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消失的未來 正文 第04節
    坦率地講,在最初看到這裡的時候,我並不認為這個人的陳述是真實的。理由只有一個,倘若這個秘密真實存在,那麼憑他的級別,不可能深入接觸到!我在英國,是軍情九處的圓桌騎士之一。但即使是我對於此事也是茫然無知。真正改變了我的看法的,是這段視頻餘下的一部分。也是繼沉默、亢奮之後的最後一部分。

    那個年輕人連續敘述著,可能藥效已經減退了,他的精神又開始渙散下來。在這個過程中,他始終坐在沙發上。但就在這個時候,從沙發背後,靠著他的右臂上面,慢慢伸出一條觸角一樣的東西。這條東西黑沉沉的,非常不起眼,起先可能會被人誤以為是影子。但它的確在慢慢向外伸出,而且向上攀爬到那個年輕人的耳朵附近。這時畫面外突然響起一個女人的尖叫聲!就是這聲尖叫似乎驚醒了那個東西。它閃電般躥起來圍住那個年輕人的脖子,一纏一拽,就把那個年輕人扯翻到沙發後面!隨後傳來女人連聲的尖叫!畫面突然大幅度震顫了幾下。畫面外一個男聲大聲說:"熊!伍德!想想熊!"視頻畫面突然穩住了,一個男人撲上前去,將手槍架在自己的胳膊上,全神戒備地對準沙發。恐怖的是,那個被扯到沙發後面去的年輕人此後再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即使是旁觀的我,心裡都十分恐懼。我盡量讓注意力遠離沙發,但卻又似乎已經看到一縷鮮血從沙發背後流出來。當時身臨其境的人,恐懼遠比我更甚!那個女人的尖叫已經變成哭嚎,她大聲地哭嚎著:"哦,不!我早就說過,這東西不是我們該碰的!"那個端槍的男人大聲訓斥道:"閉嘴!"

    突然之間,一滴水滴落到鏡頭上!

    這滴水珠完全沒有顏色,就跟雨水一樣。

    然而拍攝的現場,顯然是在室內!

    就在那電光石火的一瞬間,一個物體刷的一下從沙發後面飛射過來。那個男人一邊大罵:"Fuck!Fuck!Fuck!"一邊砰砰砰開槍!從他的槍聲和後挫力估計,他的槍裡裝填的起碼是達姆彈一級的子彈!但他開了六槍,似乎完全沒有效果。那東西一纏就纏住了他的身子,這時那東西的表面已經變成鮮艷的綠色!我佩服在這時仍把鏡頭拿得很穩的人,而我已經聽到那被纏住的人渾身骨骼發出的脆響!那個東西死死纏著他。像一條觸角,又像一根籐蔓。但它的根源始終隱藏在沙發之後!然而它的末梢卻慢慢轉了過來,正對著鏡頭!

    緊接著--我沒有辦法形容它的速度,只看到它鮮綠的觸角突然爆裂成罩滿整個畫面的巨大的血紅!

    而後,畫面歸於黑暗!

    就好像,好像一個鮮活世界被侵蝕的前兆。

    就是這個極其震撼的結尾令我相信,那個年輕人說的話,是真的!

    只不過那時我還不知道,我的人生將因這個視頻而發生怎樣的改變。我草草吃完了東西,裹著毯子坐在座位上,靜靜想著視頻裡的事。我完全可以確認那是真的,只是拿不準它究竟意味著什麼。但我知道,老約翰在最後時刻把這個視頻交給我,而後他就出事了!而昨天這個時候我還呆在公寓裡,百無聊賴地在IMDB上找電影看。24小時之後我已經距離英倫半島幾千公里遠,知道了一個肯定是世界級的大秘密。我可能被整個英國追殺!同時受到神秘機構的保護,這個機構的某位重要成員還長著一張丘吉爾的臉。這他媽的什麼世道!好萊塢的冒險電影也不至於如此亂七八糟,但真實世界有時弔詭起來,實在比好萊塢電影更加詭異。

    這時候我注意了一下時間,已經是晚上七點左右了,已經過了八九個小時!這架專機的速度不會比客機還慢,我大致算了算,現在應該在亞洲的領空了!

    又過了大概半個小時,感覺機身慢慢下降。我向旁邊望了一望,旁邊那個人說:"呵呵,我們要在吉隆坡中轉一下,補充一點油料。"

    我點點頭。

    那個人又說:"到時候,你就該下機了。"

    我身形一震,徹底明白了他的確是具有末日基金會身份的人。我不動聲色地拿起一本雜誌,攤在小桌子上佯裝翻看。那個人笑了一笑,也不再說話。又過了十來分鐘,飛機果然緩緩降落在一片燈火通明的廣場上。一個空姐模樣的人走過來說:"吉隆坡國際機場,經停35分鐘,各位可以出去活動活動。"幾個乘客陸續下了飛機,我跟著旁邊那個人走出去。在他的指點下,趁人不備,跟機場的一個服務人員接上了頭。這個服務人員並不是很高級的服務人員,而只是一個打掃清潔的女勤雜。好玩的是這個女的並不是馬來西亞人,而是一個菲傭。馬來人在東南亞各國裡有最懶之名,這一下我算是領教了,連機場勤雜都雇外國人。這個菲傭領著我左拐右拐,拐到一間小屋子裡,推開門,滿屋子清潔用具之中,有一個人轉過身來。

    我一看,嚇了一跳!這個人竟然是上午在希斯羅機場撞了我一下的跟我長得很相像的那個人。我一直在天上飛,鬼知道這個傢伙怎麼還能跑到我前面。他見我有些詫愕,微微一笑,說道:"我也剛到。怎麼樣?感覺還不錯吧。不過只能讓你坐到這裡。"我頓時會意,也向他笑了笑,那個人點點頭,推門出去了。一會飛機起飛後,坐在我坐了九個小時的那張座位上的,將是這個如假包換的正牌。軍情六處在倫敦迫於外交壓力,沒辦法真正展開搜查。但他們的特工遍佈整個世界。估計這架飛機一到真正的目的地,就會被六處的特工盯上。但那時他們盯的也是這個正牌,盯不出什麼結果來。末日基金會這些人的心機實在比六處還厲害得多!

    那個人走了以後,我在小屋子裡找到一套機場勤雜工的衣服。口袋裡有一張"我"的身份證明,有一點錢,有一張紙上寫著指導我下一步行動的計劃。此外還有一張票。馬來西亞此前是英國殖民地,全國通用英語。所以我完全沒有語言障礙。過了半小時,我就已經優哉游哉地成功混出了吉隆坡機場,機場的安檢人員連正眼都沒看我一眼。又過了一個多小時,我已經坐在吉隆坡開往新加坡的跨國長途汽車上了!

    是的。你沒看錯!這兩個國家首都之間,居然通汽車。我第一眼發現那張票是張汽車票的時候,也很崩潰。但立即明白了他們的用意。在所有交通工具之間,汽車是客流量最大、最混亂、最難把握乘客身份的一種。六處的人不可能事先知道這架專機會在吉隆坡暫停,即使反應過來,也不可能立即在吉隆坡展開規模足以涵蓋所有長途汽車所有乘客的大搜查。等他們鎖定目標,我都不知跑到哪裡去了。我在長途汽車的顛簸之中,安心睡去!

    這輛汽車足足在路上走了十個多小時。比從倫敦飛到吉隆坡的時間還長。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坐這麼長時間的汽車。中間只在過邊境的時候檢查了一回,敷衍的程度令人髮指。我隨便掏出身份證明晃了一晃就順利通行了。小國之間國與國的界限,往往不像大國之間彼此壁壘鮮明。第二天早上,也即2009年12月22日8時05分,我按照紙條上的指點,在終點站新加坡機場的前一站下了車,隨後坐上了一輛侯在那裡的黑色賓利。我一上車,車子就發動了。

    這輛車的司機戴著一頂巴拿馬草帽,身形有些瘦削。我上了車,他並不問我,也不和我說話,彷彿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我知道他必然事先得到過我的資料。而一般機場的勤雜人員也的確不敢隨便往賓利裡鑽,但還是奇怪於他的沉著鎮定。萬一我的身份已經洩露,上車來的是一個贗品,那豈不大為糟糕?

    我這樣想著,忽然聽見前面司機輕輕笑了一聲。我身子向前伏去,他卻又不說什麼。過了一會,我以為他不會說話了,他卻又說:"不會錯的。我知道是你。"

    他使用的語言是中文。那是新加坡的官方語言之一。

    我說:"哦,你能肯定?"

    他說:"嗯,而且你不必怕。到了這裡,你絕對安全。"

    這時我才意識到他的聲音清澈而亮麗。這個戴著草帽的司機,竟然是一個女人!而且我咀嚼了一下她話裡的含義,彷彿她有某種可以確認我身份的手段。而且她叫我不必怕,我仔細回想了一下,的確是這樣。可能從大英圖書館出來的時候,我就已經隱隱在怕一些東西了。我在這方面,相當敏感。以往的許多次經驗都證明我這種隱憂絕不是沒有來由的。但究竟怕什麼,我自己的確不知道。儘管這24小時以來我經歷的每一件事,都可以用奇特來形容。而且圍繞著我似乎正在展開重重迷局。但是我始終害怕的並不是這些抽像的範疇,而是一個潛在的,始終存在的,對我威脅巨大然而我卻始終拿不準它具體方位的具象化的東西。但這種隱隱的怕,就是我自己意識也並不強烈。在長途汽車上,我可以睡得很沉。然而似乎這個戴著草帽的女人可以洞悉我內心所有細微的變化。我沉默了半晌,說:"那麼你知道我在怕什麼?"

    那個女子搖搖頭,說:"你自己都不知道。"

    車子在路上開了大約五十分鐘,終於駛進一幢別墅。這座別墅坐落在新加坡城的城郊,是若干別墅區中的一棟。依山傍海,景色秀麗。外牆上爬滿了綠色植物。從雕塑和建築風格上看,起碼有幾十年的歷史。那個女子說:"到了。"

    我推門下車,順手給那女子拉開車門。她彎腰出來,站直身子,隨手把草帽拿了下來,我的眼前頓時一亮,一片流金一樣的秀髮無聲垂下來。這個女子比我估計得要美麗的多。從容貌上看,似乎近於北歐。睫毛很長,眼眸深邃,皮膚光潔細膩。她挺直身子,比我也矮不了多少。整體的氣質十分冷艷。我愣了一愣,她已經落落大方地伸出手來。

    "金列科娃。烏克蘭人。"

    我禮貌性地握了握她的手指,她的手指很冷。"斯特林……"

    "馮!"她補充說,"歡迎。我們已經等你很久了!"

    這是主人的口吻。我這時也已判定她絕不是普通司機那麼簡單。我說:"你也是末日基金會的人?"

    金列科娃抿了抿嘴:"算是吧。我只是基金會的僱員,跟你一樣。"

    我說:"那麼你是我的上級?"

    她爽朗笑了一聲,說道:"恰巧相反,你是我的上級,我算是你的秘書吧。"說著,將手一擺,帶著我走進別墅。我只好滿腹疑團地跟在她後面。

    這幢別墅的規格在這個別墅區裡只屬於中等,然而每層的面積,我目測大概超過了四百平方米。整個別墅裡靜悄悄的,毫無聲息。她將我領進別墅,自己先找了個沙發舒舒服服地坐了下來。對我說:"自己隨意,不用客氣。這棟房子裡現在只有你和我兩個人,什麼事情都得親力親為。我們要在這裡住相當一段時間,你可以先熟悉一下環境。樓上走廊裡邊倒數第二間,是你的房間,鑰匙插在門上。你覺得累了,也可以先休息一會。我們可能要晚上才能建立通訊。"我點了點頭。

    我在長途車上已經睡過,這時並不覺得疲倦。但還是上樓進了我的房間。這間房間名義上是一間,實際上裡邊是一套獨立的居室。擺列陳設都很齊全,而且和我在倫敦那間公寓風格頗為相似。連書桌上的那台電腦,都是我以前用過的相同款式。我走進書架隨便看了看,書架上有我在倫敦時常看的書,也有一些是倫敦所沒有的。一眼望去,宗教、地理和民俗類的著作佔了大多數,不過也有一些休閒類的雜誌。看得出這房間是事先為我量身準備的。

    但是我在這裡,卻找不到任何我最希望找到的東西。整套房間裡空蕩蕩的,只有我一個人。而且金列科娃也說過,這幢別墅裡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那麼,我妹妹呢?我的家人呢?末日基金會耗費這麼大的人力物力,在24小時之內把我救出倫敦,送到這裡,又是所為何事?這些事情我一時難以索解。

    好在我在軍情九處的時候,也做過相應的心理訓練。我們被徵召時的第一課,教官就要求我們克服任何心理上的先見,勇於接受並適應任何超乎尋常的變化。整個英國每年關於超自然現象的各種報告,超過6000份。全世界則更遠遠多於這個數字。這些所謂超自然現象,其中絕大多數都是由各種各樣的誤差造成。有時候可能1000件裡只有一件是真的。但是倘若我們這些研究人員不以成熟的心態一件件去分辨明晰,那麼就連那僅有的一件真正的也無法發現。

    而且對於末日基金會,我畢竟是抱著相當好感的。即使它不提供我家人的線索,單單憑藉著它對我不計成本的保護,以及Q先生那種沉穩傲岸的氣質,就令人生出信任之感。所以即使置身於陌生環境之中,我還是很快適應了它,拿了本雜誌看了起來。

    一直看到中午,房間裡的電話響了起來。我拿起電話,金列科娃說道:"下樓吃飯。"

    說起吃飯,我倒是真餓了。最近的一次還是在飛機上。我迅速下了樓,金列科娃正坐在沙發上,懶洋洋地翻著一大本彩色雜誌。我抬眼望去,那雜誌是關於美食的。但左看右看卻看不到任何可以吃的東西。我心裡好奇,不禁問道:"吃的呢?"

    金列科娃眼皮都不抬,說道:"馬上就到。"

    果然一分鐘之後,我聽到門鈴聲。

    結果這頓飯讓我小小地驚了一下。以末日基金會的規模和級別,再有金列科娃翻看美食雜誌那種處變不驚的氣度,我本來以為這頓午飯定會非常精美。開門才發現原來是KFC的快餐!於是我只好和金列科娃一起坐在沙發上,一人抱著一個全家桶邊看雜誌邊吃。金列科娃似乎知道我在想什麼,笑笑說:"我們現在的角色,是來這裡過冬的東方貴族。還沒來得及僱傭人和廚師。而且我也從來沒做過吃的。你的國家是美食的國度,如果你有興趣……"

    我趕緊搖了搖頭。我雖然是華裔,但久已遠離故國,對中華美食實在是疏於研究。何況即使我想做,在新加坡也很難買全食材和調味品。

    就這樣對付完了午飯,金列科娃伸了伸懶腰,說要睡午覺了。她的房間其實就在我的隔壁。到了晚上,照舊又是電話外賣。這個別墅區基本都是世界各地的富豪暫住居所,所以附近的餐飲業十分發達。我上網粗略瀏覽了一下,即便每頓都叫外賣,也足以在一個月內頓頓不重樣。這天晚上,我們吃的是馬來西亞菜。金列科娃這麼一個金髮碧眼的烏克蘭美女,居然也吃得津津有味。

    吃過飯後依然無所事事。我並不是健談的人,金列科娃似乎也沒什麼說話的興趣。但我覺得既然目前別墅裡只有我們兩人,搞好關係還是必要的。於是就想了些話來跟她寒暄。我說:"你的中文說得非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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