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界 第八卷 剩把懷飲笑問禪 第四一零章 魚肉
    天歷九五七年二月初,高庸涵經過一個多月的日夜兼程,終於抵達浮雲巔山腳下。遙望逶迤曲折,在群山中若隱若現的擎蒼古道,一時間不覺唏噓連連。上一次來這裡還是二十年前,那時他剛剛成為東陵道護軍的一名軍校,隨同葉帆一同覲見大衍國皇帝。時隔二十年舊地重遊,卻已生了天翻地覆的巨變,早已物是人非,怎不令人感慨?

    浮雲巔位於中州大陸的東部,實際上是由幾座緊挨在一起的高山共同組成,與西北方向的倚剛山遙相呼應。因為山勢極高,雲層時常從山腰處飄過,望之如同居於浮雲之巔,故得名浮雲巔。

    浮雲巔既高且險,許多地方被懸崖峭壁阻隔,原本並不適合居住。最初,天機門弟子葉懷遠在統一厚土界建立大衍王朝以後,依照夢中所得巡遊至此,一眼便看中了浮雲巔的山川形勝,於是力排眾議定都於此。在山峰絕頂處修建都城,難度之大可謂空前絕後,幸虧有天機門全力資助,工程才得以順利開展。

    適其時,先由天機門修真者施展法術,硬生生將山峰平整出一塊方圓數百里的平地,而後再動用數十萬勞力,前後耗時五十年方建成浮雲城。隨後,葉懷遠特地趕往天機峰,從天機閣求得道一真人留下的兩件法寶,安置於浮雲巔東西兩側的天空。一件叫七彩琉璃盞,高懸天空使峰頂四季如春;另一件叫長河貫日瓶,內有無盡流水,涓涓而下形成如今的大衍河,橫穿浮雲巔灌溉著數萬畝良田。從此,浮雲巔成為厚土界的樂土,吸引了大量富戶移居於此。

    九界崩塌時,浮雲城毀於一旦,後得陶氏效力資助錢財,浮雲城得以重建。為了在異族面前彰顯大衍國的威嚴,新建的浮雲城更加雄偉瑰麗,尤其是城北的皇宮,彷彿漂浮在空中一般,精美絕倫。再後來,為了表示對玄元、重始二位道尊的尊崇,特意選了處風水極佳的地方,修建玄明大殿,借此表明玄元道尊乃是葉氏後裔,大衍國的地位不容質疑。

    那時是何等的風光,可惜一場戰亂過後,昔日的繁華徹底湮滅在戰火當中。雖然在大衍國覆滅後,高庸涵再沒來過浮雲巔,但是從倖存者的口中,可以清晰地感覺到那股殘破的淒涼。及至真正踏上擎蒼古道,他才現,原來國破家亡的滋味是那麼的苦澀和難耐!

    「青山縹緲鎖煙霧,細雨獨行入層雲!」沿著古道一路而上,漸行漸高,許多地方都已殘破不堪,高庸涵觸景生情,忍不住輕聲歎息。這詩原是葉帆當年的舊作,描寫的正是擎蒼古道那種獨有的風姿,不過他能記住的也只有這一句了。

    由於大衍國覆滅之後,人族百姓或是被殺或是逃亡,浮雲巔上早已沒了生氣,這些年來基本上是商旅斷絕,整個古道幾乎看不見什麼人影。高庸涵心情沉重地上到峰頂,穿過破敗廢棄的疊雲關,踏上荒蕪的土地。

    此時已是日暮時分,七彩琉璃盞的光芒逐漸退卻,不大會功夫天色便完全暗了下來。一陣寒風吹過,捲起一地枯葉,放眼望去竟見不到半點燈火。此時本應是炊煙四起,孩童的嬉鬧聲和雞犬之聲夾雜在一起,充滿安詳溫馨的時刻,可是眼前卻死寂的如同鬼域一般。山野間時不時傳出一兩聲淒厲的慘叫,高庸涵知道,這是那些無法托生的孤魂野鬼,雖有些惻隱之心,卻只能狠下心腸繼續前行。

    由於浮雲巔被重始宗為的異族攻佔,為了避免打草驚蛇,高庸涵將自身氣息全部收斂,以防被人覺。從疊雲關沿著大路一直往北,接連掠過大小十餘處村落,避開四批巡查的重始宗弟子,行了約莫七八十里,便到了一座規模極大的鎮子外面。

    此地名叫石塘鎮,由於地處衝要四通八達,是浮雲巔重要的集散地,乃是僅次於浮雲城的繁華所在。石塘鎮東北不遠就是大名鼎鼎的浮雲城,東南是安放歷代賢臣牌位的賢良祠和大衍國皇陵,以及大片良田。西面是玄元宗的道場,如今為重始宗所有;至於南面則是浮雲巔有名的勝地貫日湖,湖水全由長河貫日瓶中而來,以此得名。

    高庸涵和鳳五相約會面的地方,是七彩琉璃盞正下方的一處山谷,到了石塘鎮就要折而向東,過賢良祠再向北行。

    九界坍塌時,靈山碎片墜落在浮雲巔東邊的碧波之中,隨即在海面上隆起了一座大山,是為須彌山。當時的大衍國皇帝葉行天眼光獨到,雖然沒有察覺出靈山碎片的存在,卻直覺地認為須彌山必定藏有玄機,故而宣示天下,一再聲明須彌山歸大衍國所有。隨後又召集鴻鑄天工的能工巧匠,在七彩琉璃盞下方的山崖開工,搭建了一座通往須彌山的天梯,以備日後祭祀天地之用。

    由於須彌山乃是靈山碎片化生而來,加之處於厚土界的正中央,與地脈相連,四周的海水極其猛烈。尤其是巨大的海漩,據說有不可思議的魔力,凡是敢於靠近的人員船隻,無不葬身海底屍骨無存。就算是有極高道行的修真者,也無法倖免,因此被稱為神山。整個厚土界,唯一能通往須彌山的道路,就是這條天梯。

    為了保證天梯的安全,防止外人偷入須彌山,天機門在整座山崖布下重重禁制。到了玄明盛世期間,玄元宗和重始宗接管了須彌山,又在天梯外面布了一層法陣,可謂是戒備森嚴。幸好是由高庸涵居中聯絡,這才可以輕易地獲取禁制、陣法的奧秘,若非如此,擒賊先擒王的計劃恐怕很難實施。

    按照最初的想法,高庸涵應該從側面繞過石塘鎮,神不知鬼不覺地趕往山谷,和鳳五等人匯合。可是就在鎮外,他聽到了一陣哭聲,人族百姓的哭喊告饒之聲!

    哭聲震天,彷彿生離死別!

    哭聲中有老有幼有男有女,除了哭聲只有無盡的哀求,不用問,一定是有慘劇生!一想到百姓被異族欺壓,高庸涵只覺得熱血上湧,想都不想閃身朝鎮內衝了過去。暗中潛到近前一看,只見數十名獸族的修真門徒,正抽打解壓數百名人族百姓朝鎮外走去,旁邊則是三三兩兩的異族修真者冷眼旁觀。而在另一側的廣場上,密密麻麻地擠滿了人族百姓,至少有上萬人,不少人跪在地上痛哭,顯見被帶走的是他們的親人。

    雖不知這些百姓會被押到何處,但可以肯定的是,絕對不會是什麼好事。大戰在即,高庸涵本不願節外生枝,可是實在壓制不住胸中的怒火,毅然決定探個究竟。興許是沒有料到會有人敢深入此地,石塘鎮並沒有什麼高手坐鎮,而那些剛剛凝出靈胎的獸族中人,不過是才開始修行的新手,更加不值一提。是以整個石塘鎮的數萬人,連修真者帶普通百姓,沒一個覺高庸涵的行蹤。

    等到數百人哭著走出石塘鎮,高庸涵就悄然跟了上去,在鎮外的岔路口轉而向西。由於人群中有不少老弱,路上的度自然不快,前後走了五天才不過二百多里。那些獸族看守儘管凶狠,卻還不至於草菅人命,一路行來居然沒有死人,也算是頗為難得。衝著這一點,高庸涵決定網開一面,饒了這些人的性命。到了第六日,眾人來到一片竹林外停了下來,從竹林中又出來幾名獸族修真者,將一眾百姓接管後進入竹林深處。

    「原來,他們是想把人帶到玄元宗的道場,不知有何企圖?」到了這裡,高庸涵基本上已經可以確定,此行的終點正是一度曾無比興盛的玄元宗道場,但是在見到那些獸族修真者時,不免又生出了新的疑問,「怎麼出來的全是詭門中人,難道說這裡交給詭門打理?」

    帶著疑問,高庸涵耐著性子繼續跟在眾人後面,在竹林中又行進了一日,到第二天上午才走出竹林,來到一座三面環山的山谷跟前。

    山谷風景秀麗,地形獨特,仔細看去竟是由三座各不相連的山峰環繞而成,三座山峰間均是深不見底的峽谷。就在三山拱衛之中,憑空多出來一座極大的石台,石台上遍佈亭台樓閣,共分三進極具氣勢。沿著山路繞過一道石樑,眼前豁然開朗,原來已到了谷口。但見入口處一左一右是兩道奔流的瀑布,從百丈高的懸崖上飛流直下,傾注到深不見底的峽谷當中,只隱隱傳出淡淡的水花轟鳴聲。

    到了這裡,守衛明顯加強,進出之人全都是詭門一流好手。高庸涵不由得大奇,只能歸結於丹意的縱容。他原本是想探明真相以後再做打算,可是看到詭門是如此一副如臨大敵般的謹慎,心知此間必有重大隱情,心念一動閃身躲進人群當中。以他此刻跡近散仙的修為,要想避開詭門耳目,自是輕而易舉的是事情,當下跟隨眾人一起進入道觀。

    當中是一座玉石雕砌的牌坊,上書「玄岳門」三個大字,距離牌坊五六十丈,是一座名為「紫虛殿」的大殿。一眾人族百姓被驅趕到紫虛殿前面的空地上,驚恐地看著四周面目猙獰的獸族修真者,懷著恐懼的心情靜候落。這些百姓都是來不及逃走,又沒有力氣反抗的貧弱,此時除了瑟瑟抖以外,不敢出半點聲音,偌大的空間居然呈現出詭異的死寂。

    這時,紫虛殿的大門嘎吱一聲緩緩打開,殿內慢悠悠走出一個身影。眾人聞聲都看了過去,只見那人竟是一名人族老者,驚訝之餘無不長出了一口氣,以為這一下不至於送命了。高庸涵當然無須考慮死活,只好奇地大量著那名老者,此人身材瘦長、須皆白,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雍容大氣,只是眉宇之間不時閃過一絲陰狠。

    「這老者是何來歷,怎麼看著有些眼熟?」高庸涵仔細想了一下,記憶中卻從未見過此人,何以又會生出熟悉之感?正在他沉思之際,就聽得人群中有人高聲呼喊。

    「榮大人,我是你府上家丁胡全的鄰居,那年曾跟他去府上給大人磕過頭,承蒙大人還賞了我幾個銀錢。」一名四十多歲的漢子揮動著手臂,拚命朝那老者跟前擠了過去,一邊擠一邊喊著:「還請大人開恩,幫我們跟這些仙師求求情,放大家一條活路吧!」

    「求榮大人開恩!」一聽那漢子的話,眾人方回過神來,紛紛高呼著朝前擠去。

    「都滾開!」一名獸族修真者猛地攔在那老者身前,爆出一聲炸雷似的大喝,將眾人震得東倒西歪癱軟在地,方才獰笑道:「你們這些不知死活的東西,居然敢冒犯我們宗主!」

    「怎麼,虎風出什麼事了麼?為何詭門的宗主換成了這個榮姓老者?」高庸涵心頭冒出一連竄的疑問,盯著那老者越看越眼熟,可就是想不起在哪裡見過他。

    「榮大人,你可得為我們做主啊!」那中年漢子眼見事情不妙,不由得哭出聲來。

    「嘿嘿,你們求到我頭上的時候甜言蜜語,轉過身卻罵我是奸臣、叛徒,以為我不知道麼?」那老者冷笑道:「起初我忍辱負重,自甘背負一生罵名,苦心周旋於重始宗和異族修真者之間,不就是為了護住你們這些人。」

    「可是結果呢?」那老者顯見心中十分不平,怒吼道:「你們在背後百般詆毀辱罵於我,葉厚聰那個小兒出爾反爾,在沒弄清是怎麼回事的時候,就把我的『英國公』給收回了。」

    「原來,此人便是榮謙!」高庸涵一聽到英國公三字,立刻想起了面前這位老者是誰,只是聽他話中滿含怨恨,不禁暗暗搖頭:「這麼一點委屈就忍受不了,看來當年交口讚譽的榮尚書也不過如此!」

    難怪高庸涵覺得眼熟,全是因為榮書雋的緣故。此人正是榮書雋的父親,前大衍國重臣,後來投靠重始宗甘當鷹犬的榮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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