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座我熟悉又陌生的瀛棘王卡宏面前,我聞到了一股狼騷味。我在這裡呆過了多半個冬天,在我的印象中,它應該更高大更挺拔。如今它又小又黑,就像熊的咽喉,黑糊糊地躲藏在荒蕪的曠野裡。
我無數次地看到瀛棘王隱藏在這團陰影裡,他似乎永遠坐在馬鞍上,從來也不走出門,他是要以這卡宏為他堅硬的殼,為他厚重的胸甲啊。他隱匿在這團混沌中,不見門外的漭漭荒野,撫摩身邊那些嬌嫩的女人脊樑,喝著陳年的麥酒,一天天地消沉下去。
那團陰影突然動了,不是我父親,而是鐵勒延陀大踏步撥開混沌走了出來,嚇了我一跳。他走到我面前,摸了摸我的頭。他的袖子,他的毛髮,他笑時露出的白牙齒,都帶著狼的氣息。這不是我原來熟悉的那個熊一樣威猛的男人。
我發現這間鐵勒走出來的高大卡宏確實有些不一樣了,雖然兩箭之外的栓馬樁還是原來的老木頭,樹在原來的位置上,在雪光映襯下如同一排發白的肋骨,它們拱衛著的卡宏牆壁和基礎卻都換成了新的,新伐木頭的年輪還未來得及被冰雪侵蝕發黑,斧跡鏗然,歷歷在目。門楣上高高樹著的那塊飛龍咆哮的花梨木雕也不見了。
我還沒想明白這一切都是怎麼回事。鐵狼王俯下身子,伸出雙手來,左右手交叉著抓住了我的兩隻小手。他的手又大又粗糙,猛地一下,我聽到自己驚喜地叫了一聲,就旋轉在空中。我的膝蓋碰在一起,然後騰地上了他的肩膀。現在我高高在上,俯視著白的雪,黑的卡宏,地面如此地遠,讓我目眩神迷。
我的腿磕在他胸前的鐵葉子上,隔著胸甲,能感覺到下面的寬厚胸肌。我帶著點內疚地想道:相比之下,我更喜歡這個人啊。
「你母親身體不好,過幾天你再見她吧。」他的笑聲在他的胸腔裡轟鳴。
我對此倒不太在乎。「是你殺了我阿爸嗎?」我問他。我的問話如此直接,就像把刀劈開我們間那層迷糊的帷幕,我感覺到屁股下的身子像撲擊前的豹子那樣繃緊起了。
「你想聽真話嗎?」他抬起頭看著我,我扶住亂篷篷頭髮掩蓋下的頭顱,他抬起頭的時候,眉弓和鼻子就在臉上投下交叉的陰影,我看見他下巴上的鬍鬚根根如刺。我還看到他的腰上挎著把寶藍色的鋼刀,那是把漂亮的刀,刀柄的末端有一個巨大的圓環,一枚狼牙用銀鏈子懸掛在那兒晃蕩。
「是的。」我說。
「好,」他把我從肩膀上放下來,緊緊地盯著我的眼珠說,「你母親喜歡你,我也喜歡你——我們北荒裡長大的狼崽子不需要婆婆媽媽的假話,我要告訴你所有的事情,你自己來判斷。」
「我喜歡你的母親,這一點不用隱瞞你……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始,就喜歡上她了。」他說,「那一天晚上我喝了不少酒,不過我鐵狼王做事,這輩子從來都沒有後悔過,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我也不後悔。我藉著酒膽闖了進去……我在卡宏裡呆了多半夜,你母親是個正派女人……不過我也沒有強迫她。」他似乎意識到自己的語無倫次,於是停了停,過了良久又有接下去講。
鐵狼王殺我父親的那個夜晚邪怪得很。大風淒厲如旗,它們從北方吹過來,有熊山上黑色的毛髮聳動,彷彿大熊復活了。鐵狼王和三名伴當從北邊越過龍牙河而來,他看見白犛牛尾的旗子沒有飄蕩在卡宏前,就知道瀛棘王尚在西邊溫泉河的別營裡。
鐵狼王的伴當都是些被流放的罪刑之徒,從來不把世俗的糾絆放在眼裡,他們都明白鐵狼王的心思,左驂嬉笑著慫恿他去那間卡宏裡。合該是那天晚上出事,出來之前,他們已經喝了太多的酒,鐵狼王遙望瀛棘王的卡宏,只覺得騰騰的白氣從頭頂上冒出來。黑色的卡宏組成的方城上,明月亮如彎鉤,鐵狼王緊緊咬著牙,腮幫子上鼓出鐵一般硬的一塊來。他心裡確實放不下那個明媚如歌的女子,她年華如畫,卻正在卡宏裡孤獨地一點點老去。她是如此地害怕時間的流逝,害怕自己的美麗一點一點地消散,而那個最有權利去愛惜她的男人絲毫不為此珍惜。
「如果……」他含含糊糊地說著,跳下馬來,他的長刀磕碰得馬鐙噹噹地響,「如果她需要……」他搖搖晃晃地朝著卡宏,朝著那座月光下的沉睡的猛獸走去,他手下的伴當互相碰著手肘,擠眉弄眼地對視,然後散開到大營裡找自己的女人去了。
我叔父鐵狼王走入院子中,月光下的草地如乳酪一樣嫩滑,騾馬和乾草的氣息從四面八方傳來,他仗著酒勁一把推開大門,聽到黑暗中傳來一聲低低的壓抑的喊叫。他回以狼一樣的低嗥。烈酒燃燒著他的胸臆,他懵懵懂懂地衝向前組,將那個白衣的溫暖軀體抱在懷裡。他彷彿在巨狼的背上顛簸,在月光下的雪原裡疾駛。月光從頭頂照耀下來,如同陽光一樣猛烈。
那一夜已經過了大半夜,他猛然間從熟睡中驚醒,似乎聽到外面風聲裡還混雜著火焰奔騰的聲音。他匆忙穿衣跳出卡宏,只見深藍色的天幕如同一個深淵,星斗燦爛如冰凍的寶石,瀛棘王拄著劍立在門口的廣場上,面色沉重如石像。一匹深黑皮毛的踏火馬如一條火龍在他身邊騰躍。
該來的事情終歸要來,誰也阻擋不住。鐵狼王可不是退縮的人,他深吸了一口氣,朝他三哥走了過去。瀛棘王似乎根本就沒有看到他,也不知道他剛剛從自己的卡宏裡出來。他背朝著鐵狼王卻說:「天氣太冷,你要小心著涼。」
鐵勒延陀看不慣我父親說話的方式,他雖然心虛,還是跳騰著大聲喝問道:「好,既然如此,你要殺我嗎?」
我父親瀛棘王極平靜地道:「我不殺你,我要殺左驂。你讓開一條路,這事我就當沒有發生過。」他猛地一拍背後那匹踏火馬的屁股,神駿的黑馬人立而起,向前疾馳而去。鐵狼王愣了一愣,只覺眼前一亮,營地裡一座卡宏突然冒出火來,轉眼被熊熊大火圍在其中。原來那踏火馬奔近卡宏,倏地人立而起,兩隻碩大的鐵蹄踢在卡宏之上,那卡宏就如同一捆乾柴,熊熊地燃燒了起來。
鐵勒延陀看出那座卡宏正是左驂的相好住的地方,此刻厚木頭做的門在來自內部的可怕力量震撼下抖動著,只是門外面卻被一輛滿載木柴的大車堵了個嚴實。左驂被堵在裡面了。火借風勢,燒得劈啪作響,連覆蓋著厚泥的屋頂都冒起了煙,可想而知燒得多麼厲害。此時雖然嘈雜聲驚人,卻沒有人出來救火,其他幾名伴當也不見蹤跡,看來瀛棘王早設下陷阱,立意要將左驂燒死在其中。
我叔父鐵狼王啞著嗓子問:「你要拿你老婆做交易嗎?」
「鐵勒,我不知道你今天晚上也在,這和今晚的事沒關係。」他的臉在黑夜裡如磐石般沉靜,看不清他的目光。鐵勒延陀他媽的就恨他這副模樣。他在黑夜裡頭忙來忙去,一心就想著瀛棘的活路,卻將自己心中萬丈波瀾全壓了下去,這讓他不像個活人。
那天夜裡,我父親瀛棘王如果是為了舞裳妃要去殺他,我叔父鐵勒畢竟做了虧心事,沒準就心驚膽戰,一心奪路而逃;但我父親卻犯了個大錯,他自以為是賣給兄弟人情,做了天大的容忍,不料卻惹惱了驕傲的鐵狼王。
「放屁!回頭再和你說這事。」此時火光更大,那扇門的搖動也越發緊急,鐵狼王看事態緊急,拔腿就要朝那座著火的卡宏奔去,卻被我父親瀛棘王擋在身前。
「你讓開,」我叔父鐵狼王立住腳步,一手緩緩拔出長刀,他瞪視著兄長的目光令人膽寒,「狼在出獵的時候,絕不會丟下受傷的同伴,哪怕死了,也要把它的屍體拖回巢去。左驂是我的兄弟,我不會看著他死的。」
「我也是,」瀛棘王怒喊道,他也唰的一聲抽出長劍,眼睛裡有紅紅的一點,像是燃燒的血,「如果左驂的死能換來瀛棘,那他就值得一死——」他兜頭一劍,已經朝自己兄弟砍下。他的巨劍鼓起的風洶湧澎湃,彷彿怒吼的潮水要將頑固的海礁拍碎。
鐵勒一個反身,橫刀一立,正好貼著他的身子擋住那柄巨劍,兩人相互較著勁,臉貼著臉,額頭碰著額頭。刀劍撞擊發出的巨響和振動就如同浪濤激昂的天拓海峽,橫亙在他們中間。
「鐵勒,聽你三哥一句話。」我父親瀛棘王咬著牙喊道。
「我不聽!」我叔父鐵勒延陀大聲喝道,手腕上用勁,將瀛棘王崩出十來步,又朝燃燒著的卡宏奔去。他天生神力驚人,又在苦寒的北荒磨礪了許多年我父親不是他的對手。
瀛棘王突然扣住手指,在嘴裡打了個呼哨,那匹踏火馬揚頸奮蹄,斜刺裡奔回,兩條前腿在鐵勒延陀面前眼花繚亂地飛舞,灼人的火光騰起數尺高,就連我叔父鐵勒延陀也不得不停步閃避。
這一閃我父親瀛棘王已經追了上來,巨劍橫揮,平平地一記長斬,劈向我叔父鐵勒延陀的左踝。他們兩個翻翻滾滾地纏鬥,就如同天地混沌未開時,兩大巨神間的搏鬥。他們之間互相揮擊沉重的兵刃時心中並沒有仇怨,只是天性的不同,行路軌跡的不同,終究將他們推到了命運的交鋒點上。
我父親瀛棘王不是鐵狼王的對手,但他並不求勝,一心封堵我叔父的出口。他的巨劍漆黑如夜色,只在劍刃處可以看到兩道亮銀般跳躍的光芒。他一劍又一劍地劈掛而下,如同在鐵狼王身邊織下一張密密麻麻的羅網,將他重重地纏繞在其間。鐵狼王越鬥越是著急,越鬥越是心焦:「你再不罷手,我就要動殺著了。」
我父親瀛棘王一貫沉穩如山,能沉得住氣,絕不動搖。那天夜裡,他卻頭一次覺得自己
的雙手顫抖不止,翻湧的火焰從他滾燙的心中流出,他知道自己不想殺傷了眼前的人,但在砍殺中,卻帶著幾分瘋狂。他也說不清楚這是真為了左驂對鐵勒惱火,還是為了卡宏裡的那個女人。原野上傳來嗚嗚的狼嘯聲。
「你要是不想讓我殺他,那就殺我吧。」瀛棘王在揮劍的間隙喊,左一劍右一劍,唰唰兩聲從我叔父耳旁擦過。
卡宏燒起來的火勢越來越大,猛地裡轟隆一聲響,屋頂大梁掉了下去,帶著億萬火星的紅光如一條巨龍般騰上了半空,眼見屋子裡的人性命千鈞一髮。我叔父鐵狼王大聲咆哮,只覺得一股風從腦門上直貫下來。他大喝一聲,飛起在半空中,在空中全力擰身出刀,這一刀叫為「鐮斬」——狼被逼入絕路的時候,會跳起來決死一撲——這一刀下去,已使出全勁,不留後招。長刀的末端就如同虎尾一樣,在空氣中帶出尖利的哨音。
我叔父的大刀如同切開天地的利芒,要劈開整座暗黑的陰羽原的混沌,要斬斷籠罩在自己和兄弟之間的痛苦;我父親橫劍阻擋,他舉著巨劍,似乎要保護這座草原上的所有秩序,要守衛整個部族的穩定。這一刀和這一劍,注定是要相交的。
只聽得嚓的一聲輕響,如同快船划開水面的哨音,鐵狼王只覺得身上一輕,整個人彈起三尺多高,從那個糾葛不放的蠶繭中脫了出來。
我叔父鐵勒延陀顧不上想那麼多,剛要奔過去拖開堵在門前的大車,卻聽得轟隆一聲,那扇厚門四分五裂,一匹毛色純黑的巨狼渾身冒火,衝了出來,便在雪地上打起滾來。
左驂出來的時候,身上還冒著煙,皮毛燒爛了不少。幸虧屋子裡有個大水缸,他跳在裡頭打了個滾,才沒變成烤全狼。鐵狼王見左驂自己脫困而出,便回頭看瀛棘王,只見他用劍撐著身子,半跪在地,熊熊火光下竟沒看到地上有血。我叔父知道那一刀已經斬開他的胸膛,雖然血液瞬間就被極寒給凍住了,但他必定是活不成了。
我母親舞裳妃光著腳從卡宏裡奔了出來,身上只披著一件皮裘,挨得極近地低首看我父親瀛棘王。她目光裡的神色讓鐵勒延陀只覺得悲從中來,不由得放聲長嘯。大營裡的人,這才陸陸續續地走了出來,帶著驚惶的神色看著眼前的一切。
講述這個故事到這裡的時候,鐵勒延陀流露出了一點不自在的神情。
「你想知道他最後說的話嗎?」
我緊緊地抓住他的大腿,自己手心裡都是汗。「想。」我堅定地點了點頭,然後又補充了一句,「要聽真話。」
他低頭看了我一眼:「你這個娃兒有意思。」
那一天晚上,鐵狼王過去扶起自己的兄長,他的半身已經凍得硬了,嘴裡掙扎著說:「其實,我未必真想殺左驂,可是看到你從卡宏裡出來,我就想一定要殺……一定要殺……」
「我知道……」鐵狼王朝他吼著說。
我母親舞裳妃抱著他流出淚來,瀛棘王卻一眼也不看她,他繼續對鐵狼王說:「我既然死了,你可繼承瀛棘王之位。先殺我幾個兒子,再殺昆天王,不然瀛棘四分五裂就要垮在我們手裡了,這麼多人,這麼多人就都白死了。」
「有熊不……」他深吸了一口氣,鐵狼王看見他的眼神渙散開來,知道他就要死了,他還是掙扎著說了出來,「有熊不死。」
「你父親為了瀛棘要被我殺,也是為了瀛棘要殺我……」講這麼一段故事,似乎讓鐵狼王很累的樣子。他又停了下來,喘了幾口粗氣,「喂,小孩,你說,我們兩個人,誰做得對?」
我不願意掃他的興,而且,我也確實分辨不清,只好低聲咕噥著說:「你和我父親……都對。」
鐵勒延陀哈哈一笑,一甩頭,好像要把那個月夜裡發生的故事全都甩掉。他大聲問我:「我鐵勒延陀辦事,才不管它誰對誰錯,只要順著我的心意去做就是了——想騎狼嗎?」
他猛地打了個呼哨。我聞到撲鼻而來的一股臭氣,鐵鏈子噹啷啷地響。我們不知不覺已走到栓馬樁邊上了。那匹狼全身長毛烏黑如墨,銅一樣堅固的頭邊歪呲著白牙,輕快如同一團噩夢。猛烈地朝我們衝了過來,拉得鐵鏈子一陣嘎崩嘎崩地響。
「它會吃人嗎?」我怯生生地問。
「難說,」鐵勒延陀回答說,「它們能餓上七天。七天以後,就只好把主人吃掉,或者主人把它吃掉。反正只能活一個。」他大喝了一聲,宛如狼嗥,那條大狼老老實實地趴了下來,把下巴擱在雪地上,只剩下一雙眼睛還在凶狠地向上翻著。我看著巨狼那雙斜瞪著的邪惡的黃沉沉眼珠子,心裡頭直發毛。它的瞳孔裡清清楚楚地映出了兩個小小的我。我不想在殺死我父親的人面前做出膽小的樣子,於是咬著牙小心地拍了拍它的耳朵,我還沒學會和大狼交談的方法,它微閉上眼,似乎很舒服的模樣。
「好,上來吧。」鐵勒一把提起我,扔在了狼鞍子上,翻身也跳了上來。巨狼咆哮了起來,白沫從它的嘴裡噴吐出來,滴落在地面上。那一瞬間我以為我們把它惹怒了,它會掉轉頭來把我們兩個都咬死,但它實際上表露出來的是興奮,它使勁咬著嘴裡的鐵鏈和嚼子,四隻爪子在雪地上拋著土。
「狗東西,跑吧。」鐵狼王喝道,猛地抽了一鞭子,這一鞭子如果抽在馬背上,會把馬脊樑抽斷,但那條金烏色毛皮的巨狼只是抖了抖背毛,彎曲起後腿,嗖的一聲竄了出去。它的速度快如幻影,我甚至看不清周圍移動的人影。我戰戰兢兢地抓緊它那高聳的背毛,看著雪地從它的肚皮下飛快掠過。因為它是貼著草皮飛奔的,這就讓它的速度看上去快了很多。
狼跑起來是一躥一躥的,騎在它背上也就顛簸得厲害,如同大浪中一刻不停顛簸的小船,比騎馬難受多了。我抱緊狼的脖頸,感受到皮下聳動的肌肉。鐵勒延陀抽打它的屁股,我們飛奔過薄霧籠罩的原野,飛奔過厚雪覆蓋的丘陵,跑得大汗淋漓,跑得喘不過氣來。
「這樣讓你高興嗎?」他俯下巨大的身子問。「是的。」我叫了一聲,寒冷的風灌進我的嘴裡,把我全身都凍硬了。
這裡沒有刀鋒一樣銳利的山頭,但站在高處,我們還是可以看到青陽人的軍隊,正在垂頭喪氣地往南撤。
「青陽已經沒落了,不然不會甘願空手而歸的。」鐵勒延陀靜靜地說。
我們沉默地矗立在山頂上,低垂陽光把我們的影子拖到了下面溝壑起伏的雪原上。一個巨大而可怕的陰影。
我默默地看著那影子漸漸長長,籠罩了一大片一大片的土地,追上了那些青陽人,他們感受到了它的壓力,跑得更快了。
我緊揪住巨狼脖子上的毛,看著鐵狼王的影子,他的影子裡混雜著我父親瀛棘王的氣息,我彷彿在這對兄弟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未來命運。痛苦掙扎的人,一輩子都會過得不快樂,最後甚至會搭上自己的性命。而只在意自己感受的人,快意人生,縱然死了也自由自在。
付出這樣的代價,值得嗎?
我們越跑越快,越跑越高,已經快過了從北方呼嘯而下的風,高過了從每一片草葉上翻騰而起的白霧,茫茫的原野在我腳下如同白色的大海,北荒的氣息在我胸口翻騰。我回來了。我終於回來了。
我看著白雪皚皚的丘陵在腳下飛速掠過,心中已然選定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