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的那個事件,我都已清楚。關於你伯父的去世,真是不幸啊。」
在主管衛生事宜的政府機關的一間辦公室裡。儘管那位官員是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但是講話的語氣始終是誠懇的。對面的那個青年探著身子說:
「我只有一個親人,既沒有父母,又沒有兄弟姊妹,有血緣關係的只有我這個伯父。」
「想像你一定是很傷心。我是充分理解的。可是,你到這兒來,究竟有什麼事呢?」
「我想對於我伯父的死,你們是否應該承擔些責任。」
「的確,我們這個機關主管國民健康的生活。你是認為可以擴大一些,可以管到死的吧?不過,那是我們份外的事。」
「那麼,是由另外的機關掌管嗎?」
「當然了。據你所說,你伯父外出散步,倚在欄杆上時,那欄杆壞了,你伯父掉在河裡,陷進河泥死亡。是這樣吧。所謂橋,它是道路的一種。從這一點出發。這是主管交通方面政府機關的事。橋的施工質量有了問題,這恐怕是建築方面的事。橋的材料質量不好,那是主管工業方面政府機關的事。河泥問題嘛,那是主管江河的政府機關負責。方纔你說;『如果警察按時巡邏,伯父也許會得救的。』這又是警察的責任了。附近沒有電話,在聯繫報警時耽誤了時間,從這一點看,又屬於主管通信(電報、電話)政府機關的職責。若是側重於場所去考慮,說不定與地方政府有關聯。那條河位於縣境,說不清屬於哪個縣吧?不過,不管哪一條,都確確實實不屬於我們這個政府機關份內的事。你應該到我方才列舉的其他機關去聯繫呀!」
青年頻頻點頭,從頭到尾明個仔細。
「說真的,那些政府機關我都跑遍了。可是,到哪裡回答都是同樣:『不是我們的事,到別的地方去吧!』如此而已。」
「可是,怎麼樣。你根據常識想一想吧,我們這個機關能負這個責任嗎?這個管衛生的政府機關……」
「老實說,我並不這麼想。」
青年這樣回答著,稍微笑了笑。對方那位官員呈現出輕鬆的樣子。這是因為誰都明白,連瘋子和體質(理智)不健全的人也會這樣做的。
「那麼,你為什麼到這裡來的呢?」
「為的是瞭解負責的機關究竟是哪兒,我才在似乎不無關係的地方統了一圈。但我對這些地方並沒抱有多大希望。不過,若是沒有那一次事故,伯父是會更加長壽的。他很健康,伯父一定很引以為憾的。」
「關於這一點我很清楚。那麼,做為你,因此而造成了生活困難,又能夠證實你的貧困狀況的話……」
「不,在這一點上請你放心好啦。這個問題就談到這裡吧。」
青年擺擺手,把臉上表現出咳聲歎氣樣子的官員甩在後面,大搖大擺地走出了這個政府機關。後來,他踏上歸途,奔向應於郊區的他自己家,也就是過去所有權屬於他伯父家的家。
伯父死亡,生活上不僅沒有給這位青年帶來什麼困難,反而投他的生活有了很大的提高。不久前,這位青年的生活倒是非常困窘的。
不知道是因為青年的生活方式不令人同情,還是因為伯父的性格極端吝嗇,恐怕兩者兼而有之吧。伯父住在高級住宅,擁有巨額傢俬,並且呼奴喚婢。但是一文錢也不給這位青年,連零花錢也一點不給。青年不斷地去糾纏著索取,而伯父也不斷地予以拒絕。如此不斷地反覆,青年的人生觀變得更加不令人同情。他對一個有過交往而品質不好的夥伴,這樣地試探著說:「怎麼樣?我打算去偷伯父家,你肯幫忙嗎?裡面的情況,我什麼都知道啊。」
「可以幫忙。事情順利的話,對半兒分還不錯嘛!」
「喂,誰說對半兒分啦。幫忙的報酬只能是一成啊。」
「那麼,算了吧。當了強盜,才分那麼一點點。」
「不行就算啦。對半兒分,豈有此理。況且不久終歸是屬於我的財產……」
雖然這樣說,所謂「不久」的那一天,暫時還是無望的。健壯的伯父,一星半點的病他是不會死的。弄不好,生活不規律的自己也許反倒要先死呢。若是那樣,就更掃興了。
儘管這樣說,青年自己是什麼事也幹不成的傢伙。於是,他要尋找一個替他殺人的人,便試探地懇求道:
「怎麼樣啊。能不能替我把伯父收拾啦。弄得好,全部財產就會落到我的手裡。」
「總是可以承擔的。不過,能拿到多少報酬?」
殺人兇手一旦進入金額的洽談,便斷然堅持高價。青年雖然認為那代價過高,但又覺得這和當小偷不同,這可是全部財產到手啊!何況對方在價格上不肯讓步,終於他下決心答應了下來。
「好。就給你那麼多錢吧。」
「那麼,我答應啦。可是,要先付給我一半的定金。」
「豈有此理!等到事成之後再付嘛。」
「胡說!你是想叫我先墊上這筆錢嗎?絕不會有人在這樣條件下當殺人犯。若是事後不認賬,一切都完。所以,我拒絕。」
青年失望了。用未來的財產作抵押,誰也不肯借給錢,到處碰壁。他以為伯父的錢似乎不大可能弄到手,幸運的日子,什麼時候才能到來呢。殺人兇手不會向別人洩漏吧?
然而,其後不久,幸運的日子卻意想不到地到來了。出外散步的伯父,倚在橋欄杆上,欄杆壞了,伯父落水,墜於河泥而亡。對於這個青年來說,這真是出乎意料的喜事。事情竟是這樣進展,沒用委託那類高價的職業殺人犯,真是萬幸。
於是,青年實現了永遠是夢一般的生活:房子、黃金、傭人……
青年沉浸在這樣的回憶裡,回到現實中已據為已有的家。傭人出來迎接,並且這樣報告說:
「您回來啦。剛才,有客人在等著您呢。」
「誰?」
「好像是政府的人。」
青年聽了以後,歪著頭想:是政府哪個部門的人呢。他繞屋巡視一周,什麼東西也沒有動,他懷著好奇心,開始對客人寒暄幾句:
「讓您受等啦,您是哪的?」
「從稅務局來的。為了您家的繼承稅的事。」
然而,這對一個一直長期過著貧困生活的青年來說,這是什麼事呢?他毫無所知。
「有那樣的事?我還不知道。那麼,請告訴我需要多少錢。」
「大概要這麼多吧。」
看對方舉出的數字,青年不住地眨眼。
國家這個殺人犯可真不壞嘛。既不要求先付定金,也不在事後糾纏,而且叫人弄不清究竟罪犯是哪一個。是用極其巧妙的方法幹這事的。就這一切來看,是值得由衷感謝的。可是正因如此,要的報酬也太高。真的,這麼高昂的代價……
(譯自新潮社1981年版星新一著《好管閒事的神》)
郭賑海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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