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我已經不是輕微地顫抖,而是整個人都在那裡痙攣,我躬著身子,踩著油門。
腦子裡嗡嗡作響,偏又一片空白。
眼前的出租車在我眼中忽而放大,忽而縮小。
前面的車又開始發動。
我動用所有的力氣來跟著。
我們還是這樣開過了五六個路口,偶爾稍稍有些塞車,但基本屬於一停下來就要再啟動,我根本無暇再拿起紙,終於,車在高架下口下停住了,前面有起碼十輛車靜靜侯著。
我再次拿起紙。
眼前已潸然一片,根本看不清楚字跡。
我當時一定是瘋了,不然我不會控制不住自己的尖叫。
他看著我。
我還是衝著他一聲聲地叫,我想停,但停不住。
他過來抱住我,我掙開他,把他手咬得全是血。
他給了我一巴掌,我仇恨地看他。
他問我是不是從來沒有愛過他。
我看著他,想堅持住,可是眼淚卻全部掉下來。
我抱著孩子走了。
我離開了那個地方,這麼長時間來,我一個人,和孩子一起生活。
直到我再次遇到你。
爸爸,相信我,我從來沒有想過會再遇到你。
我想把這一切全部告訴你,但是我說不出來。
可能是因為自尊,所以我只有撒謊。
接下來的這幾個月,更是我無法想像的,每次和你單獨在一起,我一直緊緊地抿著嘴,你發現嗎。
我怕我忍不住脫口而出什麼。
最好連呼吸都停頓。
我也從不願給你惹那麼大麻煩,如果是的,當然是的,你原諒我,我再也不會了。
因為我要走了,當你告訴我孩子不在姐姐那,我就明白,我已經被他找到。
我只想求你最後一件事,醒過來以後,不要找我。
還有,把這間屋子賣掉,別留著它。
它不應該存在。
但至少我留著那把鑰匙,證明那些日子存在。
對我來說,那已經足夠了。
很想在最後吻你,但怕把你吵醒,還是算了。
我走了,再見。
看完整封信,我把頭埋在方向盤上,良久不能呼吸,感覺腦汁在頭顱中全部乾涸,直到後面的喇叭再次粗暴地催促,我才深深吸一口氣,抬起頭來,跟著前面的車流上了高架。
一上高架,路況陡然好了起來,我跟著前面的出租車,只是腦子裡還是一片嗡嗡作響。
我不知道我應該追向哪裡,或者說,追到目的地,我又能怎樣。
但我知道我不能放手,更不能掉頭。
有些路,就像高架,一旦走上,就再沒有掉頭的餘地。
如此約莫開了十多分鐘,在第四個道口,出租車終於打了右側燈,移向外道。
我跟了下去。
下了高架,又開了一段路,看到前面有人招手。
前面的出租車開始減速,緩緩靠邊。
我奇怪地看著,心生不詳。
直到那人坐進去,關上車門,車再次起動,我再不猶疑,猛踩油門,斜刺過去,攔在它面前。
衝下來,趴在車窗上,裡面根本就沒有女兒的身影。
她早下車了,司機奇怪地看著我。
我面如死灰地看著他,司機又補了一句。
在上高架前。
再次回到那個高架口,除了或停或走的車流,什麼都沒有。
接下去的幾天裡,公司非常忙碌,因為接了新的項目,全公司都在打仗一樣。每次下班,我都會繞道去那個高架口呆著。一站就是半天。
常常看著無數車,無數人在我面前匆匆而過,從黃昏到晚上。
我總覺得女兒會再次出現,或者一個人,或者抱著我們的孩子,再次出現在我面前。
但是沒有。
我接了妻出院,她恢復得很好,舉止言談也和以前沒什麼區別,只是絕口不再提女兒這個人,好像她從來沒有在我們的生活中出現過。
直到有一天看電視。
那天妻在洗澡,我在電視機前看電視。
那是一檔娛樂節目。
主持人去街頭採訪,拽著行人問東問西。
我一邊心不在焉地看,一邊研究遙控器,突然全身一震,呆呆地看著屏幕。
她和一個男人,抱著孩子在鏡頭前匆匆而過。
主持人死活不知趣非要攔上去問什麼。
那男人沖主持人搖了搖手。
兩個人就是在鏡頭前一晃而過。
總共不過兩三秒鐘的時間。
主持人一臉尷尬地對著鏡頭自嘲,然後接著再去騷擾另一個路人。
直到屏幕上放到第三個採訪,我還是沒有動,全身僵硬……
妻洗完澡出來,擦著頭髮,附下身看著我。
我也抬頭看她,朝她笑笑。
她拍了一下我的腦袋。
我楞楞地,站起身去洗澡。
我一個人在浴室裡站了很久,直到我出來,我們一起上床。
她拿起一本書看,看了一會,趴在我胸口。
我解開她的衣領,和她作愛。
作完愛,她長久地吻著我,然後沉沉睡去。
我一個人坐在那裡。
一種油然而生的恐懼讓我手足冰涼。
我一直沒有告訴她,鏡頭裡這個男人,已經在我公司整整工作了一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