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室內走了兩匝,總算克制住激動的心情,沒有跨出門檻,情緒也漸漸冷靜下來,於是他又回到了床上,坐了下來。
他正想運一會功,把一切的雜念排開,突然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朝這邊行來。
由於他所住的這間小屋是位於東邊廂房的最後一間,平時根本沒人會定到這兒,就連管廟的廟祝都難得一來,所以這陣腳步聲頓時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收起了桌上的畫軸,很快地捲好了納入懷裡。
那陣腳步聲停在他的門前,接著門上傳來了幾聲敲擊,有人問道:「金公子,金公子在嗎?」
金白羽一聽那聲音就知道是廟祝,他應了一聲,啟開木門,只見那個瘦高的廟祝一臉惶急的站在門口。
他問道:「劉兄,有什麼事嗎?」
廟祝急忙跨了進來,道:「金公子,你惹了什麼事?有人來找你了,還不快些躲開……」
金白羽哦一聲道:「劉兄,是什麼人來找我?」
「有幾個煞神樣的大漢找你……」
那個廟祝姓劉,也念過不少古書,自從金白羽住進來之後,時時與他談經說史,對金白羽的滿腹經綸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所以他非常照顧金白羽,一遇有事情便來通知。
他嚥了口唾沫,繼續道:「他們問我廟裡有沒有你這個人,樣子凶狠狠的,好像要找你麻煩,我不曉得你什麼時候惹了他們,所以告訴他們說你不在……」
金白羽問道:「他們現在哪裡?」
廟祝道:「他們聽說你不在,有的說要在廟裡等你,另外一個滿臉鬍子的大漢說你恐怕在綺羅春畫舫上,所以他們趕到河邊去了……」
他喘了口氣,道:「我看他們的樣子很凶,只怕在那裡找不到,等會還要來這兒,這才趕來看看,好通知你趕快躲開……」
金白羽一聽便曉得那幾個大漢便是太行五虎,此刻只怕是把九頭金獅顧揚武帶來尋仇的。
他的眼中射出一股凜厲的神光,暗忖道:「這幾個敗類膽子好大,我饒了他們一命,他們竟敢再來找我惹事……」
劉廟祝正說得起勁,突然見到金白羽臉上凝霜,眼露寒光,不由嚇了一跳,把要說的話都嚥了回去。
金白羽目光一轉,見到劉廟祝的神情,淡然一笑,斂起眼中神光,道:「劉兄,多謝你的好意,小弟非常感激。」
「金公子!」劉廟祝道:「你什麼時候又惹上那些人?好像你是在秦淮河邊……」
他望了金白羽一眼,道:「公子你要準備今年的大考,可千萬別走秦淮河邊那等地方,要知道那種地方可是脂粉陷阱,害人不淺……」
「多謝劉兄好意。」
金白羽道:「小弟自會省得。」
劉廟祝關懷地道:「我看那些人非常兇惡,公子你還是躲一陣子,我在城裡有個兄弟是賣臭豆腐乾的,他那裡……」
金白羽淡然一笑道:「些許小事,小弟自會解決,多勞劉兄費心了。」
劉廟祝一楞,道:「金公子,你的意思是……」
金白羽道:「我去找他們,把誤會說清楚便行了,我想他們也是人,總不會不講理吧!」
「唉!跟那種人還講理?」
劉廟祝道:「他們一個個跟煞神一樣的,只怕一巴掌就可把人打死……」
金白羽道:「劉兄不必多言了,小弟還是決定到河邊去一趟!」
說著,他朝劉廟祝拱了拱手,舉步向門外行去。
劉廟祝跟在後面叫道:「金公子,你聽我說……」
金白羽加快腳步,很快的出了夫子廟,沿著廟前的石階,下到河岸。
剛剛走到岸邊,只見往日熱熱鬧鬧的地方,此刻竟然沒有行人來往,連泊在河邊的畫舫也劃了開去。
再一細看,只見岸邊的竹柵裡擠滿了人,全都探首向河邊望去,不知在瞧什麼,他的目光一閃,落在遠處,看到岸邊的地上,倒著兩具屍體,一片鮮血染紅了他們躺身之處。
岸邊燈光朦朧,站在遠處望不清楚那兩個是誰,等到再走近幾步,金白羽便見到那兩具屍體身上所穿的衣服竟是衙門裡的捕役裝束。
他這才明白為何岸邊行人要躲在竹棚,河邊畫舫要泊在河面的原因了。
這一定是由於那個成知府聽得有人大鬧綺羅春畫舫,這才派兩名捕役來保護白冷秋,等到太行五虎帶人來找麻煩時,那兩個捕役自然加以干涉,於是引起爭鬥,慘遭太行五虎殺害。
「他們好大的膽子。」金白羽眉宇之間籠起一層殺氣,忖道:「竟然在這麼多人的地方,公然敢殺害衙門捕役,顯然是仗著九頭金獅顧揚武在京裡結交權貴,廣植勢力,不畏王法……」
他不必找人來問,就曉得太行五虎等人此刻是在綺羅春畫舫上,不曉得白冷秋將要如何應付他們?是否還能隱藏一身絕技?
他心裡在想苦,腳下可不慢,這一會工夫,已經行過數十丈遠,來到綺羅春停泊所在的附近岸邊……
當他站在河邊時,他突然發現一件特殊的事情。
那便是整個秦淮河裡四十多艘大小畫舫,此刻全都劃出遠遠的河心,有些還泊到對岸的石房下,只有綺羅春畫舫和旁邊的兩艘紅色的畫舫,仍然泊在原處。
金白羽知道白冷秋身上武功不差,她之所以沒有顯露出來,只是為了不願洩露出真正的身份,並不是怕事。
但是另外兩艘紅色的畫舫,照理在太行五虎大鬧秦準時,應該也跟其他的畫舫一樣,駛得遠遠的才對,為何他們依然停在原處?
莫非這兩艘紅色畫舫的主人也是身懷絕技的奇女子不成?
金白羽腦海之中掠過這個意念,好奇地望了那兩艘畫舫,只是船上幕簾深垂,看不到一個人影,顯得頗為神秘。
好在他並不是喜歡多管閒事的人,並且此刻心中懸念著白冷秋,所以很快地便壓下心中好奇的念頭。
他的身形一動,有似一枝箭樣,飛射而出,輕如落葉般的飄身落在綺羅春畫舫的艙板上。
他在上船之後,並沒有立刻闖進艙去,只是悄悄地站著,凝目從垂下的珠簾隙縫望將進去。
舫內傳來一聲朗笑之聲:「在下真是三生有幸,能在這種難得的機會中,得見白姑娘玉容……」
「白姑娘。」另一個粗啞的聲音道:「我們少鏢主是北京城裡有名的玉面郎君,又是九門提督的結拜兄弟,北京城提起「玉獅子」顧子奇來,可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哈哈!」另外又有一個人道:「玉獅子初會綺羅春,可說是使秦淮河畔多添上一段佳話,他日只怕是萬人傳誦……」
金白羽只見那說話之人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長相倒也白面短鬚,相貌堂堂,只是眼珠子閃爍不定,有股邪惡的神情浮在臉上。
除了這個人之外,舫內另外還有五個人,其中有白冷秋主僕,「卷毛虎」吳勇,「白額虎」秦庸等人。
至於另一個身穿錦袍,腰佩長劍的青年,金白羽就不認得了?
那個錦袍青年,長得面白如玉,丰神朗逸,氣概非凡,與他身邊的卷毛虎相較,完全是另外一副樣子。
金白羽一見便知道這錦衣青年便是「玉獅子」顧子奇無疑!
他的目光從顧子奇的臉上移過,落在白冷秋的身上,只見她目光低垂,默然無語,也不曉得她的心裡在想什麼。
顧子奇聽到那白面中年人這麼一說,朗聲笑了笑道:「白姑娘別聽他們的話,在下可也不是仗勢欺人之輩,想我在北京城裡,從未涉身歌場舞榭之所,至於八大胡同等處,更是從未去過,本來吳鏢師在說趄姑娘大名時,在下尚以為他言過其實,如今一見,方知世間果有風塵佳人,白姑娘真如一枝白蓮,出污泥而不染……」
金白羽聽到這裡,冷哼一聲,道:「狗屁!」
他這句話,使得舫中的六個人全都為之大吃一驚,顧子奇臉色一變,剛剛站起,已見到珠簾一響,一個青衣人走了進來。
舫中的六個人,除了紫鵑不會武功,太行五虎是功夫太差之外,顧子奇和那中年人全都是高手,連白冷秋也不是個弱者。
可是他們卻沒聽到有人飛身上船,一直等金白羽進入舫內,才發覺到有人上了船。
顧子奇和那白面中年人臉色大變,望著金白羽走了進來,一時之間楞住了。
「卷毛虎」吳勇大叫道:「少鏢頭,就是他!」
金白羽目光在白冷秋的臉上一掃而過,很快地栘轉開去。
因為他的視線一觸及白冷秋眼中的濃情,便禁不住心中一亂,有股說不出的感覺。
他絕不能容許這份感覺停留在心裡,使得他整個的心緒受到擾亂。
他的目光閃過卷毛虎的臉上,那森冷的光芒使得吳勇身軀一顫,趕忙垂下頭去。
隨著視線的轉移,他凝注在那白面中年人身上,冷冷道:「憑尊駕的口舌和武功,似乎不是鏢局中人,你怎會跟這幾個江湖敗類混在一起?在下非常替你可惜。」
那中年人臉上一紅,隨即泛起一絲惡意,道:「尊駕年紀輕輕,竟然出言辱及區區,你可知道我是誰?」
金白羽道:「你認為你是誰?」
「區區「拳劍雙絕」曾雲鶴。」那個中年人沉聲道:「尊駕不把金獅鏢局放在眼裡,想必也是武林高手,不知怎樣稱呼?」
金白羽冷笑道:「憑你們這些人也不配知道在下名號!」
「曾先生!」「玉獅子」顧子奇喝道:「像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帳小子,跟他嚕嗦什麼,一劍宰了他……」
「你說什麼?」金白羽冷聲道:「再講一遍我聽聽看。」
顧子奇只見金白羽目光冰冷,有如兩枝利刃穿心而入,他的心頭一寒,趕緊閉住了嘴。
金白羽冷冷瞪了他一眼,道:「顧子奇,你仗著金獅鏢局之勢,廣結權貴,橫行北京,今天竟敢到秦淮河來撒野,你碰到了在下,也算是你遇到了煞神了……」
「白額虎」秦庸的坐位就靠近艙門,距離金白羽最近,他倏地大喝一聲,道:「好個利嘴小子,老子要致訓教訓你一頓……」
他在喝聲之中,拔出吳鉤劍,一式「夜叉探海」,朝金白羽小腹攻來。
他以為自己距離對方僅僅數尺,這一突然出手,金白羽定然難以防備,一劍就可以將之殺死無疑。所以他這一劍攻出,把全身的力道一齊用了出來,恨不得把金白羽身上穿個洞。
哪知他的喝聲未了,突然覺得吳鉤劍一滑,竟然從對方身旁滑刺而過,力道頓時使個空。
他心中一驚,已知不妙,待要剎住身子,收回力道,哪裡來得及了,只覺背心被金白羽按了一下,一股強霸無比的力道傳進體內,震得他的心脈頓時斷裂殆盡。
艙中各人只見金白羽站在原地不動,「白額虎」秦庸卻沒能一劍將他刺著,反而繼續向前衝去。
這一下就等於把他的全身要害,一齊送到對方的手裡,任由宰割!
顧子奇和曾雲鶴曉得不妙,沒來得及出手,秦庸已吐出一口鮮血,衝出艙外,撲倒在艙板之上。
以他們的眼光和武功,只看清楚金白羽一掌按在秦庸的身上,竟沒有能看到金白羽是如何使對方一劍落空。
他們兩人相望一眼,一齊立了起來。
「卷毛虎」吳勇和秦庸是結拜的兄弟,他眼見秦庸吐血倒地,心中急忿之下,再也不想其他,大吼一聲,拔出雙鞭飛舞著衝了上去。
顧子奇臉色一變,道:「吳勇,不可……」
他正要出言阻止,卻已見到那重重的鞭影一斂,吳勇手裡的雙鞭不知怎的到了金白羽的手裡。
他大吃一驚,只見金白羽一手持鞭,一手抓著吳勇,冷哼聲中,反手往後一拋。
艙外傳來噗通兩聲,想是吳勇和他的雙鞭都已落進河裡去。
顧子奇臉孔漲得通紅,心中又怒又氣,霍地拔出腰中長劍,道:「小子,在下不自量力,倒要見識你的高明手法!」
「拳劍雙絕」曾雲鶴一把將他拉住,道:「艙中不是動手的地方,我們到岸上去……」
顧子奇望了白冷伙一眼,道:「對,驚擾了白姑娘也不好。」
他揚了揚手裡的長劍,道:「小子,你若是有種,我們到岸上去較量較量劍法……」
「你這種人還配談劍法嗎?」金白羽冷笑一聲道:「我要讓你們今天看一看什麼是真正的劍法,你們死也可以瞑目了!」
說著,他轉身走出了船艙。
他的樣子悠閒之極,哪像是正要與人作生死搏鬥之人?就眼在散步吟詩的文人一樣,全然沒有防護到身後的空門。
「拳劍雙絕」曾雲鶴乃是武當高徒,拳劍兩道確有獨到的功夫,與「九頭金獅」顧揚武是忘年之交。
這次金獅鏢局承保一椿數額很大的珠寶從北京到杭州,客人所出的保鏢費用很高,「九頭金獅」顧揚武需要坐鎮北京,唯恐顧子奇經驗不夠,這才把曾雲鶴請來相助。
他的江湖經驗較之顧子奇豐富得多了,一見金白羽緩步行出艙外,全然沒有防備身後的空門,心頭的警戒之念更加提高,生恐對方會有什麼特殊的殺手。
他臉色凝重,右手按在劍柄之上,斜側著身子,搶在顧子奇的前面,跟在金白羽的身後,走出了艙門。
顧子奇望見金白羽擺出那種滿不在乎的樣子,真恨不得拔劍將他的背心開個洞。
然而,在白冷秋的面前,像這從人背後偷襲的卑鄙行為,他是絕對不敢施展出來。
他向白冷秋抱了抱拳道:「白姑娘,請你稍候片刻,當可見到在下效當年關雲長溫酒斬顏良之壯舉……」
白冷秋拾起頭來道:「顧公子,不知你願不願意聽賤妾一言?」
顧子奇道:「有什麼事,姑娘請說就是了!」
白冷秋道:「公子年紀很輕,猶有遠大前程,又何苦送命於此?依賤妾之見,還是速速離此吧!」
顧子奇還以為白冷秋是要替金白羽求情,心裡正充滿了酸溜溜的感覺,哪知聽到的卻是一句反話。
頓時,他的心中怒火與妒火交燃而起,俊秀的臉孔都已變了形。
他沉聲道:「白姑娘,單憑你這句話,我今天就非殺了他不可!」
他緊了緊手裡的長劍,氣沖沖的走到艙外。
在船板之上,金白羽和曾雲鶴兩人正相隔八尺,凝目相望,曾雲鶴擺出了武當長拳的架式,凝神靜氣的準備著出手。
顧子奇見金白羽依然氣定神閒的站著,冰冷有如石塊刻成的臉孔,沒有任何表情,若非他身上的那襲青袍在夜裡不住飄動,真會使人誤會他並非是有血有肉的人,而只是一尊石像。
顧子奇滿腔怒氣的走出艙門,一見金白羽這副冷靜沉肅,屹立如山的神態,激動的情緒也跟著冷靜下來。
他的驕傲放縱,固然是仗著「九頭金獅」顧揚武的威名,其實本身的武功造詣,卻也並非尋常的武林人士所能相比。
在他衝動的時候,他可能胡作非為,意氣行事,但是等他冷靜下來時,他便要慎重考慮一下後果了。
當他想到金白羽那悄如鬼魅的身法,和方才對付太行五虎時的兩招又狠又快的殺手時,他的心裡禁不住一陣驚凜。
他默然立在艙門暗暗思忖道:「這次爹爹托我這重責,保了那麼巨額的一趟珠寶,從北京到杭州去,臨行前還叮屬過我,要特別慎重,千萬不可多惹是非,偏偏吳勇這廝……」
他的心中萌起了後悔之意,正在暗忖之際,突然覺得一股森寒的殺氣湧了過來。
目光一閃,他已見到曾雲鶴左手捏著劍訣,右手不知何時已拔出了長劍,斜斜指著金白羽。
從他微微顫動的長劍上,可以看出他把整個的精神凝注在剝上,等待的就是拚命的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