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小俏的確具有叫他忘記一切的能力,她沒有煩惱,她跟可可不一樣,可可帶給他的是一種惺惺相惜的驚懼感,而小俏,和小俏在一起的時候,他覺得安寧,忘記很多事情,他喜歡看小俏從書包裡面翻出草莓圖案的邦迪來,幫他貼在額頭上面,然後哈哈大笑。而其實當他並不敢把重傷的傷口展現給小俏看,他總是找到可可,可可咬著牙不顧他痛得要叫起來,用紗布幫他綁傷口。
而三年過去了,現在她們都已不同,他早已找不回三年前的她們,找不回三年前的小俏,她依然有一張透明的宛若夏天的臉,而其實沈涵在每一次打架,每一次受傷,每一次被押在警車裡送回派出所的時候,就知道,他已離那些夏天越來越遠,他已走過了夏天,他的步子太大,他一步就跨進了冬天裡去。
可可和小俏已在準備秋季學期的物品,夏天已經消耗到了尾聲,就好像是在苟延殘喘一樣地燃燒著最後的熱量,而梧桐樹卻是依然茂盛,只是到了傍晚的時候,天空變成淡淡的玫瑰紅色,風也微微地涼爽起來,自從丁城城死後,她們都盡量地閉門不出,等待著這個夏天的迅速過去,如同以往地任何一個夏天一樣,變成記憶裡的一記模糊的樹葉晃動的聲音。可可把屯了一個夏天的校服裙子拿出來重新洗了洗,晾在了陽台上,看著晶瑩的水滴在太陽底下慢慢地掉下來。她們還是一起去看望丁城城的媽媽,她已不再收拾房間,居委會幫她請了一個保姆,而可可和小俏有的時候幫她洗洗床單,買很多食物把她的冰箱填滿,她媽媽絮絮叨叨地要跟她們倆講過去發生的事情,卻是顛三倒四,全然聽不懂她在講些什麼,她倒是捧著那本黑色的筆記本再不肯放開,。那天,無意中小俏從沙發背後翻出一張年代久遠的結婚照,上面,丁城城的媽媽梳著短短的卷頭髮,畫了紅色的胭脂,婚紗卻也是微微地發了黃的,程建國在邊上穿著蹩腳的黑色西裝,胸口還別著大紅花,臉上也是塗過胭脂的。
此去經年。
這時,可可和小俏的手機上面同時都收到了短消息,卻是大維的群發短消息:「下個禮拜六晚上在U2酒吧的演出,請大家賞臉光臨。」可可和小俏的手機同時響了,她們倆都愣了愣,互相看了一眼,可可說:「去吧,再過一個星期,我們得去唸書了,這個夏天也該結束了,就當是慶祝也好的。」丁城城的閣樓已被緊緊地關閉了起來,上了鎖,再也無人能進去,她倆離開的時候都從樓梯底下往閣樓緊閉著的門望,朱紅色的油漆和銀色的大鎖,在映進來的太陽底下熠熠生輝。
而沈涵的外婆卻也沒有熬過這個酷熱難當的夏天,她在夏天的尾巴上面去世了。
那天沈涵從U2酒吧夜歸,在回家的路上,他被兩個夜間巡邏的警察攔下來查身份證,正好身份證忘記帶了,於是被他們搜身,搜出了插在腰後面的匕首,糾纏說要帶回去,沈涵從來沒有怕過跟警察糾纏,可是這次他突然不肯,他突然想快點回家去,於是他求著警察,但是最後還是被帶回去,例行公事般地問了一通,最後還是放出去,沒收了匕首。他急著往家裡趕,打開鐵門的時候,看到外婆還是端坐在天井7里面等他,於是心安了一半,卻突然發現,外婆的臉歪歪地斜在肩膀上面,眼睛閉著,口水從嘴角流了出來,衣服領子上面都是很大一灘。
外婆就在等待沈涵歸來的一個夜晚在天井裡死去,她身邊的盆景也因為多日的缺乏照料隨同著她,幾乎是在同一時間裡面變得枯黃,竟然全部都蔫掉了,空留下那些小石橋,那些小假山,全部都是沾滿了灰塵了的,全然是破敗了的跡象。第二天接到電話,家裡面從鄉下趕來的親戚幫著料理了所有的後事,而沈涵每天就看著房間裡面陌生的人們進進出出,唸經燒香,他倒也是悲傷不起來,只是到了晚上,他才能夠安靜一會兒,在外婆住的點著蚊香的亭子間裡面,看著她整整齊齊地擺放在櫥裡面的各種中藥西藥,紮成一捆一捆的舊報紙,桌子上放著喝了一半的龍井茶。
以及一疊正在桌子上面攤著的活頁紙。
沈涵看了幾頁,突然心裡面變得冰涼起來,這是外婆的日記,三年前的日記。他擰亮了面前那盞抖抖閃閃的節能小燈,發現桌子底下還有整捆整捆這樣的,扎得緊緊的活頁紙,有些都已經發了黃,一些用鉛筆寫的都已經徹底看不清楚字跡了,於是沈涵把那些用圓珠筆寫的全部都整理了出來,擺在面前。他翻出三年前的那一捆,手竟然有些發抖,外婆對於所有發生的一切都閉口不言,可是她還是留下了這些寫滿了字跡的活頁紙。
沈涵整整兩天的時間,他沒有睡覺,中間只吃了一碗熟泡麵,連水都沒有喝,只有一台小小的台扇在邊上陪伴著他,累了,就在外婆的小床上靠一靠,床很整潔,枕頭上還遺留著外婆塗的雪花膏的味道,他任憑白天的時候,那些陌生的親戚在樓底下喋喋不休地念著經,他只是一頁一頁地翻看著三年前,或者更久之前發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