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如割 正文 第三十三章:當無聊成為一種樂趣
    遠在深圳的春子,不知道自己是誰的春子,仍然在繼續他的打工生涯。在清一色的藍色海洋中,他成了一條找不著方向的魚。

    這天天氣比較悶熱,即使是晚上加班到10點多才回到宿舍,也難以入睡。春子靠著窗戶,剛要拿出一本書翻翻,樓上竟傳來一陣噪雜之聲,而且局面似乎越來越混亂,無奈,春子將書扔在了床上。

    春子來到樓上天台上一看,方知是剛剛發生了一場打鬥,從雙方鮮血淋漓的慘狀看,打鬥肯定異常激烈。保安將參與打架的人帶走了,擠著看熱鬧的工友頓時議論紛紛。

    從大家的議論當中,春子才知道起因是兩個男人為爭樓梯間最頂上的位置而發生爭吵。

    春子感到難以理解,同住一室的一個工友便告訴他,樓梯間頂上的那個位置,是在廠裡找了女朋友或有妻子在這打工的人的黃金寶地,也是晚上休息時間的必爭之地。

    春子還是不解其意。那人便直白的說:「那是『野鴛鴦』們偷睡的地方。」接著又說:「本來大家有個不成文的規定,誰先下班早並先爬上樓頂,那個地方晚上就屬於誰,今晚正好兩個人同時爬上去了,誰也不讓誰,因此便大打出手。」

    經他一說,春子這才知道打工仔們如果沒有條件在外租房,即使是夫妻二人同廠,也只能分住男女宿舍。

    另一個小伙子是春子同車間的,湖南人,他湊過來繪聲繪色的描述:「你剛來幾個月,恐怕還不知道吧,天氣熱起來後,在我們廠草地的角落裡,還有樓梯間的最頂層,經常可以看到活春宮哩!」

    春子不禁有些吃驚,原來打工仔們正常的夫妻生活竟是這樣過的。

    議論一陣後,大家各自走下樓來。春子在黑暗中發現,幾個工友又迅速爬上了樓。春子一陣苦笑,估計他們又去爭地盤去了。

    工友們在一起進行了一陣無聊的交談後,各自睡去。因為第二日緊張繁重的工作還在等著他們。

    第二日,春子像往常一樣給玩具上色,突然見昨晚那個和他聊天的湖南小伙子流著淚進了車間。「他不是剛到車間辦公室接了一個電話嗎?」春子心想,莫非是出了什麼大事?

    由於組長要求工人們上班時間不得交談,所以大家只用眼神向那湖南工友報以同情的一瞥,照常忙著自己手頭上的事。

    下班的時候,春子才知道事情的原委。原來這個叫胡平的湖南工友家裡出了事,親戚打來電話告訴他,他的父親因車禍斷了一條腿,而肇事司機逃逸,至使無錢醫治,讓他想辦法寄四千元錢回去。可胡平由於平時貪玩,掙到的工資多半胡花掉了,哪還拿得出錢寄回家給父親治傷,因此急得直哭。

    春子想到自己也曾遭遇車禍的不幸,頓起同情之心,他問胡平:「你還差多少錢呢?」

    胡平低聲回答:「還差三千多。」

    「你連一千塊錢也沒存到呀?」春子不禁有些吃驚,但還是忍住沒有說他。春子心中一盤算,自己參加工作四個多月了,也存下了近三千元,不如拿出一部分幫他應應急,於是對胡平說:「你也別難過了,到我這兒先拿兩千塊吧,看還能不能再借點。」

    胡平睜開淚眼感激地望著春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旁邊的一些工友受春子感染,你一百我五十的開始捐款,總算將錢湊齊了。

    自此之後,大家對春子充滿了敬意,那個得到幫助的胡平更甚。

    一天深夜3點多,熟睡中的春子被人推醒。迷迷糊糊的他睜開眼一看,原來胡平正向他直扮鬼臉。春子不明就裡,糊里糊塗的隨他來到走廊上,見他硬要拉自己上樓頂,便忍不住問道:「深更半夜你將我拉出來,到底有啥事啊?」

    胡平見他不肯走,便和春子耳語道:「有一個重大發現,你千萬別聲張。」

    春子說:「是不是『野鴛鴦』在樓頂睡覺啊?我不去看。」

    胡平搖頭:「都三點多了,『野鴛鴦』們早搞完各回宿舍睡了。」

    春子疑惑地問:「那你是讓我上去看啥?」

    胡平說:「你隨我上去就知道了,不過千萬別告訴別人,否則人一多亂哄哄的就不好了。」

    春子只好隨胡平悄悄上了樓頂,原來還有幾個人在那裡聚精會神觀看什麼。

    「我的天!」春子在樓頂隨胡平指的方向仔細觀瞧,竟發現一夥女工正赤身裸體在對面宿舍樓裡洗澡。也許是女工們自以為深更半夜所有人皆已睡去,所以連窗戶也沒關,關鍵部位讓站在至高點的春子他們一覽無遺。

    春子輕聲問胡平:「你們是什麼時候發現這一秘密的?」

    胡平說:「有好幾天了。我那天半夜醒來睡不著,跑到樓頂想透透氣,見有幾個人蹲在那裡看著對面出神,才發覺原來有這樣的『現場直播』可以看,簡直要把我興奮死。不過我們幾個知情人相約,千萬不可聲張出去,否則看的人一多,沒幾天就要傳出去,好戲也就看不長了。」

    春子說:「那你為何要告訴我呢?」

    胡平一笑:「你對我夠哥們,有這麼好的事,我能不讓你一同分享嗎。我和他們幾個商量了,只允許叫你一個。」

    春子無奈地笑笑,原來胡平竟用這種方式表達對自己的謝意。不過一想到正因為打工的生活極其無聊,他們才會將偷窺視為莫大的樂趣時,內心也頗為釋然。「不過她們何以要在半夜沖涼呢?」春子不解。

    胡平說:「你難道不知道嗎,我們廠裡最近趕貨,有幾個車間晚上經常要加班到兩點多,而那幾個車間基本都是女工。」

    「哦。」春子明白了。他跟著看了一陣,不想內心裡竟也產生了某種異樣的感覺。春子暗罵自己,咬著牙提前離開了樓頂。

    之後的幾天,胡平常在半夜拉春子上樓去看「現場直播」。春子嘴上說不去不去,卻又總是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有一個女工格外引人注目。那凹凸有致的性感身段,足以讓所有偷窺者噴血。但當那女工轉過身面向窗戶時,春子竟忍不住要叫出聲——怎麼真的是她!此時的春子不僅獵奇的慾望一掃而空,而且情緒突然變得激動,他用力去拉其他偷窺者,語氣嚴厲地說:「別看了,都隨我下去。」

    其他的工友哪裡肯依,都說:「關你什麼事,要下你自己下去。」胡平也說:「張大哥,你幹嘛呢?大家正在興頭上,你讓人家下去不是要人的命嗎?」

    春子不聽,硬要拉著他們下樓,因此發生了爭執。胡平仔細看了看那女工,終於明白春子何以突然情緒激動,他對幾個「同好」說:「算啦,對面那女的是張大哥的堂妹張霞,還是別看了吧。」

    有兩個工友聞聽隨即鬆開了與春子拉扯的手,可有一個人高馬大的四川工友不為所動,他說:「是她自己洗澡不關窗,我不看白不看,想叫我下去,沒門。」

    春子說:「你到底下不下去。」

    「不下去又怎麼樣!」四川人毫不示弱,將春子拉他的手用力一甩。兩人因此交上了手。春子一不留神,左臉夾被四川人拳頭擊個正著,口裡立即淌出了血。胡平幾個連忙奮力將他們兩個拉開,春子氣極,在將被拉開之際奮起一腳向四川人踢去。誰知「唉喲」一聲,四川人立馬蹲了下去。

    原來這一腳正好踢中四川人的「命根」,疼得他正打哆嗦。吵鬧聲驚動了熟睡中的工友。四川人的同鄉和死黨上樓見狀,向春子猛撲上去就是一頓踢打。與春子要好的工友也趕忙出手,樓頂頓時亂糟糟一片。打架聲最終驚動了在樓下值班的保安,總算制止了這次惡鬥。

    廠裡不管三七二十一,決定將帶頭打架的那個四川人和春子開除,對其餘參與打架和偷看女工洗澡的工人每人扣除工資200元。

    對工廠來說,開除幾個工人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但這件事讓張霞深感痛心。她實在不甘心春子就這樣被廠方開除,這不僅是因為春子是她名義上的堂兄,更主要的是春子為阻止別人偷看她洗澡而不惜與人打鬥,這足可證明春子的內心已把自己當作親人。

    張霞為春子而感動,她決心盡最大的努力挽留住春子。

    經過主管出面找廠長說情,加上廠長原本也欣賞春子的才華,所以由廠長親自過問決定撤消開除春子的決定。

    但讓大家難以理解的是,春子竟自己要求要離開文軒廠。春子對極力挽留他的張霞說:「其實這次不打架,我也有要離開的打算了。我不能總待在這裡,我要去尋找我的家人,尋找真正屬於我的生活。」

    淚水從張霞的眼裡奪眶而出,她說:「你還沒有恢復記憶,到哪裡去找你的家人啊?」

    春子說:「可留在這裡我恐怕更恢復不了記憶,醫生說我能否恢復記憶存在偶然性。若能回到昔日的生活,或者與某個至親故友重逢,對恢復記憶很有幫助。」接著又說:「所以我想先離開這裡,去別的一些地方,或許能找到我熟悉的環境,遇到我的故友至親。」

    「可是你要去哪裡啊,中國這麼大,哪裡才是你的家?」張霞感到愀心般疼痛,她說:「你要尋找自己的親人,就不把我當作你的親人嗎?」

    春子聽了也有些傷感:「不是的,我會永遠記得你,以及你的哥哥,我還會回來看你們的。」

    張霞還想說些什麼,卻似乎又說不出口。她知道自己喜歡上了春子,可是,她也明白自己並沒有喜歡他的資格。因為在他的眼裡,自己是主管的女人,準確地講,是主管的情婦。這是事實,事實讓她怯於對春子表達愛意。

    春子向胡平等工友們道別時,這群平時放蕩不羈、色得要死的夥伴竟出乎意料的變得極有涵養,一個個默默地望著春子,臉上寫滿了難捨之情。

    走出文軒廠,張霞追出來遞給他一個包,春子想再和她說幾句離別的話,不想張霞轉身就跑。春子看得出來,她的臉上已滿是淚水,她是怕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而掩面跑開。

    春子鼻子一酸,竟也有了流淚的衝動,但還是努力克制住了。他對擠在廠門口向他揮手致意的工友們喊道:「我一定會回來看你們的!」

    聲音還是帶著哭腔,在1999年一個夏日的上午迴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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