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河系公民 正文 第十八章
    第二天早上,在魯德貝克家裡,幾乎沒有什麼人下來吃早飯。但索比不習慣在床上用餐,所以他孤身一人來到花園,準備一邊吃早飯,一邊享受山區溫暖的陽光和賞心悅目的熱帶鮮花帶來的愉悅,同時還能欣賞周圍美妙的雪景。潔白的雪深深地吸引著他,他以前從來沒有想到世間還有這麼美的東西。

    但第二天早上,威姆斯比也跟著索比進了花園,在一把椅子上坐下。一個僕人很快地為他佈置了一個地方。威姆斯比說:「早上好,喝杯咖啡吧,索爾。」

    「早上好,傑克伯伯。」

    「嗯,你研究完文件了嗎?」

    「先生?哦,是的。看得我睡著了。」

    威姆斯比笑道:「律師的語言是催眠曲。我說給你聽的那些文件內容你相信了嗎?」

    「唔,我想是吧。」

    「好。」威姆斯比放下咖啡杯,對一個僕人說,「把家裡的電話給我。索爾,你把我弄得一夜沒有睡好。」

    「對不起,先生。」

    「但我認為你是對的。你應該看一看自己要簽字的東西——我要是有這個時間就好了!至於我,日常事務只能下面怎麼說我就怎麼做,不然哪兒有時間考慮長遠計劃……我想你以後也會像我一樣。不過小心謹慎總不會錯。」他對著話筒說,「卡特,到魯德貝克房間裡把那些文件取來。我在花園裡。」

    索比心想,不知卡特能否找到那些材料。他書房裡有一個保險箱,可他還沒學會怎麼用,所以把文件藏在書後面了。他剛想說這件事情,可是傑克伯伯開口了。

    「這裡有些你想看的東西……一旦決定下來,這就是一份你擁有的——或者說你將擁有的地產清單。這些財產與我們的企業無關。」

    索比帶著驚異的心情仔細看了這份清單,心想,自己真的擁有一個位於南太平洋南緯15°、西經130°名叫皮特克恩的島嶼嗎——不知那是個什麼玩意兒?火星上還有一座圓頂大宅?育空河畔的狩獵小屋?——育空河在哪裡?為什麼要到那裡去打獵?要打獵應該到自由的太空中去,冒著生命危險射擊劫掠船。其他所有東西又都是些什麼?

    索比一直在單子裡尋找一個地方。「傑克伯伯,魯德貝克呢?」

    「啊?你坐的地方就是魯德貝克。」

    「是的……但它是不是屬於我的?萊達說過它是我的。」

    「嗯,是的。但在法律上它已經被限定了——就是說,你曾祖父已經決定了,它永遠不能被賣掉……這樣,在魯德貝克地方就會永遠有一個魯德貝克家。」

    「哦。」

    「我想,你可能喜歡去參觀一下你的地產。我安排了一輛車,專門撥給你用。你來時我們坐的那輛車行嗎?」

    「什麼?天啊,好極了!」索比眨巴著眼睛。

    「那好。那曾是你母親用過的車。因為感情因素,我不想把它賣掉。不過我們在上面加裝了許多東西,一切最新設備應有盡有。你可以叫萊達和你一起去,她對清單上的絕大部分地方都很熟悉。另外,你可以再帶上幾個朋友,搞點野餐什麼的。只要你喜歡,怎麼玩都行。我們還可以給你找一個合意的年紀大一點的女伴。」

    索比放下明細單,說:「以後我可能會去,傑克伯伯。不過現在我應該開始工作了。」

    「啊?」

    「在這裡學會當律師需要多長時間?」

    威姆斯比臉上的表情一下子開朗起來。「我明白了,律師的古怪語言確實能讓人大吃一驚。需要四五年時間。」

    「是嗎?」

    「對你來說,到哈佛或者其他一些好的商學院去讀書,需要兩三年時間。」

    「那麼長?」

    「那是毫無疑問的。」

    「唔……這些事你比我知道得多——」

    「我應該的!到現在為止是這樣。」

    「——但上學前我就不能學點商務知識嗎?我還不知道商務是什麼東西呢。」

    「你有的是時間,慢慢來吧。」

    威姆斯比臉色陰沉下來,接著笑了笑,聳聳肩。

    「索爾,你具有你母親的倔強性格。好吧,我會在魯德貝克市總辦公室裡給你安排一套房間,再配備一些人去幫你學習。但我警告你,那可不是好玩的。沒有人能支配企業事務,只有企業事務支配人。你會成為它的奴隸。」

    「嗯……我應該試試。」

    「你的精神令人欽佩。」這時,放在威姆斯比咖啡杯旁的電話響了,他拿起電話一聽,皺了皺眉,說,「等一下,別掛斷。」威姆斯比轉身對索比說,「那個白癡找不到你昨晚拿去的那些文件。」

    索比接過話筒說:「我剛才正想告訴你,我把它們藏起來了,不想隨便亂扔。」

    「我知道,可是在哪裡呢?」

    「唔,看來還得我自己去拿。」

    威姆斯比接過話筒,說:「回來算了。」他把電話扔給一個僕人,對索比說,「要是你不介意的話,那就麻煩你走一趟吧。」

    索比很不開心,因為到現在為止,他才吃了四口飯。本來嘛,在吃飯的時候被支使幹這幹那,隨便哪個人都會不痛快的。再說……他還是不是「魯德貝克的魯德貝克」?難道他仍舊是哪個武器軍官手下跑腿的?

    「吃好早飯以後我會去拿的。」

    傑克伯伯顯得很惱火,可他卻說:「請原諒。如果你脫不開身,請告訴我放在什麼地方。我今天很忙,想處理完這件小事就去工作。你看行嗎?」

    索比擦了擦嘴,慢慢地說:「我現在還不願意簽署那些文件。」

    「什麼?你說過你已經感到滿意了。」

    「不,先生,我只告訴你我已經看過文件了,但我還沒有理解裡面的詞句。傑克伯伯,我父母簽字的那些文件在什麼地方?」

    「啊?」威姆斯比警覺地看著他,「為什麼問這個?」

    「我想看看。」

    威姆斯比考慮了一下,說:「我想一定放在魯德貝克市的保險庫裡。」

    「那好,我就到那兒去看。」

    威姆斯比突然站起來說「要是你同意的話,我這就去工作了。」他厲聲說,「年輕人,總有一天,你會發現我是在為你盡心盡力!在這期間,儘管你採取了不合作的態度,我還是會繼續履行我的職責。」

    威姆斯比猝然不辭而別,索比覺得很委屈——他不是不想合作……可既然他們已經等了那麼多年,為什麼不能稍微再等一等,給他一個機會呢?

    那天夜裡,索比重新找出文件,然後給萊達打了個電話。萊達關掉電視,回答說:「親愛的索爾,你深更半夜想幹什麼?」

    他解釋說,他想到家族的商務辦公室去。「我想也許你能給我指點一下。」

    「你是說爹爹已經同意了?」

    「他要給我分配一間辦公室。」

    「我不光要給你指點,還要帶你去。不過你得給一個姑娘一點時間化化妝,再讓她把這杯橙汁喝完。」

    路上,索比發現魯德貝克家和魯德貝克市裡的辦公室之間有一條高速滑動地道。他倆到了由一個老年接待員看管的私人休息廳。那個叫阿吉的女人抬起頭來。「你好,萊達小姐!見到你真高興!」

    「見到你也很高興。請你告訴爹爹我們到了好嗎?」

    「當然可以。」她看了看索比。

    「哦,」萊達說,「忘了告訴你了,這位是魯德貝克的魯德貝克。」

    阿吉一下站起來,說:「哦,天哪!我不知道是您——對不起,先生!」

    事情辦得很快,幾分鐘之後,索比就有了一間清靜豪華的辦公室,同時還配備了一位文靜高雅的秘書。秘書用他那一連串稱謂稱呼他,但卻希望他簡簡單單叫她「多洛雷斯」。這兒的牆壁裡彷彿藏著無數小精靈,只要她彈彈手指,它們就會出來替她效勞。

    萊達一直跟著索比,直到他正式上任時才跟他道別:「既然你一定要做一個單調乏味的混帳商人,那我就要離開這裡了。」她瞅了多洛雷斯一眼,「嗯,也許不那麼單調?也許我應該留下來。」可她還是走了。

    索比深深地陶醉在巨大財富和權力之中。企業中高級管理人員都叫他「魯德貝克」,下層管理人員稱他為「魯德貝克的魯德貝克」,再下面一層的人尊稱他為「先生」。從他們的稱呼中,索比便可以判斷出他們各自的身份。

    這時的索比還沒有真正參與商務。這段時間裡,他很少見到威姆斯比,幾乎一次也沒有見過布魯德法官。可是其他方面,他想要的一切都會立即出現。只要跟多洛雷斯說一句,一個畢恭畢敬的年輕人就會敲門進來解釋法律事務;再跟她說一聲,另一個工作人員就會過來給他看各地、甚至其他星球上正在發生的各種與商業利潤有關的立體彩色圖像資料。他花了好幾天時間觀看這種圖像,可一次也沒見過實際的東西。

    他辦公室堆滿了那麼多書本、膠卷、圖表、小冊子、情況介紹、檔案、各種各樣的數據等等,連隔壁多洛雷斯的辦公室也成了圖書館了。那些表示下屬企業財務的數字多得要命,實在無法理解。那麼多數字,加上它們之間又有錯綜複雜的關係,把他的頭都搞暈了。他開始擔心自己是否具備企業巨頭的素質。看來,受人尊敬、進門時別人給你讓路、要什麼就可以得到什麼,這些並不能包括所有的東西。被工作累得精疲力竭,卻又不能享受工作的樂趣,這是為什麼?當一個國民警衛隊士兵容易多了。

    儘管如此,做個重要人物還是不錯的。一生中絕大部分時間裡,他都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至少地位比較低。

    要是老爹能夠看見現在的他該多好啊。周圍有那麼多豪華的傢俱,他工作時還有一個理髮師為他理發(以前老爹常常是一隻手托著要飯碗,另一隻手替自己梳理頭髮),有一個秘書為他預先擬好工作計劃,幾十個人爭著幫他。可是在他的夢中,老爹的臉上卻帶有責備的表情。索比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於是更加努力地研究那些數字。

    最後終於有了一點眉目。原來這個企業叫魯德貝克聯合有限公司。根據索比的理解,這個公司不從事其他任何業務,只是一家特許設立的私人投資信託公司,擁有大量財產。索比將擁有的絕大部分財產——當他父母的遺囑得到認證以後——都是這家公司的股份。但公司並不全是他的。當他發現父母持有的全部股票只佔公司股份的18%時,他覺得自己彷彿一下子變窮了。

    他還發現了「有投票權」和「無投票權」的問題。由他繼承的股票佔有投票表決權股票總額的18/40,其他則由親戚和一部分非親戚持有。

    魯德貝克聯合有限公司在其他公司也擁有股份。這個問題比較複雜,有銀河公司、銀河承兌公司、銀河運輸公司、星際金屬公司、三星印花稅票公司(在27個星球上都有業務活動)、哈弗邁耶實驗室(經營船舶航運公司,食品工廠,還有好幾個研究所),表上所列公司不計其數。這些公司、信託公司、聯合企業、銀行等,攪成一團亂麻,理不出個頭緒。譬如,索比知道,他從父母親那裡繼承了一家六個子公司聯號的名叫「霍納斯兄弟控股公司」的一份股權,為這家公司產權的27%的44%的19%的43%的31%的18%……這一連串算下來,這份股份應該少得不值一提,所以索比也就沒有去計算它。但是他父母直接擁有霍納斯兄弟控股公司7%的股權。有的企業他只有1%的間接股權,卻完全控制了企業,不過沒多少利潤回報。這家控股7%的企業他卻控制不了——但卻可以得到140倍的報酬。

    索比終於明白了控制權與所有權只有一點兒關係。以前他總認為「所有權」和「控制權」是一碼事,只要你擁有一件東西,不管是一隻要飯碗或者一件軍裝,你對它們就有控制權!

    各種公司的合併、分開以及部分合併、部分分開的情況更是很難搞清,所以他心裡很煩。這些事情把人搞糊塗了,就像一台射擊控制計算機失去了絕妙的邏輯運算一樣。他花了不少工夫畫了一個圖表,但是沒有用,因為每個企業實體的所有權都跟普通股,優先股,公債,高級管理者和低級工作人員的收益,各種名稱奇怪、用途不明的證券交織在一起;有時候A公司直接擁有B公司的部分股份,再通過第三者又擁有B公司的另一部分股份;或者C、D兩個公司可能互相擁有對方一點兒股份;或者有時候E公司自己只擁有一部分股份,而其它部分都是別人的資產……這些都是難以理解的。

    這不是「買賣」。貿易商做的才是買賣……買進,賣出,從中盈利。可是現在卻是一種規則混亂的愚蠢遊戲。

    還有一些事情也使他心神不安。他以前不知道魯德貝克還可以造船。銀河公司控制了銀河運輸公司,而銀河運輸公司眾多子公司中的一個卻在製造飛船。當他得知這個消息時,他感到很自豪。接著又十分擔心——布裡斯比上校說過,而且老爹也已證明:「最大的」或者「最大之一」的星際飛船修造商是跟奴隸買賣連在一起的。

    他暗自說自己太傻了——這間漂亮的辦公室與販賣奴隸那種骯髒交易風馬牛不相及。但是有一天夜裡,他卻驚醒過來,產生了一種憤怒而又具有諷刺意味的想法:他身為奴隸時搭乘的某艘奴隸販運船,有可能就是生滿疥瘡、驚恐萬狀的他這個奴隸的財產。

    這是一個夢魔般的感覺,他設法將它從大腦中驅除出去。但一產生這種感覺,他立即對自己所做的一切毫無興趣了。

    一天下午,索比研究從法律部送來的一份很長的備忘錄,據說是與魯德貝克聯合公司利益有關的企業的一份情況摘要。他看著看著,最後停了下來。摘要的作者好像故意想把問題弄得混淆起來。這份文件彷彿是用古漢語寫的,或者薩爾貢語加上中國話,讓人看得稀里糊塗。

    索比叫多洛雷斯到外面去辦些事情,自己雙手托著腦袋思量起來:為什麼,哦,為什麼他沒有留在警衛隊?他在那裡很幸福,因為他理解那裡的世界。

    接著他坐直身子,做了一件他一直推遲到現在的事。他給爺爺奶奶打了一個可視電話。從第一次見面以來,他們一直希望他能去看望他們,可是他不得不先抓緊時間學會工作上的事情。

    索比大受歡迎。「早點來看我們,孩子,我們等著你來。」在去爺爺家的路上,這句話一直在他耳邊迴響著。這是一次奇妙的旅行。他越過了大草原、雄偉的密西西比河(從高空看下去這條大河很小)、城市和農田,來到觀光谷寧靜的大學城。那裡的人行道上很清靜,時間也似乎過得很慢。爺爺奶奶的家為觀光谷增添了不少色彩。與讓人敬畏的魯德貝克大宅相比,更加溫馨舒適。

    但是,這次到奶奶家作客並沒有使索比放鬆下來。飯桌上客人很多,有大學校長,各系主任。飯後又來了許多人,有的叫他「魯德貝克的魯德貝克」,有的猶猶豫豫稱他「魯德貝克先生」,還有一些自以為是的人錯誤地認為應該用親切的方式去稱呼大富豪,所以直呼他為「魯德貝克」。作為驕傲的家庭主婦,奶奶逢人便說,樂開了花。他的爺爺坐得直直的,響亮地稱他「孩子」。

    索比盡量想做一個為他們增光的人。但不久他就明白了,別人並不在乎他說什麼,他們只重視跟魯德貝克說過話這一事實。第二天晚上,奶奶剛好不在家,索比找到了一個談話機會,想聆聽一下爺爺的教誨。

    一開始,他們談了談分離後各自的情況。從爺爺的話語裡索比得知,他父親娶了外公惟一的女兒,結婚時改為妻子家的姓。「這是可以理解的,」布拉德利爺爺告訴索比,「因為魯德貝克家必須有一個魯德貝克支撐家庭。女兒馬莎雖然是繼承人,但是她的丈夫克賴頓,也就是你父親,必須去主持董事會、其他正式會議,作為餐桌上的主人。我曾希望兒子會像我一樣,學習歷史。但他沒有走這條路。除了為他高興以外,我還能做什麼呢?」

    索比的父親決心成為名副其實的魯德貝克的魯德貝克。他全力以赴地檢查這個「商業帝國」的經營情況,在這個過程中,他們夫妻二人以及兒子索比失蹤了。「你父親一直很關心他人。譬如說,當你魯德貝克外公去世、他完成自己的學徒期的時候,你父親讓約翰·威姆斯比負責全盤工作。約翰是你外婆的妹妹阿里亞的第二任丈夫,萊達是阿里亞和前夫所生的女兒。這些情況你一定早就知道了。」

    「不,我不知道這些情況。」索比把這裡的親戚關係同西蘇的家族作了一番比較……然後驚異地得出一個結論:萊達原來是「飛船另一側的」!當然,他們在這兒不這麼說。至於傑克伯伯,嗯,他卻不是「伯伯」,這種親戚關係用英語簡直沒法說。

    「此前約翰是一個商務秘書,也是你外公的家務總管。選擇他是最合適不過的。除了你外公本人,他比任何人都瞭解內部情況。從失去親人的悲痛中清醒過來以後,我們意識到世界還要繼續存在下去,同時也想到,約翰可以和魯德貝克一樣,管理好這一家的事務。」

    「他真是個最了不起的好人哪!」奶奶嘁嘁喳喳地說。

    「是的,他確實了不起。我必須承認,自從你父親克賴頓結婚以後,你奶奶和我都習慣於過舒服的生活了。大學裡的薪水從來沒有達到應該達到的水平,但克賴頓和馬莎非常慷慨。當我們發現我們的孩子一去不返以後,要不是約翰勸我們不用擔心,你奶奶和我可能會覺得問題麻煩了。他很照顧我們,使我們的生活和待遇跟從前一樣。」

    「而且還要好。」布拉德利奶奶特意加了一句。「嗯,是的。整個家族——儘管我們自己都有值得自豪的名氣,但我們還是把自己看成是魯德貝克家族的一分子——所有家裡人對約翰的代理工作都感到非常滿意。」

    索比感興趣的不是「傑克伯伯」的美德。「你剛才說,當時我和父母離開阿卡,想飛往遠星,但永遠沒有到達那裡。可是朱布爾離那兒很遠很遠啊。」

    「我想是很遠。我們大學裡只有一架很小的銀河系望遠鏡。我必須承認,看上去好像只有一英吋左右的長度,實際上卻代表了許多光年的距離,這是很難理解的。」

    「那樣的話,算起來大概有170光年距離。」

    「讓我想想,用英里計算,有多少路程?」

    「你不可能用那種方法去計算它們之間的距離,那麼做相當於用微米為單位去測量長沙發的長度。」

    「得啦,年輕人,別賣弄學問了。」

    「我不是賣弄學問,爺爺。我是在想,從我被抓的地方到我被賣的地方是一段很遠的路。我對這件事不太理解。」

    「我上次也聽你說過『被賣』這一詞語。你得明白,你的說法不準確,因為薩爾貢的奴隸制不能算作真正的奴隸制,是來自古印度人的『種姓』或『等級』制度——一種穩定的、上下互相約束的社會制度,不能稱為『奴隸制』。」

    「薩爾貢語有它的說法,可我不知道還有別的還有什麼詞可以翻譯出它的意思。」

    「我倒可以想出幾種名稱來,雖然我不懂薩爾貢語……在學術領域裡,它不是一種有用的語言。我親愛的索爾,你不是一個研究人類歷史和文化的學生,但你得承認,在我自己的領域中,我還是有點權威的。」

    「嗯……」索比感到無話可說了,「我對銀河系英語不是很精通,對許多歷史問題也不瞭解。歷史涉及的範圍實在太大了。」

    「是啊,這一點我太瞭解了,的確是這樣。」

    「但是我確實不能用更貼切的語言去表達了——我被賣過,而且我當過奴隸。」

    「孩子,又來了不是?」

    「親愛的,不要反駁你爺爺的觀點,這樣才是個好孩子。」

    聽了他們的話,索比不說了。他已經講過這些年來自己當乞丐的情況——發現奶奶聽了之後毛骨悚然,雖然她沒說什麼,可是他卻很尷尬。索比已經發現,儘管爺爺對許多事情知道得不少,但是只要對什麼問題的看法有分歧,他總是堅信自己的一套。索比只好灰溜溜地認為,這是老年人的特點,別人是沒有辦法的。布拉德利爺爺高談闊論九星歷史時,索比只是平靜地聽著。他講的跟薩爾貢人自己的版本不同,不過倒是跟老爹給索比講的差不多——除了奴隸制方面。當話題轉到魯德貝克企業和機構方面時,索比豎起了耳朵,他知道自己在這方面的不足。

    「你不能一天就想建成羅馬,索爾。」

    「我好像永遠學不會似的!我還在想回警衛隊去呢。」

    爺爺皺了皺眉:「這個想法不是很明智。」

    「為什麼不明智呢,爺爺?」

    「就算你沒有經商才能,也大可以從事其他高尚職業嘛。」

    「你的意思是警衛隊不好?」

    「這個……我和你奶奶都是崇尚理性的和平主義者。誰也不能否認,從來沒有一個正當理由可以為奪去人類生命的行為辯護。」

    「絕對沒有。」奶奶堅決支持爺爺的觀點。

    不知老爹聽了這話以後會怎麼想?這完全不對!索比知道老爹曾經像殺雞一樣殺過人,結果救出了一船奴隸。

    「那麼當一艘劫掠船來襲擊你時,你怎辦呢?」

    「一艘什麼船?」

    「海盜船。要是你後面出現了一艘海盜船,而且很快就會趕上你,你怎麼辦?」

    「嗯,我想只有跑唄。等死或者跟他們拚命都是不對的。索爾,動武是得不到什麼好處的。」

    「但是你跑不掉,因為他比你快。這是你死還是他死的問題。」

    「你說『他』,意思是他也是人。那就只好向他投降了,讓他達不到自己的目的……聖雄甘地就是這麼說的。」

    索比深深歎了口氣,說:「爺爺,很遺憾,那樣做恰好達到了他們的目的。所以你不得不起來鬥爭,否則劫掠者就會把你當奴隸抓去。我一生做過的最值得驕傲的事,就是擊毀了一艘劫掠船。」

    「啊?『擊毀了一艘劫掠船』?」

    「我是用自尋的導彈打中並摧毀了它。」

    奶奶倒抽了一口冷氣。可爺爺還是固執地說:「索爾,恐怕你受了壞影響。這也許不是你的過錯,但是在對客觀事實的理解上,在價值判斷上,你有許多錯誤觀念,應該糾正過來。如果像你說的,把它『擊毀』了,那你怎麼知道他們要『把你當奴隸抓去』?他們抓你們幹什麼呢?抓你們什麼用都沒有,是不是?」

    索比一聲沒吭。站的角度不同,看問題的方式就不一樣……要是你沒有經歷過,你就聽不進去。這是一種普遍規律。

    布拉德利爺爺繼續說:「我們不談這件事了。現在再談談另一件事,我想把對你父親說過的話告訴你:要是你覺得自己沒有能力經商,那就不要吃這碗飯。但是像小孩子一樣跑掉,去參加國民警衛隊——那不行,孩子!不過,幾年之內你無需作出決定。約翰是一個非常能幹的管理人員,你不用急著決定。」他站起來繼續說,「我跟約翰談過這件事,我知道他願意忍辱負重,把這副擔子再挑一小段時間,……如果需要的話,還可以多挑一段。現在已經很晚了,我們都該睡了。這兒天亮得很早。」

    第二天上午,索比離開了觀光谷。走前他很有禮貌地說,奶奶的家等於他自己的家——還真是這樣,兩個地方其實都不是他的家。回到魯德貝克市以後,他思考了一個晚上,終於決定到愉快的飛船裡去生活。他要重新穿上老爹的軍裝,他的性格不適合當億萬富翁大老闆。

    首先他要行動起來。先要找到父母親簽過字的那些文件,然後把那些文件與為他準備的文件作一番比較。父親的要求一定會在他簽過字的文件裡顯示出來,如果兩份文件沒有衝突,他就在文件上簽好字。這樣,他走了以後傑克伯伯就可以繼續工作了。在這個問題上爺爺說得很對,約翰·威姆斯比知道該怎麼管理公司,而他卻沒有經驗。他應該感激傑克伯伯,在告別以前一定要謝謝他。一切就緒以後,索比就準備離開地球,到他的同類、跟他使用同一種語言的人那兒去!

    一到自己辦公室,索比就給傑克伯伯辦公室打了個電話,秘書說他出城去了。他想他可以留一張字條,這樣更好些——哦,對了!還必須跟萊達道別。他又給法律部去了個電話,告訴接電話的人把他父母的授權書從保險庫裡找出來,送到他的辦公室。

    文件沒到,布魯德法官卻到了。「魯德貝克,你要從保險庫裡拿出文件來幹什麼?」

    索比解釋說:「我想看看。」

    「除了本公司上層領導人員以外,誰都不能提出從保險庫裡取出文件的要求。」

    「那我是什麼人呢?」

    「恐怕你目前還是一個概念模糊的年輕人。經過一段時間以後,你才會有這個權利。但是現在你只是一個客人,還在學習你父母親的事務。」

    索比馬上信以為真了。這話的滋味雖然不好,但他說得沒錯。「我一直想問問你,法院正式宣佈我父母死亡的事應該怎麼辦理?」

    「想把他們徹底埋葬,以絕後患?」

    「當然不是。但這件事總是要做的,或許傑克伯伯也會這樣說。所以我想問一下,我們現在已經辦到什麼程度了?」

    布魯德法官冷笑一聲,「早著呢,這還得多謝你呢。」

    「你這是什麼意思?」

    「年輕人,你以為公司領導會發起一場將把整個公司事務搞得亂七八糟的活動嗎?除非預告採取防止混亂的措施,他們是決不會開始的。處理遺囑的事會拖上許多年——在這期間,商務活動就要停下來……都是因為你沒有在我幾星期前為你準備的幾份簡單的文書上簽字。」

    「你的意思是在我簽字以前,什麼事都幹不成?」

    「說得對。」

    「我不太明白,假定我死了——或者沒有出生,根本沒有我這個人——那怎麼辦?每次一個魯德貝剋死了,商務工作都會停止嗎?」

    「這個……嗯,不會。那就會由法院授權把事情辦下去。但是現在既然有你,這份責任就是你的。喂,聽我說,我已經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了。看了幾頁決算表,你就以為自己懂商務了。可你根本不懂。譬如,你認為可以叫人把那些專門給約翰·威姆斯比看的文書移交給你,那些其實是他個人的文件,不是公司的。如果這時候你想接管這個公司,而且按照你的想法宣佈了你父母親的死亡,我可以預見,我們就會陷入各種各樣的混亂,你自己也會手足無措。我們不能這麼做,公司不能這麼做,魯德貝克也不能這麼做。所以我希望你今天就把那些文件簽了,別再磨磨蹭蹭浪費時間,懂嗎?」

    索比低下頭,說:「我不會簽的。」

    「什麼意思,你『不會簽的』?」

    「直到我明白自己在幹什麼事情時,我才會簽字。要是我連我父母親簽署的文件都不能看,我是堅決不會簽字的。」

    「那我們就等著瞧吧!」

    「我會靜觀事態的發展,直到弄清楚這裡是怎麼回事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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