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斯皮德與沃勒關於探訪自由女神的安排,被一起突發事件所影響,而暫時擱了淺。
這件事情也令斯皮德不得不費盡口舌地向那個古巴女孩作出解釋——他試圖安撫她,讓她相信他們對她是沒有惡意的;他們肯定會把她送到自由女神那裡,只是這行程可能稍有延期。
這事情起源於午飯後大約一小時,斯皮德和沃勒敲響了女法醫琳達的臥室門,問她是否願意和他們同行。
而當她打開房門,勉強擠出一絲微笑之後,兩個人都怔住了。
琳達的睡床上有些亂糟糟的:衣服和換洗的用具散亂地扔在上面——它們有些還沒有完全乾透,而琳達來時攜帶的皮箱,則靠在床邊。
「你打算離開?」斯皮德有些摸不著頭腦,「不過……你該事先通知我,好讓我幫你預訂賓館。」
「不,呃,」琳達捋了捋垂在臉側的頭髮,又擠出一個轉瞬即逝的笑容,「我的意思是說,假期結束了。呃,我得回去,謝謝你,斯皮德。」
這解釋有點突然,以至於兩國男人無法對此作出趨之若鶩地響應來。
琳達的女伴,即教授的妻子艾爾米聽到這番對話,也湊了過來,她顯然對琳達的突然決定毫不知情,「甜心,我記得格雷茲說過你會有兩周時間跟我呆在一起。」
「是,我想,那是在沒出意外的情況下,但現在,我必須走了。」
作為男主人,斯皮德當然希望自己盡量顯得隨和而不失禮貌,「當然,如果你打算回去普利茅斯,這沒有問題,可你預訂了機票麼?要不要我為你打了電話?」
「不,不,謝謝你,我想我自己能夠……」
「等一等,琳達,」期間保持沉默的賽斯·沃勒忽然開了口,「到底出了什麼事,我們能幫助你嗎?」
「噢,是的,普利茅斯的警局出了事……不,我是說,有個偵探出了事。」琳達有些手足無措,「在現場調查的時候發生了爆炸,還有個偵探受傷了。」
「你的男朋友?」沃勒走進房間,把那只皮箱提到床上,「那個名叫楊克·拉爾夫的探員。」
「不,你為什麼這麼說?」
沃勒莞爾笑笑,打開皮箱,「琳達,你是一位法醫,但警方並不只有一位法醫。事情已經發生了,並不需要你趕回去親自處理。我想這不難理解,受傷的是你關心的那個人,拉爾夫偵探,所以你得回去和他並肩作戰。」
斯皮德和艾爾米相視一陣,艾爾米低聲說:「我從沒聽說,琳達交了男朋友。」斯皮德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
「嗯,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他們在爆炸中搶救了部分屍體,我是說關於以前的那個案子。」
「失蹤的大腿嗎?」沃勒會心地注視著琳達,「但這理由不能算是回答了我先前的問題。」
他忽然瞥見閃爍的電腦屏幕,臉上流露出困惑的神情。
「那麼你怎麼辦,艾爾米?」門口的斯皮德斜倚著身子,「和琳達一起回去,還是繼續留在這裡,直到假期結束?」
「我,我不知道。」艾爾米轉頭去看琳達,滿眼的懇求,「甜心,你不能多留下一陣子嗎?」
「對不起,我想我不能。」琳達苦笑著搖搖頭,開始把疊好的衣服裝進皮箱。
「對,她不能……」沃勒空洞的聲音在屋裡衝撞了幾個來回,眾人聞聲都去看他,這時候,沃勒已經來到電腦前面,坐了下來,「這傢伙是誰?」
三個人都來到電腦邊,斯皮德和艾爾米不明所以地把目光在沃勒和琳達身上移來移去。
「他叫文森特·弗朗西斯,著名作家。」
「我知道,但我很好奇,為什麼你在看他的照片和資料。」
「他是我們的嫌疑犯。」
「好吧。」沃勒默默地點了支煙,靠在座椅上,腦袋相當疲倦地歪向一側。
「你認識他?」斯皮德的手扶住沃勒肩膀,他感到他在微微的發抖。
「我認識他,很久以前。他是我在美國的……第一個朋友。」沃勒在數量上有些猶豫不決。洛依絲才是他第一個美國朋友,但她早在六年前的案子中就死去了。接下來的,就是文森特……是的,接下來的就是文森特,作為沃勒世界中的活著第一位朋友,六年的時間荏苒而去,現在輪到文森特了。這就是賽斯·沃勒的世界嗎?
「琳達,」沃勒半晌後幽幽說道,「不介意我和你同行吧?對於文森特的案子,我很有興趣。」
「我不介意,但你打算介入調查嗎?」
「不,不會,我不會這麼做的。我不會和文森特面對面的。我只是幫助你們,找出這個案子的兇手而已。」
斯皮德在沃勒的肩膀上輕輕拍了兩下,他跟著他走到門外。
「你還好嗎?」
「還可以。」
「這個案子,你是否需要我的幫助?假如你的朋友文森特是被冤枉的。你可以信任我的檢驗結果。」
「那是再好不過了,只是先把古巴女孩兒送到目的地。」
「當然,」斯皮德搓了搓下巴,忽然板起一副嚴肅的面孔來,「聽著,夥計。我不知道該不該這麼說,我們是合作過的。你做你的份內事,我做我的。你依靠你的分析和邏輯,而我只重視證據……別把太多的感情因素牽扯其中,我們,不能信任任何人。」
「也包括我?」沃勒別有深意地撇撇嘴。
「嗯,如果你也成為這個案子的關聯人。」
「我知道了。」
「那麼,今天的行程也就安排下來了。我送古巴女孩去自由女神,不會耽擱太長時間,你跟琳達去機場。我會搭乘明天的班機也過去,到了直接聯繫你。至於艾爾米,如果她願意留下,房子的鑰匙就交給她了。」
「好的。」
……
文森特·弗朗西斯……這五年來,沃勒一直通過媒體瞭解著他的舊友——他的成就,他的墮落——沃勒伴隨著這些報道或是高興或是難過。就像一個最普通不過的追星族,卻永遠只是保持著遠遠的觀望,他不能去見他,這五年有太多的事情解釋不清。
可沃勒從沒想過文森特會捲入一起連環殺人案,而且是以嫌疑犯的身份。他知道文森特吸毒,也知道他可能江郎才盡,但他從不認為文森特會去殺人。然而沃勒所能做的卻又是微乎其微的。他不是警察,從來也不是,他為政府工作,有時候也會為了政府去殺人,但殺掉一個人,和救贖一個人,實在是大相逕庭。賽斯·沃勒習慣了協助警方或者像斯皮德這樣的調查員對嫌疑犯進行定罪。這一次,他也要扮演同樣的角色,他對此自己是否能夠力挽狂瀾並無信心……
楊克·拉爾夫,在午飯之後,曾經撥出了兩個電話。第一個是打給漢考克偵探長的,而第二個,則是打給琳達的——他為此耗費相當多的勇氣。
掛斷電話,這位遍體鱗傷的菜鳥偵探,便拄起枴杖,在凱瑟琳的攙扶之下,緩緩地走出了醫院。
他的傷處很多,頭上和手上的燒傷,摔落樓下的多處外傷,所幸都不太嚴重——活像個被從挖出來的木乃伊,楊克打算就這樣再回到現場進行勘查。凱瑟琳試圖阻止他這樣做,但磨蹭了半天的結果,卻是她自己開車送他過去。
兩人在燒燬了的建築前分了手,凱瑟琳告訴楊克,她會為他燒製滋補的牛骨湯。楊克答應今天會盡早去找她,一陣短暫的親吻之後,她的車開走了。
楊克一瘸一拐地穿過馬路,走向出事現場,路上幾位警員向他打了招呼。他含含糊糊地應付過去。
「你現在的樣子,」她在半路上曾經這樣說過,「充滿了英雄氣概,像極了小說中的男主角。」
小說中的男主角,嗯,楊克知道她說的是文森特的小說。
他又開始轉念去想另一些東西。三元素,是的,他曾經在病床上對女調查員說起過三元素——鉀、硫磺以及糖,它們可以製造出簡易炸彈。他又想起在燈泡上打孔添加汽油的小把戲。是的,他在哪兒看過這東西——當然不是在教科書上,啊,對了,這些都源自文森特·弗朗西斯的小說。
這些小把戲,文森特知道,當然,任何一個他的忠實讀者,甚至互聯網用戶,都有可能因此瞭解到。
他們有了一個嫌疑犯,文森特·弗朗西斯,但楊克此時要做的,卻是盡量擺脫先入為主的印象,他需要重新的勘查現場,找出一些蛛絲馬跡來。
楊克眼前的整棟建築,並沒有經過充分的燃燒,警方以及消防隊的及時趕到,制止了蔓延至樓下的火勢,甚至連二樓都沒有完全燒燬。
楊克慢慢悠悠地挪到了樓梯口,試著不去回憶樓梯盡頭梅爾遜倒下的那團黑黢黢的燃燒的身體。可當他看到一片片燃燒後的黑色印記時,還是禁不住頭暈目眩。
過了好半天,他才重新回到爆炸發生的房間,這裡已是面目全非,衣櫃早就化成了一堆黑乎乎的焦炭。
但是地板上留下的深色痕跡,還是證明了兩件事——第一,它們確實是汽油燃燒過的痕跡;第二,這裡也正是燃燒的起源點。在這裡,他還找到了其他的一些東西,一些像是塑料物品留下的燃燒殘留物。兇手可能用一隻隨處可見的塑料盆來盛放燃劑。當梅爾遜按動開關之後,爆炸的燈泡攜帶著火焰,迅速地點著了燃劑,形成了一發不可收拾的大火。
楊克在那裡蹲了好一陣子,然後一路往回走,這期間,他不敢低頭去看梅爾遜一路跑過的痕跡。
樓梯口處,楊克又一次停了下來。那些燒糊了的肉味似乎總是揮之不去,他有些喘不上氣來,用手撐著牆壁,再次蹲了下來。
「拉爾夫偵探。」有個警員在下面喊他,「瞧瞧我們找到了什麼?」
楊克連忙想要站起來,這動作叫他的腿部肌肉一陣撕裂的疼痛,他不得不緩了緩,左手撐地打算慢慢把身子弓起來。
忽然,他的手指碰觸到了二樓地板和樓梯的接合處,指頭戳在那上面的一道縫隙上。
這縫隙,在他和昨天來的時候,因為被地毯覆蓋,是看不到的。
楊克小心翼翼地順著縫隙,將那塊大約半英吋厚的鐵板翻了起來,右手扔下了枴杖,在下面試探性地摸索了一陣。
須臾,他將一個塑料袋提了出來。
這個大約三分之二英尺長的塑料袋中,赫然裝著一把折疊好的斬骨刀,上面斑布了血跡。
楊克則塑料袋轉了幾個方向,從刀柄處發現了一枚模糊的指紋。
樓下的警員已經迫不及待地走上來,盯著楊克手中的玩意兒顯得十分驚訝,「這是……殺人工具。」
「不,」楊克在警員的攙扶下站了起來,「這次的殺手從不用器械殺人,他更多是在使用自然的力量。然而這把刀,卻是他用來從被害人身上獲取戰利品的。」
楊克的聲音一反常態地平靜,令警員再次感到驚異。
「你在樓下找到了什麼?」
「這裡,」警員將楊克帶到門邊,指著門窗釘死的一處木板說道,「血的痕跡。」
楊克靠近那一塊深褐色的痕跡看了看,又回頭去審視樓梯的位置。
「有人跑下樓梯,而後,在這裡,撞上了房門。門把手上有殘留指紋嗎?」
「那裡沒有任何發現。」
「他不是這個房間的主人,也許只是個不速之客。大概他就是我們的報案人了。叫鑒定科的人過來,刮取痕跡上的DNA,還有,」楊克把腋下夾著的袋子交給警員,「這凶器也要拿給他們化驗。」
楊克吩咐完,一瘸一拐地向院子走去。
草叢中留下了些許腳印,看得出來,那個人受到了相當大的刺激,以至於無法沿著正確的路徑走出來。楊克最後把目光落在圍牆邊的一處腳印上,他在這裡站了一會兒。他做了些什麼?給警方打電話,有這個可能。
這一天的收穫不小,特別是那枚斬骨刀上的指紋。至於其他的,楊克不感興趣,那些東西和兇手沒什麼聯繫。
他最後回頭看看那棟燒燬的建築,一陣傷感油然而生,他低垂了纏滿白紗布的大腦袋,慢騰騰地向挖掘後院的警員走去……
漢考克偵探長,是第一個得知梅爾遜去世消息的人。他為此難過了好一陣子。
梅爾遜一直以來都是他堅定的跟班,他也有理由為他難過,當然,這裡面也包含了一些自己的成分。他想不出有誰可以更好的接替梅爾遜的位置。作為偵探長,考慮些人事方面的問題倒也無可厚非。到了最後,可憐的梅爾遜也就變成了小說讀者們眼中「過場人物」,死就死了,不值得扼腕歎息,更不需要假惺惺的擠出幾滴眼淚來。偵探小說裡總要有些人死得不明不白,現實生活也一樣,假如故事的編造和現實的案例並不見得一致,那也沒什麼大不了,至少,生活和假想的殘酷程度,算得上是一處吻合。
漢考克先生這幾天,沒什麼工夫搭理他英俊的外表。他沒心情刮鬍子,下巴和臉頰便因此拉拉茬茬的;他也懶得換洗,在邁阿密這樣的天氣下,就隱約透出了些怪味;他的領帶幾乎不曾摘下過,鬆鬆垮垮地繞在脖子上;然而,這時候的漢考克先生,眼中卻散發出一股勝券在握、雄心勃勃的光芒來。
「文森特可能帶有炸彈。」他通過部話器,提醒黑色制服的隊員們。
為了抓到文森特,他甚至建議邁阿密警局搬出了S.W.A.T小組,考慮到文森特可能是個狡猾的,具有殘殺特質的罪犯,他們也採納了他的建議。
眼下,S.W.A.T小組已經緊貼在文森特住宅的外牆邊,他們一個個俯身魚貫而過,三名警員停在了房門前。
「好的,抓住那混蛋。」
其中一位隊員打了個手勢,另一個便抬腳踹開了房門。
「別動!」
「趴在地上!」
「S.W.A.T!」
房子裡的人顯然不明所以,而震驚的同時,也明白這黑壓壓的槍口可不是鬧著玩兒的,也不好莫名其妙地趴在地上。
漢考克經常懷揣著愉悅的心情緊隨其後,他走進屋子的時候,那女人已經被扶了起來。
「你是管事的?」那女人驚魂未定。
「是的,下午好,女士。」漢考克笑逐顏開地打著哈哈。
「我要控告你們的這種做法……」
「不會的,女士,你應該感謝我們,」漢考克在靠在地上的男人身邊蹲了下來,「下午好,文森特,你因為涉嫌在普利茅斯殺害兩位女性被捕了。」
文森特被按在地上,動彈不得,只能抬起頭倔強地盯住漢考克,「你很得意嗎?」
「啊,是啊,我很得意,興奮異常!好了,把這條瘋狗帶走。」
兩名隊員夾著文森特,把他拖出房間。
「你們不能這樣做,他是文森特·弗朗西斯,我是他高階書友會的成員,你們不能……」
「不,我們能,女士,」漢考克在門邊轉回身,留下一抹匪夷所思的笑容,「我們能!而且,您將會感激我們的。順便說一句,您,尊貴的女士,也得跟我們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