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內部員工都很清楚,東西商事已危在旦夕。倉持口中所說的老鼠,也就是一般的臨時員工在察覺即將沉船後紛紛辭職走人。許多人因為違反契約而沒有領到最後一份薪水,但事態緊迫,就算不要薪水,他們也要逃離東西商事。
知道保險庫裡的金子是假貨的當天,我也決定辭職,並在三天後遞出辭呈。山下一臉不悅,但沒有挽留我。
除此之外,我還下了另一個決定,就是從倉持的屋子裡搬出來。當我告訴倉持這件事,他不能接受地搖頭。「你有必要那麼做嗎?沒有法律規定你辭掉工作就不能待在這裡啊!」
「我不喜歡那樣。我再也不想欠你人情了。要是再這樣下去,我會變得越來越糟糕。」
「什麼變糟糕?」
「人性啊!」我看著倉持說。「要是沒到這種地方來就好了。」
「你這種說法太過分了吧。」倉持沒有動怒,反而面露苦笑。「你要知道,我也被騙了耶。」
「那又怎樣?」
「唉,算了。如果你執意要搬出去的話,我不會阻止你。不過,田島啊,你至少要記住這件事!」倉持的眼神變得認真。「或許這份工作不是出於自願,但你之所以能夠活到今天,都要拜那間你嫌惡的公司所賜。再說,你現在手上多少有點存款,也都是因為從事了那份惡質的工作。除此之外,還有誰幫助過你?無論你怎麼辯駁,你的身體已經染上了那間公司的毒素。不過你不用引以為恥,畢業社會就是個大染缸。」
「我可不那麼認為。」我搖頭。「我應該可以不要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光明正大地活下去。」
「誰在我們背後指指點點?我們只是為了活下去,做了該做的事而已。」
「別再說了。」我開始動手收拾行李。「我這就搬出去。」
倉持不再說什麼,只是無可奈何地攤開雙手,繼續看著電視上的綜藝節目。
搬出倉持的公寓後,為了找下一個落腳處費了我不少力氣。畢竟,沒有人會想把房子租給一個游手好閒的人。
我先是在一家大型傢俱行的外包貨運公司找到了工作。主要的工作內容是——從倉庫裡搬運傢俱送到指定地點,再依照客戶指示擺放傢俱。這是一份煞費體力的工作,但我懂得知足,至少不用欺騙任何人。
新的住處是一棟位於江戶川區的舊公寓,搭公車就能到公司。其實,那是一間稱不上公寓的建築物。區區一間平房裡,隔成許多一坪半大小的房間,廁所和廚房共用。廁所用的不是抽水馬桶,而廚房也只有一個裝了水龍頭的流理台。當然,這裡也沒有浴室。出入那棟公寓的大多是領日薪的勞工,其餘就是外國人。
一開始,我費了好大的勁兒才習慣這份工作,等到三個月左右之後,才有了空暇的時間,手頭也比較寬裕了。我會想起川本房江,大概也是因為心情放鬆了的緣故。
那一天,我和司機一同前往保谷運送一套新婚傢俱。三個衣櫃、客廳酒櫃、書櫃、餐桌組等,貨件多到令人想吐,卻只有我和司機兩個人搬運。
當我們將全部貨件搬進剛落成的高級公寓時,四周的天色已暗了下來。再來就只等回公司了。
然而,我卻沒有坐上卡車。我告訴司機,我順道要去一個地方。
「會情人嗎?」司機發動引擎,豎起小拇指。
「不是啦。」
「是嗎?你今天一聽到要來保谷,好像顯得雀躍不已。」
「這裡住了一個從前照顧過我的人。」
「是哦。好吧,姑且當做那麼回事好了。我會幫你打卡。」
「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等到卡車一走,我環顧四周走起路來。不久,出現了熟悉的街景。
當推銷員那段期間,每次離開公司要去拜訪客戶時我都會覺得很郁卒。腦袋瓜裡儘是在想:「這次又是哪種騙人的花樣呢?這次要扮演哪種騙人的角色呢?」
只有來到這條街的時候,我不會感到鬱悶。只有要去川本房江的家時,我才會走在這條街上。我們不用對她做什麼,只是到她家拜訪,光是喝茶聊天,她也很高興。
然而,我這唯一的喘息機會也被破壞了。倉持用最殘忍的手段對她設下了完美的陷阱。
我不知道倉持最後從她身上騙走了多少錢。我害怕知道這件事的詳情。
川本房江的家和之前來的時候一樣,靜謐而低調。唯一不同的是,她家門前停了一輛腳踏車。我不記得她有騎腳踏車,總覺得眼前的情景不太對勁。
我調整呼吸,按下對講機的按鈕。我不知道川本房江是否察覺到了東西商事的惡行惡舉,但還是想要當面向她道歉。如果她還沒有察覺到的話,我打算*她立即採取法律行動。
不久,從對講機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哪位?」
我沒想到會是一個男人應門,猶豫了一會兒,但心想要是再不出聲,對方會覺得可疑,於是慌忙地對著對講機說:「敝姓田島,請問川本房江女士在家嗎?」
「請問有什麼事嗎?」男人的聲音很沉穩。
「那個……我以前受過川本女士的照顧。」
對方默不作聲。大概在想我是何方神聖吧。
「請你等一下。」話一說完,耳邊傳來切掉對講機的聲音。
不一會兒,玄關的大門打開,出現一個中年男子的身影,全往後梳的頭髮中混著白色髮絲,讓我想起了川本房江那頭美麗的銀髮。
「有什麼是嗎?」他又問了一次。
我向他點頭致意。他一定是川本房江的兒子。
「敝姓田島,之前受了川本女士很多照顧。今天剛好來到這附近,想要過來和她打聲招呼……」
「這樣啊……」他一臉困惑地望向我的胸口。「噢,你是傢俱行的人啊?」
被他這麼一說,我想起了自己身上穿的夾克上印著傢俱行的標誌,來的時候忘了脫。
「嗯,是的,那個……我到傢俱行工作之前,川本女士和我聊了很多……」
我不想提起東西商事。眼前的男人身上散發出精明幹練的上班族特質,想必經濟狀況不差。此時就算我再怎麼強調自己找川本房江買黃金沒有惡意,他終究難以理解。
「你和家母是怎麼認識的呢?」他話中帶著警戒的語氣問我。
「這個嘛,嗯……」我抓抓頭,無法立即編出一套說詞。要是倉持的話,一定有辦法含混過去,可惜我沒有那種能力。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腦中浮現倉持,我下意識地脫口而出:「是經由朋友的介紹……」
「朋友?介紹?」他皺起眉頭。他會驚訝也是理所當然的。誰會相信一個二十歲上下的男人經由朋友介紹認識老婦人這種鬼話。
「不,嗯,我是不知道朋友怎麼認識川本女士的啦,」我繼續抓頭。「不過,他說有一個老婆婆對他很好,還會陪他商量事情。我說我也想見見她,我朋友就將她介紹給我了……」我說話語無倫次,內容顯得支離破碎。
我向後退了一步。「啊……如果她不在家的話,我改天再來好了。」我打算轉身逃走。
「啊,等一下。」他叫住我。我大可以無視他的叫喚,奮力前行,但我停下了腳步。一回過頭,他貼近我身邊說:「家母不在了。」
「我的意思是……」他輕閉雙眼,搖搖頭。「她不是不在家,而是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
「什麼?」我的心臟猛跳了一下。我嚥下一口口水,感覺有一大塊東西通過喉嚨,接著一股苦滋味在嘴裡散開。
「她往生了嗎?」
「上個月。」說完,他點頭,感覺他的眼睛好像蒙上了一層霧光。
「這樣子啊。那樣的話,那個……」我說不出「請節哀順變」。
「既然你特地來了,能不能幫她上柱香?我想家母也會很高興的。」
「可是……」
「可以吧?」他全身上下散發著一股不容抗辯的壓迫感。我不由得點頭。
我跟在他身後走進玄關,在熟悉的地方脫掉運動鞋。然而,那裡卻沒有任何一雙婦人的鞋子,只有男人的皮鞋和涼鞋。
走進屋子裡,我才想到自己忘了問一件重要的事。「她是因病去世的嗎?」我對著川本房江的兒子背影問。
「不,不是。」他背對著我回答。
「那麼是意外?」
「嗯,也不是。」他往前走,似乎沒有意思當場回答我。
他帶我到一間以紙門和鄰室隔開約三坪大的和室。我知道,紙門的另一邊是客廳,我曾經有幾次和川本房江在那裡喝茶,吃點心。
三坪大的和室裡頭放了一座小佛壇,上面有一個相框。
「請坐。」他請我在坐墊上坐下。我在上頭正襟危坐。
他盤腿而坐,歎了一口氣。「這房子是我父母蓋的,大概有四十年的屋齡了吧。雖然到處都翻修過,但依然是一間老舊的日式建築。」
我不懂為什麼他要提起這件事,我凝視著他的臉。
「有鴨居(*日式建築門框上方的橫木。)的房子現在不多見了吧?」
他抬頭看著紙門的上方,我也跟著抬頭看。
「家母,就是在那裡上吊自盡的。」
他的口氣平淡,彷彿是在閒聊。然而,這句話卻像把銳利的刀似地,貫穿我毫無防備的胸膛。我的身體變得僵硬,無法出聲。
「我不曉得你知不知道,我家和家母幾乎沒有來往,只有偶爾通通電話。可是上個月的某一天,我回到家後,我太太說傍晚母親來過電話。我問她母親有什麼事情,她說不太清楚。就內人所說,家母一開口先問晚飯要煮什麼菜,內人回答還沒決定,家母說我愛吃築前煮(*先用油炒過雞肉、根菜類、蒟蒻等,再以醬油、砂糖烹煮,屬於日本福岡、築前的地方料理。),弄那個好了。她們的對話內容大概就是這樣。」
我想起了她們婆媳關係不睦,因而分居一事。
「我有些擔心,於是打了電話。當時已經九點多了,但卻沒人接聽。我本以為家母可能是在泡澡,所以再打一次電話,仍舊沒人接。時間那麼晚了,她不可能外出,雖說她年事已高,但畢竟那個時間睡覺還是嫌早了點。何況賈母的枕邊放了一支電話,不可能沒聽到鈴聲,於是之後我每隔三十分鐘打一次電話,卻還是沒人接。我想,乾脆明天再打一次電話,如果還是沒人接的話就過來看看,但還是擔心得不得了,也就顧不得半夜,開車飛奔過來了。」
我想像當時他眼前的情景,全身汗毛豎起。
「嚇死我了。」他靜靜地繼續說。「說來丟人,我竟然失聲尖叫。都五十歲的人了,沒想到自己居然會如此失態。老實說,我當時真的很害怕,過了好一陣子,我才因為母親的死而感到悲傷。在那之前,我就只是害怕,而對自己害怕母親的屍體感到羞恥則是在過了更長一段時間之後。」
「她用什麼……」我總算出聲,下意識地說。
「什麼?」
「嗯……她是用什麼上……」
「噢。」他一臉會意過來的表情。「她用的是暗紅色的和服腰帶。」
「是嗎?」
「怎麼了嗎?」
「沒什麼。」我搖搖頭。連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問那種問題。
「接下來可辛苦了。一會兒警察做筆錄,一會兒有的沒的雜事一大堆。不過,家母死於自殺應該不容置疑。警方問我對於家母自殺的動機心裡有沒有個底,我回答真要說的話,大概是因為寂寞吧。自從和我們分居以來,家母就孤單一個人。她沒有留下類似遺書的東西。警察做完筆錄之後也能接受這個說法。反正對他們警方而言,如果沒有他殺的嫌疑就沒有調查的必要,也就想要早早結案。」
我低聲說:「請節哀。」那聲音真的很小,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見。
「不過,」他繼續說,「在準備守靈和葬禮時我聽到了很多奇怪的事。像是鄰居說,不時有年輕男人進出這個家。我不認為家母會帶年輕的情夫入室,但對方像是上班族這一點卻令我很在意,而且好像是兩個人一起來,還有人說聽到他們在玄關聊得很愉快的聲音,所以應該是相當熟識的人。」
我感覺全身發熱。明明是個涼爽的季節,我卻開始冒汗。
「還有一件事也很奇怪。那就是家母的存款被提領了很多錢,分成好幾次,領走了幾百萬元,連定期存款也解約了。」
我低著頭聽他說。他如果認為我是陌生人的話大概就不會對我說這些了吧。不,大概打從一開始就不會開口要我進來上香了吧。我想逃離這裡,但卻像是被人施了法似地下半身黏在坐墊上。
「根據存款的記錄,我發現錢是匯進了一家叫做東西商事的公司。老實說,當我聽到這個名字,真懷疑自己的耳朵有沒有聽錯。因為我知道那家公司只是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的母親竟然會和它扯上關係。不過,這總算讓我知道了家母自殺的理由。從銀行領出來的大筆現金大概也是進了東西商事的口袋。那些錢可以說是她的全部財產,當她發現那些錢被人騙走了,八成也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氣吧。」
聽完他的話,罪惡感再度排山倒海而至。當時,川本房江說那些錢只是她一部分的存款,但那一定是為了讓我們安心而撒的謊。
「我馬上聯絡東西商事,卻像是在雞同鴨講。或許該說是,他們根本不打算要處理。我心想,既然電話裡講不通,乾脆上門討回公道。可是,如果想要回錢,就必須要有購買黃金的收據。我找遍了家母全身上下,整個家裡都找不到類似收據的東西。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沒有收據——我心想,這是為什麼呢?倉持確實交給她了呀。
「我是這麼認為的。家母可能把收據處理掉了。」
我抬起頭,與他四目相接。「川本女士自己嗎?」
「對。」
「為什麼……?」
「我不知道。事到如今,雖然真相不明,但能夠想到的原因有兩個。一是單純不想讓世人知道她上當受騙。家母是個很愛面子的人,她說不定是因為怕死後不知要被人如何嘲笑,無法忍受才將收據處理掉的。」
我也覺得這有可能。
「另一個原因是,」他舔舔嘴唇。「她可能要包庇對方。」
「包庇?」
「包庇強迫推銷怪東西給家母的人。那人能夠獲得家母的信任,大概很會討她的歡心吧。家母即使知道自己受騙了,也還是無法憎恨那個人。不但不恨,她還湮滅了所有的證據,以免給那個人添麻煩,或讓那個人受苦。唯有存折上的記錄她無力更改。」
我心想,不可能吧。這世上會有人想要包庇欺騙自己的人嗎?但相對地,我也覺得說不定真是如此。我眼前浮現川本房江在和倉持聊天是那張幸福洋溢的臉。有時,她也會笑容滿面對著我。
「不過,我不會放棄。」他用尖銳的嗓音低聲說,「我不知道家母多麼重視那個推銷員,但對我而言,他是折磨家母的惡魔。我不能對這件事情置之不理。他也許有他的苦衷,但不可能不知道內情,所以和那家叫做東西商事的公司亦屬同罪。我想告訴他,最好做好心理準備。總有一天我會以某種形式向他報仇。」
這句話是衝著我說的。他看穿了我就是推銷員之一。同時,他要我將這句話告訴另一個推銷員。
他歎了一口氣,淺淺地笑了。「我一時情緒激動,好像有點說太多了。不過,對你說這些可能也沒用,畢竟你是傢俱行的人。你什麼時候進現在這家公司的?」
「三個月前。」
「是嗎?」他彷彿瞭然於胸似地點頭。「沒想到你還會來這裡。」
「我因為工作的關係,送貨到這附近來。」
「是哦。那麼,你既然特地來了,就為家母上個香吧。」他伸出手掌比著佛壇的方向。
我低著頭湊近神龕,合掌祝禱,感覺有東西壓著胸口。上香之後,我再度合掌看著相框裡的遺照。那裡有一張令人懷念的臉。川本房江那頭美麗的銀髮吹整得一絲不亂。
突然間,我感到一陣猛烈的暈眩,身體極度不適,即使坐著也很難受,於是逃也似地離開神龕前。
「你怎麼了?」川本房江的兒子問我。我無法回答,向他點頭致意後慌忙地走向玄關,運動鞋沒穿好久走出大門了。
出了大門後沒走幾步路,一陣強烈的嘔吐感向我襲來。我當場蹲下,液狀的嘔吐物不斷從我嘴裡湧出。好不容易嘔吐感消失之後,我還是無法馬上站起來,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息。
突然我的腦中浮現了令人厭惡的記憶——祖母的葬禮上,我望著躺在棺材裡的祖母,花香令我作惡,並且吐了出來。這種感覺和當時完全一樣。
幾天之後,我前往東久留米。我想要去見一個人。不用說,那個人就是牧場老爺爺。我非常擔心他,不知道他後來怎麼樣。
我擔心的人不只有他。我在東西商事工作期間雖短,卻騙了不少老人家。我沒有惡意,一切都是倉持害的——這種借口應該說不過去吧。畢竟,我對交易的流程雖然感到懷疑,卻沒有辭掉工作。
在眾多可憐的老人家當中,牧場老爺爺之所以令我特別印象深刻,是因為他是最倒霉的一個。原本他並沒有被東西商事盯上,只不過是因為隔壁的老婆婆不在家,倉持才心血來潮地向他搭話。要不是遇上我們,他應該可以繼續過著悠閒自得的生活。
另外,我要坦白一件事。那就是我心裡惦念著上原由希子。我們只見過兩次面,但她的身影總在我腦中徘徊不去。每當我想起她那堅決的表情,心中就會湧起一股熱意。
牧場老爺爺住的公寓我只去過一次,卻記得路怎麼走。我順利地到達那棟舊公寓前。一樓的正中央,有一間屋子的大門前掛著「上村」的門牌。我們本來應該是要向住在這間屋子的老婆婆推銷黃金的。想必直到現在她也沒察覺,自己因天大的好運而得救。
她家隔壁是牧場老爺爺家。我做了一個深呼吸,然後按下門鈴。
屋裡似乎有動靜,門鎖打開,從門縫探出了一張頭髮稀疏、佈滿皺紋、臉型尖細瘦長的頭。
「你是哪位?」老爺爺不記得我了。
我低頭鞠躬,並且說明我是東西商事從前的員工。老爺爺好像想了起來,張開嘴發出「啊」的一聲。
「因為公司的事給您添了很多麻煩,真的非常抱歉。」
「你是為了說這個特地跑來?」
「我想要向您說聲抱歉。」
「噢……。」老爺爺一臉困惑的樣子。
我拿出帶來的紙袋。「這是我的一點小心意。」我在百貨公司買了日式糕點過來。
老爺爺看著紙袋和我,摸摸下巴。「先進來再說吧。」
「方便嗎?」
「總不能讓你就這樣回去吧?還是你要去其他地方?」
「不……那麼,我就打擾了。」
那是一間狹窄的屋子,只有一間三坪大的和室和廚房。大概是因為地上鋪著睡鋪,感覺比之前來的時候狹窄。老爺爺將睡鋪弄到一旁,騰出能夠容納兩人坐下的空間。
「你現在還在那家公司?」
「不,我三個月離職了。」
「是嗎,逃出來啦?」老爺爺說。我摸不透那句話的真正含義,默不作聲。他繼續說道:「那件事該怎麼說呢……真是把我給害慘了。」
「真的很抱歉。」我再次低頭致歉。
「算了,你跟我道歉也沒用。那個時候你也不太清楚公司的卑劣手段吧?」
我沒抬起頭。
「你就這麼到處拜訪受害者的家啊?」
「倒也不是所有受害者的家。」
「是嗎,辛苦你了。」
「那個,您的身體好多了嗎?之前聽上原小姐說,您的身體有些微恙。」
「嗯,就是睡睡醒醒,最近好很多了。」
「那就好。」
「你現在在做什麼工作?」
「我現在在搬傢俱的貨運公司。」
「靠體力的工作啊?嗯,那就好。那樣最好。」老爺爺頻頻點頭,抓抓脖子。他的手背上有老人斑。
「那麼,那個,順利解約了嗎?」我問了心中一直擔心的事。
「噢,那個啊。嗯,現在吵得不可開交呢。」
「這麼說來,您找過律師商量囉?」
「沒有,沒那麼誇張。」
不知道為什麼,老爺爺說話變得支支吾吾。正當我想要開口詢問詳情時,聽見了敲門的聲音。
「來了。」老爺爺回應道。
大門打開,我看見了穿著白色毛衣的上原由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