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列佛遊記 第33章 「慧駰」國遊記 (5)
    隨後我告訴它,我們國家還有一類以服侍病人為業的人,我手下的好多船員之所以死去,就是因為生了病,這個我之前已向它多次提起。我絞盡腦汁為使它明白我的意思,但對這類人,它還是相當不解。它說它瞭解一個「慧駰」在臨死前幾天會漸漸變得虛弱遲緩,或者因意外弄傷一條腿,但它認為造物主完美地創造了萬事萬物,又怎麼會讓我們的身體遭受病痛呢?它想知道為何會有這種不可思議的災難。

    我告訴它,我們吃成千上萬種性質相剋的東西,我們不餓也吃,不渴也喝,我們也通宵達旦地坐在那兒空腹飲烈酒,直至喝得渾身發軟發燒,不是消化太快就是無法消化。賣淫的女「野胡」身上有一種病,誰要把她們抱在懷裡就會爛骨頭,而這種病和許多別的病一樣都會遺傳,因而許多人一來到這世上就帶著複雜的病。如果把人身上的疾病一一說給它聽,一時半會兒也說不完,因為這些疾病不下五六百種,身體四肢各個關節上都能生長。總之,人體的每一部分,外部和內臟都會產生相應的疾病,為了治癒這些病,我們培養了一種以治病為職業的人,當然其中也有一些騙子。恰好我對這一行比較精通,願意向閣下道明行醫的所有秘密和方法。

    他們秉持「飲食無度乃一切疾病之根」的基本原理,得出了這個結論:身體內部必須來一次大清掃,上吐下瀉都行。接下來他們就混合草藥、礦石、樹膠、油脂、貝殼、食鹽、果汁、藻類、糞便、樹皮、蛇、蟾蜍、青蛙、蜘蛛、死人骨肉、禽鳥、野獸、魚等物,製成一種名為「催吐劑」的藥物,這玩意兒氣味惡臭、味道噁心,一經口服肚子裡立馬就會翻江倒海。或者,就在以上材料中再添上幾種有毒物質,製成一種同樣噁心的藥,名為瀉藥或者灌腸劑,將其從我們上面的孔或下面的孔灌進去(從哪個孔灌取決於醫生當時意向如何),這種藥將肚子一通,裡面的東西就統統瀉了出來。這些醫生宣稱,造物主原本安排我們用上頭的孔吃喝,用下頭的孔拉撒,聰明的醫生認為一切疾病的發生源自造物主一時迫不得已地本末倒置,因而為恢復正常秩序,治病就必須採用完全相反的辦法,即:將上下孔對調使用,將液體和固體從肛門強行灌入,而通過嘴來嘔吐排泄。

    不過,除這種真正的疾病外,我們還會得一些完全屬於心理上的疾病,醫生們就此發明了心理療法,這些療法名法繁多,也有相應的藥物,我們的母「野胡」們常犯這種病。

    這幫人能預測病症後果,很少出錯,這不失為他們的一個過人之處。但要知道,當真正的疾病惡化,死亡就緊隨其後了,故而他們的預言當然不會錯。而當他們斷言快死的病人又出乎意料地好轉起來時,他們也不會甘願被冠上「騙子預言家」之名,他們明白只需開一付恰到好處的藥,就能向世人證明自己預言的正確性。

    當丈夫或妻子針對自己逐漸厭倦的配偶,或長子和大臣針對君王,醫生們同樣也有特殊用途。

    此前,我曾跟主人提過政府的一般性質,尤其是我們那值得全世界驚羨的優越憲法。當時我不經意又提到了大臣這個名詞,它就要我尋機會告訴它,我這樣稱呼這種「野胡」究竟有何深意。我對他說,我所描述的首相大臣是一位無悲無喜、無愛無恨,從不憐憫也永不發怒的人物。他除去謀財謀權的強烈慾望,別無它欲;他用言辭處理一切事務,但從不表露自己的思想;他的真話像謊言,謊言如真話;他表面喜歡誰,就定將背地咒罵誰;他一旦當眾或私下誇獎你,那你就將大難臨頭。最可怕的莫過他向你做出允諾,尤其他還指天發誓,遇此狀況,聰明人都會放棄所有的希望溜之大吉。

    爬上首相大臣的寶座有三種辦法:第一,掌握謹慎出賣自己的妻兒親人的方法;第二,幹掉或推翻前任首相大臣;第三,在公眾開會時慷慨激昂地演講,揭露政府的種種醜行。這三種辦法中,採用最後一種的人通常最有可受到君王的重用。因為事實證明,最善於慷慨激昂的人總是最能夠阿諛奉承。這些大臣一旦控制了所有的要職,為保全自己的勢力,就會賄賂元老院或者大樞密院中的大多數人,最後他們還能借一種「免罰法」(我向它解釋了這條法令及其性質)確保自己事發後不遭清算,能滿載贓物告老還鄉。

    首相大臣的府邸就是他栽培同夥的學校,他的侍從、僕人和看門人也都紛紛傚法,各自在不同的管轄範圍內稱王稱霸,把它們主子無恥、說謊和賄賂這三個主要絕活兒學得爐火純青。他們也有自己的小朝廷,由達官貴人們出錢供奉,有時,他們運用技巧和無恥手段會節節高昇,最終成為他們主子的繼承人。

    首相大臣往往落入一個年老色衰的蕩婦或者寵信男僕的控制,因而一切攀附權貴的人首先都要過他們那道坎兒,若要刨根究底,說他們才是王國的統治者倒是十分貼切。

    一日,當我談到我國的貴族時,主人曾對我說了一些讚譽之詞,不過我實在接受不起。它認為我一定出身於貴族世家,因為我容貌俊俏、皮膚白嫩、身體潔淨,這些優勢它們國家的所有「野胡」都不能與之匹敵。雖然看上去,我不如它們力大靈巧,但那只因為我與它們生活習慣不同罷了。另外,我的優勢不單單在於會說話,還在於擁有幾分理性,以至於它的老熟人們公認我是一個奇才。

    它讓我注意,「慧駰」中的白馬、栗馬和鐵青馬比之火紅馬、深灰色斑紋馬和黑馬,在外貌上並非完全相同,它們生而才能略低,也無變好的可能,因而永遠只能為奴。在這個國家裡,它們從不敢妄想超過自己的同類,否則就將被當作是一件可怕的怪事。

    我很感激它對我如此看重,但我同時也告訴它:我出身卑微,父母都是的尋常的良民,勉強給我一般的教育。從概念上講,我們的「貴族」和它的「貴族」完全不是一碼事兒。我們的貴族從小就過著富足悠閒地生活;成年後他們就同蕩婦鬼混,消耗精力,也沾染上各種可怕的疾病;當他們即將傾家蕩產,他們就會為錢娶一些他們鄙視討厭的女人,她們出身卑微、脾氣暴躁同時也不夠健康。這種婚姻的結果往往就是生下患有瘰疬病、佝僂病,或者殘疾的孩子。對妻子來講,倘若不設法從鄰里或家僕中找一個健壯的男人,用以改良品種傳宗接代,那這家不到第三代就會斷了香火。一個貴族血統的真正特徵往往是身體虛弱,容貌瘦削蒼白;相反,身體健康強壯是一個貴族的奇恥大辱,因為世人一定會咬定他的生父是個馬伕或者車伕。他們的頭腦和身體一樣也缺陷重重,全是怪癖遲鈍、愚昧任性、荒淫驕奢的混合物。

    任何法律,沒有這幫「精英人物」的同意都不能付諸實施,也不能修改或取消;對我們的全部財產,這些貴族也有處置權利,不容我們辯護。

    第七章

    作者對祖國深深的愛——聽了作者的描述後,他的主人對英國憲法及政府統治的評價,並進行了同類情形的對比——他的主人對人性的評價。

    讀者也許會質疑,我怎麼能在如此平庸的種族面前隨意批評自己的同類,而因為我和該國「野胡」的外表相同,這一種族本來就對人類懷有偏見。但我必須坦承,與人類的腐化墮落形成鮮明對比,在這些優異的四腿動物身上有很多優良的美德,這些開闊了我的視野,拓廣了我的認知,我開始用一種全新的眼光來看待人類的行為和情感,認為去保護同類的尊嚴毫無價值。再說,在一位像我主人那樣具有敏銳判斷力的「慧駰」面前,我也根本無法那樣做。每天它都讓我感到自身的無數缺憾,而這些缺憾我以前都從未察覺,甚至在我們人類看來,這壓根不算缺憾。在它的影響下,我開始無比痛恨一切虛偽和矯飾行為,在我心目真理中變得那麼可愛,以至於我決心為它在所不惜。

    我要向讀者坦言,我承認我敢這麼放開評論,還出自一種更為強烈的動機。我來這個國家不到一年,就對當地居民產生了敬愛之情,它如此深厚,以至於我下定決心不再返回人類世界,而要與這群令人欽佩的「慧駰」共度餘生,並反思和養成各種美德。在這裡,我沒有壞榜樣可學,也不會受到罪惡的引誘。可惜命運永遠要將我捉弄,不肯賜予我巨大的幸福。不過,回想當初,令我稍感欣慰的是,在一個如此嚴格的考問者面前,我談論自己的同胞時,總在盡量為他們減輕過錯,盡量為他們在每件事上說好話,畢竟人生在世,哪個人不對自己的家鄉略有偏袒呢?

    在我有幸服侍主人的多半時間,我們曾屢次交談,內容如前所述。可老實說,為了簡潔,我略去的內容遠勝我所提起。

    它的問題我都一一作答,它的好奇心也似乎完全得到了滿足。一日清早它又派人傳我,吩咐我坐在離它不遠的地方(這樣的恩典前所未有),它說,我關於自己和祖國的整個談話引起了它極為嚴肅的思索。它認為我們只是一種偶然間撿到了少許理性的動物,但我們並沒有把這點理性用到點子上,借助它,我們既讓本性中壞成分更加壞,還增添了本性中原來沒有的壞成分。造物主賦予我們的幾種有限本領,我們統統拋棄了,只一味地任由慾望不斷膨脹,為滿足這些慾望,我們似乎還枉費畢生精力弄出種種發明。就我本人來說,顯然我既不如一隻普通「野胡」有力,也不如它們行動矯捷。我用後腳走路,很不穩當;還想方設法讓自己的爪子失去原有用處和防備之力;還拔掉下頦上的那些防禦太陽光和天氣變化的毛髮。總之,我既跑不快,又不能爬樹,和我在這個國家的「野胡」兄弟們(它這麼叫它們)大相逕庭。

    很顯然,要約束一隻理性的動物僅僅依靠理性就已足夠,而我們之所以設立行政和司法機構是因為我們理性和道德上的嚴重不足。因此,無論我再怎麼美化自己的同胞,我們還是沒有資格以理性動物自居。而它已經察覺到,我隱瞞了許多具體事實,也說了許多「烏有之事」,用以偏袒自己的同胞。

    對於自己的觀點,它現在越發確信。因為它發現我身體上的各種特徵都與「野胡」吻合,真正不及它們的地方是我力小速慢、笨拙爪短,另外的缺點那就不關造物主的事兒了。而細查我關於我們的行為和生活風俗的敘述,它發現我們的性情也跟「野胡」差不多。它說,「野胡」仇恨同類勝過敵視異類,因為他們厭惡其他「野胡」的醜陋外表,對自己的醜陋卻意識不到。因此,我們遮掩身體,它最初還以為很明智,以為這項發明可以讓我們在彼此面前掩飾身體缺陷,不然我們就會彼此無法容忍。然而它如今才知道它錯了,為了如我所述的相同原因,它們國家裡的「野胡」也常常發生衝突。

    它說,如果丟給五隻「野胡」夠五十隻「野胡」吃的東西,它們並不會安靜地吃,反會撕打做一團,每隻都想獨佔全部。所以在室外餵養它們,通常都要派一個僕人在旁看管,而關在屋內的則須拴住,彼此隔開一段距離。倘若遇到有母牛老死或病死,「慧駰」還不及將其丟給自家「野胡」,倒有成群結隊的附近「野胡」前來搶奪了,如此便引發了一場如我描述的那種戰爭,雙方被彼此爪子抓得慘不忍睹,不過沒有我們發明的那種便捷殺人武器,它們倒是很難得會殘殺致死。有時候,沒有任何特別原因,附近幾處的「野胡」也會大打一場。趁鄰區的「野胡」不備,某個區域的「野胡」便會伺機發動突襲,如果計劃失敗,它們就逃回家;倘若沒有敵人,它們就內訌,借用我的話,就是內戰。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