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如鐵,橫掠過北冥冰川,在漭漭雪原上刮出千萬道白印子,八百里黑草洶湧的荒原被白雪充塞滿所有間隙,只有黑色的龍牙河水還懷著映照星辰的回憶在冰下粘滯地流動。
北荒看起來冷漠而充滿死亡氣息,讓居住在此的百姓一無所有。沒有在這裡熬過寒冬的
人,都無法想像得出在這片死亡和荒涼的冰冷軀殼下,隱藏著多麼濃烈多麼茁壯的勃勃生機。在開春的時候,這些生命就會像爆炸一樣從厚冰下湧出來。為了爭奪這片希望之地,有什麼是這些一無所有的百姓們不能拋棄的呢?「這可不是決戰的好日子。」鐵勒延陀大聲喊叫的時候,白茫茫的風就灌進他的嘴裡。
風雪迎面撲來,他坐下那匹毛色金紅的巨狼已經被雪花蓋滿全身,看上去臃腫了一倍不止。他身後牆一樣排列著二千匹巨狼騎士,委委蛇蛇地排列在一線低矮山丘的頂端,都被迎面而來的風吹得抬不起頭。只有那些在冰雪中長大的巨狼對這些風毫不在意。它們抬著鼻子,嗅著順風而來的敵人的氣息,蹦跳著,低嗥著,空咬著它們的利齒,迫不及待地要一嘗那些新鮮的血液。
「對敵人來說也是如此。」古彌遠微笑著說,他坐下的白馬拳卷的毛在寒風中抖動,它哆嗦著,痛苦地倒著蹄子,眼角上半結著冰殼。
我四叔父鐵勒延陀用手搭著涼棚,在風中翹首而望。不用說,他是在等待。
那時候展現在他的眼前的是一片低低起伏的雪野,一條條淺谷和一道道鋸齒狀的土崖都被厚雪覆蓋,天地混同一色,人們會忽略掉自己身處的高寒冰原地勢的破碎。
鐵狼王靜靜地等待著。
三里地之外那座丘陵的頂端,一條隱約的黑線正在逼近,當黑線越過丘陵頂端的時候,就擴充成了一片閃爍金屬光澤的黑色水面。人數比狼騎兵要多出足足五倍。
昆天王親率大軍追逐著這支狼騎已經有幾天幾夜了,他們銜尾緊追,一刻也不放鬆。
敵人順風而來,脊樑被風推著前進,越過山丘後,又往前擴展了有一里多地。佔據了小山的背風面後,大軍一停下,前排士卒當即翻身下馬,列陣而待。最前排的士兵相距狼騎只有一里多地,從這兒看去,隱約能看到陣列中一點點凝凍的白色的臉,隱沒在風刮起的白霧中。
鐵勒延陀瞇縫起眼睛,歎著氣說:「古先生你說得沒錯,寒回還是搞老一套,他將自己的重甲騎兵都當寶貝放在後面了——等會我們衝鋒,那些七曲弓箭手可是些大麻煩呢。」
「這不是正合你的意嗎?」古彌遠歪著頭說。
「是啊,是啊,」鐵勒延陀的臉上掛上一副殘忍的笑,「他們這輩子也會忘不了,一條被追入絕地的狼會怎麼樣地反噬。」
他側後一名同樣騎在狼上的大漢陰著嗓子補充著說:「我們已經一連退了二百里,再也沒地方可退了——再退就要退出陰羽原了。」這條大漢裹著副鑌鐵兩擋鎧,肩頭上咬住鐵披膊的,是一張呲牙咬嚙的銅狼臉,而他的臉上則是一道猙獰的疤橫跨鼻樑和右臉。這傢伙不是別人,正是鐵勒延舵手下的猛將左驂。
「好,那我就先回了,」古彌遠撥轉馬頭,「呀,這天可真凍得受不住了,你們忙吧,晚上我在營中恭迎大駕。」
他們看著他拍馬施施然向後跑開。他的白馬翹著尾巴,不緊不慢地跑著,向他們身後更遠處的丘陵深處跑去。那兒山丘的後面是他們臨時扎的營寨。
看著古彌遠的馬走遠,左驂掉頭問鐵勒延陀:「老大,這傢伙到底什麼來路?」
「我有種奇怪的感覺,這傢伙才是我這一生中最大的死敵,」我四叔父鐵勒延陀心不在焉地看著跑遠的馬,他的思緒在四散的寒氣裡流轉。
「拿我的盾牌來。」他甩甩頭,抬眼望著對面的洶湧敵陣,想在裡面尋找昆天王的大旗,但什麼也沒發現。他的盾牌上用硃筆繪著匹人立的巨狼。他將那匹巨狼豎在前胸,一手拔出那柄長有五尺的環首刀,用蓋過風聲的嗓門喝令道:「擂鼓!」
低沉的鼓聲滾向遠方。六架牛皮銅鼓架在六匹狼的背上,由六名旄騎擂動。除了五百人後隊留守。其他的巨狼列成一線橫陣,第一排馳狼騎將長矛夾在胳膊下,身後兩排狼騎則抽出了閃著青光的長馬刀。狼背上的騎兵們放開狼嘴裡的鐵鏈,他們齊齊發了一聲喊,跟著鐵勒延陀縱狼向前。左驂緊跟鐵勒延陀,左手樹起一面紅色大旗,大旗被風抖得筆直,金冠豸的徽記在旗幟上閃亮。六千隻腳爪騰起的漫天雪霧瞬間被犀利北風捲起,甩在他們身後。
在這樣的鬆軟的雪地裡,馬蹄會深陷入雪,但負重數百斤的馳狼卻奔突快捷,再沒有別的動物能像它們這樣在雪地裡奔行自如了。昆天王起初與狼兵交戰,往往未等己方佈陣完畢,鐵勒的狼兵就已席捲而至。吃了幾次虧後,昆天王學得乖了,一旦交戰,便令前排騎兵下馬並排將盾牌樹起,不論鐵勒的狼騎兵如何挑逗也要嚴守本陣,後排的七曲弓兵則彎弓齊射,他的部屬中有六千從七曲借來的虎弓手,使用的虎弓比瀛棘或鐵勒的黃腹弓都要及遠。他的兵力本來強於鐵勒部,而鐵狼王驚恐地發現,自己的騎兵無論何時發起衝鋒,都會落在迎面呼嘯而來的箭雨裡,戰爭的天平就此逐漸向昆天王一側傾斜了。
雪地在狼群紛亂的腳爪踐踏下發出呻吟。他們端平長矛,盡可能地把身子趴在狼背上。馳狼們把四條腿蜷縮成一團,然後舒展成直線,在雪地上一跨就是幾丈遠。
第一支羽箭嗖的一聲,從他們頭頂上掠過,劈開凍結的空氣發出彷彿水晶破裂的聲音。隨後,那些呼嘯聲開始像扇子一樣,在他們頭頂上鋪撒開來。被射中的人脖子一扭,從鞍座上飛了出去,滾倒在白花花的雪地上,被後面湧過的刀刃一樣的狼爪踐踏著。
此刻馳狼騎逆風衝擊,與七曲的虎弓更是無法抗衡,鐵狼王和馳狼騎乾脆把弓都收了起來,只是拿著獸面長盾護住頭臉,低著頭猛衝。半里多地一掠而過。衝擊中心的精銳狼騎逐漸突前,而兩翼的狼騎稍稍落後,並往中央收束,變成了一個鐵三角的箭頭,鋒芒直指昆天王大軍的中心。
「直取中軍便是了,」鐵勒延陀回頭高喊道,「別管那些小嘍囉。」
兩千部下以一陣狼的長嗥回答他。他們勒狼衝近,鐵勒延陀一狼當先,猛見那些昆田軍的盾牌前白森森地樹著人字型的尖木樁,高有四尺,半埋在雪中,一根根削尖的頭正朝向狼騎們衝鋒的方向。鐵勒延陀怒罵了一聲。
一位大個子七曲弓箭手跪下一條腿,幾乎是頂著他射出了一箭,那支箭擦過鐵勒延陀的臉,緊隨在他身後的左驂右手一甩,將長矛投了出去。他刺得太猛,矛頭穿通那個跳起來的七曲虎弓手之後,矛桿又穿進去了一半,擦入了後面另一名士兵的肚子。
在飛濺開來的鮮血裡,鐵勒延陀猛拉鐵鏈,使勁磕了磕狼肩,腳下的巨狼一跳而過那些鹿角障礙,落在一大堆滑溜溜的盾牌上。借助著這一跳的衝力和狼騎的重量,鐵勒延陀硬生生地在那些密集的步兵中壓開了一個缺口。
鐵狼王憤怒地咆哮著,用盾牌磕開攢刺來的長槍,右手揮舞大刀。四十斤重的厚背環首刀在被血光浸透的空氣裡劃出了一道又一道漂亮的大弧線,人馬的骨骼和槍桿一同斷折在他的刀下。他的狼瘋狂地左右撕咬,十柄利刃在它的前爪上閃著銀子般的光芒,它衝過的地方就留下一條血鋪開的路。
左驂舉著旗跟在鐵勒延陀後面也是一躍而過那些鹿角,尚未落地,他就一腳蹬在一名昆田長槍手的臉上,傳來一聲清晰的骨頭斷折聲,在空中他從鞍上抽出長刀,刀光一閃,那顆血葫蘆般的頭登時被一股血柱衝著飛上半天。在他身後的兩千匹狼洶湧而來。有十來匹馳狼在尖銳的鹿角上劃破肚皮,這些垂死的狂怒畜生掙扎著向前爬去,用利牙咬在光滑的銅皮盾牌上,咬在那些依舊站立著的人的腳脛骨上,更多的狼則從這些屍體上跳了過去,用它們通紅的眼睛和嗜血的狂熱把看到的一切點燃。
亂軍之中,猛地裡一隻帶鏈鐵錘橫掃而出,錘頭上密佈鋒利的開刃尖刺,朝鐵狼王的側腦上猛揮而去,藉著鐵鏈的掃蕩,風聲猛銳,凶狠異常。使用鏈錘的人受手臂力量的限制,在民風剽悍的北陸也難得一見,這一枚鏈錘卻大如胡瓜,帶著白展展的尖刺,沉重險惡,非比尋常。這一擊的時機拿捏得也是恰到好處,其時鐵勒延陀的盾牌在前,大刀橫掠在外,剛將一將從馬上劈下,這人本來伏在鐵狼王背後一堆死屍中裝死,此刻突起發難,竄上一匹無主馬的馬鞍,居高臨下,右手一揚,那枚鏈錘就帶股風聲筆直地奔敵人首腦的要害而去。這種風格不是軍旅中人擅用,倒像隱忍伏藏以求一擊成功的刺客。
鐵勒延陀心中一驚,他知道昆天王豢養著眾多刺客,只是沒料到他會在軍中也埋伏下這等人。
說時遲,那時快,鐵勒延陀鬆脫了左手盾牌,坐下的狼閃電般矮身橫竄,鐵狼王將將從橫掃過來的鏈錘底下鑽了過去,他頸上跳動的血脈,離錘上的尖齒劃過的距離只有幾分的距離。鐵勒延陀從那人的馬頭右邊竄到了左邊,二人錯馬而過,鐵勒倏地瞥見一張滿是疙瘩死人一樣的臉。不等那刺客收回鏈錘,鐵勒延陀猛踢狼腹,那狼竄起在半空,鐵狼王大喝一聲,擰腰半側,一刀斜劈,從那人的右肩膀劈到左胯下,餘勢未盡,把馬鞍也劈裂開來。
那人丟了兵器,鮮血狂噴,從馬上分成兩邊滑落,坐下匹馬衝出十來丈方才倒地,馬背上的巨大傷口裡衝出來柱子般粗的血泉。這正是鐵狼王殺死瀛台檀滅的那一招鐮斬,卻是藉著狼跳在半空中的力量完成的。要不是人狼合一,也做不到這一點。他們兩人交馬只是一招,死生之勢差之毫釐,結局卻迥然兩判。
如同從血雨中鑽出來般,鐵勒延陀揮舞大刀,一邊尋找主帥的旗號,一邊如雷似的喊道:「老五出來,出來,與我決一死戰!」他的狼在敵軍擁擠成的人牆中旋轉著身子,白亮亮的利爪飛舞,把盔甲與人的碎片甩上天空。
它的肩膀上安裝的帶刺肩甲可以把人戳為肉醬,比帶刺的肩甲可怕的是它那鋒利如彎刀的十隻前趾,比爪子可怕的是它那能咬斷鐵槍頭的白森森的牙齒,比牙齒可怕的是馳狼的瘋狂眼睛和魔怪一樣的面孔,面孔上的毛被血濡濕後,如同給它套上了一個血的面具。這個血面具能讓最堅韌的士兵害怕驚恐得舉不起自己的武器。
「老五,此刻投降,放你一條生路!」鐵勒延陀在陣中叫囂著。他的狼騎兵跟隨在他的身後,撕扯著昆天王的陣形。昆天王聽了他的喊話只是啞然失笑,他不敢樹自己的旗號,但是東營兵仗著人多,一排排地跳下馬,樹起了高高的盾牌。
被巨狼和不要命地衝殺進來的騎兵殺得喪魂落魄的七曲弓箭手退到了後面,下馬的步兵們湧上前來排列成一堵堅固的金屬牆,他們緊緊地挨在一起,前後有四五層,用盾牌搭成厚重的鐵牆擠了過來,長矛從盾牌的間隙裡伸出,如同龜殼下藏著的帶刺豪豬,與凶狠的狼騎殊死搏鬥。雪花飛揚而下,有落下來的雪片尚未著地就被沾染成了鮮紅。
他們鏖戰了有小半個時辰。我四叔父鐵勒延陀的馳狼騎雖然勇猛,但在我五叔父的士兵密集防守下始終攻入不深,密集的長槍和盾牌讓他的狼衝不進去,只有在最中心的區域,他與自己的近衛騎兵如鍥子一樣撕開了一道口子,等他衝到近前,猛地發現前面又是一排鹿角,緊緊地護住中軍要害,昆天王將自己的本陣保護得如同鐵桶一般牢固。
鐵勒延陀皺皺眉頭,跟著他衝到這一線的狼兵不多,也就百來人,其他大部分狼騎都陷入到左右翼的苦鬥之中。他招了招手,左驂過來護住了他,鐵勒延陀跳上狼背,揚臉四顧,不見瀛台寒回的旗號,卻只見昆天王的橫陣兩側雪塵揚動。
我五叔父昆天王放出了他的重騎兵,開始兩側包抄了。鐵勒延陀看見一位少年將軍揮著長槍騎在匹白鼻子的鐵青馬上衝在最前,那是瀛台寒回的二兒子公子青。向另一路包抄的,是白氏的騎兵,由昆天王手下的老將白菏帶領。
昆天王的重騎兵是按照扶風騎兵編製的,他們的馬身上套著簡化了的具裝鎧,通常只以皮甲護住馬頸和當胸,卻不裝身甲和搭後,雖然較之真正的重鎧騎兵防護不足,卻奔行迅疾,符合蠻族人用兵的特點,通常被稱為「風鷂子」。
鐵狼王雖然勇悍,也知道要是被兜了後路,他的兩千狼騎就會被老五的步兵重甲和風鷂子活活擠死。他長歎一聲,終於舉刀下了撤退令。
始終緊跟在他後面的左驂揮動旗號,做出後撤的信號,他套著的厚甲上已然密密麻麻地扎滿了箭,血糊滿身,也不知道是敵人的血還是他自己的血。鐵勒延陀衝鋒的時候帶了六名吹號手,此刻他聽到只剩下四支牛角號還在吹響。低沉的號角在充滿垂死呼號的人群上空迴盪,如同在水面上遠遠地傳播出去。
所有聽到了號聲的馳狼騎都扯著嗓子痛苦地嚎叫了起來。見了血的馳狼很難控制,狼騎兵們必須用鐵棒或者刀把狠命地敲它們的腦袋,才能拉轉它們的脖子。他們丟下受傷和死去的同伴,向回跳過鹿角,原本緊密的隊伍如今分成了一截一截的,每個人都側趴在狼背上,用騎兵旁牌護著自己和狼背,向剛剛跑來的方向逃竄。
七曲人從死亡的深淵中浮了上來,他們喘上一口氣,讓箭支又開始呼嘯著從天而落了。狼騎兵盡量護住自己的坐騎,但狼臀部太大,通常無法遮掩周全,好在那兒肉粗,扎上三兩支箭也不會死,只會讓這些狼逃得更快。
兩千風鷂子分為左右兩翼,風一般從兩側裹了上去。公子青用鞭子抽著自己那匹鐵青色的健馬,看著亂七八糟撤退的馳狼騎,興奮得臉都紅了,他不停地催促身旁的人說:「快追,快追,這次不許讓他們逃了。」
一千餘騎的馳狼騎們低著頭猛竄,跑成一條拖得長長的梭形,它們的大部隊堪堪從昆天王的重騎兵兩臂合圍中衝出,尾巴上卻有百餘騎馳狼騎被昆天王的重騎掐斷,當即被這些金屬的洪流淹沒了。
「誰都不許退,一定要追上去。」公子青立在馬鐙上,向左右喊道,他的槍尖上已經見了紅,一溜兒血順著鐵槍頭的兩條稜往下滴著。一名副將趕上來拉著他的馬韁說:「公子還是小心,未見中軍旗號,我們等等看。」
「放手!我今天要替大哥報仇。」公子青喝道,翻起槍頭狠狠地砸下,副將胳膊上淌著血鬆開了馬韁。兩千重騎兵彙集一路後,風鷂子如風般在狼騎後面緊緊咬上。
在昆天王護衛嚴密的本陣上,我五叔父瀛台寒回登高瞭望,只見背對著他們的馳狼騎這裡一撥,那裡一撥,只顧低頭奔逃,隊形已然散亂。他回頭道:「樹旗,擂鼓。畢此一役,徹底將瀛棘大事了了。」
他摸著懷裡的鑿刀,瞇著眼低聲道:「我要安安穩穩地坐上那張瀛棘的王椅。」
他身旁兩側如林的長戟波濤一樣晃動起來,高聲的回應如山谷回音順著陣列向兩側飄去,陣中的步兵和弓兵翻身上馬,不等鹿角完全拉開,就結隊跟隨著風鷂子的蹄印追了下去。
鐵勒延陀和他的馳狼騎們滴答著鮮血,旋風般退了二里多地,跑上原先列隊的矮丘,在停留在此的五百人接應下,才收束住隊伍。
「列陣,重新列陣。」鐵勒延陀舉刀喝道,用他那匹巨狼的胸膛撞擊著他的戰士,把他們排列成排。左驂擎著旗衝上山岡,把扛著的旗往地上一插,衝他喊道:「老大,箭。」
鐵勒低頭看了看,這才發現自己的肩頭上插著一支箭。他一刀將箭翎削去,就不再看還在流血的傷口:「老五真是隻老狐狸,追了我三四天,還帶著鹿角行軍,當真是讓人佩服得緊。」
左驂勒住他的狼,回頭看時,喊了聲:「來得好快,媽的,你家老五終於把他的旗樹起來了。」
他們話音未落,當先的兩千風鷂子銜尾一陣風似地衝入鐵勒的狼陣中,只是一個照面,黑甲的狼騎和棕紅皮甲的昆田重騎兵如同熟透的果實辟里啪啦地砸落在雪地裡。鐵勒的狼騎立足不住,又一次掉頭捨命狂奔。這一奔一逃,馳狼的驚人耐力便顯示了出來,眨眼之間就把昆天王的風鷂子又甩開一段距離。那些馬跑得氣喘吁吁,肋間的肌肉大幅漲縮著,跟在後面的昆田輕騎和七曲的弓兵則被拉開了更遠的距離。
公子青一馬當先,跑在風鷂子的最前面。他高高地立在馬鐙上,舉槍大呼:「擒鐵狼王者,封世襲侯。」眼前那些狼騎兵的灰色背影晃來晃去,突然像河流遇到山崖一樣,分成兩條支流從容地流了開去,露出了雪地上樹著的一排排籬笆。
他剛吃了一驚,就聽到了空中傳來的羽箭的可怕呼嘯聲,一排又是一排。他身邊十來匹馬當即帶著背上的騎兵翻倒在地,更多的箭還在朝他們撲來。他想要掉轉馬頭,鐵青馬卻長嘶一聲,被射斷了腿。它一頭扎進雪裡,雪一直沒到耳朵根。公子青遠遠地摔了出去,他聽到自己的鎖骨發出可怕的一聲脆響,他掙扎著抬起臉來,向後面伸出一隻手,喊道:「白將軍……」突然唰地一聲,一支四稜的鐵箭頭帶著血絲,從他後腦穿了出來,將他釘在了雪地上。
三陣齊射過後,籬笆後的弓箭手突然停止了放箭。白菏驚恐地看到分向兩邊跑出去的狼騎兵擁擁擠擠地掉轉方向,發出了一聲狂野的呼喊,青色的刀光浮動在那一大片聳動的灰毛上,朝他們重新撲了過來。不用等他再發令了,風鷂子的上千隻馬蹄亂紛紛地踩踏著地上的雪,掉轉方向,朝後面跑去。可是這會兒馬匹已經跑得太累了,它們喘著粗氣,汗津津的馬背上滾落下一團團黃色的泡沫。它們再也跑不動了。狼群如同飛速掠過地面的雲的陰影,貼著地面悄無聲息地追了上來。
鐵狼王的馳狼騎們彷彿這才把自己的戰鬥力全都釋放出來,他們扔掉盾牌,揮舞大刀,像收割燕麥一樣把筋疲力盡的重騎兵們砍倒在地。白菏拚命地趕馬,只覺得自己耳朵裡那原本沉甸甸響徹潮濕荒野的兩千騎馬蹄聲越來越稀疏,越來越遙遠,他只來得及在眼角瞥見一溜刀光,後脖頸上一涼,就倒撞下馬,一隻腳還拖在鐙裡,被驚馬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