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與回憶(1941-1945) 正文 第五十一章
    羅素。卡頓軍服袖口上那道寬寬的海軍將官金槓閃閃發光。他那間位處白宮西翼、暖氣過足的小小辦公室已油漆過好幾道,最新一道是蛤灰顏色。這位播升未久的海軍少將當年在海軍學院裡只比帕格高兩班。和他當年在安納波利斯檢閱場上一面操著正步一面向他的一營人喊著口令的時候相比,他的下巴領兒現在鼓得更加厲害,他的身體變得更加厚實。他的筆挺的身板卻是依然如故。他坐在一張金屬辦公桌後面,背後牆上掛著一幅總統親筆簽名像。他握手的時候並不起身,所說的也是一些不著邊際的寒暄話,隻字不提尼米茲的要求。帕格於是決定冒昧試探一下。「將軍,人事局有沒有通知您太平洋艦隊司令部來過一份與我有關的調令?」

    「嗯,不錯。」回答既很謹慎又很勉強。

    「那麼總統是知道尼米茲上將要我到他參謀部去的啦?」

    「亨利,我勸你還是呆會兒,傳到你的時候,你就進去聽著,這就行了,」卡頓不耐煩地說。「斯坦德萊將軍還在總統那兒。還有霍普金斯先生和萊希將軍。」他把一籃子信件挪到跟前。「在召見我們的鈴響之前,我必須把這些信件發掉。」

    帕格其實已經得到了回答:總統還不知情。在繼續等待的這段時間裡,卡頓一言不發;帕格則重新思考一番自己的處境,盤算對策。自從他在莫斯科給哈利。霍普金斯又寫了那份訪問前沿陣地的報告以來,到現在都一年多了,但仍沒聽說過上面有什麼表示,有關明斯克發生的猶太人慘遭屠殺的證據,他給總統去過一封信,也沒回音。他早就斷定,那封信使他顯得是個感情用事、愛管閒事的人,因而也就結束了他與白宮的關係。他對此並不在乎。他從來也沒去追求過出任無足輕重的總統密使的角色,對於這一角色他也不覺得有多大樂趣。顯然,斯坦德萊老將軍在幕後促成了此次白宮召見。對付的策略必須非常簡單:透露尼米茲的調令,抵消斯坦德萊的作用,從總統的權力圈子中脫身出來,呆在外面,然後回到太平洋上去。

    鈴聲響了兩下。「這是叫我們,」卡頓說。白宮的過道和樓梯顯得寂靜如故——這是颶風眼裡的平靜。秘書們和身穿制服的聽差們步履輕徐,一如太平年月。橢圓形辦公室裡那張大寫字檯上,亂糟糟地放著一些小擺設和艦艇模型,看上去就好似將近兩年來從未動過一樣。但是弗蘭克林。羅斯福已經有了很大變化:灰白的頭髮更加稀疏,發紫的眼泡裡眼睛顯得混濁無光,完全是一副令人吃驚的龍鍾老態。哈利。霍普金斯面色蠟黃,癱倒在扶手椅裡有氣無力地向帕格招了招手。兩位佩金帶采的海軍將官直挺挺地坐在長沙發上,只是斜眼朝他瞥了一下。

    維克多。亨利和卡頓走進去的時候,羅斯福那張疲憊的寬下巴臉上露出了高興的神色。「啊,帕格,老夥伴!」聲音渾厚、威嚴,伊然是哈佛出身的氣派,就跟無線電裡所有的滑稽演員叫人已經聽膩的模仿完全一樣。「日本佬叫你下海游泳了,是嗎?」

    「恐怕是這樣,總統先生。」

    「那是我最愛好的一項運動,你知道,游泳,」羅斯福說,同時微帶惡作劇地一笑。「對我的健康有好處。不過,我喜歡自己選擇時間和地點。」

    帕格一時不知所措,而後意識到這種叫人吃不消的取笑是存心表示親熱。羅斯福揚起雙眉,等著他的答話。他以他所能想到的最輕的言詞勉強回敬道:「總統先生,我同意,那是一次很不合時的游泳,不過它對我自己的健康也很有好處。」

    「哈,哈!」羅斯福把頭一仰,開懷大笑,別人也跟著笑了幾聲。「說得妙!要不然,你也到不了這兒了,是嗎?」他說這話的時候,好像是又在開玩笑,別人於是又笑了起來。羅素。卡頓退了出去。總統富有表情的面容變得嚴肅起來。「帕格,損失了那麼一艘好兵艦,還有那麼些英勇的漢子,我感到心疼。『諾思安普頓號』幹得很好,這我知道。你安全脫險,我實在高興。你一定認識萊希將軍吧」——羅斯福那位身材瘦長、神情冷漠的參謀長朝帕格僵硬地點了點頭,這和他的四道金槓以及沉在海底的軍艦都是相稱的——「當然,你也認識比爾。斯坦德萊。自從你和比爾那次一起到莫斯科去過以後,他就一直對你讚不絕口。」

    「你好,亨利,」斯坦德萊將軍說。他皮膚粗硬形容乾癟,耳朵裡插著一個大助聽器,肌肉鬆弛多皺的勁項上面伸出一個好像沒嘴唇的瘦削下巴顏兒,看上去有點像是一隻發脾氣的烏龜。

    「你知道嗎,斯坦德萊將軍那次跟著哈里曼的代表團去了一次俄國之後,變得非常喜歡俄國人,所以我不得不把他派到莫斯科去當大使,免得他覺得掃興!雖然他這次只是回國度假,但他實在太想念他們了,所以他明天就要再趕回去。對嗎,比爾?」

    「對極了,總統。」語調裡面帶有不加掩飾的嘲諷。

    「你喜歡俄國人嗎,帕格?」

    「我對他們印象很深,總統先生。」

    「哦?別人有時候也是這麼說的。是什麼東西叫你對他們印象最深呢?」

    「他們兵員眾多,先生,還有他們都不怕死。」

    四個人的目光相互對射了一下。哈利。霍普金斯用微弱、沙啞的聲音說:「帕格,我看斯大林格勒的德國人此刻大概與你有相同的感覺。」

    斯坦德萊沒好氣地朝著帕格瞥了一眼。「俄國人兵員眾多,打仗勇敢。這沒人會有不同意見。但是他們也很難相處。這是根本的問題,因此也有一個根本的回答。那就是立場堅定,態度明朗。」斯坦德萊用一隻瘦骨鱗峋的手指朝著露出寬厚笑容的總統擺動著。「言詞對於他們是白費氣力。就像跟來自另外一個星球的人打交道一樣。他們只懂得行動的語言。即使是行動的語言,他們也可能會有錯誤的理解。我看直到現在,他們還是不理解《租借法案》。既然能夠撈到手,他們就要了再要,撈了再撈,就像小孩子去開聯歡會,碰上了免費供應的冰淇淋和蛋糕一樣。」

    總統仰起頭,幾乎是樂呵呵地回答說:「比爾,我有沒有對你說起過我在一九三三年同李維諾夫的會談?我那時和他談判關於承認蘇聯的事。嘿,我以前從來沒和這種人打過交道。天哪,我簡直要瘋了!我記得爭論的是我們在俄國的僑民的宗教自由問題。他就像條泥鰍一樣狡猾。我索性對他大發了一通脾氣。可是他回來再找你的時候,那副冷靜的神態我一直忘不了。

    「他說,『總統先生,在我們剛剛進行革命之後,你們的人和我們的人是沒法打交道的。你們依然是百分之百的資本主義,而我們突然下降到零。』」羅斯福攤開多肉的雙手,豎起手巴掌,遠遠分開。「『自從那以後我們漸漸上升到這兒,大約百分之二十,而你們下降到了大約百分之八十。在今後的歲月裡,我相信我們會把差距縮小到百分之六十對百分之四十。」』總統兩隻手相互靠攏。「『我們不可能合得更攏,』他說,『但是隔開這麼點距離,我們能交往得很好。』比爾,我看李維諾夫的話在這場戰爭中已經應驗。」

    「我也這麼看,」霍普金斯說。

    斯坦德萊對著霍普金斯發作了,「你們這些人又不是在那兒長住,招待你們這些光是品嚐一下伏特加味道的客人,他們的舉止言談當然客客氣氣,挺不錯。但是天天和他們談會事,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好啦,總統先生,我知道我該走啦。讓我再概括地說幾句,然後告辭。」他直截了當地提出了幾點要求:更加嚴格地管制租借物資;提升他的參贊武官;使館有權直接控制前往訪問的大人物。他還帶著強烈的反感提到溫德爾。威爾基,同時怒氣沖沖地向著霍普金斯看了一眼。羅斯福面帶笑容地點著頭,答應斯坦德萊一切照辦。兩位海軍將官離去的時候,斯坦德萊拍了拍帕格的肩膀,詭高地朝他一笑。

    總統歎了口氣,按了一下按鈕。「讓我們吃午飯吧。你也吃吧,帕格?」

    「先生,我妻子剛給我吃I一頓晚早飯,是鮮群魚。」

    一真的?群魚!好啊,我說這真是再好不過的接風!羅達好嗎?真是位優雅美貌的女人。「

    「她很好,總統先生。她希望您還記得她。」

    「啊,她叫人一見難忘。」弗蘭克林。羅斯福取下夾鼻眼鏡,揉了揉眼眶發紫的眼睛說,「帕格,當我從海軍部長那兒聽說你兒子華倫的情況時,我真是難受極了。像他那樣的小伙子我從來沒見過。羅達受得了嗎?」

    這個老政客有能夠記住別人第一個名字的本領,現在又冷不防地談起他死去的兒子,使得帕格一時不知所措。「她很好,先生。」

    「那是中途島的一次了不起的勝利,帕格,全應該歸功於華倫那樣的勇敢的小伙子。他們挽救了我們在太平洋的戰局。」總統突然改變了語調和神色,從親切的同情一轉而為直接商談正事。「但是,你瞧,我們在瓜達卡納爾島附近夜戰中損失的艦隻太多了,是嗎?這是怎麼搞的?日本人比我們更善於打夜戰嗎?」

    「不,先生!」帕格感到這個問題是給了他一巴掌。他很高興能擺脫掉關於華倫的話題,於是乾脆利落地回答說,「他們發動戰爭的時候,訓練的水平要比我們高得多。他們是早有準備的,只等一聲令下,我們卻不是這樣。即使如此,我們還是把他們抵擋住了。他們已經放棄了增援瓜達卡納爾的打算。我們不久就會在那兒打勝仗。我承認,我們必須在夜間炮戰中打得更好些,我們也肯定能做到這一點。」

    「你說的我全同意。」總統的目光冷峻刺人。「但是,有段時間我很為那兒的情況擔心,帕格。我曾以為我們可能不得不從瓜達卡納爾撤出來。如果是那樣,我們的人一定會感到很不好受。澳大利亞人一定會驚作一團。尼米茲做得很好,把海爾賽派到那兒去。海爾賽真是一條硬漢子/『總統把一支香煙裝進煙嘴。」他就靠那麼點兒兵力,但是幹得真夠漂亮,挽救了整個局面。只有一艘作戰的航空母艦!真想不到!這樣的困境不會延續很久了,我們的生產就要大顯身手。耽擱了一年的時間,帕格。不過,就像你說的,他們老早就在準備戰爭,我卻沒有!不論有些報紙老是怎麼暗示。啊,來了。「

    穿著白上衣的黑人待役推進來一輛供應午餐的小車。羅斯福把煙嘴放在一邊,然後發出一通埋怨,這叫帕格吃了一驚。「請你瞧瞧我這頓中飯:三個雞蛋,也許四個。真是見鬼,帕格,你只好跟我分著吃了。準備給兩個人吃!」他對侍役命令說。「你就先喝你的湯吧,哈利,別等了。」

    侍役神色慌張,從寫字檯的一角抽出一塊擱板,拉過一把椅子,給維克多。亨利端上雞蛋、麵包和咖啡。霍普金斯膝上放著一隻盤子,沒精打采地用湯匙從盤子上的一隻碗裡舀著湯吃。

    「這才有點像樣,」弗蘭克林。羅斯福一面說,一面迫不及待地開始吃起來。「現在你可以對你的孫子說了,帕格,你曾分享過一頓總統的午餐。我這兒的工作人員也許從今以後會真正懂得,我不喜歡鋪張浪費,這是場永恆的鬥爭。」鬆軟微溫的雞蛋沒擱鹽,也沒擱胡椒。帕格吃了下去,儘管肚裡不餓,卻覺得這確實是一次有歷史意義的破格待遇。

    「你瞧,帕格,」霍普金斯有氣無力地說,「我們在北非登陸的時候缺乏登陸艇。曾經議論過突擊生產登陸艇的計劃,提到了你的名字。不過現在登陸既已成功,德國潛艇的問題又顯得更加緊迫了,護航驅逐艦當然是造船廠的頭號任務。但是登陸艇的問題依然有待解決,所以——」

    「非解決不可,」總統克銷一聲放下叉子。一每次討論到進攻法國的時候,總要碰上這個叫人頭疼的問題。我還記得四一年八月去會晤丘吉爾之前我們在『奧古斯塔號』上的談話,帕格。你很熟悉你幹的那一行。我現在正需要一個有魄力的人能在我的充分支持下監管為海軍生產登陸艇的計劃。但是事有湊巧,半路裡冒出了老比爾『斯坦符萊。他要你去當他的特別軍事助理。「羅斯福從咖啡杯上抬起眼來一瞥。」這兩樣工作裡面你更喜歡哪一樣?「

    維克多。亨利困惑了幾個星期,現在才恍然大悟。他們急急忙忙把他從太平洋弄回來,原來是要他去生產登陸艇:一樁雖然重要但卻枯燥乏味的艦船局的差使,他的前程也就到此為止了。斯坦德萊的要求更把事情弄得複雜化。此時此刻怎能提出尼米茲的調令呢?真是進了佈雷水域!

    「嗯,總統先生,給我這樣的選擇機會,而且是由您提出,使我感到有點受寵若驚。」

    「怎麼,我幹的大部分工作不就是這個,老夥計,」總統露出笑容說。「我不過是坐在這兒,像個交通警,設法把適當的人引到適當的崗位。」

    羅斯福說話時那種討人歡喜的知己態度,好像他和維克多。亨利從小就是朋友,叫人聽了樂滋滋的。帕格雖然處境尷尬,但對總統依然感到欽佩。整個戰局全憑這位年事日高、身罹殘疾的老人費心操勞;此外他還得治理這個國家,凡事都要和乖戾固執的國會鬥爭一番才能辦成。帕格看得出,哈利。霍普金斯這時已經有點不耐煩了。可能某個重要會議預定馬上要在這間辦公室裡舉行。但是羅斯福照樣能和一個默默無聞的小小艦長談個沒完,並且使他感覺到自己在這場戰爭中身負重任。帕格對他自己艦上的官兵也是這樣;他使每個水兵都自覺感到是這艘兵艦上不可缺少的一員。只不過總統的這種領導風格是在難以想像的壓力下擴大到了一種超人的程度。

    這是個難以應付的局面。維克多。亨利使出全部毅力,在這雙充滿智慧、疲勞的眼睛的凝視之下保持沉默——這雙眼睛是天穹深處的兩顆明星,遮隱在親密的友情之中閃閃發光。他沒有勇氣提出尼米茲的調令。那等於是拆卡頓的台,而且在某種意義上也等於是讓總統碰壁。不過至少應該讓總統感到他的為難。

    羅斯福打破了這個稍稍有點緊張的局面。「好吧!不論怎樣,你應該先體十天的假。陪羅達高高興興玩幾天。這是命令!然後再和羅素。卡頓聯繫,我會安排你的工作,不是這個,就是那個。順便問一聲,你那個潛艇上的兒子好吧?」

    「他很好,先生。」

    「他妻子呢?那個在意大利碰上麻煩的姑娘?」

    總統的聲調突然沉了下去,目光向霍普金斯一瞥,這使帕格知道他逗留的時間已經過長。他便急忙立起身來。「謝謝您,總統先生。她很好,十天後我將向卡頓將軍報到。謝謝你的午餐,先生。」

    弗蘭克林。羅斯福那張富有動作的臉突然凝固不動,條條皺紋就像刻在石雕上一樣。「你在莫斯科寫來的關於明斯克猶太人的那封信受到了重視。還有你從前線給哈利寫的那份目擊情況報告,我也看了。你預計俄國人頂得住,證明是對的。你和哈利都是對的。這兒的不少專家都估計錯了。你有眼力,帕格,而且有一種本領,能把事情說得有條有理。猶太人目前的處境實在可怕。對這個問題我已無計可施。希特勒那傢伙是個混世魔王,一點不假,而那些德國人也都成了邪魔。唯一的出路就是趕快粉碎納粹德國,狠狠懲罰那些德國人,叫他們世世代代忘記不了。我們正在這麼幹。」他和帕格匆匆握別。帕格只覺得心頭冰冷,走了出去。

    「如果你把我當作魯莽的冒失鬼,那可要叫我難受了,」羅達說。「我只不過不肯輕易死心罷了。」

    木柴在起坐間的壁爐裡熊熊燃燒,咖啡桌上放著杜松子酒、苦艾酒、調酒杯、一罐子橄欖,還有一聽剛開的魚子醬、幾塊切得薄薄的方面包、兩碟洋蔥末拌雞蛋。她穿著一件桃紅長睡衣,頭髮向上盤起,臉上薄施胭脂。

    「真美,這一切真夠美的,」帕格說,既有點窘,同時也感到興奮。「順便告訴你,總統向你問好。」

    「啊,真的嗎?」

    「真的,羅。他說你是個優雅美貌的女士,叫人一見難忘。」

    羅達的臉直紅到耳根——她難得臉紅,而每次臉紅都使她霎時「間顯露出少女的艷色。她說:。哦,太好了。不過,究竟怎麼啦?有什麼消息嗎?」。

    他一面呷著酒,一面故意盡量簡略地向她說明了情況。羅達所得到的印象僅是總統在考慮有兩件差使要給他,同時命令他休假十天。

    「整整十天!太美了!有沒有哪件差使能使你呆在華盛頓?」

    「有一件」

    「那我希望你就幹那一件,我們分開的日子夠多了。太多了。」

    他們吃了很多魚子醬,喝完了馬提尼酒,帕格有了興致,或者,他覺得自己是有了興致。他的動作起初是笨手笨腳的,不過這很快就過去了。羅達的身體在他懷裡使他覺得溫馨撩人。他們上樓走進臥室,拉起窗簾——不過午後的陽光還是透進不少,只是變得微弱了許多——兩人解衣的時候互相打趣,開了一些小玩笑,然後一起鑽到她的床上。

    羅達放浪形骸,一如往日。但是一當維克多。亨利看到妻子赤裸的身體——一年半以來這還是第一次看到,它依然漂亮得使他神魂顛倒——他的心頭猛然意識到,這個身體已經被另一個男人佔有過。他倒不是嫉恨羅達;相反,他感到自己已經原諒了她。至少是現在,他比其他時候更加願意把那件事情一筆勾銷。只不過,每當她愛撫他一下,每當她哺哺地說出淫言蕩語,或是作出一個配合的動作,他的腦中就禁不住浮現出她曾同樣如此對待那個大個子工程師的情景。這並不影響正在進行的事情。從某個方面說來——僅就情慾方面而言——樂趣彷彿有增無減。但是事畢之時,卻不免有點噁心之感。

    不過羅達並無此種感覺。她在他臉上不斷親吻,呢呢哺哺說些不知所云的話,顯然感到歡快滿足。過了一會兒,她便像野獸一般連連哈欠,發出笑聲,然後蟒縮起身子,進入夢鄉。陽光透過窗簾上的一條隙縫,在一扇牆上映出一道金光。維克多。亨利下床拉攏窗簾遮住陽光,然後回到自己床上,躺在那裡凝望著天花板。一小時後,當她面帶微笑醒來時,他依然如此凝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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