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真想不到,在郎書記眼中,我成了影響夏城政治穩定的人物。
韓政委在壓力之下,帶領一隊全副武裝的防暴隊員前往縣委維持秩序。臨行前,他神容嚴峻地對進行了動員:「……這次行動由我指揮,具體要求都說過了,最後再強調一點:要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絕不許同群眾發生正面衝突。我們的任務就是保衛領導機關安全,避免群眾行為過激觸犯法律。為了避免增強群眾的敵對情緒,我們不開車,也不用摩托,步行前往。大家聽清了嗎?」
一片整齊而洪亮的回答:「聽清了!」
「好,目標,縣委大樓。出發——」
防暴隊員向大街上奔去。
韓政委正要跟上,一直在旁邊看著的金偉湊過來:「韓政委,你不讓防暴隊抓人?能把他們壓下去嗎?」
韓政委看了金衛一眼,匆匆向街上走著,不滿地對他說:「對這種事情,不能光靠壓,更不能亂抓人……他們是群眾,是集體上訪,是向領導反映問題,這是法律賦於他們的權力,我們憑什麼抓人?」
「這……」金偉跟在腳步匆匆的韓政委身邊又說:「韓政委,你知道嗎?這起事件是李思明他們挑的?」
「嗯?」韓政委站住腳步,臉拉下來:「你不要亂扣帽子,說話要有根據!」
金偉有點口吃:「這……我……我也是聽說的……」
韓政委:「聽誰說的?」
金衛:「聽夏鎮的人說的……你想想,李思明他們昨天去的劉家堡,劉家堡的人今天一大早就來到縣裡,不是他們挑的又是誰挑的?!」
韓政委更為不滿,瞥了金偉一眼道:「金科長,這可是莫虛有哇!難道你就是這麼辦案嗎?!」
金偉不好再說什麼。
這是我後來才知道的,真該感謝韓政委。
在韓政委帶防暴隊前往夏城縣委大樓時,我和小趙帶著萌萌正走在通往夏鎮的鄉間小路上。此時,我們覺得案件已見曙光,心情又緊張又激動,沉浸在對勝利的期盼中,對城裡發生的事情的一點也不知道。小趙邊走邊興沖沖地說著:「……徐隊長來了之後,咱們把這一帶來個徹底的大搜捕,抓住周春和劉大彪,那時,一切真相大白,咱們也就能凱旋而歸了!」
我們走在一條鄉間小路上,兩邊都是青紗帳,正是農忙時節,少有閒人走動。因此也很避靜。
由於走得急,走了一陣,我們有點累了,身上都被汗水濕透,就坐在路邊休息。這時,小萌萌卻難以安分,她又現出孩子的天真與稚氣,抱著布娃娃在路邊跑來跑去的采野花。
我們不知道,此時,在周圍有幾雙眼睛一直在窺視著我們。
休息了片刻,我對不遠處的小萌萌喊道:「萌萌,回來吧,咱們該走了!」
萌萌手拿著一把野花向我們這邊跑來。
我和小趙站起來迎接著萌萌,準備上路。就在這時,不遠處「嘩啦」一聲響,一個人影從地裡冒出來,往這邊看了一眼,向我們看了一眼,又驚慌地一頭鑽進禾秧中。
我一眼看清,是劉大彪。
小趙也看清了,他又驚又喜,大叫一聲:「劉大彪……站住——李隊長,你照顧孩子,我去追他……」
小趙向劉大彪逃跑的方向追去,我急忙迎向小萌萌,不想,就在這時,身邊的莊稼地裡「嘩啦」一聲響,又一個身影出現了,還脫口向我們這邊叫了聲:「萌萌……」
原來是周春。萌萌看清來人,也脫口叫出聲來:「爸爸……」
在這種情況下,下意識支配了我的行動,什麼也沒想,拔腿就向周春追去。「周春,你站住……」
周春看了我一眼,向青紗帳深處鑽去,我緊追不放。身後小萌萌的哭叫也沒能阻止我:「爸爸……爸爸……」
我追趕出不遠就意識到不妥,猛然醒悟,停住腳步,放棄了周春,轉身又往回奔。然而,回到原處,小萌萌的身影已經消失,只有那個須臾不離手的布娃娃扔在地上。
我十分驚慌,正在尋找,又聽身旁地裡有動靜,扭頭一看,是劉大彪,我看得很清楚,他笑嘻嘻地瞥我一眼,向禾秧深處一鑽不見了。
我心猛地一跳,暗叫一聲:「上當了!」隨後追去,邊追邊叫著:「劉大彪,你站住,把孩子放下……」
可是,劉大彪很快無影無蹤了,我遍尋不見,怏怏返回原處,又喊了好一會兒也不見萌萌的影子,聽不到她的聲音,心裡就完全明白:我們中了調虎離山之計。我看得很清楚,劉大彪還對我笑了一下,而且,萌萌並沒有在他的身邊。這就證明,他們是兩個人,而那個人一定是周春。劉大彪和周春同時現身也表示,他們兩人已經站在同一個戰壕中。至於是如何結盟的,就不得而知了。
我開始焦急地呼喚小趙:「小趙——你在哪裡,快回來……」
一會兒,小趙氣喘吁吁、兩手空空從青紗帳裡走出來,聽說萌萌沒了,頓時也慌了手腳。「這……這……」從我手中接過布娃娃看了看,一下蹲在地上,懊喪地:「這可怎麼辦哪……沒抓住他們,反把孩子弄沒了……也太丟人了!」又猛地站起來:「不行,咱們還得找他們,一定把孩子找回來!」
小趙又要往青紗帳裡鑽,被我攔住。我說:「先別忙,憑咱兩個人,又人生地不熟,上哪兒去找哇?還是等等徐隊長他們來了再說吧!」
小趙著急地:「可孩子怎麼辦……」
我說:「急也沒用,她在自己的父親手中,估計不會有什麼危險,咱們還是等徐隊長他們吧!」
我們倆說著,順著小路向夏鎮走去。這時,一個問號在我心頭升起:
「周春他們為什麼迫不及待地來找孩子呢?這是不是太冒險了?把孩子帶在身邊,對他們、對孩子又有什麼好處呢?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
當時,我和小趙都以為萌萌在周春和劉大彪手中,後來才知道完全猜錯了。
應該把下面的情節寫出來。
我和小趙離去後,在路邊的莊稼地裡,周春悄悄探出來頭,看著我們遠去的背影喃喃說道:「對不起了,謝謝你們照顧我的孩子……」
一會兒,周春和劉大彪在一片野草叢中會合了。可是,他們手中誰也沒有孩子。
劉大彪急不可待搶先發問:「哎,孩子呢?」
周春:「咦……不是你把她帶來了嗎?」
劉大彪:「你別胡扯了,不是說好了,我們分頭把他們引走,然後你再返回去帶孩子嗎……你是她爸爸,她能跟我嗎?」
「這……」周春有點懵了:「這……可我回去已經沒有孩子了,那兩個警察也到處找孩子呢……他們說的話我都聽到了,說孩子讓咱們帶走了,還說你在那兒晃了一下呢……」
「這……」劉大彪也懵了:「我晃那一下子,是想看看你得手沒有……看見孩子不在那兒,我還以為……媽的,這是咋回事啊……」
周春一拍大腿癱在地上傻了:「這……這是咋回事啊……萌萌也不能亂跑啊……難道還有別人把她弄走了?」對劉大彪:「就怪你,出這個主意,看吧……孩子要出個三長兩短怎麼辦?!」
劉大彪十分沮喪:「咳,誰想到會出這種事啊……你別埋怨了,沒準孩子還在那兩個警察手裡,他們還沒走遠,盯著他們,看有沒有別的說法!」
這回,他們倆開始跟蹤我們。
我們又出了新情況。路上,我給徐隊長打了個手機,把新情況反饋給他,請他馬上帶人來夏鎮,不想,他讓我們倆馬上返回,說城裡也有新情況。這時候我們怎麼能離去呢?我把萌萌被周春和劉大彪帶走的情況又說了一遍,徐隊長說:「……哎呀老李,讓你回你就回來吧,事情確實很緊急,而且和你們有密切關係……快點回來吧,越快越好……別的暫時都不要管,你們必須馬上返回……沒車……我去接你們……」
我也急了:「徐隊長,你別來,你來我們也不回去,我們要找孩子……有什麼急事,你先跟我們說說,找不到孩子絕不回去!」
徐隊長惱怒的聲音:「李隊長,你別再給我添麻煩好不好?什麼事回來我再告訴你,不過可以透露一點,讓你回來是郎書記的指示,我們必須執行!」
徐隊長把電話撂了,我也關上手機,與小趙面面相窺。
小趙:「這……他媽的,郎書記要咱們回去?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周春在這裡,劉大彪在這裡,孩子又讓他們弄去了,咱們破案正在關鍵時候,還有什麼比這更重要的?」
經過短暫商議,我們決定不回夏城。可是,徐隊長的話仍使我們疑慮重重,縣裡到底出了什麼事呢?為什麼郎書記非要我們回去?我一點也沒想到劉家堡群眾上訪的事會聯繫到自己身上。
我們也完全沒有想到,當我打電話時,周春和劉大彪就隱身旁邊的路溝裡盯著,聽到了我們的話,產生了極大的恐慌。原來,他們抱有幻想,以為萌萌還在我們手裡,可發現真相後,頓時六神無主了。兩人猜來猜去,不知孩子去了哪裡。正猜著,聽到遠處忽然傳來馬達聲,急忙又隱下身形。
片刻,一輛吉普車駛來,從二人隱身的路溝前駛過。他們看清了車窗裡邊的人,一下猜到了怎麼回事。
劉大彪:「你看清了嗎?剛才過去那輛車是金顯昌手下用的……車裡有金世龍……媽的,一定是他們幹的……對,孩子一定在他們手裡!」
「這……」
周春徹底慌了,「這可怎麼辦,萌萌怎麼會落到這幫野獸手裡……」怒火隨之升起:「媽的,他們害了我們兩口子,還要害我孩子?我跟他們拼了……」
周春從懷中拔出菜刀欲走,被劉大彪攔住:「哎,你急什麼,火性咋忽然比我還大呀……」
周春:「她是我的孩子,我能不急嗎……快走!」
劉大彪拉住周春:「別急,咱得想個好辦法,跟他們硬拚不行……你不是這麼說過我嗎……走,咱們找個地方藏起來,休息一下,養足精神,等天黑後去夏鎮,看孩子在沒在姓金的家,要真在那兒,再想辦法!」
「這……」周春:「好吧,就聽你的。」
2
黃昏來臨了。
先把我們和夏鎮的事放一放,去看一下夏城縣委大樓上訪群眾的情況吧。
大半天過去,什麼明確答覆也沒得到,劉家堡的群眾已疲倦了,他們不再呼喊,靜靜地坐在大樓外面,有的還拿出家中帶來的食物吃著。
防暴警察們橫成一排站在縣委大樓門外,靜靜地觀察著眼前的一切。
只有幾個幹部模樣的人在勸著老黨員和兩個帶頭的青年。
一中年幹部:「……您是老黨員,要有黨性,有組織紀律性,怎麼能帶頭這麼干呢,快把大伙帶走吧,這麼下去沒什麼好處!」
老黨員:「正因為我是老黨員,我才這麼幹,我覺得這就是黨性。黨性是什麼,就是為老百姓辦事,我就這麼想的,也這麼辦的……他郎書記憑啥架子這麼大,大伙來了一天他也不出來見見,哼,我入黨那會兒,他還穿活襠褲呢……要我們走也行,讓他出來,給大伙說個明白話!」
幹部:「這……老黨員,我不是跟你說了嗎?郎書記不在……他……他外出開會去了……」
在樓前對話的同時,樓後的一個角門開了,韓政委悄悄走出來,四下看了看,回頭招招手,郎書記在兩個防暴隊員的陪同下走出來,隨之一輛吉普車悄然駛到,車門打開,韓政委迅速將郎書記扶上車。他想離開,郎書記卻讓他也上了車。
開車的是金偉。是他弄來一輛民用吉普,神不知鬼不覺地將郎書記接出來,脫開了上訪村民的圍困。
車很快行駛到街道上。
臉色陰沉、上車後一直沒開口的郎書記終於說話了:「在這件事情上,你們公安局有不可推諉的責任,事前沒有一點情報,事發後又處置不力,應該給予批評!」
這當然是對韓政委說的。韓政委只好自我批評:「是……這都是我的責任……也真巧,幾個局長副局長有到市局開會的,有外出學習的,有出門辦事的,還有下鄉辦案的,都沒在家,我也沒這方面經驗……都怪我!」
郎書記依然陰沉著:「你也不用往自己身上攬過,這也是不負責任的表現。不過,我不能理解,我這個縣委書記怎麼就不能指揮你,你說的公安部規定又是怎麼回事?你給我解釋解釋!」
「這……」韓政委心理壓力很大,他耐心而又費力地說著:「當前,公安部對維護社會穩定非常重視,但考慮到大多是人民內部矛盾,在當前的形勢下,不益激化,因此明確指示各地公安機關,在處理這類問題時要特別謹慎,絕不能輕易出面,以免引發更大的衝突……郎書記,我覺得這對縣委也有好處,您想一想,我們真要抓了不少人,反映到上邊去,會給縣委帶來什麼影響呢……郎書記,請您理解我們的苦衷!」
郎書記哼一聲鼻子不吱聲了,片刻後又問:「那你說這事怎麼處理?」
韓政委:「這……我也沒什麼好辦法,不過,我覺得矛盾不宜激化,還是以疏導為主!」
郎書記:「可是縣委辦、信防辦他們已經勸了一下午,根本不起作用!」
韓政委:「那……群眾反映的到底是什麼問題啊,如果有道理,可以解決呀……」
「不,」郎書記大聲說:「他們根本沒有道理,難道縣裡的決策還要由他們左右嗎?對這類人,絕不能讓步,你越讓步他們越往前趕,那樣,縣委縣政府還有什麼權威了?!」
韓政委嘴張了張,什麼也沒說。
郎書記停了停,話題又轉到我和小趙身上:「對了,那兩個外地警察回來沒有?……太不像話了,到我們這裡辦案,為什麼要挑動群眾鬧事?必須讓他們馬上離開。聽見了嗎?!」
「聽見了。」韓政委低聲回答,又大著膽子問了句:「郎書記,你怎麼知道是他們挑動的?」
郎書記看了一眼開車的金偉:「你還問我?我還要問你為什麼不知道這事呢……哼,我要是啥都聽你們的,工作就更被動了……你也別再問了,按我說的辦!」
「是……」韓政委遲疑了一下又說:「可我不分管業務,他們來辦案,屬於刑偵口的,應該……」
「我不管這些,」郎書記粗暴地:「你也是公安局的主要領導,我就跟你說話,你不管總有人管吧,回去跟他們說,必須執行!」停了停,話裡有話地說:「看來,你們公安局的班子應該調整,工作太不力了……過些日子全全縣政法口的幹部要動一下,到時一併考慮!」
韓政委不吱聲了,但是他從倒視鏡中發現,金偉的眼睛閃了一閃。
郎書記想了想又說:「今後,政法機關要實行競爭機制,能者上,平者下,劣者汰,要把那些有開拓精神的年輕同志提拔上來。金偉今天表現得很好,政治敏感性強,這樣的同志就應該重用……韓政委,你回去向你們黨委反映一下!」
韓政委「嗯」了一聲,他注意到,倒視鏡中,金偉露出了掩飾不住的笑容。
郎書記又把話題轉回來,強調必須讓我和小趙離開夏城。韓政委說:「其實,我已經告訴刑警隊徐隊長,通知他們馬上回來……我只是感到為難,他們是來辦案的,任務還沒完成,不太好對他們啟齒……」
開車的金偉把話接過去:「有什麼不好啟齒的?韓政委,根本就不用你開口,你把郎書記的指示傳達給徐隊長,讓他跟他們一說,不就完了嗎?!」
郎書記讚許地:「對嗎!做為領導,就得有工作藝術……金偉,你有潛質,好好幹,有前途!」
金偉笑了:「謝謝郎書記!」
前面出現一片特殊的住宅小區,幾幢別墅式的小樓。晚霞照耀下,顯得格外的幽靜、肅雅。那是郎書記等縣領導的住宅。
郎書記下車前再次叮囑韓政委:「我說的話一定要辦到,你要以黨性做保證!」
韓政委雖然滿腔愁苦,也只能強做笑顏應答。
這時,徐隊長遵照韓政委的指示已經來到夏鎮,跟著他的還有郝平及兩個年輕刑警。他們生拉硬架,非要我們上車離開。
徐隊長對我說:「孩子的事你放心,我一定周密安排,下大力氣找到她,周春、劉大彪也跑不了……你上車吧,上車,我把話都告訴你,都告訴你!」
看來,事情確實很嚴重,我和小趙只好只好上車。車上路後,徐隊長把一切都對我們講了。小趙一聽就急了:「憑什麼呀?他郎書記管著你們,還管著我們到夏城來破案了?他憑什麼呀?」
「憑什麼?」徐隊長冷笑一聲:「理由很充分,你們破壞了夏城的社會穩定!」
「這……」
小趙說不出話來,這頂帽子實在太沉重了。當時,我在深感壓力的同時,也感到不可理解,郎書記竟然親自下令把我們趕走,太荒謬了……然而我知道,儘管荒謬,可徐隊長他們必須執行,如果我們不走,他們將非常為難……怎麼辦?
我深感為難,眼前浮現出郎書記的面容,我現在真正認識到這個書記是個什麼貨色,也明白夏城為何是這樣一種局面。
當然,我的認識也是有限的,郎書記還有另外一面我當時並不知道,並不止我,多數人都不知道。
有必要把郎書記回家後的情形也寫出來。
郎書記的家我沒進去過,夏城老百姓也沒進去過,只是聽說十分寬敞豪華,共有180多平方米,據說,僅裝潢就花了十幾萬。具體情況我沒看見,無法一一介紹。但,那天晚上他回家後的情況曾出現在案卷中,出現在那個保姆的供詞中。
郎書記一進門廳,就有一個年輕的姑娘迎上來,幫著他脫外衣,遞拖鞋。姑娘長得很媚氣,身上紮著圍裙。她一邊侍候著郎書記,一邊還不停地說著:「……表舅,你今天怎麼才回來呀,臉色也不好,出什麼事了……」
聽口氣,姑娘是郎書記的表外甥女,但他們的表現卻令人難以置信。
郎書記看著姑娘,臉色明顯好看多了。他摸摸姑娘的臉蛋,露出笑容道:「行了,心情再不好,看到你也就好多了!」
姑娘笑著躲了一下:「表舅,你在外邊吃飯了嗎?我做了兩條魚,不知你喜歡不喜歡!」
郎書記眼睛盯著姑娘,不答反問:「你舅媽回來了嗎?」
姑娘向郎書記飛了一下眼神:「沒有,她來電話了,說還要到蘇州去一趟……對了,我做的是紅燒鯉魚,你喜歡嗎?」
「凡是你做的我都喜歡。」郎書記又掐了一下姑娘的臉蛋:「這麼說,咱們還能親熱幾天了。」
姑娘嗔怒地瞪了一郎書記一眼,「你就這樣,光知道跟人家……心裡其實一點也不惦著人家的事!」
郎書記:「怎麼不惦著?你別急,得慢慢來。你想想,你既不是幹部,又不是工人,什麼身份也沒有,上哪兒去找一份輕鬆省力又掙錢多的工作呀?」
姑娘不願意了:「我不信,你一個縣委書記,給自己的外甥女找個工作都找不到?我不信!」
姑娘說著調頭向室內走去,郎書記一把將其從後邊摟住:「哎……別生氣,我一定盡快辦……其實,我已經跟商局長說了,很快就能安排!」
「真的?」姑娘站住,露出笑臉:「表舅,你不騙我吧……」
郎書記去親姑娘,「我咋騙你呢?你放心吧,我跟商局長說了,去了先當文書,過個一年半載的,再想辦法給你轉干,只要你好好幹,聽表舅的話,用不了幾年,就可以提拔,最起碼也得到哪個局當副局長什麼的!」
姑娘樂壞了,「真的?!」使勁親了郎書記一口,「表舅,我去給你把魚端出來……」
郎書記緊緊抱住姑娘:「不,現在我要吃你這條大魚……來,咱們先洗個鴛鴦浴!」
郎書記抱著姑娘走向衛生間,姑娘在他懷中笑著,撒著嬌。筆錄中還有一些東西,我不便再寫出來了,那姑娘說,在郎書記最高興的關頭,還許諾她,將來讓她當縣婦聯主任,她不幹,要當女法官,女警官,他也同意了。
權力就是權力。在郎書記洗鴛鴦浴的時候,徐隊長、我、小趙卻陷入愁苦之中。徐隊長和我互相道歉:徐隊長為不能支持我們感到內疚,我則為給他們添了麻煩而不安……談來談去,又談到賣地這件事上,我就問徐隊長,這裡邊到底有什麼名堂。因為劉家堡的群眾就為這事去縣裡上訪,如果這個問題解決,上訪問題自然也就解決了。
可是爽快的徐隊長卻沒有馬上回答,郝平也保持沉默。在我們追問之下,徐隊長才幹笑一聲,答非所問地說:「李隊長,我說句不中聽的,你們操這份心幹什麼?辦自己的事得了!」
小趙把話接過來:「咳,又是這話……徐隊長,難道你們夏城的事誰也碰不得問不得?!」
徐隊長又苦笑一聲:「差不多吧,反正愛碰你們去碰,我可不碰,實在對不起,你們問的事我不知道,一點也不知道……把荒山野地承包出去,有什麼不好的,我不知道這裡邊有什麼名堂!」
小趙:「我不相信,沒名堂為什麼群眾反映這麼大?」
徐隊長沒有出聲,小趙還想再問,郝平扯了他一下:「趙哥,你就別操心了!」
小趙想對郝平發火,被我制止。
我們就這樣心有不甘地離開了夏鎮,把小萌萌一個人扔到了那裡,扔到一個人所不知之處。現在,只有她的布娃娃留在我們手中。
3
我們離開後,夏鎮活躍起來。
天色已暮,街道上已經沒有行人。
有兩個人影隱蔽著進了夏鎮,來到金顯昌家對面街道的樹後。
是周春和劉大彪。
周春趴在樹叢中,望著金顯昌的住宅,低聲對劉大彪道:「你說,他們抓我的孩子幹什麼呢?」
劉大彪:「那誰知道,八成是想用孩子引你出來吧,你可千萬沉住氣……天黑透了咱們才能動手!」
周春:「這裡看不到院子裡,我上樹去看看!」
周春爬到樹上,從窗子中影影綽綽可見對面金家室內的情景,很快,他的目光射進一扇窗子不動了。
他看見室內有幾個人影,其中一個很小很小,是個孩子,是個女孩子。儘管看不清,但直感告訴他,那是他的女兒。
他急得差點從樹上掉下來,差點喊起來。
萌萌果然在他們手裡。
正是這樣,周春和劉大彪巧使調虎離山計,好不容易將我和小趙調走,不想正趕上金世龍駕車過來,萌萌就成了他的戰利品,回到金宅一報功,金顯昌也非常高興。為避免別人發現,直到天黑下來後,他們才開始折磨萌萌。
此刻,金家室內正在進行一場審訊。審訊員是金世龍和幾個歹徒,受審的是一個六、七歲的女孩兒——萌萌。
審訊前,他們先扒下萌萌的衣服仔細翻找了一遍,沒發現什麼,又讓她自己穿上。對這一切,萌萌象只羔羊一樣任人擺弄,只有哭泣的權力。
金世龍皮笑肉不笑地蹲到萌萌身邊:「你叫什麼名字……對,萌萌,告訴叔叔,你媽媽留給你的東西放到哪兒了?」
萌萌害怕地望著金世龍,淚水盡情地在臉上流淌,怯生生地反問:「是……是什麼東西呀?」
金世龍比劃了一下:「是……是盒錄音帶……你知道什麼是錄音帶嗎?」扭頭對旁邊的歹徒:「去,取一個來給她看看!」
歹徒應聲走出去。金世龍繼續向萌萌比量著問:「就這麼大,方形的,你看見過嗎?」
萌萌抹著眼睛,仍然搖頭。
出去的歹徒返回來,把一盒錄音帶遞給金世龍,金世龍拿給萌萌看:「看見了吧,這就是錄音帶,你見過這個東西嗎?」
萌萌抽泣著回答:「見……見過……」
金世龍大喜:「是嗎?在哪兒?快說……」
萌萌:「在家裡……媽媽聽歌用的……我家裡有好多呢……」
「咳,媽的!」金世龍失望地:「誰問你這個了?我問你,你媽媽死之前,給你留下這個東西沒有?」
萌萌搖搖頭。
金世龍火了,眼睛一瞪:「媽的小崽子,你不說實話!我知道,你死媽給你留下了這東西,留下了,你知道在哪裡……你不說實話……說,不說我整死你!」
金世龍一把將萌萌揪起來舉得高高的:「你說不說,不說我摔死你!」
萌萌被舉到空中,嚇得大哭起來:「爸爸……媽媽……叔叔,快來救我呀……我怕呀……放開我……」
金世龍獰笑著,仰頭看著萌萌:「放開你?那就說實話,東西放到哪兒……」
萌萌大哭著搖頭:「我真的不知道啊……叔叔放了我吧……」
金顯昌家的另一個房間裡,金顯昌和才經理坐在沙發上,面前的茶几上放著一瓶酒和兩個高腳杯。相鄰的房間裡傳來萌萌的哭叫聲和金世龍的吼聲。
金顯昌不時地喝一口酒,才經理卻一副坐臥不安的樣子。
又一陣孩子的哭叫聲傳過來。才經理忍不住道:「大哥,是不是有點過份了,她還是個孩子呀,別嚇壞了她!」
金顯昌笑笑:「怎麼?心軟了……你是唸書人,這還不懂?我這沒啥文化的人都聽過這句話,怎麼說來著……對,無毒不丈夫……咱們要打天下,可不能像老娘們似的呀!」
才經理:「可她是個孩子呀……」
金顯昌:「孩子怎麼了?你可憐她,可萬一那東西她真知道在哪裡,不交給咱們,有一天落到別人手裡,會是什麼結果?咱們都得完蛋……那時,就輪到你那已經沒有媽的女兒又沒有爹了。你不是心疼你的孩子嗎?想讓她上大學、上外國留學嗎?真要出了這種事,啥都完了,那時的她,就是今天的她!」
這話說中了才經理,他不吱聲了。
金顯昌喝了一口酒,用一種悔恨的口氣自語道:「媽的,說起來真是教訓哪,慘痛的教訓哪……想不到那個女人會來這一手,弄得我後來跟女人睡覺都受了影響,生怕她們給我整事,每次上床前都要搜遍她們的全身,生怕再給我來這一下子,可這麼一來,就影響了興頭……」
才經理默默地聽著金顯昌的話,不時用一種異樣的目光看他一眼。
這時,金世龍走進來。金顯昌收起感慨,換了口氣急問道:「怎麼樣?」
金世龍沮喪地搖著頭:「不行,她身上根本就沒那東西,又打又嚇也沒問出啥來……咋辦哪,大哥!」
才經理:「還有什麼辦法?她一個小孩子能架住這麼折騰嗎?她肯定真不知道,放了算了!」
金世龍一立眼睛:「放她,那可不行,我好不容易才把她弄到手的,得好好用用她,說啥也不能放?!」
才經理急道:「她還有什麼用處……」對金顯昌:「大哥,你得想好了,這孩子在咱們手裡,那兩個外地警察一定不肯罷休,一定全力尋找……這兩個人你也多少知道點,不好對付……還有刑警隊徐隊長,他不是咱們的人,剛才你不是聽說了嗎?他帶來十多個人,就是要找這孩子的……他們真要從咱這兒發現這孩子,咱怎麼解釋?」
「他敢!」金世龍大聲道:「我就不信,他敢到大哥家來搜查!」對金顯昌:「大哥,你根本用不著擔心,那兩個外地警察還以為是周春和劉大彪把孩子弄去了呢,根本就沒往咱們身上想,他們要找,也是找周春他們……真要是有麻煩,把小崽子處理了往哪兒一埋就完了唄,有啥了不起的?!」
「你……」才經理又急又氣,從沙發上猛地站起,指著金世龍:「你……」對金顯昌:「大哥,你絕不能聽他的,盜亦有道,事兒不能做太絕了哇!」
金顯昌用煙頭點了點,讓才經理坐下。對金世龍道:「老才說得有道理,你千萬不能胡來,不許傷著孩子……不過嗎,咱們也不能放了她,她還有用。」
才經理:「什麼用?」
金顯昌笑笑:「其實,那件東西找不到也不要緊,找到周春也行,因為,那東西是要交給他,如果他這人沒有了,東西也就沒啥用了是不是?」
金世龍樂了:「大哥,你是說,用這孩子引周春出來……高,實在是高……大哥,周春他惦著孩子,一定不能遠走,沒準也能想到孩子是落到咱們手裡,會找上來,也許就在外面不遠處,我看這麼辦……」
金世龍對金顯昌俯耳低語,金顯昌笑著頻頻點頭。
才經理不安地看著兩個人。
樓外的幾隻大狗突然叫了起來,金顯昌眼睛轉了轉,對金世龍低聲說了句什麼,金世龍走出去。
金世龍帶著兩個手下走出屋子,打開大門,走出院子四下查看,沒有發現什麼。
金世龍對兩個手下道:「沒人,走,回屋,還得好好問問周春的小崽子,不說實話就揍她!」
一個聲音:「她太小啊,剛才打她時,她直喊爸爸……萬一打死怎麼辦?」
金世龍:「打死就打死。大哥說了,打死了找地方一埋,有什麼了不起!」
一聲音:「那我們就放心了!」
三人退回院子,鎖上大門。
三人的話周春和劉大彪都聽到了,劉大彪費了很大勁才按住周春,阻止了他的衝動。
周春低聲急道:「放開我,放開我……你沒聽到嗎?他們在打她,還要殺她……你放開我,我跟他們拼了,我就是死了也要把孩子救出來……」
劉大彪按住周春,也焦急地:「不行,你不能胡來,就憑咱倆,能是他們的對手嗎?白白送死,不但救不出孩子,還得把自己賠進去……咱們想別的辦法!」
周春抽泣起來:「還有什麼辦法……辦法在哪兒?你說呀,只要能把萌萌救出來,我怎麼都行啊……」
劉大彪:「這……只有一個辦法……報警!」
周春:「報警?那怎麼能行?誰不知道,公安局、派出所都聽金顯昌的……再說,咱倆這身份,都是殺人在逃犯,公安局抓住咱們還有好嗎……」
「這……」劉大彪:「我看,咱們可以想辦法通知那兩個外地警察,他們一定會救孩子!」
「你說他們?」周春低聲地:「可他們回縣裡了……就是找到他們,孩子也不知被這伙畜牲折磨成啥樣了……不行,我誰也不靠了,跟他們拼了!」
劉大彪:「拼也不能瞎拼哪,咱們等等機會,等夜深了,他們睡著了的……」又歎口氣:「知道這樣,還不如讓孩子就在那兩個警察手裡了……」
這時候,我們正在回夏城的途中,徐隊長、我、郝平都沉默著,唯有小趙還在喃喃自語:「我們不走,不離開夏城,孩子不救出來,誰也趕不走我們!」
這時,前面一輛轎車亮著燈駛來,同我們乘坐的車交錯而過。郝平突然叫了一聲:「是小喬的車!」
徐隊長扭頭看了一眼:「他在幹什麼?裡邊還有別人嗎?」
郝平沉了沉:「好像有。」
徐隊長:「是誰?」
郝平遲疑了一下:「一個女的。」
徐隊長:「啊……是白冰吧!」
郝平不再回答。
這時,小喬的轎車忽然又掉頭駛回來,響著笛聲追上我們並超了過去,在前面調回頭停住,小喬跳下車,揚手攔住我們的車。
我們的吉普車應命停住。徐隊長打開車門,非常親熱地叫道:「喬哇,剛才沒注意是你的車……有什麼事?」
小喬不理徐隊長,逕自走到車跟前,打開車門向我和小趙笑嘻嘻地大聲道:「我說你們倆在車裡嗎……行啊,你們竟敢挑動群眾鬧事,膽子不小啊!」
小趙:「胡說,誰挑動群眾了?!」
小喬:「好漢做事好漢當,咋不敢承認了……真他媽不是玩藝,老實辦你們的案得了,管那麼多閒事幹啥?看你們這回怎麼收場!」
小喬說完把門一摔向自己的車走去。小趙推開車門欲下車,被我拉住。
徐隊長也上了車,兩車交錯時,我看見對面車窗內白冰蒼白的面容。我注意到,她眼睛看的是郝平。
小喬的車駛向夏鎮。
白冰問:「這時候去夏鎮幹什麼?」
小喬:「找金縣長,把劉家堡的事通知他,商量商量……來,你來開一會兒,晚上車少,正好練開車……」
小喬停下車,把方向盤交給白冰,指導她開車。白冰已經學過一段時間,加上她很聰明,一會兒就駕駛得很熟練了。
小喬在白冰身旁不時地指揮著:「……對,就這樣,眼睛往前看,別慌……打方向盤別太猛!」
藉著指揮的機會,他用一隻手臂慢慢摟住白冰的腰。
白冰微微皺了一下眉頭,沒有動。小喬更大膽了,在白冰臉上輕輕親了一口,親妮地問:「白冰,你得給我個准話啊,咱們啥時結婚,我得好好準備準備呀!」
白冰遲疑片刻,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那就看你的表現了。」
小喬著急地:「你還要我咋表現哪?你說吧,你要什麼?要什麼我都給你買,你說呀……」
白冰:「我記得,你曾說過,結婚時買台高級轎車,還算不算數啊?」
「當然算數!」小喬發誓般地:「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等地的事辦成了,金縣長怎麼也得給我幾十萬,買台轎車還不是小菜一碟嗎?」
白冰:「那得什麼時候才能辦成啊?得快一點呀!」
小喬:「誰說不是,我也著急呀……我姐夫不知咋回事,老是抻著,我也在緊催他……你知道我今晚為啥急著去夏鎮,就是要跟金縣長商量這事,我怕姐夫讓劉家堡的幫王八蛋一鬧嚇住,不辦事了……另外,我也要跟金縣長說准,事辦成到底給我多少好處。這回,那兩個外來警察被攆走了,估計他們膽子也大了,事很快就能辦成……」
白冰注意地聽著。
4
我們回到夏城,先趕到公安局。韓政委正在等我們,簡單說了幾句話,帶我們迅速趕到縣委大樓。對這件事,我不能坐視不管,不管我內心多麼的不願意,也要幫助韓政委他們勸回劉家堡的村民。
大樓門前,劉家堡的群眾還在,但都坐在地上沉默著,大多數人疲倦地東倒西歪互相靠著睡去。兩台農用三輪車停在一邊。少數沒睡的三三兩兩地低聲說著什麼,白天的激憤已經不見了。
有人在說著:「咳,胳膊擰不過大腿啊,咱小老百姓能搬過人家嗎?」
也在人說:「搬不過也得搬,眼看都要騎著咱脖梗拉屎了……再這麼下去,還有咱的活路嗎?」
「可這麼下去會是啥結果呀……我家裡那匹黃馬就認得我,我不在家它都不好好吃草,也不知我老婆伺候的咋樣……」
這就是群眾,這就是中國農民。
我們趕到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情景:群眾情緒低迷,老黨員坐在大伙前面,仰望月亮,一臉迷茫愁苦之色。防暴隊員們雖然還是原姿站在夜色裡,也現出疲憊之態。
我們跳下車,老黨員急忙站起迎上來,一些群眾也圍過來。老黨員一把抓住我的手,驚訝地:「這……你們怎麼來了?」
我不知怎麼回答才好。徐隊長說:「還不是為你們的事!」
「為我們的事?」老黨員迷惑地看著李思明:「我不是說過了嗎,你們忙你們的,別多管我們的事,這不是你管得了的。這不,你不讓我們跟姓金的王八羔子干,讓我們相信領導,向上反映,可我們來了一天半宿,連個領導面都沒見著哇!」又氣憤起來:「大伙都豁出來了,都說了,我們反正已經來了,要不給個說法,我們就不回去了!」
「哎呀老黨員,」徐隊長著急地:「你咋還不明白呢?你們這麼鬧,已經把李隊長他們捲進去了,縣領導不知從哪兒聽到的消息,說是李隊長挑動你們來鬧事的,要我們攆他們離開夏城!」
「這……」老黨員受不了啦,看著我:「李隊長,真有這事……這從哪兒說起呀。」對韓政委和徐隊長:「這和他們有啥關係呀?要不是李隊長,我們鬧得就更大了,前天就得打出人命來了,縣裡該感謝他們才是呀!」又對我道:「這……這可真對不起您哪……你別著急上火,明天我跟縣領導說明白,沒你們的事……」又對韓政委和徐隊長:「對了,你們知道郎書記在哪兒嗎?我這就找他去,要不,幫我打個電話……」
我苦笑著對老黨員道:「算了,有些事不是能解釋明白的……大伯,還是說說你們自己吧,你們打算怎麼辦哪?這也不是長事啊,我看,還是先回村商量一下,再想別的辦法吧,這樣下去不行啊……」
老黨員:「我也知道這不是好辦法,可還有啥辦法?這地眼看已經賣出去了,再不解決就晚了,找郎書記他又不見面,找市裡省裡也不趕趟了!」
韓政委走上前:「大伯,您是老黨員了,有覺悟……我是公安局的政委,咱們單獨談談好嗎?」
「這……」老黨員:「好吧,談啥……」
韓政委:「您到這邊來!」
韓政委和徐隊長把老黨員招到旁邊,低聲談起來,聽不清他們說的什麼,但看上去表情都很激動,最後,老黨員被說動了,我聽到韓政委略略大了點聲說:「大伯,就這麼辦吧……你不替自己想,也得替他們想想啊!」
老黨員點著頭,轉回身來,走到我身邊,看著我的臉片刻,終於開口道:「李隊長,俺們……對不起你們了。咋著,孩子還沒了?你們可得抓緊找她呀……我們不給你們添麻煩了,這就回村去!」
「這……」我有點意外:「什麼,你們不是……」
老黨員:「我們回去,等你們走了之後再來!」
老黨員走向鄉親們,對大伙大聲地:「都醒醒,都醒醒……二驢子、大牛,起車,咱們回去!」
地上的群眾紛紛站起來,不少人議論著:「咋回事……回去幹啥呀……不是說好了嗎?縣裡不答應就不回去嗎」「回去就回去吧,胳膊擰不過大腿啊,家裡的事都耽誤了……」
一個青年走到老黨員面前:「老黨員,是你帶俺們來的,還沒整出個甜酸的咋就回去呀?」
老黨員:「回去跟你們說,聽我的,快上車,咱們這就走……走!」
我猜到了韓政委是用什麼打動的老黨員,他們是為了保護我呀。我很感動,也很愧疚,老黨員上車前,握住我的手說:「同志,我們劉家堡的人懂情懂禮,辦事不能光想著自己……你多昝再去夏鎮,一定到劉家堡,到我老黨員家,有啥事只管吱聲,只要能辦到的,大伙保證幫忙!」
兩台膠輪拖拉機響著馬達離開了。
內疚之情充滿了我的心房。
上訪群眾離開了,我們卻沒有離開夏城。上車後,韓政委問我們打算什麼時候離開,不等我回答,小趙已經搶過話來:「既然劉家堡的群眾已經離去,我們還走什麼?李隊長,我看咱們得抓緊返回夏鎮,必須找到萌萌,找到周春和劉大彪!」
我的意見和小趙相同。
這出乎韓政委和徐隊長的意外。徐隊長對此無可無不可,可韓政委堅決不同意。
我堅決而嚴肅地對韓政委和徐隊長說:「你們的心意我完全理解,我們也知道給你們帶來很大壓力,可現在這個問題已經解決了,郎書記也不存在趕我們走的理由了……總之,在這種情況下,不找回孩子,我們絕不能離開夏城……這,也請你們理解!」
小趙聲音更堅定:「對,不找回萌萌,我們絕不離開夏城!」
徐隊長歎口氣:「李隊長,你也太強了……你叫我們咋辦哪……好,退一步說吧,如果你們找回孩子,是不是真的馬上離開夏城?」
小趙:「那不一定,我們得把案子查個差不多的……」
我沒有同意小趙的意見,「不,要是找回孩子,我們立刻離開夏城!」我對韓政委和徐隊長道:「我說到做到,如果你們著急的話,最好立刻把我們送回夏鎮,幫助我們找到孩子……如果今晚找到,我們明天一早就離開!」
徐隊長想了想,拳頭一砸大腿,「好!」對韓政委:「韓政委你下車……郝平,調頭,去夏鎮!」
我們的吉普車調頭駛去。我回頭看了一眼,見韓政委正站在原地望著我們,我似乎看到了他的一臉擔憂之色。
愧疚再次升上心頭。
周春和劉大彪此時還在金宅大門外的黑暗中隱藏著,觀察著動靜。
院門打開,又走出三個人影,領頭的還是金世龍。
三人查看一番,沒發現什麼,金世龍對二人大聲道:「沒事,回屋睡覺吧!」
一歹徒:「三哥,咱們得加點小心,那小崽子一個人在那屋,別出事兒!」
「出啥事?」金世龍聲音更大了:「一個小崽子還能飛了她?放心睡你的吧,這是金大哥家,是夏鎮第二派出所,誰敢到這兒來找事!」
「可是……」又一歹徒道:「小崽子到現在沒吃沒喝,別餓壞了呀!」
金世龍:「活該,就這麼餓著她。誰讓她是周春的根兒來著,沒準明兒個我宰了她……走,回去睡覺!」
三人進院,大門關好上鎖。
等院子裡沒有動靜後,周春和劉大彪才現出身來,周春欲翻牆進院,被劉大彪攔住,低聲地:「別著急,等他們睡著了再說!」
周春小聲說:「你沒聽他們說,孩子到現在沒吃沒喝嗎?」
劉大彪:「那也不能著急,再等等,不差這一會兒半會兒的……前院有狗,走,咱們到後院去!」
又過了一會兒,金宅完全靜下來。周春和劉大彪攀上後牆,跳進院內,隱身迅速靠近住宅,貼進一張亮燈的窗子。
窗簾沒有拉嚴,從縫隙處向內望去,小萌萌一個人孤獨地坐在一個木椅上打瞌睡。身子晃著晃著,忽然一栽,從椅子上掉到地下,一下摔醒了,嗚嗚哭起來。
周春猛然站起,被劉大彪死死拉住。「別急……」
劉大彪小心地一推窗子,裡邊竟然沒有劃上,被他一推就打開了。
劉大彪感到奇怪:「咦……他們……」
沒等他話沒說完,周春已經攀上窗子,跳進室內,一把抱起小萌萌,緊緊抱在懷裡,小萌萌睜了睜眼睛,突然看到爸爸,叫一聲:「爸爸……」就要放聲大哭,被周春急忙堵住嘴巴。「別哭,好孩子,咱們走……」
可是,他已經走不了啦,外面傳進來劉大彪的喊聲:「不好,周春,咱們中計了,快跑……」
外面傳來撕打聲,劉大彪的叫聲:「媽的,老子就覺著不對勁……我跟你們拼了……」
外面的搏鬥聲、腳步聲向遠處奔去。
周春知道不妙,猛地從懷中拔出菜刀,抱著孩子欲往外闖,門、窗一陣響動,闖進幾個漢子來,為首的正是金世龍。
金世龍幾聲狂笑:「怎麼樣?周春,你到底落到我們手裡了!」
歹徒們在金世龍的指揮下,向周春慢慢圍過來。周春一手抱著孩子,一手舉起菜刀:「誰敢上……」
在周春陷入金顯昌的陷阱時,我和徐隊長、小趙、郝平正在去夏鎮的路上。但是,路程還很遠,一時不能到達,我們也不知道金家發生的事情,無法參與其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