但是事態的發展並不像他期待的那樣。闖進來的青年不對五郎,卻伸手把明子拽了過去,用刃器壓著她的脖子,對五郎說:
「喂,現在你還想拒絕嗎?」
「五郎,救我!」
明子又發出了驚叫。聽著她求救的聲音,五郎進退兩難。
若是自己一個人,一定抵抗到底,也有這樣的自信。但是對於她,見死不救,就要痛苦一生。另一方面,經理的嚴酷命令也浮現在腦海,於是,他猶豫不決了。
「打算怎麼辦?」
對手總是勝他一籌,正逼著他回答。五郎下了決心:
「知道了,照你說的辦。」
「好,就應該這樣。那麼,把手背過去!」
闖入者命令明子用繩子把五郎綁上。五郎想:明子能不能綁松點呢。
但,這也沒有成功。闖入者指揮明子怎樣綁法,還親自檢查。五郎沒有反擊的機會。現在兩手已經動不得啦。處於這種狀況,已經沒有可能再與手持刃器的對手對抗。五郎用惆悵的目光凝視著紮在牆上的小刀子。
五郎只好按照要求告訴人家經理室鑰匙的所在,並領他進樓。靜靜的走廊響著奇妙的腳步聲:前面走的是手被反綁著的五郎,後面是明子,被闖入者牽著手。
經理室在二樓。鎖被打開,開亮一盞電燈,他們一起走了進去。
闖入的青年讓五郎坐在桌旁的待客椅子上,從兜裡掏出繩子把他捆在椅子上,把嘴也給牆上了。已經不光是手,身子也不能動,聲音也出不來。能夠做的只有耳聽和眼看了。
五郎望著對手。至少要把他的相貌記住。還有,偷什麼,看清他留下指紋的地方。
另外還懷著這樣一線希望:照空子,或者在對手走了以後,明子能助他一膀之力,因為是我救了她呀。
然而,眼前展現的情景,使這些想法完全破滅了。闖入者和明子快樂地開始談笑起來,臉對臉,在慶幸進行順利,樣子好像在互相祝賀成功。
五郎雖被堵住嘴,但卻咬牙切齒。明子竟是強盜的同夥。沒察覺到這一點,多麼愚蠢。
叛徒。早晚要向警察控告她,不以同謀犯的罪名捕起她來決不甘心。這種女人,理應是這樣的下場。
兩個人並不理會五郎的憤怒,關了屋裡的電燈,留下歡快的腳步聲走出去了。到哪間屋裡去了呢?豎起耳朵靜聽,還是捉摸不清。
只有五郎一個人被丟在黑暗中了,因為身體動彈不得,窩火透了。但是又毫無辦法。
窗戶開始亮起來,從海那邊升起了太陽。五郎狼狽的樣子就展現在陽光裡。
這時,走廊裡有了腳步聲。門開了,是比平時提前來上班的經理。他目光敏銳,幹練,是個所謂「事業迷」那樣的人物。
經理瞅著上綁的五郎,解開繩子之後說:
「怎麼搞的,這種樣子?」
「是,對不起,強盜來行搶啦。可是,我知道相貌。還有,引線的女人我知道,馬上去抓來……」
五郎開始敘述犯人的相貌。經理點著頭,接著又搖搖頭:
「若是那個人,就沒有必要去報告警黎。國為沒受到什麼損失。不過,反正你得被革職。」
五郎驚異地把頭低下。
「是我的疏忽,革職也沒辦法……可是,這個莫名其妙的強盜。」
五郎嘟囔的時候,經理解釋說:
「不,不是強盜,是個志願求職者,希望錄用他。他說他比現在的門衛能力強,並提出要實地證明一下。請你不要見怪,因為我們公司的方針是實力主義。」
(譯自新潮文庫1981年版星新一著《維內惡夢》)
張柯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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