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割(在中國) 第二部 像人 第十章 紅鶴
    紅鶴,學名Anthuriumandraeanum,屬天南星科花燭屬,多年生草本植物。葉片長短適中,發自基部呈簇生狀。花朵呈牛耳狀,由花苞變態而成,稱佛焰苞。有鮮紅、深紅、粉紅、橙色等品種。色彩艷麗又具光澤,酷似蠟製品。肉穗花序金黃色。紅鶴芋花葉兼美,輕盈多姿,亭亭玉立的紅色佛焰花苞,形如合攏的手掌。然而紅鶴的養植條件卻頗為苛刻,全年需在高溫多濕的環境栽培。夏季生長適溫20-25度;越冬溫度不可低於15度。它要求排水良好,常年處於弱光環境下。如果你想要栽培紅鶴,須牽株或插扦,春季選3片葉以上的子株,從母株上連莖帶根切下來,用水苔包小心翼翼地扎移植於盆內。你還必須特別注意使用含鎂肥料,再將溫度控制在27度以下,以免葉面生長過剩,影響開花。

    也許,被它的美貌所吸引的人們,會不遺餘力地呵護它,巧費心機地照看它,然而,在被人類發現之前,它卻在適宜的環境下,悠然自得地自生自滅,完全不需要其他生物的幫助。

    喬納森將軍說得不錯,現在的艾蓮,已經不適於生活在中國了。也許,由於他早年缺失感情,不會形成自己的生活習慣;可一旦他到了美國,成為組織的一員,被美國的文化沾染,他就徹頭徹尾地改變了。而這種改變,似乎也不具備逆轉性。

    正如那綻放的美麗植物紅鶴一樣,艾蓮形成了他獨特的生存習慣——而最可悲的是,這些習慣出自人為培養——可以這樣以為,他是美國軍方秘密培育出的植物——「情人」,已經不適合在中國開花結果了。

    艾蓮似乎也覺察到了這種悲哀——還是由於胃部的感覺。這天下午,他挑選了河岸邊一處相對僻靜的地方,坐了下來。屁股底下枕著柔柔的綠草,幾乎漠然地盯著那些忙碌工作的警員們。

    他看著他們手持捲尺、相機,謹慎在環繞現場,可又好像根本就沒有看到他們,眼前只是一段空蕩蕩的運河。不一會兒,又開始下雨,細密的雨線打在河水上,激起一個又一個大小不等,時而幻滅的小泡泡。

    艾蓮坐在那裡,對身旁的一切置若罔聞、無動於衷。

    他眼中的神采漸漸隱退,自信的態度蕩然無存。

    回想「6.10」案件,直至今日已經過了這麼久,可調查始終處於停滯階段。儘管來自上層的壓力一天重似一天,可劉隊並不敢輕易地浪費警力去做無謂的追查。這就和戰場一樣,所謂「大軍未動、糧草先行」,耗費的永遠是人力、物力和財力。劉隊,作為區區一個刑警大隊隊長,甚至把他上面的局長也算是,有沒有那個膽子胡亂浪費納稅人的錢財?!至今的會議,人們詳細地探討了各類證據的分析資料——包括是否會有其他的工具割取被害人的舌頭;現場血跡的種種疑點;那兩次照片上都出現過的女孩兒身份……種種如上,卻並沒有把調查向消失於空氣中的嫌疑犯推進一步。那麼,艾蓮自己和他最好的朋友麥濤呢?以往,他們可以對著照片或者就是馬桶,發表具有前瞻性、預言性的看法——其實有時候就是他們過於活躍的大腦琢磨出的一些異想天開的理論而已——在這個案子上也喪失了活力,連罪犯的性別和作案特性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麥濤是個中國學生,鑒於國內的心理學不太發達,而特種心理研究(比如犯罪心理學)的研究更是剛剛起步,不可能獲取太多的資料用於分析。至於自己……哼,一個美國的職業殺手,難道還要假惺惺地幫助故鄉的警方,再揪出一個殺手來?他已經和心理研究告別的好幾年,以往的知識儲備漸漸地淡化了,已經力不從心。他們兩人和所有的警員一樣,前者憑借小聰明,後者依靠多年經驗,在這宗案件裡苦苦掙扎,試圖求得一線光明。

    艾蓮體會著前所未有的空虛,既矛盾又苦惱,坐在柔柔的草地上,迎著飄灑的細雨。

    「要不要抽一支。」有人遞過一支香煙。

    「謝啦,」艾蓮回過頭卻發現那人不是麥濤,伸出的手又縮了回去,「不好意思,我不接陌生人的香煙。」

    這是喬納森將軍的勸誡,他忽然意識到了,又是一陣痛楚,難道我成了命運的奴隸?

    那人卻並不介意,調轉香煙,塞進嘴裡,也跟著蹲在草地上。

    為表達歉意,艾蓮掏出火機,「嚓」地響過之後,火苗跳躍而出,幾秒鐘之後,被雨滴打滅了。

    艾蓮借這個機會,細細打量身旁的男人:他留著一頭黑色長髮,在脖子後胡亂紮了個結。臉部輪廓分明,顴骨高聳,眼窩很深,兩眼散出淡淡的光芒。臉邊兩個大酒窩輕巧地撇著。

    「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你。」艾蓮覺得這張臉有些熟悉,又記不起來。

    「那只是你的錯覺,朋友,」那人向河邊噴了個眼圈,側過頭來,咧嘴笑了,「我說,你們警察就是這麼做事的?」

    艾蓮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警員們還在冒雨測量,他轉回來惆悵地說:「對不起,我不是警察。」

    「噢?很好。我也不是警察,同樣也不是兇手。」他又笑了。

    艾蓮有些迷惑,這話什麼意思?

    「看來我引起了你的好奇心,朋友,那女孩子不錯,可惜,死了。」

    「你認識她?」

    「不,我只是知道,昨天晚上她去找過你,可你不在。」

    「你怎麼知道?」

    「很簡單啊。賓館裡跑出個人頭,所有的客人都搬走了,只有你和我除外。我是因為外出錯過了精彩的一幕,回來後趕上了人們匆匆換房的場面,才從服務員的口中得知發生屍體的事情。而告訴我這消息的人,正是現在的死者。」

    精彩……

    「那麼,你又怎麼知道她找過我。」

    「別緊張,朋友。剛才說了,我並不是兇手,只是回來的時候,順便索要了整個三樓的居住情況,發現只剩下你和我兩人。自然對你也多些關注,更何況你是屍體發現者。晚上十一點的時候,我聽到走廊裡有腳步聲,從我的門前經過。我覺得有些奇怪,就悄悄開門看了一眼,發現有個服務員停在你房門前。猶豫了一下又走回來了,當然,她看到我嚇了一跳。我問她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她慌張之間什麼話都沒說就跑開了,但我記住了她的樣子。這些,她都沒對你說起?」

    「你剛才這句話,」艾蓮也掏出一支煙,沒急著點上,用懷疑的目光緊緊盯住那人,「你說,她沒對我說起,那麼,你也知道她後來找到我了!」

    「是啊,」男人這次笑得更隨和,「我也沒必要隱瞞。因為賓館出了命案,我也不可能不好奇。而有服務員悄悄找你這個屍體發現人,不能不讓人想些什麼。我本打算等你經過我房間的時候告訴你一聲。可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呢?我沒有聽到腳步聲。」

    「是的,那是我的習慣。」

    「很好的習慣,」那人接著說,「可這些無法避免我對你這個人的好奇。因此兩三點的時候偷偷在樓層裡轉了兩圈,我注意到你的房間有電話的響動,隨後你就出去了。因此我猜想你可能是去見那女孩兒了。」

    「很大膽的猜測,也很準確,那麼你知道什麼人可能殺死她嗎?」

    「這不是你要解決的問題嗎?怎麼能問我!朋友,我知道的就是這些,但願對你有些幫助,好了,我得走了。」那人說完,便站起來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是的,他說的對,這是我的問題,可我該怎麼做呢?

    「喂,」那人走得很遠,又突然轉過身來,「喂,朋友。我在昨晚回來的時候,索要過賓館記錄,那上面沒有318室出租過的記錄,難道這不是很奇怪嗎?」

    「這話怎麼講?喂……」艾蓮站起來,可那人轉過街角,走遠了。

    是的,318室沒有出租記錄,可是,昨天我們就已經知道了,有什麼……對了,這不可能……

    麥濤見到艾蓮失魂落魄的樣子,想不出勸慰的話來,只得跟著劉隊靜靜地離開了。相處數年來,他第一次看到他那副德性,可又幫不上什麼忙,也是心懷愧疚。可眼下不是內疚的時候,他便專心致志地檢查賓館登記。

    隨後他又連續撥出了幾個電話,忽然,像被針刺過,他在坐椅上彈動了一下,「媽的,原來是這樣啊!」

    「怎麼啦?」劉隊被他這麼一叫,也趕忙湊過來,盯著電腦屏幕。

    「不,不是。你看那個也沒用,還是聽我解釋吧,」麥濤得意地翹起腿,微微側著頭,饒有興趣地看著劉隊,不慌不忙地說道,「318室確實沒有記錄,但是我知道是誰把這間房子借給了兇手。」

    「你說什麼?你真的知道?!」

    「嗯!是這樣的,我以前就曾經聽說前台服務員這差事很肥,當然,經理會更肥一些。原因就是,他們有方法將客人的錢揣在自己口袋裡。不過,那些大飯店的老總也意識到了這一問題,只是目前解決的方案還沒有出台。想想看,假如電腦裡一直沒有318的出租記錄,那麼屍體的發現時間就應該提前,而不是在昨天。首先,我們要回顧一下昨天法醫的報告,其中有一條說,屍體在被殺害之後,曾經被處理過,包括割下連著脖子的頭部,以及被冷凍什麼的。但不論經過了怎樣的處理,這顆腦袋確實從三天前開始腐爛的,準確時間是6月23日到24日之間。那麼也就是說,即使被害人有可能是在這個房間裡被殺害的,這顆頭顱也是在23或者24日才被從冰箱裡取出來。細一想就會發現,這房間是兇殺現場的可能近乎於零!因為,賓館裡的冰箱很小,不可能放下整個屍體,如果兇手在這裡殺人,而我們又沒有找到頭部以外的部分,只能是被他移走了。可再怎麼說,賓館也是個公眾場合,帶著一具開始腐爛的屍體離開怎麼想都是極度危險的。所以,兇手應該是在別的地方殺了人,而後把腦袋割下來冷藏,最後又帶到賓館裡,等到有人發現。但是這就和我們在現場發現的大量血跡相矛盾,但卻和另一件事吻合,艾蓮曾看見了一個身穿雨衣的人,臉部塗著迷彩油,雨衣上帶著血。而這一次的頭顱同樣沒有舌頭,會造成大量的血液湧出,很可能和第一次一樣,兇手用容器盛了這些血液,而後帶來賓館一番淋灑。這個問題放在一邊,我們回頭來看看賓館的工作。在這裡,工作崗位是有嚴格區別的。客房是客房,前台是前台,不容混淆。所謂前台就是我們一進大廳看到的兩位服務小姐,當然不可能總是那兩位,每天都要換班!而客房服務員並不會出現在前台,她們跟隨自己的領班,在各個樓層值班。而客房的服務員,會對她所處這一層的所有房間瞭如指掌,哪一間是空房、哪一間是髒房、哪一間的有人居住,或是客人不希望有人打擾,她們必須做到心中有數。比如客人一旦搬走,她們就要進去打掃、整理,一切收拾妥當之後,便會通知前台,說『某某房間可以出租了』,這樣前台就會更新登記,將房間租給客人。而那些空房,每天都要檢查、整理,即使可以一天偷懶,也不可能長時間偷懶,除非領班不想幹了。那麼,318室三天沒被出租的記錄就顯得很不現實,因為那樣,最多到命案發生的第二天,服務人員就會發現屍體!可是直到昨天,屍體才由對門的客人以及艾蓮發現,這就說明,在客房服務員的眼裡,這個房間一直是處於有人租住的狀態,而且,必然得到了這樣的指示,說那位客人不需要打掃,也嚴禁別人打擾!最好您現在派個人找領班問問這件事。」

    劉隊剛要打電話,麥濤繼續說:「我昨天也沒有想到,其實是個嚴重的疏忽。因為服務台所根據的數據是由前台提供的,那麼必然有某位前台小姐對客房下達了錯誤的指示。也就是說,前台開出一個房間,給客房留下虛假的印象,認為這個房間已經有客人了,才不會隨便進入。我一直認為,所謂的『很肥』就是前台和客房領班一起對電腦記錄作了手腳造成的。比如,我來到這家賓館登記了一個房間,假設就是318室,前台收了我的錢,卻並不作電腦記錄,她拿出一部分錢來打點客房領班,領班收了錢分給其他服務員,大家就會按照正常的打掃方式處理這間其實有人居住,而登記為空房的房間,老總們從電腦登記上不可能查出什麼。當然這也是鋌而走險,如果老總或是經理臨時要用那間客房,那麼當事人也只有被開除的下場。然而這種情況畢竟少之又少,因此很多飯店的收入就這麼揣進了個人的腰包!在這起案件中,不但發生了這種情況,而且還出現了完全相反的局面。某個服務員,我想很可能就是死者薛婷婷本人,她在23、4號那天正好呆在前台,出於某種原因,必須為兇手提供318室的房卡,當然,隨便哪間客房都無所謂。她偽裝開出了318的出租單據,但實際上只是供兇手使用。兇手可能給她錢了,也可能是她自己墊上的,或者再轉移另一個房客的錢用在這裡。總之,會讓318室有收入和記錄。因此,三樓的客房就會接到這條信息,認為318已經有人居住,也確實有個人——死人!而且客人不希望打擾!但是我剛才打了幾次電話,詢問我的朋友這個想法是否成立,其中有一個綽號『老威』的兄弟對我說那實際上是不可能的。他告訴我,假作電腦記錄是絕對辦不到的事情,因為如果開出了一個房間並取得了收入,那麼最晚到第二天,這筆錢就會入賬,而且記錄會轉移到會計部門的電腦上,沒有相當的權限是絕對無法撤銷這個記錄的。即使像『老威』這樣的部門經理也沒有干涉會計的權力。即使這家飯店的前台經理真的有這種權限,那也是不可能的。殺人案不應該牽扯到這麼多工作人員,畢竟沒有人敢學孫二娘公然開黑店!但是他提出了另一種可能,綜合他的意見,我新的觀點是,薛婷婷根本沒有必要做什麼電腦記錄,因為除去客房部門的經理之外,沒有誰會去費力查看電腦記錄。而24日是週五,隨後就是兩天週末,薛婷婷只要通過電話騙過一天就可以了,到了週末,經理們是要排班休息的。一般來說,假如賓館有六層,那麼除去第一層大堂外,需要五個部門經理。到了週末頂多會有兩個人值班。而平均每天會有一百個房間被開出,也有差不多數目的客人離房,只有兩個經理,想查也是忙不過來的。雖然這段時間陰雨連綿,客流量可能下滑,但人們一旦養成了懶惰的習慣就改不了了。除此之外,只有那些飯店的文員們,擁有隨時查看的權力。遺憾的是,漏洞正出在這兒,因為房間眾多,文員們能偷懶就偷懶。還有一個人際交往的因素,除非你想整治某個前台,不然就不可能總是盯著她開出的記錄,大家都是能閉一隻眼就閉一隻眼。因此,薛婷婷根本不必改動什麼記錄,就可以輕易弄出318的房卡,交給兇手。接下來的問題是,吸引對門房客去查看的電視噪音是怎麼回事。我的觀點是,三天過後,薛婷婷終於忍不住了,決定自己去查看一番。如果真是這樣,那麼最先發現那個腦袋的,不是艾蓮也不是對門客人,而是薛婷婷!她當時可能嚇得半死,也可能聞道血腥氣就跑啦。但這都不重要,最關鍵的是,她下一步做出的決定。因為是自己開出318房間的記錄,她不敢報案發現了屍體。所以就將電視打開,把聲音調得很大。然後等待別人發現,一般來說,中國的客人不習慣投訴,所以他們被電視噪音吵到之後,最有可能採取兩種辦法,一是打電話給客房服務人員,要求查看;二是自己過去發出警告,其實這兩者也沒什麼區別,反正發現者都不會再是薛婷婷了!我的兄弟對這個說法也有些異議,他認為薛婷婷是不會潛入客房的,因為從業人員私自進入客房是賓館紀律的一大忌諱——哪怕只是一間空房,除非她不想幹了。但我覺得這件事無傷大雅,不管是薛婷婷還是殺手本人,都只是為了吸引人們的目的。如果是殺手,那麼遊戲別人產生恐懼的心理更佔上風。總之,薛婷婷在做了這一切之後,還是感到恐懼,因為畢竟要挾她的傢伙殺了人。那個人還可能繼續要挾自己,最可怕的是,他什麼事都幹得出來!在巨大的壓力之下,薛婷婷看準了艾蓮的身份,既有美國綠卡,又和警方關係密切,才會找到她,使自己側面成為一個『污點證人』。但這也是一個冒險的行為,假如艾蓮私自告訴警方,她仍然會面對審訊。甚至,我們該認為,如果沒有保密,也許她還不會這麼死掉。」

    「到現在為止,我得出了以下的各種推論。第一,薛婷婷不是兇手,但可能被要挾,因此不得不幫助兇手,警方有可能在發現她並沒有處理的要挾物品;第二,23,24號薛婷婷值班,她將318室開出,利用職權之便給客房服務留了假消息,也可能為了避免暴露自己而沒有多嘴,反正只是時間問題;第三,昨天下午,有可能是她第一個發現了屍體,因為膽怯,將電視音量調大,引人注意;第四,她找到艾蓮,把自己知道的線索講出來,當然,隱去了自己開房的事實。這些結論中,第一條,我們可以派出……對了,您已經安排人卻調查宿舍了。至於最後一條,也就是她找艾蓮的原因,多少也是個側面證明,因為我並不記得昨天調查的員工裡有薛婷婷的身影,她理論上就沒機會看到那張合影照片,那麼,只能是她最先潛入房間時候看到的……」

    麥濤話音未落,陳芳帶著兩名警員推門而入。見二人正在談話,說了句抱歉,掏出一支信封,「劉頭,我們在被害人薛婷婷的房間裡發現了這個。」

    劉隊接過來,從中抽出數張照片,上面儘是些不堪入目的交合場面。裡面的男人因為背對著鏡頭所以只能看到肉乎乎的後背,而身下的女人,赫然就是薛婷婷。

    「不用說,」麥濤這時候打趣地笑了起來,「你們找到了要挾用的證據。而且,上面應該沒有指紋才對,我估計連郵戳都沒有。」

    劉隊瞥了一眼麥濤,是的,他說對了。

    「這東西在哪兒找到的?」他轉而去問陳芳。

    陳芳由於聽到了麥濤的話,吃了一驚,「啊……這,這是在床下的一隻箱子裡,上了鎖,我們把它撬開了……確實,沒有郵戳和指紋。」

    「很簡單啊,薛婷婷為什麼會被殺呢?當然有可能是兇手計劃之內的,可至少不應該是在夜裡三點後。不管怎麼說,那個時候大家不是應該不是在睡覺麼?所以,那傢伙知道薛婷婷找到了艾蓮,才打算懲罰這個多嘴的女人。可他又是怎麼知道的呢?應該是跟蹤,有某種理由相信,他居住,或者說存在的位置和這裡不會很遠,也可能有個監視地點。他既然能跟蹤薛婷婷,當然也就可以不把這封信送到薛婷婷能收到的地方,而沒必要郵購。同時,這樣做也會給人造成強烈的不安感覺,認為對方是在自己可接觸的範圍之內。我猜薛婷婷一定認為這個人是賓館內部的,所以才在外面約見艾蓮。至於指紋,怎麼可能……」麥濤還沒說完,手機就響了起來。

    「是的,艾蓮?你也覺得記錄有問題,呵呵,我已經知道了,你要不要聽聽?」

    ……

    恍然間,艾蓮似乎重新振作了勇氣,邁著步子,走向路旁一輛計程車。

    有些東西潛移默化地發生了改變,他以及麥濤並不是無用之人——至少眼下麥濤不是,他根據自己的推理,向著案件的內幕靠近了一大步。所謂的犯罪心理學,所謂的刑偵科學、法醫科學,連同他們自己的那點小聰明,似乎只有結合在一起,才能繼續追尋答案。

    面對麥濤的部分成功,艾蓮心潮起伏,更多是欣喜,少許還有些失落。他鑽入計程車的一霎那,恍然想起了大學時的種種,兩個要好的夥伴一起鍛煉,比誰做得引體向上更多,比誰跑得更快,雖然每每總是艾蓮小勝一籌,可麥濤從不放棄。他就這麼想著,連司機的問話都沒有聽見。

    車子總算開動了,他又想起法醫昆蟲學家讓.高爾夫,那些自己和他一起飼養蛆蟲的日子;想起和英國犯罪心理學家保羅.佩頓沒日沒夜探討案情的歲月;便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以至於叫通過反光鏡看到這景象的司機多少有些緊張——我該不會拉了個神經病吧?!

    他回憶起佩頓說過的話:「所謂犯罪心理學,其單獨存在並沒有什麼意義,它只是作為保持公正、追尋犯罪人的一種輔助手段。同樣的手段和科學還有很多,但它們都不可能各自為政。就如同複雜的犯罪現象一樣,只有當各種偵查應用科學結合在一起的時候,才可能發揮重要的作用。」

    是的,需要結合在一起……案件的線索,也只有結合在一起才只能指明方向。

    薛婷婷死了,這或許是出於自己的疏忽和無能,但絕不是自暴自棄的理由,她留下的線索也並沒有中斷,因而我們的使命還將繼續。

    艾蓮就這樣在矛盾中掙扎了一陣,再抬起頭來的時候,雙目炯炯有神……

    「薛婷婷當然撒了很多謊,」麥濤坐在轉椅上,顯得胸有成竹,「雖然現在還不清楚她在哪裡還說了假話。我大致得出了以下一些猜測。首先,不妨肯定她口中的蕭影是真實存在的,兩人也確實同居了一段時間,然而分開的理由卻不是那麼簡單。蕭影也並非沒有男朋友,但被薛婷婷搶了過來,有可能就是照片上這個男人。所以,當這照片作為要挾物呈現出來的時候,薛婷婷本能地認為這可能是蕭影的報復,但因為這個報復為什麼殺死無辜女性呢?這是不好解釋的地方。因此,這種解釋是最容易得出的結論,卻也是最難以成立的。另外的一個解釋是,薛婷婷最開始並沒有被殺手作為襲擊目標,但她找到了艾蓮,並且兇手不知道兩人密談了什麼,這就可能成為兇手殺人的理由——滅口。值得注意的是,薛婷婷告訴艾蓮的情況很可能跟這個案子沒有直接關聯,也就是說,並不會暴露兇手的身份,因此她得到只是一種報應,即懲罰!這也很好理解為什麼兇手會寄來照片,如果會暴露自己的身份,他就沒必要這麼做了。然而,兇手在犯罪現場留下的照片卻值得推敲,在這個問題上薛婷婷不應該說假話,因為很容易拆穿,而她也不可能預料自己的死亡,到時候被警方找上更是麻煩。所以,照片上的女人應該就是蕭影,至少用過這個名字。那麼蕭影和案件到底有什麼關係呢?也許符合以前的推斷,她是某起事件的被害人,而另外有個人因此進行報復,有趣的是,第一個被害人王小姐是醫院的護士,就更增添了這種可能性,可第二個女人又是誰呢?我們可以暫時不考慮這一點,繼續分析後面的,假設第二個女人也是傷害事件的相關人,那麼兇手報復也是可以理解的。不過,問題是為什麼要在賓館呢?就算兇手發現了薛婷婷存在的利用價值,他也沒必要非在賓館殺人不可!究竟是什麼理由使得他這麼做呢?這可能才是本案的關鍵!」

    麥濤的聲音相當平和,卻斬釘截鐵、不容置疑。這工夫陳芳一直盯著他的眉間,隨後咬了咬嘴唇,問道:「那你的意思是,我們應該採取行動,對第一被害人的工作單位突擊調查?」

    「我沒有下結論!」他搖搖頭,「警方倒是應該在這附近多不知一些人手蹲守,剛才說的頂多只是猜測罷了。可以進行的調查數不勝數,只是,從醫院入手揭開秘密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可也別抱太大希望,因為我們並不知道從哪種事件入手,醫院記錄又不會留有事故當事人的照片,但值得一試。」

    「那你剛才叫艾蓮去做什麼了?」

    「這個嘛,去調查另一個可能的知情人啦,從我朋友哪裡得來的消息,」麥濤故作神秘地笑起來,「不過現在還不能說,我們倆也不能確定,那人是不是真的知道什麼!」

    計程車在北荷花池附近停住了,艾蓮付了錢從車上下來,覺得陽光有些刺眼,他又抬頭看看雨後天空掛著的彩虹,向著那個方向走去。

    二十分鐘之後,也就是當日下午三點,某棟居民樓裡,艾蓮在一間房門口敲了幾下。

    開門的是個四十多歲的男人,身材中等略胖,整張臉有些坑坑窪窪的,下巴上一條傷疤十分醒目。他一副沒睡醒的樣子,看到門前站著的陌生人,立刻警覺地瞪起一雙小眼睛,「你找誰?」

    「啊,您好,請問謝合慶先生是住在這兒嗎?」艾蓮十分和善地問道。

    「我就是,你是誰?」謝先生半倚著門框,很不客氣。

    「您大可放心,我不是警察,也不是偵探,只是有些事情想要請教您。」

    「笑話!你這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碼?偵探?還好你不是,他們竟是些有錢人的看門狗,頂多也就是查查外遇,消息還沒我靈通呢!我也不管你是什麼人啦,說吧,找我有什麼事兒?」

    「這,可不可以進去再談?」

    「不行,我又不知道你是什麼東西!」

    「您認識這個女孩兒嗎?」艾蓮從口袋裡掏出照片。

    謝先生頓時一怔,「你是她的朋友?」

    「可以算是吧,正因為她的事,我才來找您。」

    謝先生從頭到尾打量了好半天,終於拉開房門,「進來吧,只是別別耽誤太長時間,下午我要出去的。」

    「謝謝。」艾蓮走了進去,一路觀察零亂的房間,怎麼看也不像已婚男人住的地方。

    「說吧,想知道些什麼?」謝先生很不客氣地一屁股坐下,艾蓮在他的對面也扒拉開一片空處坐下。竟是些舊報紙、雜誌什麼的,扔得亂七八糟。

    「是這樣的,照片上的女孩兒叫什麼,您知道嗎?」

    「我說你這混蛋是不是耍我呢!」謝先生一躍而起,臉上佈滿憤怒之情。

    「你先聽我把話說完,這張照片是在殺人現場發現的,我因此才來找您,想得知一些相關線索。」

    「殺人……」謝先生像個洩了氣的皮球,軟綿綿地又坐了回去,「怎麼意思?她殺人了?」

    「我沒有這麼說,只是在殺人現場發現了這張照片,接連兩次,被害女性的女性都與這個女孩兒合過影,您知道些什麼嗎?」

    艾蓮把先後兩次的照片遞了過去,謝先生伸手接過,看了半晌,一言不發。

    「現在您願意回答我的問題嗎?」

    「好吧,」他目光呆滯,點了點頭,「只要是我知道的。」

    「那麼還是從剛才的問題開始,您認識照片上都出現的女孩兒嗎?」

    「是的,她叫蕭影,曾經是我的僱員。」

    「那個夜娛坊酒吧?」

    「對。我開業的第二批員工,95年的事兒啦。當然說是酒吧,名義上確實咖啡館。第一批員工有些不乾不淨的,我就把她們辭退了,正好這時候,蕭影找上門來,我看她人不錯,又熱情,就錄用了。」

    「那麼她的真名是什麼?」

    「真名?什麼意思?」

    「她就叫蕭影嗎?不是化名?身份證上的名字是什麼?」

    「這我沒看過,她說什麼就是什麼。」

    「您沒看證件就錄用了她嗎?」艾蓮倒是感到有些意外。

    「我既然同意回答你的問題,還騙你幹什麼?即使是現在,願意來酒吧工作的女孩兒也不多,何況她還是北京丫頭。」

    「也對。後來,您的酒吧是不是又來了一個叫薛婷婷的女孩兒?」

    「薛婷婷……對,有過,幹了一年就走了,我對她印象不深……嗯,不過,她後來好像和蕭影住在一起。」

    到目前為止,薛婷婷昨夜說的話基本屬實,艾蓮心中燃起一絲希望。

    「那麼,您認為她們兩人的關係怎麼樣?」

    「這我說不好,也記不清了,應該不錯吧,反正她們後來一起住過。」

    「您對蕭影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嗎?」

    「……這……沒什麼,很能幹的女孩子,對工資不挑剔,當然我給她的薪水也是這行業裡很高的……她,沒什麼特別的……」

    「那麼,您認為她後來為什麼和薛婷婷分開了呢?」

    「這我就不知道了,甚至我壓根兒就不知道她們什麼時候不在一起住了。」

    「可薛婷婷說您給她打過電話。」

    「是的,因為新的酒吧開業了,問她要不要過來,可她拒絕了。」

    「您對此沒什麼想法?」

    「我能有什麼想法!」謝先生忽然激動起來,不一會兒又歎口氣,「已經很久沒有聯繫了,我也不知道她的下落。」

    「你還有什麼可以提供的信息嗎?比如,這女孩兒的家在哪兒?她有沒有男朋友?」

    「她的家我不知道,男朋友反正我沒見過……不過,你這照片上,另一個女孩兒我倒好像見過……」

    「哦?」艾蓮如獲至寶,「是哪個?」

    「這張,對,就是這張,跟蕭影合影的女孩兒,好像叫……王敏文,也不是什麼來的,好像就是這名字吧?」

    王敏文嗎?這可是大大超出預期,艾蓮追問道:「您是怎麼認識她的?」

    「其實也不是我認識,嗯,她是我老婆的朋友,見過幾次面,好像在醫院工作?」

    「那麼,我可不可以見見您太太……」

    「她已經死了……」說到這裡,謝先生痛苦地雙手摀住臉,身子微微抖動。

    「死了?!什麼時候的事?因為什麼……」

    「夠了!你們總在問這件事,不是我幹的!她的死和我無關,她死了!你們找不到兇手,為什麼總要來煩我!」謝先生忽然像變了一個人,歇斯底里地大聲吼叫,順手抄起一支酒瓶,對艾蓮的頭扔了過來……

    「這就是你們要查找的資料。」

    麥濤、劉隊看著眼前的一大堆資料面面相覷。1996年5月到10月之間,第一被害人王敏文工作的醫院共收治了11200多名病人,除去那些患輕微感冒的病人之外,醫院有明確記錄的共有2000多份,其中,屬於醫療事故的大約130件。想從如此繁多的卷宗中找出連名字都無法確定的「蕭影」來,幾乎根本不可能!

    麥濤悄悄地溜了出來,他有一個奇特的想法,一路找到婦產科。

    如果薛婷婷對艾蓮的講述是真的,那麼,不妨大膽假設蕭影在同居的那段時間裡真的懷了孕,然而,尚未結婚的她,很有可能選擇打胎而不是生下這個孩子!1996年相對現在而言,打胎還不是件稀鬆平常的事兒。如果不想冒著風險跑到私人診所去,那就只能在熟人的介紹下才可以免除登記進入公家醫院。第一被害人王敏文會不會也和當年的蕭影存在某種關係呢?如果是這樣就太好了,在王敏文的介紹下,蕭影進入這家醫院,然而……卻發生了醫療事故!

    但追查這條線索,其實也是個賭注。麥濤明白,假如真的存在如此嚴重的醫療事故,而當事人又並非正常渠道開始了手術,那麼,這樣的資料有可能已經被醫院抹去了……

    這種抹殺,將比薛婷婷說出的謊言更加隱蔽,所造成的後果,也更加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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