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列科娃笑笑說:"哦,我從小在中國的一個城鎮長大。"
我問:"那你是在中國出生的?"
她說:"不。烏克蘭!那個中國城鎮,就在烏克蘭!"
我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烏克蘭這個國家,曾經屬於蘇聯的一部分。蘇聯當時擁有世界上最大的特工組織,叫做"契卡",後來演變成克格勃。這個"契卡"時代,有一個很特殊的特工訓練方式,這個方式可能也只有蘇聯人才想得出。他們在自己的國土上設置了若干個訓練營地,每座營地,都是一座城鎮。而且任何一座城鎮在世界各地都能找到一模一樣的原型。或者在中國,或者在德國,或者在英國,或者在波蘭,或者在南斯拉夫。這種仿製的細膩程度,極其驚人!城鎮裡的每一棟建築,乃至店舖排列,都完全按照原型設置。而裡面的居民全是特工。他們的生活方式嚴格模仿原型城鎮居民的方式。比方說這是一個模仿中國的城鎮,這城鎮裡的所有居民,就只講中文。甚至這個原型城鎮的一條街道上包子鋪的老闆說無錫話,這個模仿的城鎮的同樣一條街道的同樣一個包子鋪老闆,就絕不會說蘇州話。在這樣一種環境裡,特工們會完全忘記自己的本來身份,而以全身心來適應這種環境。所以以後即使從事潛伏工作,一切也都是自然而然,熟極而流,絕不刻意。在這種訓練方式下訓練出來的特工,都是克格勃裡精英中的精英!
而這些訓練營地的所在,據說就在烏克蘭。
我心念一轉,金列科娃似乎就已經猜到了我的想法,聳聳肩說:"大致上沒錯。不過我也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誰……是不是還活著……"
我想不到連這個疑問都被她探知,有點不好意思,連忙說:"對不起,對不起。"
金列科娃笑笑說:"沒什麼,又不是你對不起我。時間差不多了,我們走吧。"
我問:"去哪裡?"
她說:"通信快開始了。"
我便不再問,跟著她走進一部電梯。這部電梯一啟動,我就有一種非常熟悉的感覺。因為它也是向下運行的,而且從它的速度判斷,可能下潛的比我們軍情九處的位置還要深。但電梯下潛的過程始終悄然無聲。我暗自計算,足足過了一分多鐘,電梯才停了下來。電梯門一打開,眼前頓時五光十色一片斑斕,像忽然置身在龍宮仙境一般。
我仔細看了一下,不由得驚歎:"啊,是水晶!原來這裡是一個水晶的礦洞。看來這幢別墅從選址開始就已經別有洞天了。"
金列科娃也笑笑說:"我們能在這麼深的地底建立通信,還多虧了這些水晶。"說著率先向前走去,我也走了出來。從電梯出來這一段路,基本是在水晶礦脈裡硬開鑿出來的,腳下的地面凹凸不平,既狹窄又曲折。我向前走了幾步,突然停了下來。
在深邃的礦洞內,我聽到似有似無的呼吸聲!
我說:"這裡面還有人?你說過只有我們兩個人!"金列科娃並不停步,笑笑說:"是這樣的。"
我只好跟著她繼續往裡走,地面逐漸轉為平坦,又逐漸出現了地板。這個礦洞的深處寬敞得多,也已經被人開闢成了一座外表晶瑩剔透的實驗室。只是越向前走,那呼吸聲就越明顯。我見金列科娃神色坦然,也自我鎮定下來。但當我走進實驗室的時候,突然感覺一團巨大的黑影鋪天蓋地向我壓下來!我似乎已經感受到那黑影帶來的森森寒意!但金列科娃已經隨手打開實驗室裡的白熾燈。
燈光之下,一條老狗有氣無力地趴在平滑的地板上。這條狗已經衰老到渾身剩不了幾根毛的地步,肌肉鬆弛,骨骼突出,看上去似乎連站都很難獨立站起來。但我們進了實驗室之後,它還是勉強站了起來,一瘸一拐地走到角落裡繼續趴下。這竟然還是一條瘸狗。這樣的狗在倫敦都只會淪為流浪狗,我很好奇它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金列科娃說:"我也不知道。我來的時候,它就已經在了。不過它很溫和,從來不惹麻煩。"說著不知從哪裡變出一隻KFC的雞腿,扔到那老狗嘴邊。老狗趴在那裡,耷拉著眼皮,全然不動。但我剛一走神,再注意的時候,雞腿已經不見了。
我走神的原因,是看到了這間實驗室的主體。在它的中心區域,是一張寬大的屏幕。屏幕前面是一座滿佈各種按鈕的平台,金列科娃正站在平台前聚精會神地操作著。屏幕亮起來,Q先生的影像隨即便清晰了起來。
Q先生隨著他的身軀慢慢轉動,似乎也看到了我,說:"哦,馮閣下。你終於到了。我們都對此感到欣慰。"
我說:"這還要多虧您和您的組織鼎力相助。Q先生,不過我想知道,我的家人現在在哪裡,我什麼時候才能見到他們。"
Q先生沉默了一會,坦率地說:"這個問題。或者不應該用在哪裡來描述。他們現在的確切所在,我也並不知道。"
我說:"可是您留給我的那封信,落款日期就是昨天,2009年12月21日。"
Q先生說:"的確是。但是那封信,是6年以前就寫好了的。"
我立即轉身望向金列科娃。金列科娃搖搖頭,抱歉地說道:"你高估了我的能力。我並不能感知任何時空的任何事。這件事和我無關!"
我問Q先生:"那麼這封信怎麼會在6年前就預知到了昨天的事?"
Q先生說:"這個秘密需要你自己去解開。我說過,人類歷史上將再次出現如此少的人對如此多的人作出如此偉大的貢獻。現在的問題在於,你,馮閣下,是否願意加入我們,和我們共同解開這些秘密。這些秘密無論對你個人,還是對我們基金會,乃至整個世界,都極其重要!我堅信我的眼光是正確的。"
我想都沒想,開口道:"好吧,我加入!"
我這話一出口,金列科娃就顯現出很驚訝的樣子,而我的驚訝,還在金列科娃之後。我所以驚訝,因為我知道金列科娃為什麼驚訝。她顯然可以感知到我思維的變化。但是當我衝口說出加入之前,她竟然沒能成功探索到我的思維。這是因為,我在說出這句話之前,甚至連自己也沒有意識,完全是鬼使神差一般。雖然說出這句話,我並不後悔。而且直到若干年以後,也從未後悔。
我這麼果斷的加入,Q先生似乎也很高興,呵呵笑道:"好啊好啊。馮,很高興你這樣的人才加入我們!以後我們就是同一個基金會的同事了。雖然我現在的位置離你還很遠,但是我們會時常保持聯繫。"
就在這時,畫面中一陣紊亂,又出現了一個人,正是那個身手相當出眾的張。只見他在Q先生耳邊低聲說了幾句。Q先生衝他點了點頭,對我們說:"馮,金列科娃,通訊要中斷了。未來一段日子裡可能很難再建立這種聯繫,你們自己小心,我會用其他途徑和你們取得聯絡。不要著急,你們目前的任務是休息和準備。"
通訊中斷後,金列科娃看著已經灰白的屏幕說:"他們應該開始轉移了。"
我問:"怎麼?他們的處境也不穩定?"
金列科娃搖搖頭說:"不清楚。從來沒有系統公佈過。似乎是他們有一個很廣闊的活動範圍。不過沒什麼。我們聽指示就不會錯。"
我們乘坐電梯,回到了地面。金列科娃把那條老狗也帶了上來,因為最近一段時間可能都不再會使用地下實驗室。老狗在實驗室裡,也得不到食物。
接下來的幾天,我們也只能按照Q先生的指示,老老實實休息。我們開車去了趟新加坡市裡,採購了不少東西。金列科娃的手裡掌握著一筆相當充裕的經費,以至於我們完全可以以貴族的身份享受生活。第二天去了海邊,第三天則在別墅的院子打網球。對於這些運動方式,金列科娃的天賦都相當高。坦率說,技巧上我不是她對手。只有憑借長期習練武藝的身體素質優勢勉強和她打成平手。但她還是很興奮,金列科娃一旦手腳活動開來,就會變得十分活躍,和她平常冷冰冰的樣子迥然不同。閒下來聊天的時候,我也把我的背景和我家人失蹤的故事講給她聽。
這樣連續過了幾天,都沒有什麼變化。到第六天的時候,我們正在客廳裡閒坐,忽然聽到敲門聲。
我和金列科娃交換了一下眼色,都跳起身來,分別貼近牆壁兩側。
此時我們手中,都沒有武器。這幢別墅作為基金會的一個場地,專門設有武器室。裡邊不但有AK之類幾十年間著名的重型軍火,甚至還有緬刀和狼牙棒之類的冷兵器。但這時措手不及,我的手裡只有一把正在削蛇果的水果刀!不過我並不擔心,這幾天下來,我已經大致摸清了金列科娃的能力。她可以在25米左右的距離內,相當程度地洞悉一個人的思想。這種洞悉不是全方面的,像我曾經下意識的回答,她就預料不到。但至少在短距離之內她的能力可以保證沒人能偷襲到我們。我正拈著飛刀,對準房門。
金列科娃卻恢復了一臉懶散:"進來吧,浩二。"
她話音未落,就聽到少年爽朗的笑聲。那是一個亞洲少年,眉眼相當精緻,身形也很苗條,穿著一身休閒的服飾,他一眼看到金列科娃,眼睛便亮了起來,讚道:"哇!金列科娃姐姐原來這麼漂亮的!"
金列科娃向我介紹道:"中田浩二,日本人。計算機網絡方面的專家。他在17歲的時候,就曾經侵入過CIA的保密系統,大大折騰了一通。"
浩二笑嘻嘻說:"哪裡哪裡,不過要麻煩中國的紅客替我頂缸,真是不好意思!"
我立即應道:"那倒也沒什麼。我在外邊,也經常冒充日本人的。"
浩二伸了伸舌頭,說:"那你一定是馮!失敬失敬,我是和平主義者,歷史恩怨,不要介意。"
我在這方面,倒不如國內同胞那樣感同身受。畢竟中日兩國交戰的時候,我已身在英倫。不過華人和日本人碰到一起,總會感覺有點不自在。金列科娃似乎也感覺到了這一點,便問道:"你怎麼不說一聲就自己跑來了?怎麼找到這裡的?"
浩二笑說:"姐姐和我在網上聯繫過。一切我在網上聯繫過的人,我都能找到。"
我說:"日本人就是這樣盲目樂觀。"
浩二反駁道:"這是科技實力。"
這在當時只不過是一句小小的口角。沒想到,後來當我們共同經歷了幾件事之後,浩二終於把這句話收了回去。這個世界頂級的黑客,在之後的探險中,真的遇到了怎麼查也查不到的神秘力量。
幾天後,我們"驚險"地迎來了最後一名夥伴。
金列科娃的身手稍遜於我,但她反應之敏銳卻遠在我之上。而且我們這段時間以來朝夕相處,不說關係親密,卻的確已經建立起了相當的默契。剛聽到外面有異常響動,幾乎就在我和身撲起的同一秒,她也已經躍到沙發背後,提出一把短槍。而浩二這個人,或者在高科技方面極有天賦,但他對生死界限的敏感,卻遠不如我和金列科娃。
即使這樣,我們將面臨的敵手哪怕只是一個人,手裡只有一把刀,我都絕不敢說自己是他的對手。何況此刻敵人的數量、武器裝備以及具體潛伏位置,我們都不知道。末日基金會的神秘程度,世界罕見。它們能招惹來的敵手,顯然也都不可輕視。要應付這樣潛蹤匿跡的敵手,我還是相信金列科娃的感知能力。
但我一躍身,一回頭,渾身彷彿被扣了一盆冰水。就在別墅的大廳裡,沙發的後面,金列科娃一動不動地僵站著,手裡的短槍仍然遙指著門口。但在她像牙般潔白的脖頸上,正架著一把長刀!那把刀刃薄背厚,形狀就像棕櫚葉一樣,正握在一隻瘦削有力的手裡。那隻手的主人,冷冷地站在金列科娃背後,盯著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