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和我娘都是苦命人。
院裡有口井,青石鑲著一圈黑暗,上方吊著木桶,旁邊有個石槽,常有小鳥在深夜飛來喝水,繼而飛去。我娘熟悉石槽的每一個稜角。我爹曾把它高高舉起,然後放下,向周圍的人伸出兩個手指,別人便知道石槽重二百斤。(厲害,都躲遠點!)
石槽裡每天都泡著一堆髒衣服,我娘天天洗衣洗到深夜。她無所謂黑暗。她願意幫助別人,別人叫她「妹子」她會感到幸福,雖然這幸福微不足道。我爹捧著個氤氳升騰著熱氣的茶杯,出神的望著窗外。
我娘對生活不敢有任何奢望,聽聽鳥叫就已經足夠。(拐古拐古!)她第一次聽到葉子咯咯笑的時候便呆住了,世上竟有如此美妙的聲音。柳青讓她抱抱葉子,她趕緊搖著頭搓著手說,大哥,俺丑,嚇著她。柳青說沒事還是把葉子放在了她懷裡。當一個柔軟的小身體緊貼在我娘胸脯上的時候,一陣幸福的戰慄傳過全身,這是只有母親才能體會到的感覺,彷彿幻覺,在我娘以後的歲月裡久久不能忘懷。
我娘覺的這輩子不可能有個孩子,沒人肯娶她。我娘小時侯有過一個布娃娃,她為此繡了很多星星和花草。後來我娘在垃圾堆裡撿到了我,當時她對我爹說,老天爺給了咱一個孩子。
女人喜愛孩子,就像春天喜愛小草。我娘很不好意思的對柳青說,葉子的尿布,給俺洗吧!我娘的聲音帶著懇求。柳青理所當然的答應了。(恩人!)
那一夜,石槽裡的衣服格外的多,我娘則把最好的葡萄留到了最後。她洗完衣服,換上一池清水,月光照著,她坐在馬扎上哼著歌謠,然而幾塊尿布很快洗乾淨了。我娘聞聞,覺的不滿意,又再洗一遍。
我奶奶感蹺著腳尖把尿布晾在院裡的時候,我爹悄悄走近,我娘來不及轉身就被擁抱,她驚呼一聲哎呦,立即掐我爹的胳膊。我爹氣喘吁吁,力大無窮。(這個流氓!)我娘的腰帶掙斷了,那是一根草繩,她叫喊著,聲音卻漸漸變成央求變成呻吟--我爹的右手揉著我娘的左乳房,我娘感到一陣陣暈眩,身子發軟手仍就緊緊拽著褲子。(誰讓你系草繩來著!)
這幅畫淫蕩而又美麗。
當一個卑微的靈魂產生對另一個卑微的靈魂的愛慕,驚慌,充滿幻想,驚慌好比乾柴,幻想化做烈火,一切光明溫暖隨之出現,天地隨之旋轉。
柳青在第二天用棍子將我爹教訓了一頓,棍子打在我爹頭上邦邦的響,(活該!)我娘哆嗦著身子撲通跪下了,她抱住柳青的一條腿捉,別揍他,俺沒想叫你揍他。柳青扔了輥子問我爹,你願意娶她不?我爹捂著頭神色慌張,他看看我娘,咧嘴一笑說,啊啊啊。柳青又問我娘,那你願意嫁給他不?我娘捂著臉,過了一會,點點頭。
兩瓣蒜拼起了一顆心,兩根蔥擺成了十字架。感謝上帝,我爹和我娘結婚了。(阿門!)他們選了個好日子,好日子就是陰天下雨的日子。他倆不用幹活,在那天結婚就像一滴雨擁抱另一滴雨。
那天我娘早早的洗了臉,洗了頭髮,用一根火柴把指甲縫裡的髒泥挖掉,聞聞手指,然後我娘開始編辮子,不知不覺臉紅了,我娘摸摸臉說,真熱啊!我爹一夜未睡。新郎官是最大的官。我爹用一根手指就把所有人弄醒。冬瓜揉揉眼,吧嗒吧嗒嘴說,你得買幾隻雞,再打點酒。我爹一拍腦門,頂風冒雨去了北關的菜市場。
我娘煥然一新。臉上抹了雪花膏,腰上繫了新的草繩,胸罩是條洗乾淨的毛巾。冬瓜敲門進來說,走,去找你男人。柳青把寫有喜字的報紙貼在大門兩邊。堂屋裡熱鬧非凡,所有人都在期待我娘的出現。新娘是最美的女人。冬瓜笑嘻嘻的把我娘領到小拉面前問,這是你男人不?我娘摸摸小拉的頭說,不是。冬瓜又把我娘領到家起面前問,那這個是你男人不?我娘摸摸家起的背說,這個也不是。
我娘摸遍了所有的人沒有找到我爹。冬瓜說,你男人走了,不要你了。(886?)我娘說,大頭,別鬧。我爹這時回來了,左手提著雞,右手提著酒,腋下夾著幾個長纓的大蘿蔔。他站在門口,渾身滴著水。
冬瓜把我娘領到我爹面前,這是你男人不?我娘沒說話徑直撲到了我爹懷裡。冬瓜蹦著歡呼一聲萬歲,別的人跟著起哄,一個啞巴向我爹我娘豎起大拇指,一個瞎子撓撓頭髮,幾片碎紙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