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出發了,但雒靈還沒有找到。
「你的心很亂。」師韶按住弦,「在擔心雒靈嗎?」
「嗯。」在夏都,還會叫他不破、稱他妻子為雒靈的就只剩下眼前這個樂師了。不破很珍惜這兩個稱呼,特地懇師韶莫要改口。「難道你和靈兒一樣,也能聽見別人的心聲?」
師韶道:「樂,本質是一種交流,而且是雙向的。你的心亂,我的弦也會感應到的。」
有莘不破道:「祖父和師父讓我別太擔心,但我怎能不擔心!在這節骨眼上,丟下家,丟下孩子,一聲不吭走了,到現在還沒回來!」
師韶道:「王上和尹相讓你不要擔心是有道理的。雒靈現在的修為直迫乃師,甸服一戰之中,甚至連都雄虺大人也被她騙過。由此可知天下間能夠傷害到她的人已經不多了。」
有莘不破道:「不多,那就是還有幾個。」
師韶道:「就算有一二人有這個本事又有這個動機,此刻怕也為著崑崙之事而無暇旁顧了吧。」
有莘不破道:「其實我最怕的,就是會在崑崙見到她!」
這次連師韶也沉默了,因為他也考慮過這個可能。
有莘不破道:「心宗的事情,連師父也不是很清楚。其實……我偶爾總感到這個門派不像太一宗那麼光明。」
師韶道:「心宗原也不是邪道,不過數百年來被邊緣化,因此門人的行事有時候不免偏激。其實不但是心宗,洞天派和血門也有類似的問題。」
有莘不破皺眉道:「洞天派也就罷了,血門那種邪門外道,除了實力上確實凶橫之外,我可看不出有什麼可以和其他三宗相提並論的。」
師韶微微一笑,道:「你這麼說就太過了。不錯,讎皇大人為了奪取道術正統的地位確實做得很過,都雄虺大人又以惡替惡,流毒更甚!不過三百年前,四大宗派中成就最大的卻是血宗。甚至可以說,那個年代的血宗是四大宗派存亡斷續的關鍵。當其盛時,太一、洞天、心宗都賴血宗宗主而得以延續。」
有莘不破奇道:「有這等事?」
師韶道:「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但這些事情尹相應該知道的。」
有莘不破道:「大概是因為我以前對這些事情不感興趣,師父才沒對我說。唉,要是沒有遇到江離和雒靈,我對四大宗派的事情根本就提不起勁來。我以前只喜歡聽血劍宗、季丹大俠他們的故事。那時候還以為四大宗派的宗師大多都是躲在神山古廟裡靜靜修行的人呢。嗯,你剛才說的那個血宗宗主姓什名誰?這麼厲害!」
師韶道:「他沒有姓。」
有莘不破奇道:「沒有姓?」
師韶道:「那位血宗宗師,生於大夏仲康年間。是斟尋國的一個奴隸之子。或是不知姓,或是沒有姓,一開始,大家都叫他阿靡。」仲康是大夏第三個王,不過在大夏第二個王太康年間,大夏政局混亂,東方有窮氏首領后羿趁機奪取政權,夏人被迫遷徙,可以說夏王仲康已無共主之實。
有莘不破道:「是真英雄不問出身。」他說這句話,卻是想起了同樣出身貧賤的伊摯。
師韶道:「夏王仲康之時,太一宗作亂,荼毒天下……」
有莘不破愣了一下,道:「太一宗作亂?你是不是說錯了?」
師韶道:「宗門本身無善惡,為善為惡,都在於所傳之人。」
有莘不破聽了這句話沉默良久,方才點了點頭。
師韶道:「那時太一宗的宗主廢天時、亂甲乙,四大宗派均受其害。後來禍亂雖然平息,但四大宗派都已經受到極大的損傷,偏偏那時候又遭逢后羿、寒浞之亂,那幾十年間,各派非但沒有機會休養生息,反而要隨時捲入問鼎天下的亂流之中。那位大宗師就生長在這個時候,當第三代夏王仲康駕崩的時候,他還是個少年。」
太康、仲康年間,射正后羿憑借武力奪取了政權,夏人退居一隅,依附同宗的斟尋氏,僅能保有九鼎,有家而無國,有道統而無天下。再後來,后羿被他的大臣寒浞所軾殺,寒浞殺了后羿之後,還將他煮成一鼎肉湯,命后羿的兒子吃下去,后羿的兒子不忍,也死在寒浞刀下。這些夏朝往事,有莘不破倒也知道。
師韶道:「寒浞殺了后羿之後,仍然襲有窮的國號,娶了后羿的妻子,生下兩個兒子,一個叫澆,一個叫豷。澆長大之後,統領大軍滅了斟尋國,殺死了第四代大夏王相。阿靡早年曾追隨后羿,後來見寒浞執政,不恤百姓,殘暴不堪,於是揭竿而起,引領夏、斟尋遺民反抗寒浞的統治,經過多年鬥爭,終於推翻了寒浞,立第四代夏王的遺腹子少康為第五代大夏王,大夏由此中興。」
有莘不破怔怔聽著,聽到這裡,突然一拍大腿道:「你說的這些事情,不是斟尋一宗做的麼?」
師韶微笑道:「斟尋一宗就是阿靡。斟尋是他的母國,不是他的姓;一宗是各派弟子的敬稱,也不是他的本名。」
有莘不破道:「原來如此。我也曾聽過他的事跡,可從來不知道他原來是血宗的宗師。」
師韶道:「到了夏王少康平定天下的時候,四宗傳人已經損折殆盡。斟尋一宗重建九鼎宮,整理太一宗遺法;踏遍天下尋到洞天派傳宗之發;晚年鑽研離魂之道,甚至有傳說他曾渡過弱水找回心宗遺法——雖然最後這個傳說並不可靠,但他的努力惠及四門,則是大家都承認的。據說崑崙四界如今的形態,也是在他手裡鼎定的。」
有莘不破聽得出神,過了好久才道:「後來呢?這位斟尋一宗怎麼樣了?他們血門在不被殺的情況下是能長生不死的,難道他也被他徒弟殺了不成?」
師韶道:「究竟他是得道棄世,還是被他徒弟所弒,外界眾說紛紜,他的門人則三緘其口。斟尋一宗學問廣博,家師曾道他或許是軒轅皇帝以後最接近混一四宗的人。不過傳承了他血門衣缽的人,你卻是見過的。」
「我見過?」有莘不破心念一轉,驚道:「不會是天山那個老妖怪吧?」
師韶道:「不錯。斟尋一宗活動的時間極長,至遲在第十代大夏王不降的時候還有人見過他。算來讎皇大人輩分甚高,不過四宗並非同門,因此讎皇大人出山之後只是與你的師祖申眉壽大人、雒靈的師祖妙無方前輩等平輩論交。唉,讎皇大人和斟尋一宗性格大異。斟尋一宗那樣的地位,卻沒有掌控道統正宗之心,天下大定之後便歸隱山林。而讎皇大人則欲心極熾,為了顛覆太一宗在夏都的百年根基,竟然不憚於惑亂夏主,搞得政局大亂。此後一直躲在荒僻之地的心宗也不甘寂寞了,本來,夏桀英勇神武,有祖上之風。可自從十年前妹喜娘娘入宮,一切就都變了。」
說到這裡師韶停了下來,有莘不破知道他為什麼停下,只是道:「你放心,靈兒待我不同的。」
師韶道:「我遇到你在雒靈之後,因此也說不上你在遇到雒靈之後是否有很大的改變。但……但我總覺得你現在的情緒很不穩定。」
有莘不破道:「遇到她之後,我確實改變了許多——但卻不是因為她一個人。江離、於公孺嬰、桑谷雋……這些朋友對我的影響都很大。雒靈只是其中之一。其實,雒靈從來都沒跟我說過話,她永遠都是站在我背後,在某些時候,我甚至感覺不到她的存在。而且也常常不知她在想什麼。感覺上,靈兒她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是個女孩子,一個很平凡、很簡單的女孩子,簡單得你一看到她的眼睛就能知道她的心。但在另外一些時候,她的心又變得那麼撲簌迷離。在這種時候,我就會感到自己完全無法瞭解她。特別是和那些宗門理念有關係的事情,我根本就沒法介入。朋友中在這種時候能和她交流的,或許只有江離。在某些時候,當他們兩個用眼神交流的時候,我感到自己完全是個局外人。」
師韶歎了一口氣,沉默著。他與有莘不破的友情雖然可貴,但和江離、於公孺嬰等人相比,畢竟隔了一層。對此他無法介入,也無意介入。
有莘不破道:「靈兒的安全,其實我可以不擔心。正如你所說,如果她是那個心宗的傳人雒靈,那大概沒什麼人能害得了她吧——就算是面對血祖,她也未必就束手無策。可是我還是怕,怕此刻離家的不是心宗的傳人雒靈,而是那個平凡而簡單的靈兒。江離禍福難測,於公孺嬰棄我而去,桑谷雋又……又和我生分了,靈兒啊,你可千萬別出事,要不然,我該怎麼辦?」
師韶道:「不破,莫要想太多了。崑崙之戰魔障重重,你若心裡有個結,只怕會被夏人有機可乘。」
「夏人……」有莘不破道:「崑崙上的夏人,我根本不放在心上!就算是面對都雄虺我也不怕。除非……除非是他。如果他不是被人控制又站在我的對立面,那我可真不知該怎麼去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