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4日。
我們在哪兒?我們被送到了大西洋的哪個地方?我問過羅伯特·卡爾蒂斯兩次,他也說不大清楚。不過,他一直都在記錄風向和潮向,所以還能做出大概的估計:我們可能已經靠近陸地的西面海岸。
今天,風完全住了,然而海面上仍有波濤在湧動。這說明東邊有一片海水已經躁動起來,馬上就會有一場暴風雨在大西洋的這塊海域降臨。木筏經過長期的風吹浪打,已經有些撐不住了。羅伯特·卡爾蒂斯、法爾斯頓和木工將身上僅有的一點力氣都使了出來,對木筏快要散開的部分重新進行了加固。
為什麼還要白花力氣呢?就讓他支離破碎,任由七零八落的木板隨波漂流吧!讓大洋把我們吞沒吧!與汪洋大海抗爭,這是自不量力呀!
我們遭受的折磨已達到了人所能忍受的極限,這決非言過其實。世上沒人比我們更痛苦不堪!天氣熱得如火燎身,上蒼將滾燙的水潑在我們身上。
止不住的汗水浸濕了我們的襤褸衣衫。出汗正在把我們身體中幾近枯竭的水分搾乾耗盡。不!此時此刻我們的感受難以言說!這非人的痛苦豈能用人類的語言來表白!
我們以往的解暑決竅現在已經用不上了,我們之中沒人再去幻想進行海浴。因為自從吉克斯托葬身魚腹以來,鯊魚成群結隊地在木筏四周遊弋,它們日夜窺視著我們。
今天我又試著讓海水蒸發,妄圖從中收集到一點可以飲用的水。我耐著性子想讓一塊布被水氣濕潤,但這幾乎是枉費心機。另外,我們手頭的那個燒水壺已經老化得不成樣子,它經受不住高溫的烘烤,終於被火燒穿,我不得不死了這條心。
法爾斯頓工程師也瀕臨崩潰了,他活著的日子比我們長不了多少。當我抬頭觀望時,甚至沒看見他的影子。他是睡在帆布下,還是已經死了呢?只有卡爾蒂斯船長還有勁站立在木筏的最前方,注視著大海。我腦子裡在想,這人真了不起……他仍然心存著希冀。
我覺得自己不行了,於是爬到木筏的後面躺下。在那兒,我要等待死亡的來臨。我不貪壽終正寢,只求早死。
時間仍在流逝,不知道又過了多少小時……我忽然聽見有一陣陣哈哈大笑聲,大概我們中間又有人瘋了!
這人笑得越來越厲害,我甚至連頭也沒揚一下,任何事對我已無關緊要。
然而有一些斷斷續續的話還是鑽進了我的耳朵:
「一片草地!一片草地!多麼綠的樹啊!樹下有個小酒館!快!快!葡萄燒酒,杜松子酒,一滴一個幾里1!我付錢!我有金子!我有金子!」可憐的幻想狂!眼下你就是擁有一個金庫也換不來一滴水呀。
說瘋話的人是水手弗萊波爾,他嚷嚷著:「陸地!這兒有陸地!」這些話,在我們這條木筏上甚至能夠詐屍!我不顧萬般痛苦,用勁撐起了身體。哪來的陸地啊!只有弗萊波爾一人在平板上遊蕩著。他笑著,唱著,向想像中的海岸揮動著雙臂!顯然,他的聽覺、視覺乃至味覺已不復存在,而大腦中的幻覺卻使色香味一應俱全。他與故友們敘起舊來,他邀朋友們進了帶有喬治徽章的小酒館。在那兒,他請他們喝杜松子酒,喝威士忌,喝水——他盛情地請他們喝水,只有水才令他興奮不已!這時,他朝癱倒在木筏上的人們走過來,一步三踉蹌,他被絆倒了,又立刻爬起來,用醉醺醺的聲調胡亂地哼著曲兒。他似乎不堪酒酌,已經爛醉如泥。他生活在沒有理智的王國中,他不再痛苦,他不再乾渴!天啊,要是我也能像他那樣踏進瘋者的樂土那該多好!
他會像黑鬼吉克斯托那樣跳進海裡了結此生嗎?
達烏拉斯、法爾斯頓和大塊頭對他覬覦著,他們肯定會想到這些,如果弗萊波爾要自殺,他們不會要他「死得毫無價值」。他們一個個立起身來,寸步不離地緊隨其後,他們期待著!這一次,弗萊波爾要是跳海自盡,他們一定會與鯊魚搶奪食物!
但結果卻出人意料。弗萊波爾在幻覺之鄉已經被自己臆造出的甘醇灌得酩酊大醉,他笨重地倒下,沉沉地昏睡過去。
1英國舊金幣,值21先令——譯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