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一章騎虎
在人族歷史上,尤其是大衍國創建以前,以羊捨氏、沈氏、葉氏三家的聲名最為顯赫。其中,葉氏世代居於簾川,其祖上基本把持了簾川的政務和軍務,乃是當地的名門望族,不過當時卻在三家之中排名最後。後來,族中出了個了不起的大英雄——葉懷遠,由於得到了天機門的支持,奮而起兵,歷經百戰最終匡合天下,建立了大衍國。葉氏以此之故,一躍而貴為皇族,一舉成為三大家族之首。
沈氏世代把持著厚土界東南數萬里的疆土,比之葉氏根基更加雄厚,當葉懷遠征戰天下時,兩大家族不可避免地碰撞到一起,結果可想而知。沈氏最終失敗,和地勢門一起遭到嚴厲懲處,終歸沒能倖免,諾大的家族煙消雲散。
羊捨氏祖上十分精明,由於擔心一時的大權在握,反而會給後代帶來極大的隱憂,所以嚴誡子孫不得參與任何政爭。有了這一條祖訓,羊捨氏後人專心經商,歷代數代打拼,掙下了一份富可敵國的龐大家產。商人的天性使得羊捨氏左右逢源,而且還能在爭鬥中始終保持著一種超然的態度,因此無論是誰當政,都會給羊捨氏幾分薄面。可惜,這種情況隨著陶氏的崛起,慢慢發生了改變。
其時,羊捨氏的族長敏銳地察覺到,朝廷不可能容忍一個家族把持天下近乎三成的商業,所以對於陶氏的步步進逼,一直採取十分低調的迴避措施。正是有這份卓識遠見,朝廷一時半刻根本無法動羊捨氏的手,這種情形維持了數百年,不料卻遇上了九界坍塌的劇變。九界坍塌之後,葉行天為了表彰陶氏的慷慨,親自做媒,將羊捨氏族長的千金許配給了陶氏的嫡長子,兩家由此聯姻。後來在朝廷的縱容和推波助瀾之下,加上羊捨氏後人漸漸趨於平庸,陶氏取而代之,成了當世首屈一指的大商家。尤其是玄明盛世以來的四百餘年,羊捨氏日漸式微,已經沒有多少人知道其往日的輝煌。
羊捨攀算起來是羊捨氏近百年來難得的人才,其人天資聰穎,可謂是文武雙全,弱冠之年便名噪一時。由於葉氏多年來的防範,羊捨氏後人始終無法入天機門修行,所以後世子孫多以修煉武技為主。自從焚天坑上空天現異象,羊捨攀就異常清晰地判斷出,天下不日將大亂,於是舉家遷到了懸空島。這一作法在當時並不被族人所認可,直到大衍國覆滅,眾人才恍然大悟,這一下就連千靈族人都覺得羊捨攀的眼光之長遠,令人欽佩。
葉厚襄建北州國之後,知道和皇兄葉厚聰比起來,無論是大義還是手底下的人才,均差了很多,所以特地築了一座黃金台,延攬天下英豪。為了取得羊捨氏的支持,又親自前往羊捨攀的府上,希望他能出來幫忙。往來數次之後,終於以誠心打動羊捨攀,使他同意出仕,並授予其尚書令一職,總攬大小政務。同時由於羊捨攀本人便是武技高手,所以也肩負有護衛葉厚襄安全的重任。[]
高庸涵對這些情況大致都有瞭解,加上羊捨氏多年來一直奉行善舉,所以對羊捨攀十分客氣,不住拱手道:「今日一見,羊捨先生果然是不愧是人中豪傑,失敬,失敬!」
高庸涵先前稱寇連環為寇將軍,此時卻稱自己「先生」,顯然是不願以官場上的那套虛禮和自己相交,這一點分別羊捨攀十分明了。但是當著葉厚襄的面,羊捨攀不便有過多表示,對於高庸涵的善意惟有心領,當下笑著回禮道:「高帥才是真正的『人傑』,今日能得一見我已是平生無憾,哪裡還敢擔當高帥的謬讚?」
眾人笑過之後,葉厚襄指著那一對劍手說道:「高帥,這兩位是尉氏兄弟,一個叫尉倪,一個叫尉倧,也是我北州國數一數二的俊彥。」
尉氏兄弟齊齊朝高庸涵一拱手,躬身道:「久聞高帥大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我兄弟二人適才輸得心服口服!」
「哪裡,哪裡!」高庸涵雖沒聽說過兩人,但見兩人如此率直,當即點頭笑道:「兩位的劍法直來直去,沒有半點花俏的地方,真正是人如其劍,果然都是性情中人!」
一語過後眾人盡皆大笑,適才的誤會登時消散一空。葉厚襄隨即吩咐身邊的宮人,設盛宴款待高庸涵,並且接連召了七八位大臣作陪。這些大臣要麼和高庸涵的父親相識,要麼曾與高庸涵有過幾面之緣,所以席間杯來盞去毫不拘束,可謂是賓主盡歡。從這一件小事上就可看出,葉厚襄為人處世十分細心,能夠坐在這個位子上倒也有幾分真本事。
酒到正酣,一位老臣突然站起來,走到高庸涵面前敬了一杯酒,而後大聲問道:「高帥,你既然和我一樣,都稱我王為皇上,那麼南邊那一位,你是怎麼看的呢?」南邊那一位,自然是指南州國的皇帝葉厚聰。此話一出,眾人皆是一愣,原本熱鬧的大殿頓時安靜下來,大家都望向這邊,想要看一看高庸涵作何回答。
「南邊那一位是皇上的嫡親大哥,同為先皇骨肉,該怎麼看還用得著我說麼?」說著,高庸涵將目光轉到了葉厚襄身上。
「不然!」那老臣大搖其頭,痛心疾首地說道:「天無二日,國無二主,這是普通百姓都知道的道理,高帥怎能這般隨意?」
「國丈有些醉了,高帥莫怪。」葉厚襄頗為尷尬地笑了一笑,然後吩咐道:「來人,護送國丈回府歇息!」那老臣看出葉厚襄並不想在這個問題上過多糾纏,於是黯然告辭逕自回府。
「原來這老頭是葉厚襄的老丈人,難怪敢在宴會之上說到如此敏感的話題。」高庸涵默默思量,看來葉厚襄自己也知道,這個問題上他並沒有什麼優勢可言。宴會到此眾人興致大減,於是草草收場,而高庸涵則被葉厚襄特意留在了皇宮裡,因為還有一番密談。
屏退從人,葉厚襄親自為高庸涵斟了一杯清茶,沉默良久才緩聲說道:「不知高帥此次來北州國有何貴幹,若能用的上我,儘管開口!」
「皇上和丹鼎門的關係一向密切,應該對去年的事情有所耳聞吧?」既然葉厚襄已經開口,高庸涵還是決定如實相告,除非到萬不得已,否則實在沒有必要和丹鼎門進一步結仇。只是在言明實情之前,對於他的態度還是需要再確認一下。
「丹鼎門?哼哼,不提也罷!」葉厚襄苦笑一聲,一切似乎盡在不言中了,搖了搖頭轉而問道:「你是說去年丹鼎門率眾攻打天機峰一事麼?」
「不錯!」
「我知道這件事,但是知之不詳。」葉厚襄說到這裡突然精神一振,將聲音壓得很低,滿是興奮地說道:「聽說丹鼎門最後鎩羽而歸,而且將高帥列為頭等大敵,莫非當日便是你將他們擊退的麼?」
「說來慚愧!」高庸涵將當日的事情大致說了一遍,卻沒怎麼提及自己當日的表現,跟著話鋒一轉:「那件事過後,為了不致引起天機門和丹鼎門更大的怨仇,掌教師伯和我師父兩人決定趕赴道祖崖,親自向丹鼎門謝罪。我這番來,就是想化解這重恩怨,並想法子將師伯和師父他們救出來。」
「哦——」葉厚襄這一聲拖得很長,點了點頭不再說話,站起身來來回踱步,從緊鎖的雙眉間可以看出,似乎心中有什麼難以決定的難題。
是這麼一種奇怪的態度,頗有些出乎意料,高庸涵稍微一想便明白了,當下心中長歎一聲,靜靜地說道:「若是皇上覺得為難,那我另外再想辦法。」
「高帥何出此言,莫非以為我別有顧慮?」葉厚襄歎了口氣,擺擺手示意高庸涵不必著急,而後緩緩說道:「你一定以為,天機門極力扶持南州國,所以我對天機門心存芥蒂,在這件事上就不肯幫忙,是不是?」
既然葉厚襄說出了自己的疑慮,高庸涵也就不再說話,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聽。葉厚襄又是一陣苦笑,自嘲道:「連高帥你都這麼看我,真不知道南州國的臣民以及其他地方的人族百姓,會怎麼看待我這個『皇帝』了。其實——」其實葉厚襄到此時真的有些後悔了,只不過已成騎虎難下之勢,已經無法回頭!
從浮雲巔被攻破,大衍國覆滅的那一刻起,整個浮雲城內一片兵荒馬亂。葉厚襄被一眾隨從簇擁著,輾轉逃到了懸空島,待到徹底安頓下來以後,才愕然發覺,隨身攜帶的包裹裡居然有一枚大衍國的傳國玉璽。這枚玉璽乃是道一真人留下的一件法器,遠在葉懷遠建國之初,便作為賀禮由天機門掌教親自送到浮雲巔,而後歷代皇帝均以此作為一種象徵和憑證。由此可見,這枚玉璽對人族的意義何等深遠!
可惜事機不密,丹泰常不知從何得知了此事,竟然派出門下弟子輪番遊說,以丹鼎門作為後盾,全力支持葉厚襄組建北州國。這件事何其重大,葉厚襄自然是百般推辭,可是禁不住丹鼎門的誘惑,和手下一幫想成就擁立之功的手下,半推半就之下登基,成為北州國的開國皇帝。不出所料,葉厚襄的這一舉動招致了人族內部普遍的反對,因為剛剛才遭逢國難,他便跳出來爭奪皇位,未免有不肖子孫的嫌疑。
後來為了這件事,甚至千靈族內部也出現了極大的分歧。遠在星河嶼的千靈族大祭祀月空盈,特意趕到道祖崖,當面質疑丹泰常的用心,因為這麼一來必然和人族以及天機門結怨,以兩族、兩派的淵源而言委實不值得。可是丹泰常不知為何,一改往日的謙和、沖淡,在這件事上異常強硬,寸步不讓,結果月空盈大怒而歸。此後,千靈族人對待北州國的態度愈發使人難堪,要不是丹鼎門一力承擔,葉厚襄這個皇帝早就當不下去了。
「既然如此,何必還做,倒不如將這虛名徹底放下,換得一身輕鬆?」聽了葉厚襄一番苦衷,高庸涵不由得大為感歎。人的一生不過短短幾十年光景,就算是修真者至多也不過幾百年,一旦走錯一步,當真是很難回頭。可是前路漫漫一片迷茫,哪裡又看得清楚?若想避免此類大錯並非很難,只要能控制得住心中的種種貪念、慾望,做到清心寡慾,自然可以從容不迫地走完一生。
「難得很!」葉厚襄搖頭道:「我這一退下來,不說身邊的這些親信、臣子,就是丹鼎門那邊也不能容我!」
「莫非他們還暗中要挾你不成?」高庸涵眉頭一皺,沉吟道:「丹泰常甘冒這等風險,究竟有什麼企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