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語娃娃(浮牆) 第二部 指控 第五章 海潮之力
    「砰」地一聲巨響,將賽斯·沃勒從思緒中拽了出來,他四處張望了一陣,打算確認聲音的來源。

    邁阿密擁有世界上最安逸的海灘,通常,能打破這份寧靜的只有兩種東西——派對和颶風。關於派對,大多是由漂亮的女人作為基數,混雜了含含糊糊的性慾味道,雖然略為嘈雜,卻又不失為一道風景線。至於颶風來臨,則完全是另一種境況了,天堂可能在毫無預兆之下,翻轉一百八十度成為了地獄:風的怒吼聲、破碎聲、哭聲、叫喊聲以及暴雨傾瀉下來砸在地面的撞擊聲,賽斯似乎能聽到這些混音的背後,還有一些迷離的死亡的聲音。

    這兩年,只要賽斯處於休假期,只要颱風預警出現,他便會趕到邁阿密,幫助斯皮德和他的同事們打理房屋,隨後,跟他們一道協助警方維持治安——颶風過後,四處一片狼藉——但這些往往還不是最可怕的,他們見過一個男人被大風從自家屋頂上吹下來,插死在斑駁的籬笆欄上,而他所要做的,不過是踩著升降梯,在自家屋頂上塗上最後的一層瀝青。這個男人死於保護他的家庭,而另外一個男人,則因為在災難過後,在這具屍體旁邊偷竊他的財產而被捕入獄。這些,都可以算作是颶風帶來的災禍吧。

    當然,眼下,並沒有突如其來的災難,沃勒知道,剛才的巨響源自撞擊。

    他回頭走了幾十碼,在月光中,模模糊糊地看到海濱小屋的門口處有個東西——圓滾滾的,像是一個運油桶。他拿不準這桶裡裝的是什麼,便小心翼翼地靠過去,有一點是可以證實的,這桶撞在小木屋的台階上發出了那聲巨響。

    他慢慢靠過去,感覺這桶很不自然地動了一下,因為靠得更近,他能隱約聽到有些喘息和呻吟的聲響從中傳出。有人在裡面,他快速地奔向那只油桶。

    有個女人呆在裡面,她看到他的時候,顯露出無力的驚訝。他端詳著她的樣貌,確定她不是白人,有著栗色的頭髮和灰黑色的瞳仁。她支支吾吾地對他說了些話,但那不是英語,他有些明白了。

    這女人越發激動起來,她攀住他的胳膊死死不撒手,他順勢將她從油桶裡拖了出來。他並沒有感到緊張,因為他從她散亂的瞳孔,青白的嘴唇和冰冷的體溫中已經看出了些什麼。

    他把她從油桶中拖出來,拉進懷裡,右手裡粘了些黏滑的東西,那不是海水。他急切地在她身上尋找傷口,最後在她的下腹部找到了。

    由於沃勒是出來散步的,並沒有隨身攜帶藥劑和紗布,情急之下,便撕扯自己的襯衫——他的這個動作,被那女人制止了。她的手緊緊地拉住他那只胳膊,在他低頭看她的時候,費盡全力擠出了一個苦澀的笑容。

    她對他搖搖頭。他用力按住她的傷口,卻無法阻止鮮血從中湧出。

    她對他說出了最後一句話,或者說只是一個單詞——「help」(幫幫忙),而後,腦袋無力地搭垂在他的肩頭。

    他愣了一小會,琢磨這其中的涵義。忽而,他若有所思地順著她的目光看向遠方漆黑的大海——她的眼睛沒有合上,放大了的瞳孔中似乎還飽含了某種幻想。

    他把她平放在海灘上,走向一望無垠的大海。

    沃勒知道,還有另一個人漂向這邊,但他看不到他。

    他還知道,他不應該下水去幫助這樣的人,否則便是觸犯了聯邦法律。但他還是義無反顧地一步步趟入海水中。

    他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他,在冰冷的海水和昏暗的視線下,一切看似渺茫……

    十分鐘後,渾身濕透的沃勒,背著一個女人重新回到岸上,他找到她了。他們路過剛才那女人的屍體,她為此流下了眼淚。但沃勒沒有讓她哭得太久,他又背上她,向著住宅區慢慢地走去。

    當這樣的賽斯·沃勒回到別墅時,所有的人都嚇了一跳。而他背上的人,令女法醫琳達·羅莎麗和她的旅伴更為震驚。斯皮德則對著賽斯心照不宣地苦笑起來,又趕忙將那個女人接了過去。

    「你該知道,你犯了法,朋友。」這是他對沃勒說的第一句話。

    「我知道,而且我打算把你也拉下水。」沃勒站在浴室門口,一語雙關地回答道。他接過斯皮德遞給他的香煙——「駱駝」牌的,深深地吸了一口,噴出一股濃烈的煙霧,「岸邊還有個女人,給海岸防務隊打個電話吧。」說完,頭也不回地推門而入。

    「沒問題。」斯皮德歎了口氣,轉身下樓。

    浴室內,沃勒褪下手套,牆壁上形成一個奇怪的影子,那不像是一條手臂,上面儘是些奇形怪狀的突起物……

    這些都是昨天晚上的事情了。

    賽斯·沃勒,在多數人眼裡,是個生活一成不變的傢伙。晚上十二點躺下,早上六點準時起床,中午十二點和傍晚七點用餐,如無意外,這份作息時間表是從不改變的。每天清晨和睡覺前,都會在海邊散步一小時,算作他的思考時間。

    不過這一天,沃勒沒有出去散步,大約六點半,斯皮德推門而入,「睡得好嗎?夥計。」

    「還不錯,不過我想應該換一片海灘散步了,」沃勒背靠窗子,雙手撐在環形陽台上——左手自然又戴好了手套,「那麼,夥計,你睡得怎麼樣?」

    「喔……別明知故問好嗎?」斯皮德拉了張座椅過來,就坐在鋼琴邊上,「你給我添了麻煩,不是嗎?警察在問我,還有沒有其他的人上了岸。你猜我怎麼說的?」

    沃勒沒吱聲,筆直地盯住斯皮德眉間。

    「噢,別緊張,我告訴他們,我的一位朋友上了岸。你能想像他們隨之容顏一變。我接著解釋道,我的這位是個夜泳者,他有一個愛好,喜歡……喜歡釣些美人魚之類的。」

    沃勒笑了,這一笑,嘴邊就浮起一對小小的酒窩。

    「我知道你費了多大工夫才把那女人撈上來,如果沒有你,也許那女人會死在海上,所以我不會把她交出去。好了,夥計,現在告訴我,昨天晚上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聽到一聲巨響。」賽斯·沃勒閉上眼睛,開始了痛苦的回憶。

    ……

    「我聽到一聲巨響,」楊克緩緩地歎了口氣,他的大腦袋上纏了一圈又一圈的繃帶,「然後,那炸彈就引爆了。」

    「能不能說的更詳細一些?比如那是個什麼樣的炸彈。」他對面坐著個女人,一套深色的西服,毫無個性的襯衫倒是敞開了兩個扣,露出半個乳溝,不過楊克沒去看那。

    「我沒有看到炸彈,不過在之前,我聽到……梅爾遜說那裡有一支燈泡……」楊克低頭擺弄他的一雙大手,手上有輕微的燒傷,已經起了皮。

    「一支燈泡?好的。」那女人在文件夾裡記了些東西,「所以梅爾遜偵探試圖打開那盞燈,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們……我和梅爾遜在搜查那幢建築,我們發現了殘缺的屍體。但房間裡的陳設我們看不清楚,光線不足,所以……唔,當他通過手電的光線看到有些痕跡指向那只衣櫃的時候,便打開它繼續搜查……隨後,呃,我想,他可能覺得開燈會更方便些。」

    「你覺得?」那女人盯著楊克看了幾秒鐘,他的眼裡只有迷茫,她點點頭,「我知道了,那麼,這之間還有什麼不對勁的事情嗎?」

    「我可以……我可以要一杯水麼?」

    須臾,一杯礦泉水輕放在楊克床邊的茶几上。他卻沒有動它,水……如果那時候能找到一些水……

    「砰」地一聲巨響,火光四射,與窗縫外的縷縷陽光交相輝映。霎那間,楊克本能地伸手擋住了臉,當他再次睜眼看的時候,梅爾遜偵探的上半身已經化成了一個火球。

    整個櫃子都燃燒起來,地毯上也著起了火。

    梅爾遜淒慘地叫喊著,痛苦用燃燒的手摀住臉部,「我看不到了,什麼都看不到了,火,火!」

    楊克脫下衣服用力拍打,但這無濟於事。梅爾遜在燃燒,在亂跑,在慘叫。

    楊克試圖尋找一支水管,他撞開每一個房間,一無所獲。最後,他狂奔至樓下——被地毯的皺褶絆倒,幾乎是滾了下去,他在廚房裡找到了龍頭,等他端著水盆回來的時候……梅爾遜已經倒在走廊上,繼續燃燒著……

    水……

    「拉爾夫偵探?你在聽我說話嗎?」

    「是,是的,」楊克回過神來,依然不去碰那杯水,「我提醒了梅爾遜不要去碰它,但是太晚了。」他痛苦地擺動那纏滿了繃帶的大腦袋。

    「你怎麼會知道有危險?」那女人十分警覺。

    「我不知道……可是,我聞道空氣中有些不尋常的味道,可能是汽油。」

    她開始翻找前一頁的筆記,「但是,拉爾夫偵探,你先前說過,房間裡有消毒水味道,你還能分辨出汽油味?」

    「是的,我的嗅覺很靈敏,在大學時候就被人注意到了,大約四十分之一的人,有這種特質。我甚至……甚至能猜出那顆燈泡炸彈是怎麼製作出來的。」

    「什麼意思?」

    「三元素……鉀、硫磺以及糖,很簡單。」

    「抱歉,我沒聽明白。」

    「這就是最簡單的燃燒彈製造方法。填充物為鉀、硫磺與白糖,扔出去就會……爆炸。也許更加簡單,他只需要在燈泡上鑽出一個細微的小孔,使用針頭注射進易燃物——比如說汽油,在開燈的時候,就會……」

    「這麼說來,這是一起有針對性的襲警案。」

    有針對性……針對梅爾遜和自己?楊克不那麼認為,梅爾遜只是……

    「不……他……我是說,那傢伙可能只是要處理一些東西……那兩條腿,它們不能用了,他要遺棄它們了。」楊克的臉扭曲起來,一些悲傷,更多的是憤怒,「那傢伙要處理一些東西……」

    「也許他需要處理一些東西……看看這個,」斯皮德將一份表格遞給賽斯·沃勒,「這是從你發現的那只油桶上提起的殘留物報告。」

    「可卡因?」沃勒皺起眉頭。

    「完全正確,可卡因。我們有理由確定,船長不僅僅只做偷渡生意,他還會捎帶一些『貨物』。」

    「唔,我明白了。昨天晚上的海浪不大對勁是麼?」

    「沒錯,他的貨船可能傾斜了,因此,他必須處理偷渡的古巴人和他的寶貴貨物之間的平衡問題。」

    「然後,他的槍走火了?」

    「嗯,有可能,或者,他就是想幹掉其中的一兩個。你發現的姑娘是一個受害人,而你救起的那個,可能是她的姐妹,船上發生了騷亂,因而這兩人趁亂逃了出來。不幸的是,命運沒有放過受傷的那個。」

    短暫的沉默之後,斯皮德繼續說道:「不要難過了,夥計,這不是你的錯。這樣的事情,也許每天都會發生,古巴人搭乘船隻過來,然後在靠海的地方跳下,依靠漲潮的力量,漂流到海岸上。如果能夠上岸,並且沒被海岸警衛隊發現,那麼他就自由了。」

    「而自由的代價,就是死亡。」

    「從來都是如此,比如我的媽媽,就是一個幸運的人。那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

    「你有古巴血統?我沒看出來。」

    「那只能說明,」斯皮德詼諧一笑,「說明我爸爸贏了。對了,你知道自由女神的傳說嗎?」

    「不知道,關於什麼的。」

    「還是關於偷渡。偷渡者上岸需要有人接應,否則無法生存。而負責接應的這個女人,即是古巴流亡者眼中的自由女神了。對了,有人說,她是個白人。」

    「白人?這怎麼可能?!」

    「我也只是聽到傳說,反正我的母親在去世之前,也說過她是白人。搞不好也是混血,這誰也不知道。」

    「白人……」沃勒口中唸唸有詞。

    「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問起這個嗎?」

    「不。」

    「海岸警衛隊從來不知道自由女神是誰。但我們有可能捷足先登了!是這樣的,古巴人偷渡之前,都會由本國的線人告知自由女神及其手下的聯繫方法。而當他們上岸後,便會分頭去求助自由女神,在她的幫助,獲得證件財務以及其他的東西。」

    「偽造的證件?」

    「這不清楚。我母親去世我還很小,不會追問這些問題,反正自由女神會把一切解決妥當。當然,如果偷渡者死了,那就沒辦法了。要是被抓住,即使審訊拷打也不能吐露出關於自由女神的一點信息。當然,他們被抓到會直接遣返。」

    「而我們,可以通過昨晚的那個女孩,瞻仰到自由女神。斯皮德,這可不好,你從沒說過你會古巴語。」

    「因為你從來沒問過,好了,現在你知道了,我的母親就是古巴人。我打算中午送那女孩過去,當然,順道感謝我母親和我的恩人。」

    「我很欣賞你的做法。」賽斯·沃勒坐到鋼琴前,「不介意我來一段吧?」

    ……

    「不介意我繼續我的提問吧。」

    「當然不。」楊克多少恢復了平靜,無力地靠在床邊。

    「梅爾遜已經去世了,你知道嗎?」

    「是的,我知道。」

    「那麼,在火勢完全失控之前,你做了什麼。」

    「我們事先就聯繫局裡,要求支援。而我……知道,我知道梅爾遜已經不行了……所以我想保護證物。」

    「破殘的屍體?」

    「是的。」

    「隨後警方趕到?」

    「是的。但是捲著屍體的床單已經燒著了,我不知道,鑒證科還能從中查出什麼。」

    「是這樣的,那麼……」女人咬住下嘴唇沉思了一會兒,「好吧,拉爾夫偵探,如果你想起什麼,請隨時聯繫我。最後,祝你早日康復。」

    她站起來,對楊克微笑,又禮節性地握了握手。走出病房之後,對護士點點頭。

    「沒有跡象證明這是一起襲警事件,」她對著耳麥報告說,「不過,我們還是需要做出進一步的調查……楊克·拉爾夫?是的,他比預料的要機敏許多,如果他在做戲,我們會拆穿的,而眼下看不出來……」

    凱瑟琳總算可以進來探視了,她一把將楊克的腦袋攬進懷裡,一邊唏噓著潸然淚下。護士則不友好地打斷她,該換藥了。

    而楊克則一直呆滯地瞅著冰冷慘白的診室牆壁,面無表情……

    一曲奏畢,賽斯·沃勒忽然發問:「斯皮德,你剛才說,中午時候,你會送那女孩過去?」

    「是啊,我迫不及待要去瞻仰自由女神,怎麼啦?」

    「不,沒什麼,我是說,她住得離這裡很近嗎?」

    「差不多,你要不要同去?你救了古巴女孩兒,自由女神也會感激你的。就在肯尼迪宇航附近,如果我們的兩位女客有興趣,也可以一起過去看看。」

    「卡納維爾角?!」

    「是啊,你去過?那裡的菊花公寓就是我們的目的地。」

    卡納維爾角……菊花公寓……是的,賽斯·沃勒去過那裡,六年前,為了洛依絲的失蹤案……

    莫非,那個人,就是自由女神?!沃勒驚訝得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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