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彌遠釋放出來的那道漂亮的明月光華,護住了青陽的蘇暢,護住了瀛棘的舞裳妃,護住了鐵勒的狼王,卻偏偏沒有護住瀛棘的新王瀛台詢。
「行刺者確是高手啊。」他們說,將那個滿身是箭的青袍人翻了過來檢查,卻發現那是一個銀髮女人。她眉目秀氣,體形嬌弱,一雙手白如蓮藕,怎麼看也不像是個將自己在雪地裡埋了一夜,舉手便取人性命的殺手。
「這一位可不是羽人,」古彌遠掂了掂那塊黑沉沉的鐵牌,又看了看這死人,道,「看來這一謀刺該當與寧州無關。」
我當然知道那和寧州沒有關係,這女人就是我昨夜在昆天王的大殿裡見的那個盲女人呀,但我見她為了救夥伴逃出而死,心中有幾分不忍,也就沒有說破。
蘇暢青白著臉,束手無策地說:「那和……誰誰誰有關,莫不成便是鐵狼王?」
他緊張地望向對面,卻見原本停留在瀛棘大營門口的瀛棘大軍突見驚變,已然同時啟動,一起朝這邊移來。他大吃一驚,心道自己的大軍都留在營裡,鐵狼王若是生變,他這兩千來人可真是羊入虎口了。蘇暢當即大聲下令,青陽後隊奔上,前隊兩翼展開,弓箭手將閃閃的利箭搭上弦,瞄準了瀛棘一方,形勢一觸即發。他衝著對面大聲喝道:「鐵勒延陀,你是要造反嗎?」
鐵勒延陀騎在他的青狼上,見了青陽這陣勢也是吃了一驚,他皺著眉頭,大聲喝道:「左驂,回去傳我命令,誰也不許上前一步,違令者斬!」
他身後一騎撥轉馬頭,向後奔去,大聲呼喝著,將剛剛起步的大軍生生定住。
蘇暢神色稍定,喝問道:「鐵勒延陀,你若是誠意前來迎接,舞裳妃為何不來?我看你定是預謀行刺,才有如此安排。」
鐵勒在對面遙遙答道:「舞裳妃聽得太平侯回來,高興得一夜未曾睡著,只是她身子不
便,確然不能前來迎接,如今正在瀛棘大營內打掃廳堂,恭迎幾位大駕。「
「放屁,別當我們是小孩子啦,」蘇暢冷著臉道,「我們到了北荒一日,徹夜無事,如今剛到你鐵勒的營前卻遭人襲擊,不是你派出的刺客又會是誰?」
「蘇校尉,我有話要和古先生說。」鐵勒延陀突然喝道。
蘇暢一愣,卻聽鐵勒延陀勒著他的巨狼,如狼一般大聲吼道:「古先生,我鐵勒如今身有大嫌,百口莫辯,如何洗冤,要向先生討個辦法。」
蘇暢萬想不到他竟然是求教這事,也沒想到古彌遠的回答更是直截了當:「刺客不是你派的,我已經知道了。你速將瀛棘精兵調來,四下掃蕩乾淨。我和蘇將軍即刻便入你營中。」
鐵勒延陀聞言大喜,又派出幾名傳令兵朝著瀛棘大營的方向飛奔。
蘇暢急得拉了一把古彌遠,道:「先生,你這是怎麼講?」
古彌遠歎了口氣,簡明扼要地說:「高飛的羽人空中出手已經是致命一擊,這位秘術士,她在雪中伏了一夜,只為一旦失手,便突然再起攻擊,不論主謀是誰,定下這連環計那便是志在必得呀。將軍要小心四周雪地裡是不是還有伏兵。」
「說的是。」蘇暢出了一身冷汗,連忙喝令青陽騎兵四下翻查雪中是否還有伏兵。他又問:「但你怎麼又能鐵定鐵勒延陀不是幕後主謀呢?」
「那位鶴雪士絕對是箇中高手,他翻飛下來的第一箭就射穿了太平侯的咽喉,那他失了先機後,干冒大險第二次衝下來,又是要射誰呢?」他平靜地瞄了一眼眼珠滴溜溜亂轉的齊夷校尉,笑道:「不,不是你,也不是我。他要射的便是這位鐵狼王了。」
蘇暢暗地裡舒了口氣,卻兀自嘴硬道:「誰知道這不是演戲?」
古彌遠嘿嘿一笑,突然道:「蘇將軍,你奉王命前來扶助瀛台詢登位,卻失了太平侯,這亂子可不小呀。」
蘇暢的臉色登時發青,旋即又轉為白色。他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已然滾鞍下馬,朝古彌遠拜下,口中道:「先生救我。」
古彌遠呵呵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我替你修書一封,你可速回青陽去覆命。」
「這怎麼使得?」蘇暢嚇得口唇發白,「使命未完,我率軍回去,會被青陽王砍頭的。」
「你使命是什麼?」
「扶助瀛台詢即位。」
「如今瀛台詢人在哪呢?」
蘇暢張口結舌答不上來。
古彌遠微笑著道:「蘇將軍雖然力戰擒獲刺客,但終究無力回天。這幕後主謀我已知道。不會是鐵狼王,他若在自家門前動手殺人豈非是傻子。」
他突然湊近蘇暢的耳朵,低聲道:「此刻北荒有鐵狼王、昆天王、瀛台彼三方豪強,相互牽扯不淨,你若留下來牽連進去,又不知如何從中調處,稍有閃失,便害了全軍性命,那才會被砍頭呢。」
蘇暢雖然猶豫,終究知道這位古先生極受青陽王禮遇,也正是他說動青陽王,讓他將大公子瀛台詢送回北荒。此刻大公子既然已死,他手足無措,也只有聽他的了。
鐵勒延陀此刻已經帶著十來名隨從奔了過來。既然出了事,雙方賓主之禮也不多講究了。鐵狼王將青陽人接到了瀛棘大營,而他手下大軍來回縱橫,將大片雪原直翻了個底朝天。
「你在想什麼?」我老師的話很輕柔地在我耳朵邊響起,他的馬走在我的背後,擋住了投向我的大片陽光。我看見我那溫厚的大哥屍體躺在地上,血灌滿了他的甲冑。
那柄架在他脖子上的命運之刀終於落了下來,只不過揮舞這一刀的不是青陽人,而是瀛棘人。
他不用再為必將要到來的更艱難的日子憂愁了,不論北荒上的戰火將要如何燃燒,不論流淌著瀛棘的血的人們如何地自相殘殺,他仰臥在雪地裡,擺脫了這一切紛擾——我看到了他唇邊的微笑。
「如果我不來北荒我大哥就不會死是嗎?」這一切都在古彌遠的算中吧。如果太平侯瀛台詢始終活著,我又怎麼能當上瀛棘的王呢。我說:「我大哥救了我。」
「唔,」我的老師嚴肅地點了點頭,他明白我的意思,「可他救不了瀛棘。」他騎的馬和他身上的衣袍是一個顏色,潔白得不沾染一點塵土和血。
「我……可你怎麼知道我就可以呢?」
「因為我知道,阿鞠尼。」他輕聲地回答,他的眼睛溫暖如春天的月牙湖,藍熒熒的,在那下面埋藏著多少秘密呢,「成大事不拘小惡。我知道你很難過,不過你應該忘記它,要看到那些更多需要幫助的人——愛他們所有,而不是一個。」
「這是可以比較的嗎?」我們走在營盤內泥濘的道路上,兩旁是色調暗淡的建築,背靠背地站在荒蕪的草原上,其間混紮著木板釘的圍牆和小屋,它們在歷經的嚴寒中已經發黑了,盡頭是一片片不毛的荒野。看著瀛棘的大營裡那些出來迎接的瘦削牧民和百姓們,我在那兒想著,一個瀛棘人能和我大哥比較嗎?兩個呢?兩百個呢?兩萬個呢?
「我可以救他,但他終究要死在你叔父手裡。你覺得他是你叔父的對手嗎?」
「不是。」我想了又想,然後搖了搖頭。
「這是你踏上回鄉之路的時候,我就知道了的啊。這是你自己選擇的路,這只是開始,還將死去更多的人。所有這一切,都是為了瀛棘。」
「你後悔了麼?」他端坐在馬上,用一種非同尋常的嚴肅口氣問道,「如果當時你就知道你回來會導致你大哥死去,你會回來嗎?」
我低著頭在馬上想了很久。
「老師,那麼,鐵狼王……是他殺了我父親嗎?」
古彌遠臉上的笑表明了他是不會告訴我的,果然,他撥轉馬頭,說:「你可以自己去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