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大早就起床了。因為都沒有用到什麼體力,所以身體自然很早就醒了。
從東京回來之後,我租了一間小小的公寓棲身。以我的身體狀況來說,其實應該是木質地板比較好,不過因為一時找不到合乎理想的房間,所以只好將就於榻榻米。
接下佐久良且二委託的第二天早上,我一邊吃著由白飯、鱈魚子、加了麩子的味噌湯所組成的簡單早餐,一邊看報紙。在我最委靡不振的那段時期,我連電視節目表都不想看,但現在是要查數據,所以就另當別論。首先從社會版看起,假設桐子已經死了,假設屍體也已經被發現的話,那麼應該會出現類似「發現一具才剛死亡不久的年輕女屍」的報導,而且版面應該還不會太小。可是我從頭到尾把社會版看了一遍,並沒有什麼發現身份不明的屍體消息。
接下來是地方新聞。
地方新聞的頭條是為了迎接即將到來的夏日廟會,準備工作的進度報告。小伏町和鄰近的六桑村之間有一種交換跳盆舞1的習俗。聽說是以兩個地區的小學生為對象,進行舞蹈的練習。另外,還有針對老年人交通安全講座的消息。和往年比起來,今年死於交通事故的人數似乎又多了一點。另外還有幾則滿聳動的新聞,像是便利商店被搶了四千萬的新聞,不過犯人倒是馬上就被抓到了,據說是名五十一歲的搶匪,這年頭的中年人還真恐怖。不過,看來看去就是沒有發現身份不明的屍體的消息。
吃完早餐之後,我在最多只能塞進一個平底鍋的狹小流理台裡把碗洗乾淨。洗的時候當然是戴著塑料手套,以免皮膚沾到洗碗精。然後喝了一杯焙茶來代替飯後的咖啡。綠茶因為裡面含有咖啡因,所以也不能喝。
換好衣服之後,我就出門了。得去事務所看看佐久良且二的資料送來了沒。過去這六個月來,我已經很習慣這種光是等待,其他什麼事都不做的生活了。差別只在於,是待在家裡沒事做,還是待在事務所裡沒事做罷了。我把舊報紙塞進公文包裡,那是我從最近這一個禮拜的社會版和地方版上剪下來的報導。不過我覺得看了也是白看,因為如果有疑似桐子的屍體出現,佐久良且二不可能不告訴我的。
我總是開著一輛里程數快要飆破五位數,幾乎已經可以報廢的中古車前往事務所。那是我回到這裡之後,花了八萬圓買的,破爛歸破爛,至少還是可以代步。當我走向位於公寓旁邊的停車場時,看到兩個中年婦女,像站衛兵似地在周圍巡邏。那個背影看起來好像是我的鄰居,對方好像也認得我,所以一看到我的時候,還擠出了一抹生硬的微笑。
「早安。」
我也堆出滿臉的笑容來回應她。不過就僅止於點頭打招呼,我並沒有興趣知道她們一大早就在這裡做什麼。
不過,我馬上就想起來了,這應該是為了昨天小梓說的流浪拘咬傷人的事件吧!因為現在正在放暑假,所以家長沒辦法時間到了一起把小孩送進學校,時間到了再一起把小孩領回家。要是出現第三個受害者就不好了。
我在精神上支持她們,然後把自己塞進車子裡。這輛車動是會動,但不能動的地方還是很多。舉例來說,像是電動窗和冷氣就都故障了。不管是要開窗還是要關窗,都得先把車門打開,用手夾住玻璃,再用盡吃奶的力氣去把窗戶拉上拉下的。太陽一大的時候,車內的溫度就好像烤箱一樣。用來修行是還不錯,但除此之外就再也沒有其他的優點了。
發動引擎。這樣也算是要出門上班了吧!我心裡面不禁這麼想。
我把車子停在距離事務所還有好幾百公尺的月租停車場裡,走在威力逐漸增強的大太陽底下。其實從停車場要回事務所的話,從大樓的後門進去會比較近。所以今天我也是從後門進去的,只是因為想說再去便利商店買份別的報紙來看看好了,所以又從大門穿了出去。
門口站著一個年輕的男子。上面披了一件夏衫,下面穿著一條褪了色的牛仔褲,一頭朝天的亂髮染成極為明亮的淺棕色,明明就沒有任何人在看他,卻還是裝模作樣地把身體倚在斑駁的牆壁上。
沒想到一大清早居然就有這種莫名其妙的傢伙出沒,不過既然是在便利商店前面,倒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反正又不關我的事。正當我打算走進便利商店的時候,那個男的突然轉過身來,站在我的面前,擋住了我的去路。
我還搞不清楚現在是什麼狀況的時候,他就先恭敬地對我鞠了個躬。「好久不見了,紺屋部長!」
我認識這個人嗎?
在我大腦的各項運作中,自認比常人稍微好一點的就是記憶力了。不管是文章、旋律、味道,還是人的臉和名字,我只要記過一次就可以記得很久。可是眼前這個男人我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他剛才好像是叫我什麼部長來著?我才在銀行上班兩年,想也不可能升到部長,那就是學生時代的社團活動囉!這麼說來,我的確是當過劍道部的部長沒錯。
那人把頭抬了起來。經過處理的細長眉毛、尖尖的下巴、長長的臉、微微往上吊的小眼睛……難道是——
「半平?」
「是的,部長!」
半平很高興地笑了。
這個人姓半田。打從父母為他取名為平吉的那一刻開始,似乎就注定他這輩子都要給人叫做半平了。事實上,從小學、國中到高中,他的綽號也的確都是半平。雖然是劍道部的一員,但還是很遜,其實我也好不到哪裡去,因為我們高中的劍道部本來就是一堆遜腳。
我再把半平從頭到腳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次。
「你變了好多呢!」
「是嗎?」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真傷腦筋,我可沒有要讚美他的意思啊!我印象中的半平雖然是個很容易得意忘形的人,但也還不至於如此輕浮。可是眼前這個半平給人的感覺卻不是這麼一回事。而且今天又不是假日,他卻一大清早就出現在這種地方,想必過的也不是什麼太檢點的生活。
不過那畢竟是半平自己的事,跟我沒有關係。我並沒打算在聲線裡放入太多久別重逢的溫情,而是直截了當地問他:
「你在這裡做什麼?」
「這個嘛……」他搔搔頭,含糊不清地應道。然後指指上面:「我們可以上去再聊嗎?」
發現他指的是二樓的「紺屋S&R」,我的眉頭不禁皺了起來。
「你知道我現在在做什麼嗎?」
「嗯,大南先生告訴我了。」
又是大南!我忍不住歎了口氣。
「你該不會是有案件要委託我吧?如果是的話,請你另外找別人吧!」
「不,不是的。」
半平急忙搖手,卻反而顯得更可疑了。
「不是就好,那到底是什麼事呢?你不說我怎麼會知道?」
「呃……這個嘛……」
半平先是支支吾吾了好一會兒,後來終於下定決心,擺出立正站好的姿勢,再次朝我必恭必敬地低下頭去!
「請你僱用我!」
啥咪?——
註釋:
1日本在中元節的時候不分男女老幼大家集合起來一起跳的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