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畔回憶錄(墓中回憶錄) 下卷 第18節
    夫人給查理十世和亨利五世的信——德·蒙貝爾先生——我給總督的便條——我動身前往布拉格

    貝裡公爵夫人晚9點從卡塔若回來:她顯得很活躍;至於我,我越是平和,越是希望人們接受這場戰鬥,人們攻擊我們,我們不得不自衛。我半笑著向殿下建議假裝將亨利五世帶往布拉格,由我們兩人將他「拐走」。問題是要知道把我們的「賊贓」放在哪裡。意大利不適合,因為君主們很懦弱;偉大的專制君主制有一千個理由應該被摒棄。剩下荷蘭和英國:我更希望前者,因為在那裡人們通過立憲政府找到了一個精明的國王。

    我們推遲了這些極端的決定;我們更應停下來,這事的重擔落在我身上。我將帶著夫人的信孤身出發,我會要回成年的聲明書,根據祖父母的答覆,我將給在的裡雅斯特等著我的急件的殿下寄去一份信。夫人在給老國王的信中附上了一張給亨利的便條,我只能視其情況將其交給年輕的王子。便條上的地址僅是對布拉格隱蔽意圖的抗議。以下便是那封信和那張便條:

    菲拉勒,一八三三年九月十九日

    我親愛的父親,在對於亨利的未來具有同樣決定性的時刻,請允許我以所有對您的信賴向您求助。我不相信對於一個如此重要人物我自己的啟示,相反,我願意在這嚴峻的形勢下聽從那些曾給予我最多關愛和忠誠的人們。德·夏多布里昂先生很自然地位於前列。

    他讓我堅信我已經知道的,那就是法國所有的保皇黨人都把九月二十九日確認亨利的權利和成年的證書看作必不可少的。假使某位忠誠的先生此時在您身邊,我將援引他的證詞,我知道它會與我所說的相符。

    德·夏多布里昂先生將向國王陳述他關於這份證書的想法;他講得有道理,依我看來,必須簡單地證實亨利已成年而不是作一個聲明:我想您贊成這種看法。最後,我親愛的父親,我相信他能引起您的注意並帶回關於這個必須問題的決定。我越發操心這件事,我向您保證,在關係到我和我的亨利的利益的事情中,亨利的利益就是法國的利益,超出我的利益。我相信我已向他證明,我知道為了他我冒著種種危險,但我未曾在任何犧牲前退卻過,他會發覺我永遠一如既往。

    德·蒙貝爾先生來時將您的信交給了我;我帶著深深的感激讀完了它,再見到您,再見到我的孩子,一直是我最大的奢望。德·蒙貝勒先生會寫信給您,我已做了您要求的一切;我希望您對我的關切會感到滿意,它讓您感到愉快並向您證明了我的敬意和慈愛。現在我只有一個願望,這便是九月二十九日能在布拉格,儘管我的健康狀況很不好,但我希望我能到達。無論如何,德·夏多布里昂先生將走在我前面。我請求國王能善意接待他並聽取他代替我向您講的一切。親愛的父親,謹致問候。

    又及:帕多瓦,九月二十日。——當有人向我傳達不能繼續我的旅行的命令時,我的信已寫完:我的驚訝等同於我的痛苦。我不能相信類似的命令居然出自國王的內心;這些僅僅是我的敵人能口授的。法國會說什麼呢?菲利普將多麼的得意洋洋!我只能催促夏多布里昂子爵趕快啟程並委託他告訴國王,在這個時候給他寫信,對我來說是太沉重了。

    信封上的地址:「致亨利五世陛下,我最親愛的兒子,布拉格。」

    帕多瓦一八三三年九月二十日

    我正前往布拉格並來擁抱你,我親愛的亨利,一個意外的障礙阻止了我的行程。

    我派德·夏多布里昂先生代替我處理你和我的事情,請相信,我親愛的朋友,他代我和你講的事情,並致以我的慈愛。擁抱你和你姐姐,我是

    你親愛的母親和朋友

    卡羅利娜

    德·蒙貝爾先生突然從羅馬來到帕多瓦,出現在我們當中。帕多瓦的小朝廷對他不滿,小朝廷將維也納的命令歸咎於德·布拉加先生。德·蒙貝爾先生,一個非常溫和的人,儘管他怕我,但除了跟著我到處逃亡之外別無他法;見到德·波利尼亞克先生的這位同僚,我明白了他是怎樣寫了雷茲塔德公爵的歷史而沒有覺察到,他讚揚過的公爵們,全部在布拉格六十古里外,波爾多公爵的流放地;如果他,德·蒙貝爾先生適合將聖路易的君主制和這個卑劣世界的君主制扔出窗外,這便是他未曾想到過的一個小小的意外。我對德·蒙貝爾伯爵很親切;我與他談到了羅馬的競技場。他回到維也納為梅特裡奇開始作出安排並充當德·布拉加先生的中間聯繫人。11點,我給總督寫那份約定好的信:我考慮到夫人的尊嚴,沒有將殿下扯進去,給她保留了所有自由行動的權力。

    帕多瓦,一八三三年九月二十日

    總督先生:

    貝裡公爵夫人殿下目前很願意遵從您所傳達的命令。到達的裡雅斯特後,她計劃去威尼斯;那裡,根據我有幸給她提供的情況,她將做出最後的決定。

    請接受我最誠摯的謝意和崇高的敬意。

    總督先生,

    您的謙遜的僕人,

    夏多布里昂

    那位代表很高興地讀著信。夫人走出威尼斯的倫巴第,他和總督便都不再承擔責任;在的裡雅斯特,貝裡公爵夫人的一舉一動僅只關係到伊斯特裡或佛裡歐也當局,這便是看誰將擺脫厄運,在某種遊戲中,人們爭著將正在燃燒的小紙片傳遞給旁邊的人。

    10點鐘,我向王妃告辭,她將她和她兒子的命運置於我的手中。她以她的方式讓我成了一個法國的國王。在比利時的一個村莊,我得到過很多票選我登上被菲利普女婿佔據的王位。1我對夫人說:「我服從殿下的意願,但我害怕辜負您的期望。在布拉格我會一無所獲。」她將我推到門口:「去吧,您能勝任一切。」

    1一八三一年比利時尋找一個國王。很多人選已事先確定。

    11點我登上馬車:晚上下著雨。我好像回到了威尼斯,因為我正走在梅斯特爾大道;我更想再見到藏茲超過了查理十世。

    一八三三年九月二十日至二十六日從帕多瓦到布拉格的日記

    科內格裡亞諾——《最後的阿邦斯拉吉》的翻譯——烏迪納——薩馬洛夫伯爵夫人——德·拉費羅內先生——一位神甫——加林蒂——德拉瓦河——一個小農——打鐵鋪——在聖·米歇爾一個小山村午餐

    天快亮時經過梅斯特爾,我因未能去河岸而難過:也許最高瀉湖的一個遠遠的燈塔給我指出了古代世界一個最美麗的島嶼,就像克裡斯托夫·哥倫布發現新大陸第一個島上的一束微光。就是在梅斯特爾,我一八○六年第一次旅行從威尼斯下船:時光在流逝。

    我在科內格裡亞諾吃中飯,在那裡我受到一位夫人,《最後的阿邦斯拉吉》的譯者的朋友們的讚揚,她大概像布朗加:「他看到一個年輕女人出來,穿著差不多與那些雕刻在我們古教堂紀念碑上的哥特王后一樣:一條黑色的頭巾搭在頭上,她用左手托起像一條修女頭巾一樣在她的下巴下面交叉圍繞的頭巾,以至人們無法看到她的整張臉,只看到她的大眼睛和玫瑰色的嘴唇。」我給我的西班牙幻想的譯者還了債,我在此重新描繪了她的肖像。

    我重上馬車,一位神甫跟我高談闊論起《基督教真諦》。我穿過了勝利劇院,這些勝利導致波拿巴侵犯我們的自由。

    烏迪納是一座美麗的城市:在那裡我發現了總督宮殿裡一個仿造的柱廊。我在旅館吃晚飯,剛被薩馬洛夫伯爵夫人佔用過的房間零亂不堪。這位巴格拉雄王妃的侄女,另一個由於歲月而造成的損害1她還是像一八二九年在羅馬我的音樂會上唱歌唱得特別好時那樣美麗嗎?是什麼風又將這朵花吹到了我的腳下?什麼風吹動這朵雲?北方的女兒,你享受著生活,你要抓緊,使你陶醉的悅耳的聲音已經停止,你的日子沒有極地白天那樣久遠。

    1拉封丹的回憶。

    旅館的本子上寫著我高貴的朋友的名字,德·拉費羅內伯爵,他從布拉格回到那不勒斯去,就如同於我從帕多瓦去布拉格。拉費羅內伯爵,是我雙重名義的同鄉,因為他是布列塔尼人又是馬洛人,他的政治生涯與我的交織在一起:當我在巴黎作外長的時候,他在彼得堡任大使;他接替了我的位置而我成了他領導下的大使。被派到羅馬後,我向波利尼亞克內閣遞交了我的辭呈,而拉費羅內接替了我的大使職務。德·布拉加先生的姐夫跟那些富人一樣的可憐:七月革命時,他放棄了貴族爵位和外交生涯:每個人都敬重他,沒有人恨他,因為他性格純樸性情淡泊。在布拉格的最後一次談判中,他被走向他的最後五年祭的查理十世愚弄了。老人們喜歡故弄玄虛,卻什麼也表現不出。除了我的老國王,我希望人們埋葬所有那些不再年輕的人,第一個就是我以及我的十二位朋友。

    在烏迪納,我取道去維拉奇:我經由薩爾茨堡和林茨去波希米亞。在翻越阿爾卑斯山前,我聽到鐘擺動的聲音,看到平原中點燃的營火。在斯特拉斯堡的一個德國人,即亞森特帶給我在布拉格作斯拉夫語翻譯,在威尼斯時的意大利語導遊的幫助下去詢問馬車伕。我打聽到的慶祝活動是舉行一位教士新的聖級晉陞儀式;第二天他將講他的第一次彌撒。宣告今天一個人與上帝不可分離的結合的鐘聲響了多少次?它們會將這個人召到聖殿來嗎?什麼時候這些同樣的鐘聲會在他的棺材上響起?

    九月二十二日

    幾乎整個晚上我都是在雷聲中沉睡著。二十二日白天我在群山中醒來。加林蒂山谷很宜人,但沒有任何特點:農民幾乎沒穿什麼衣服,幾個女人穿著皮衣像匈牙利人;還有一些人頭上戴著向後的白色頭巾或是戴著邊緣軟墊凸起的藍色羊毛便帽,介於奧斯曼利頭帕和塔那普安無邊緣帽之間。

    我在維拉奇換了馬。從這個驛站出來,我沿著德拉瓦河一個寬廣的河谷前行,這對於我是一個全新的地方:因為穿過這些河流,我將最終找到我的彼岸。朗德1剛剛發現了尼日爾河的人海口;這個勇敢的旅行者在告知我們那條神秘的非洲河流流人大西洋時,他的生命也走向了永恆。

    1英國探險家。

    夜幕降臨了,我們不得不在聖·帕得尼翁村莊停下來:要給馬車上點油;一個農民反向擰旋一個車輪的螺母,他用盡了力還是未能將它取下來。村裡所有的能人,在一個馬蹄鐵匠帶領下,做了種種嘗試最終還是失敗了。一個十四五歲的男孩離開人群,拿了一把鉗子回來,他分開人群,將一根黃銅絲纏住螺母用鉗子絞緊,用手壓住螺釘的方向,毫不費力就取下了螺母:這引發了一片歡呼聲。這個孩子不就是某個阿基米德嗎?一個愛斯基摩部落的王后曾給帕裡船長描畫過一張極地海的地圖,她認真地看著水手們在打鐵鋪焊接鐵端並用她的天才將種族推向前進。

    二十二日至二十三日晚,我翻越群山;在我面前,山脈在迷霧中一直綿延至薩爾茨堡:但是這些屏障沒有能保衛羅馬帝國。《隨筆》的作者,在談到迪羅爾時,用他那一貫充滿想像的活潑口吻說:「這如同一條我們只是看到已打褶的裙子,但如果它伸展開來,就會是一個非常大的地方1。」我盤旋的這些山峰,像是上面山脈的崩塌,這個崩塌覆蓋了廣闊的地方,在給大阿爾卑斯山帶來各種各樣的事故的同時,也形成了小阿爾卑斯山。

    1《旅行日記》阿曼哥所著。

    瀑布從四面八方直瀉下來,飛濺到石床上,如同比利牛斯山的激流一般。道路在一些剛能容一輛馬車的關隘經過。在熱門德周圍,水力將鍛錘的迴響聲與船閘的迴響聲混雜在一起,在黑夜和黑暗的樅樹林之間,煙囪中發出一束束火光。每拉一下爐膛的風箱,作坊的鏤空屋頂便突然閃亮,如同節日羅馬聖·皮埃爾的圓屋頂。在卡爾奇山脈,我們又在我們的馬群中增加了六頭牛。我們長長的套車,在激流和險灘中,就像一座活橋:對面的托爾恩山脈覆蓋著積雪。

    二十三日早九點,我在山谷深處美麗的聖·米歇爾村莊停下來。在一個小房間裡,透過兩扇窗可看到牧場和村莊的教堂,一些美麗高大的奧地利姑娘給我端上了一頓很好的午餐。圍繞著教堂的公墓,僅僅與我相隔一個鄉村院子。一些內接在一個半圓裡且上面懸掛著聖水桃的木質十字架,豎立在舊墳的草地上:五個還沒有草皮的墳地表明是五個新的永眠。幾個墓穴,很像菜園的花壇,點綴著盛開著金黃色花朵的金盞花;一些鶺鴒跟在一些蟈蟈兒後面在這個死人的花園中跑著。一個很老的瘸腿的婦人,拄著枴杖,穿越墓地,撿回一個倒下的十字架;也許法律允許她為自己的墳墓收集這個十字架;森林中的枯枝屬於那個撿起它的人。

    那裡躺著一些沒有榮譽的無名的詩人,

    不出聲的演說家,沒有勝利的英雄。1

    1這些詩句是夏多布里昂自己所寫。

    布拉格的孩子,沒有王冠,他在這裡不比在陳列著他父親屍體的盧浮宮的房間裡睡得更好嗎?

    如果不是剛發生的死亡讓我痛苦,那麼我的在那些吃飽的、躺在我窗台下的旅行者之中的孤獨的午餐應是合我口味的:我聽到了作我盛餐的一隻小母雞的叫聲。可憐的小雞!在我到來前的五分鐘它是多麼幸福啊!它在草地、蔬菜和鮮花間散步,它在從山上下來的羊群中奔跑;今晚它應該和太陽一起睡去,況且它還這麼小,可以在它媽媽的翅膀下人眠。

    馬車套好了,我在一群婦女的簇擁下上了車,旅館的夥計們陪著我;他們看樣子很高興見到我,儘管他們不認識我而且可能永遠也不會再見到我:他們給我如此多的祝福!我不反感這種德國式的誠意。您碰不到一個農民不對您脫帽並給您千萬祝福:在法國,人們只對死人致敬;傲慢無禮被看作是自由和平等;人與人之間沒有溫情,嫉妒舒適旅行的任何人;按著髖部,準備出劍攻擊那些穿著新禮服和白襯衣的人;這便是民族獨立的特徵,當然我們也有幾天在候見室裡一個無禮的暴發戶讓我們碰了釘子。這並沒有除去我們崇高的智慧,也不能阻止我們拿起手中的武器慶祝勝利,但是人們一開始並沒有形成習俗,我們已是八個世紀的軍事大國;五十年沒能改變我們;我們未能真正崇尚自由。一旦我們在過渡政府統治下有喘息機會,那陳舊的專制君主制又會死灰復燃,一個年邁的法國守護神重現了:我們只是朝臣與戰士,別的什麼也不是。

    一八三三年九月二十三和二十四日

    托爾恩山口——公墓——阿塔拉:多麼大的變化——太陽升起——薩爾茨堡——軍事檢閱——農民的幸福——伍克那布魯克——普拉庫爾特和我的祖母——夜晚——德國和意大利城市——林茨

    圍繞著薩爾茨堡省的最後一圈山脈俯視著可耕種地區。托爾恩山脈有冰川,它的高原類似於阿爾卑斯山所有的高原,但更特別像聖·哥達的高原。在這個佈滿了結冰的紅棕色苔蘚的高原上,豎立著一個耶穌受難像,隨時給不幸者安慰和永恆的庇護。在受難像的周圍,掩埋著在雪中死亡的受難者。

    當暴風雨突然襲來時,那些如我一般在這個地方經過的旅行者有些什麼希望呢?他們是誰?誰為他們流過淚?他們怎麼在那裡安息?他們如此遠離他們的父母,他們的祖國,每個冬季聽著暴風雨咆哮,這陣風將他們從地上刮起來過嗎?但是他們睡在十字架下,基督,他們孤獨的伴侶,他們唯一的朋友,綁在神聖的木頭上,對著他們低下了頭,他身罩著使他們的墳墓變白的同一種白粉:在天堂的日子,他將把他們介紹給他的父親並讓他們在他的懷中獲得溫暖。

    托爾恩下山的路又長又爛又險;我對它很入迷:有時因其瀑布和木橋,有時是因為其深淵的狹窄讓我想起了位於科特雷的「西班牙橋」或者是多莫多索那山上的散佈倫斜坡;但它一點也不能將我帶回格林納達和那不勒斯。我們根本找不到閃閃發光的湖1白和橙樹;為了到達土豆田,歷盡這麼多的艱辛,實是枉然。

    半坡上有一個驛站,在旅館的房間裡,我覺得像在家中:阿塔拉的奇遇,表現在六幅版畫上裝飾著牆壁。我的女兒沒有料到我會打這兒過,而我也未曾希望在一條我相信名為「龍」的激流邊遇到一個如此珍貴的東西。她很醜,很老,變化很大,可憐的阿塔拉啊!頭上插著大羽毛,腰間繫著一條緊身短裙,如同戲劇《快樂》中的女奴隸模樣。虛榮心盡其所能賺錢,在加蘭蒂山脈深處我在我的作品面前昂首挺胸就像是馬扎蘭的紅衣主教在他的畫廊裡的那些作品面前的姿態一樣。我曾想對我的主人說:「這個是我畫的!」必須將我和我的大女兒分開,不過比在俄亥俄河中的島上要容易。

    直到威芬,除了人們弄乾再生草的方法,沒有什麼引起我的注意:人們在地上放置一些十五到二十尺長的桿子,轉動它們,不要太壓緊桿子周圍沒加工的乾草,草變黑便也就干了。在一定距離,這些柱子完全像在這些小山谷中為了紀念割下的花種植的柏樹或戰利品飾。

    九月二十四,星期二

    德國想過要報復我對它的壞情緒。在薩爾茨堡平原,二十四早晨,太陽在我已拋在身後的山脈的東邊出現,西邊一些岩石的頂端閃著極其柔和的晨光。陰影仍在半綠、半耕種過的平原上漂動,從平原上升起一縷炊煙,如同人的汗氣。薩爾茨堡的城堡,增高了俯視這個城市的小山的山頂,將它的白色輪廓鑲嵌在藍天裡。隨著太陽升起,在清新的露水氣味中,出現了街道、叢林、紅磚、粗塗了發亮石灰的茅屋,中世紀千瘡百孔的塔;年邁的時間的捍衛者們,頭上和胸前滿是傷痕,他們孤獨地呆在世紀的戰場上。這個地方秋天的陽光有著秋水仙的紫色,這個季節秋水仙開放並且沿著薩爾茨的草地已經播種。成群的烏鴉,離開常春籐和廢墟的洞穴下到閒田上,它們具有波紋閃光的翅膀反射著晨光,抹上了一層玫瑰色。

    節日是屬於薩爾茨堡的老闆聖·呂貝爾的。農婦們以她們村裡的方式打扮著去趕集:她們金黃色的頭髮和雪白的前額包在各種各樣的金黃色的盔形帽裡,這對日爾曼人很合適。當我穿過那個潔淨而漂亮的城市時,我在一個草坪裡看到兩三千步兵;一個將軍在他的參謀的陪同下檢閱部隊。這些白色的線條在綠色的草坪上縱橫交錯,武器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是與其說是塔西特描繪的,不如說是他歌頌的人民的壯麗景象相符:戰神馬斯·條頓人將祭品獻給黎明。這個時候我的威尼斯輕舟的船夫在幹什麼呢?他們像燕子一樣為黑夜之後黎明的重生而欣喜並準備掠過水面;然後迎來夜晚的歡樂、船歌和愛情。每個民族都有其命運:一些民族有力量;另外一些有快樂:阿爾卑斯山人兼而有之。

    從薩爾茨堡直到林茨,是富裕的鄉村,右邊山脈的地平線呈鋸齒狀。松林和山毛櫸林,田野綠洲及其同樣的東西,被一種精巧多變的文化圍繞著。不同種類的畜群、村莊、教堂、小禮拜堂,十字架裝點著這片景色,使它充滿活力。

    過了聖·呂貝爾的節期後(這裡人們的節期很少延續且不會太長),我們發現所有人都在田里,忙著秋天的播種和收穫土豆。這些村民穿得較好,較有禮貌,顯得比我們的農民更加幸福。不要借口每個人用同樣方式不能設想也不能感受的政治利益來取代他們享有的秩序、和平和純真的美德。完整的人性包括家庭的快樂,家庭的友愛,生活的豐富多彩和純樸的心靈及宗教信仰。

    法國男人雖鍾情女人,但在許多事情和勞作中不用女人;德國男人沒有他的伴侶就不能活;他需要她並隨時隨地帶在身邊,無論是去打仗還是去耕作,去赴宴抑或去奔喪。

    在德國,甚至動物都有他們理智的主人的溫和性格。當我們旅行時,觀察動物的面部表情很有趣,我們可以根據上帝賜予我們帝國,賦予一個地區生命的萬物的溫柔或惡毒,馴服或兇惡的樣子,快樂或憂傷的神情來預見一個地區居民的習俗和情感。

    馬車出了故障,迫使我不得不在伍克拿布魯克停下來。我在旅館裡閒逛,經一扇後門,我到了一條運河的人口。在那邊我看到了鋪展著幾塊本色畫布畫出來的草地。在樹木繁茂的小山腳下蜿蜒著一條河流,似是這些草地的一根腰帶。我不知道是什麼讓我想起了普朗古埃鄉村,我在那裡享受著童年的幸福。我年邁雙親的影子啊,我沒有在這岸邊等著你們!你們走近我,因為我在走近墳墓,你們的庇護所;我們將很快在那裡重逢。我的好姑母,您是否還在雷德河岸唱著您的《鷹》和《鶯》之歌呢?在亡人中,您是否遇見了朝三暮四的特雷米貢如同迪東在亡靈中遇見了埃內一樣?

    我從伍克拿布魯克出發時,天正變黑,太陽將我重放回她妹妹的手中:難以形容的一種色彩和流暢的兩重光。很快月亮獨統天空;她渴望重溫我們在阿塞拜契叢林中的對話;但我卻沒有心思。較之月亮,我更喜歡維娜斯,她在25日凌晨兩點升起,在晨曦中我凝視著她,她如同我在希臘海上祈求她時一樣美麗。

    將樹叢、溪流、山谷的神秘力量拋在兩旁,我穿過蘭巴奇、威爾斯和勒阪,這些嶄新的小城有一些意大利風格的沒有屋頂的房子。在一幢房子裡,人們在演奏音樂,年輕的女人站在窗戶旁:馬拉勃得斯1時代的光陰,它可不是這樣流逝的。

    1塔西特所說的野心勃勃的日爾曼國王。

    德國城市裡道路寬廣且整齊,就像是營地的帳篷或者是軍隊的隊列;這裡集市寬敞,軍隊廣場也很寬闊:人們需要陽光並且一切都是公開進行的。

    意大利城市的街道狹窄而且迂迴曲折,市場狹小,軍隊的廣場擁擠,人們需要陰影並且一切都是秘密進行的。

    在林茨,我的護照毫不費力就過了關。

    一八三三年九月二十四日和二十五日

    多瑙河——沃爾德門澄——叢林——貢堡——呂西爾——旅行者——布拉格

    我早上三點經過多瑙河:我在夏天1曾對它說過在秋天我再也不知道要對它說什麼;它的波浪不再依舊,而我也不在同一時刻。我離開了左邊遠遠的沃爾德門澄村莊和它的豬群、牧羊人歐梅和從父親肩後望著我的農家女。公墓裡死人的墓穴很快就會填滿,死者正被成千上萬的蟲子吞噬,因為他曾有幸是人。

    1去年五月。

    博費爾蒙先生和夫人,比我早幾個小時到達林茨;幾個保皇黨人走在他們前面:他們是和平信息的使者,他們相信夫人在他們後面平靜地走著,而我如同不睦之神,帶著戰爭的消息跟著他們。

    出生於蒙莫朗西的博費爾蒙親王夫人去比奇拉2向出生於波旁的法國國王們祝賀,這再也自然不過了。

    2布拉格臨近的一所別墅,查理十世住在此。

    二十五日,夜幕降臨時,我走進叢林中。小嘴烏鴉在空中鳴叫;密密的鳥群在樹林上空盤旋,它們準備給樹頂戴冠。於是我又回到了我的年輕時代,我又見到了在貢堡林蔭道上的小嘴烏鴉;我相信在古老城堡中我重新開始了我的家庭生活:噢!記憶,你像一柄利劍刺穿了我的胸膛!噢!我的呂西爾,我們已經分開了多少年!現在我大部分的歲月已經過去,隨著歲月的消散,讓我更好地看清你的面容。

    我到塔波爾時已經是晚上了,它的廣場圍繞著拱孔,顯得很巨大;但月光是會騙人的。

    二十六日早上,霧氣將我們罩在無邊的孤獨之中。十點的時候似乎我在兩個湖間經過,我離布拉格只有幾里路了。

    霧升騰起來。林茨路上四周比雷根斯堡更有活力,景色也更特別一些。我們看到村莊,有喬木和池塘的城堡。我碰到了一個虔誠、順從樣子的女人,她背著一個大背簍,腰都壓彎了;兩個年老商販在一條溝邊擺了一些蘋果;一個年輕女人和一個年輕男人坐在草地上,小伙子抽著煙,快樂的年輕姑娘,白天呆在丈夫身旁,晚上偎在他懷裡,在一棟茅房門旁孩子們和貓一起玩耍或趕著鵝去牧場;一些籠中的火雞像我一樣趕著去布拉格祝賀亨利五世成年;接著一個牧羊人吹響了他的喇叭,而這時亞森特、巴蒂斯特、威尼斯的導遊和我呆在我們修補過的馬車上形蹤詭秘:這就是生活的命運。我不會錯過最美好生活的一丁點。

    波希米亞沒給我任何新的東西,我心裡想著的是布拉格。

    布拉格一八三三年九月二十九日

    到達布拉格的第三天我派亞森特帶一封信去貝裡公爵夫人那裡,據我推算他應該在的裡雅斯特遇到夫人。信中對王妃說:「我發現王室動身去了萊思本,一些年輕的法國人已經到達來參加亨利五世的成人儀式,國王躲著他們,我曾看見王太子夫人,她請我馬上去布奇拉,查理十世還在那裡,我沒見到公主,因為她身體不適,有人引我進到她的窗簾緊閉的房間裡,在暗處,她向我伸出她滾燙的手,請求我救救所有的人;我到了布奇拉,我看到了德·布拉加先生並和他談了關於亨利五世成年聲明的事情;我被引進國王的房間裡,我發現他睡了,在向他出示了貝裡公爵夫人的信後,他似乎對我崇高的委託人感到很激怒;另外,由我起草的成年證書似乎使他感到滿意。」

    信的結尾是這樣的:

    現在,夫人,我不能向您隱瞞這兒有許多麻煩。如果我們的敵人看到我們爭奪一個沒有王國的王位,爭奪一根權杖,而它僅只是一根我們在或許如我們的流放一樣漫長的朝聖路上用來支撐我們腳步的棍子,他們會笑話的。所有的麻煩都在您兒子的教育中,我沒看到這種教育有任何改變的機會。我回到了德·夏多布里昂夫人所收養的窮人之間;在那裡,我會隨時聽從您的命令。如果您曾經是亨利的絕對的支配人,如果您固執相信可以將這個貴重的委託交付我手中,那麼我將為有幸地為他貢獻我的餘生而感到幸福,但是我只有在根據您的建議,完全自由地作出選擇和拿定主意並置身於專制君主制圈子之外的獨立土地上的條件上,才能承擔一個如此可怕的責任。

    信中還包括了我的成年聲明計劃的副本:

    亨利五世到了王國法律所規定的繼承王位1成年的年齡。我們希望這個成年的第一個文書是反對路易·菲利普,奧爾良公爵篡權的一個莊嚴聲明。因此,根據我們會議的意見,我們擬定本文書以維護我們的權利及法國人的權利。立於公元一八三三年九月三十日。

    1法國君主的成年日定於從14歲開始。亨利五世出生於一八二○年九月二十九日,因此他的成年日始於一八三三年九月三十日。

    一八三三年九月三十日

    布拉格

    德·貢多夫人——年輕的法國人——太子妃——在布奇拉的行程

    在寫給貝裡公爵夫人的信中,只指出了大概的事實,但沒有涉及細節問題。

    我看到德,貢多夫人周圍全是一些零亂不堪的旅行箱籃,她撲上來,抱住我的脖子,抽噎著說:「救救我!救救我們!」「救您什麼呢,夫人?我來了,但什麼也不知道。」赫拉德欽宮很荒涼;我們說起過七月革命和放棄杜伊勒利宮的日子,革命就好像拴著被流放家族的腳步一樣。

    一些年輕人前來慶祝亨利成年日,一些人冒著死亡的威脅,一些在旺代受傷的人,幾乎全是窮人,不得不湊錢才能將他們忠誠的表示帶到布拉格。立刻一個命令關閉了波希米亞邊境,那些來布奇拉的人費了好大的勁才被接見;禮儀阻塞著他們的通道,就像革命從窗戶進入時,議會的貴族們在聖·克盧堵住查理十世的房門一樣。人們向這些年輕人宣佈,國王離開了,二十九號他不會在布拉格。策馬揚鞭,王室家族捲鋪蓋逃走了。即使旅行者最終獲准匆忙地發表他們的祝辭,人們也是懷著恐懼聽著。沒有請他們到他們如此遠道而來找尋的孤兒的桌上吃飯,他們只得在小酒館裡喝酒,為亨利的健康乾杯。在一小群旺代人面前,我們逃走了,就像我們在一百來個七月革命英雄面前一樣四處逃散。

    這次逃走的借口是什麼?人們迎著貝裡公爵夫人,在一條大路上與公爵夫人約見,偷偷地讓她見她的女兒和兒子。她還不夠有罪嗎?她固執地為亨利要求一個無用的頭銜。為了擺脫這種最簡單的處境,人們在奧地利和法國眼前(儘管法國看到了這些子虛烏有)上演了一場歸還被過度貶低的合法性,朋友的悲傷和敵人誣蔑對象的表演。

    王太子妃夫人認識到亨利五世教育的弊端,她的善良化作了眼淚,就像天空陷落在露水的晚上。她短暫地召見我,未能讓她和我說起我六月三十日巴黎的來信:望著我,她好像感動了。

    由於嚴峻性,甚至是由於天意,一種拯救方式似乎隱藏起來了:放逐國外把孤兒與那些在杜伊勒利宮威脅遺忘他的人分開;在逆境中他本應該在一些擅於灌輸新王權的社會新秩序人土的指導下受到教育,不更換現在這些老師,就遠不能改進亨利五世的教育。被家庭緊夾著產生的親密會使他的教育變得更加致命:在冬季的晚上,老人們在爐邊,一邊撥火,一邊向孩子講述那些什麼也不能帶回陽光的日子;他們把一些聖·德尼的傳聞,給他改變成童話;現世紀前面這兩位男爵,自由和平等,可能迫使沒有國土的亨利制定一個偉大的憲章。

    王太子妃夫人向我許諾去布奇拉宮:我到達布拉格的當天晚上,杜富熱萊1和奴昂2作為代表領我到查理十世的住處。作為年輕人代表的頭頭,他們將結束以引見作為開始而展開的談判。在刑事法庭上,前者被牽扯進我的案件中,,他機智地為他的訟訴作了辯護;後者剛剛因為王室出版物的輕罪而坐了八個月牢。《基督教真諦》的作者因此很榮幸地來到很虔誠的國王身邊,他坐在一輛敞篷四輪馬車裡,兩邊坐的是《時尚》作者和《幽靈》作者。

    1杜富熱萊(Dufougerais),上流社會《時尚》雜誌的老闆。

    2奴昂(Nugent),《幽靈》報紙的主編。

    一八三三年九月三十日

    布拉格

    布奇拉——查理十世的睡眠——亨利五世——接待年輕人

    布奇拉是圖卡尼大公的一幢別墅,位於卡爾巴路上距布拉格五里。奧地利王子在他們國家有遺產,在阿爾卑斯山以外,他們僅是終身所有者:他們將其租佃給意大利。我們經由一條蘋果樹的三岔小道來到布奇拉。這個別墅沒有什麼表面特徵;普通得像一幢分成制租田上的房舍,在光禿禿的平原中央,它俯視著一個掩映著綠樹和一個塔的小村莊。在緯度50℃以下,居民內心是違反意大利常理的:沒有壁爐和爐子的大客廳。房間裡不幸地堆滿了奧裡·羅德的遺物。查理十世裝點的雅克二世的城堡,將扶手椅和地毯搬到了布奇拉。

    我二十七日晚8點到達布奇拉,國王發燒並躺下了。德·布拉加先生進入查理十世的房間,正如我同貝裡公爵夫人說的那樣。壁爐上點著一盞小燈;在黑暗的沉寂中,我只聽到胡格·加佩第35代繼承人大的呼吸聲。哦,我年邁的國王!您的睡眠是沉重的;時光,不幸和沉重的夢魘都壓在您的心頭。一位年輕人走近他年輕妻子的床,他的愛意也比不上我躡手躡腳走向您孤獨的臥床所感受到的敬意。至少我不像那些吵醒您,要您去看您兒子斷氣的噩夢一般!我內心和您說這些我沒有融成淚水高聲說出來的話:「上天會為您阻止一切痛苦的到來!這幾個晚上安靜地睡吧,如同長眠一樣!長期以來,您的守夜衛士一直是痛苦。但願這張流亡的床在等待上帝降臨時失卻它的堅硬!只有上帝才能讓您的骨頭感到異國土地的輕柔。」

    是的,我應該高興地為法國歸還法國可能的合法性而貢獻我的滿腔熱血。我沒想它就是一個古老的王權,像阿隆乾枯的竿杖:從耶路撒冷的聖殿取下,重新變綠並開滿杏花,象徵著聯姻的更新。我並不想刻意去克制我的遺憾,去強忍我願洗涮掉痛苦王室最後淚痕的淚水。我經歷的各種動盪,對於同樣的人,證明了我的這本《回憶錄》的忠誠。在查理十世使我心軟的同時,君主傷害了我:我讓這兩種接踵而來的感受聽之任之,而不想去加以調和。

    九月二十八日,查理十世在他床邊接見了我之後,亨利五世派人來叫我:我還沒有請求見他。我就他的成年日和這些熱情給了亨利很大鼓舞的忠誠的法國人說了一些嚴肅的話。

    此外,更好地接待我是不可能的。我的到來引起了恐慌;人們害怕向巴黎匯報我的行程。因此對我是特別小心,其它的則被忽視了。我的同伴們分散了,又渴又累。他們在走廊上,樓梯間,城堡的院子中以及城堡的主人們準備逃跑的驚慌失措中遊蕩。我們聽到咒罵聲和大笑聲。

    奧地利衛兵對這些留著鬍子和身著市民服裝的人感到很驚奇;他們懷疑這是一些喬裝打扮的法國士兵,企圖突然佔領波希米亞。

    外面是暴風雨,屋裡查理十世對我說:「我忙於修改我的巴黎統治政令。正如您要求的那樣,維萊爾先生、拉圖爾·莫爾布男爵以及司法大臣將作為您的同事。」

    我感謝國王的好意,讚美這個世界的幻想。當社會崩潰,當君主制結束,當大地面目換新時,查理在布拉格根據他既定的建議建立了一個法國政府。我們不要過於嘲笑;我們中的誰沒有他的幻想?我們中的誰沒有給新生的希望餵食?我們中的誰沒有被他自己既定的感情所支配?嘲笑使我這個富於幻想的人感到痛苦。我正寫的這些條理不清的回憶錄不就是我受我的虛榮心的支配嗎?我不太相信和未來談話,也不大相信我會擁有一個聽從於查理十世的法國嗎?

    拉蒂爾紅衣主教並不想處於爭吵之中,他去羅昂公爵家過了幾天。德·福雷斯達先生胳膊下夾著一個錢包神秘地經過;德·布耶夫人給我深深地鞠躬,如同一個有成見的人低垂著眼睛想要穿過眼瞼來看什麼似的;拉維拉特先生希望接受他的辭行;還有德·巴朗德先生徒然自吹他回來受寵並在布拉格的一個地方住了一陣子。

    我去向王太子請安。我們的談話很簡短:

    「殿下在布奇拉覺得怎麼樣?」

    「老了。」

    「所有人都這樣,殿下。」

    「您的妻子呢?」

    「殿下,她牙痛。」

    「腫痛嗎?」

    「不,殿下,間或性的。」

    「您在國王那兒吃晚飯嗎?我們還會見面的。」

    然後我們就分開了。

    一八三三年九月二十八和二十九日

    布拉格

    梯子和農婦——在布奇拉晚餐——德·納博納夫人1——亨利五世——惠斯特聚會——查理十世——我對成年宣言的懷疑——讀報——布拉格年輕人的場面——我動身去法國——夜晚經過布奇拉

    1這是被刪除的部分,文中沒有與此題目相關的內容。

    六點吃晚飯,我有三個小時的空閒。不知道會怎樣,我在配得上諾曼底蘋果樹的小道上散步。這些假柑橘水果的收成在最好的年頭裡達到了一萬八千法郎。這些加爾維爾產的蘋果出口到英國,人們不用它作蘋果酒;相反,在波希米亞,啤酒的壟斷壓制了它。根據塔西特所說,日耳曼人有一些詞彙象徵春、夏、冬,但卻沒有詞語表示秋天,他們不知道它的名字和禮物:秋天的名字和好處是不為人知的。自塔西特後,便有了「秋」這個詞。

    疲憊不堪,我坐在靠在蘋果樹幹的梯子的梯級上。我在那布奇拉城堡的小圓窗裡或在議會大廳的欄杆柱子旁。看著這個住過三代國王的屋頂,我想起了阿拉伯馬屋阿那的怨言:「這裡我們看到了星辰消失在地平線下,我們愛看到它們升起在我們祖國的天空中。」

    滿懷著這些憂傷的想法,我入睡了。一個輕柔的聲音叫醒了我。一個波希米亞農婦來摘蘋果;昂首挺胸,帶著王后般的微笑,她以斯拉夫的方式給我打招呼;我以為我從棲息處掉了下來,我用法語說:「您真美,我謝謝您!」以她的表情我看出她聽懂了:我遇到波希米亞女人時,總是和蘋果有緣。我以梯級上下來,如同一個封建時代的犯人,由一個女人的出現而被釋放了。想著諾曼底、迪耶普、費法克、大海,我重上了查理十世晚年的特裡亞諾之路。

    我們入席,有:博夫勒蒙王子和王妃,納博訥公爵和公爵夫人,德·布拉加先生,達馬斯先生,奧埃熱蒂先生,我,王太子先生和亨利五世。我更喜歡在此看到比我年輕的人。查理十世幾乎沒吃什麼東西,他養好身體以便第二天能夠出發。由於年輕王子的廢話,宴會很嘈雜:他不停地談論他騎馬散步,談論他的馬,馬在草地上的惡作劇,以及在耕地裡噴鼻息。交談很自然,然而我卻覺得很饒舌;我更喜歡我們關於旅行和歷史的談話。

    國王過來和我說話。他再次讚揚了我關於成年文書的按語。他很滿意,因為這將「讓位」如同用過的東西一樣放在一旁,只需亨利的簽名,而不會引起任何傷痛。據查理十世說,宣言應在我回法國之前從維也納寄給帕斯多雷先生;帶著一絲懷疑的微笑,我順從了。陛下習慣性地拍著我的肩膀說:「夏多布里昂,您現在要去哪裡?」「很簡單,去巴黎,陛下。」「不,不,不是那麼簡單。」國王又說,他帶著一種擔心來找尋我內心的想法。

    有人拿過來一些報紙,王太子搶到了一些英文報紙;突然,在沉寂中,他高聲翻譯了《泰晤士報》這一段:「這兒有一位XXX男爵,四英尺高,七十五歲,臉色發青已五十年了。」接著,殿下不做聲了。

    國王退席,德·布拉加先生對我說:「您應該和我們一塊兒來萊昂本。」這個提議不很嚴肅。另外,我還沒有任何參加家庭活動的想法;我既不想分開親戚,也不想介人危險的和解中。當我隱約看到有可能成為兩種重要力量之一的寵兒時,我發抖了;為了遠離可能的榮譽,我馬上走都顯得太慢了。命運的陰影讓我顫抖,就像理查德1馬的影子使腓力斯人顫抖一樣。

    1理查德獅之心。

    第二天,二十八日,我將自己關在「浴場」旅館,給夫人寫急件,當天夜晚,亞森特帶著這封信出發了。

    二十九日,我去看望肖特克伯爵和夫人;我發現他們被查理十世宮廷的喧囂弄得很窘困。大公努力派了一些信使去解除讓那些年輕人滯留在邊境線的命令。另外,那些我們在布拉格街上所看到的人一點也未失卻他們的法國特徵;一個正統主義者和一個共和黨人,除開政治,他們是同樣的人:這是一個流言,一個嘲諷,一種快樂!旅行者來我家向我敘說他們的奇遇。XXX先生在一位德國導遊陪同下參觀了法蘭克福,一個使法國入迷戀的地方;XXX先生詢問導遊原因,導遊回答說:「法國人來到法蘭克福,他們喝著酒,與那些漂亮的城市女人做愛,奧希羅將軍在法蘭克福市得到四千一百萬的稅收。」這就是在法蘭克福,人們為什麼如此喜歡法國人的原因。

    在旅館,我吃了一頓豐盛的午餐;富人替窮人付了錢。在莫爾多河畔,我們喝著香檳,祝亨利五世身體健康,而此時他正和他祖父一起趕路,害怕聽到為他的王冠乾杯的祝辭。八點鐘,我的東西整理好之後,我登上了車,渴望回到我生命中的波希米亞。

    人們說過查理十世曾有過隱退到教會的打算:在他的家族中有過一些這種意圖的先例。裡歇、瑟諾訥的修士和熱奧弗羅瓦·德·博利厄,聖·路易聽懺悔的神父,講過這位偉大的人,曾想過當他的兒子到了能接替他王位的年齡便將自己關閉在隱修院中。克裡斯蒂娜·德·皮桑說查理五世:「這位明君是經過自己慎重考慮的,當他的兒子,王太子到了繼承王位的年齡,他就會把王國交給他……自己去作神甫。」同樣的王子們,如果他們放棄了王位,便會作為監護人干涉他們的兒子,但是,作為國王,他們的繼承者是否無愧於自己呢?聖·路易身旁的厚臉皮的菲利普是什麼?查理五世所有的智慧在他的繼承人身上竟成了蠢事。

    晚10點我從布奇拉宮前經過,鄉村寧靜,月光明亮。我看到混雜著別墅、小村莊和王太子居住的破房的一大片建築;王室其餘的人在旅行。一種深深的孤獨感向我襲來:這個人(我已向您說過的)有美德:政治上溫和,少有偏見;他的血脈中儘管只有一滴聖·路易家族的血,但是他有的正直無與倫比,言語不容侵犯如同上帝的聲音;他的孝心讓他在朗布伊埃失卻了他與生俱來的勇敢。在西班牙,他勇敢並且人道,他有過將一個王國交還給他的親戚而不是留給自己的光榮。路易·安托尼1,自七月革命的日子以來,想過在安達盧西亞地區要一個避難所:弗迪南大概拒絕了他的要求。路易十六女兒的丈夫在波希米亞的一個村莊裡飽受煎熬;我能聽到一條狗的吠聲,它是這位親王唯一的衛兵:守門犬就這樣在死亡、沉寂和黑夜的地方對著影子吼叫著。

    1昂古萊姆公爵的名字。

    我漫長的一生中我從未能重見我父親的家鄉,我不能在羅馬希望的歸宿處定居;我走過的八百里,包括我到波希米亞的第一次旅行,應將我帶到了希臘、意大利、西班牙最美的景點。我毀滅了這條路,為了回到這塊寒冷灰暗的土地,我已花去了我最後的歲月:我到底對上天做了些什麼?

    二十六號下午4時,我進入布拉格。我下榻在「浴場」旅館,我沒有看到年輕的薩克森女僕,她已回到了德累斯頓用意大利歌曲去安慰拉斐爾流放的油畫。

    一八三三年九月二十九日至十月六日

    相遇在斯洛——空蕩蕩的卡爾斯巴——霍爾菲德——班貝格:圖書館員和年輕女人——我的不同的聖·弗朗索瓦——宗教考驗——法國

    半夜在斯洛,在驛站旅館前,一輛馬車在換馬。聽到有人講法語,我從馬車裡探出頭說:「先生們,你們去布拉格嗎?你們在那裡找不到查理十世了。他已和亨利五世一起走了。」我說出自己的名字。——「怎麼,走了?」幾個聲音一起叫起來。「往前走,車伕,往前走!」

    先前停留在埃格拉的我的八位同胞,得到了繼續上路的批准,但是受到一位警官的監視。在一八三三年,我奇怪地遇到一支王室和教會僕從的隊伍,它是由法國合法急速派遣並由市裡一位中士護送!在一八二二年,我曾看見燒炭黨人的囚車在憲兵的押送下經過維羅納。這些君主們想要什麼?他們把誰看作朋友?他們害怕過於龐大的擁護者的人群嗎?不為忠誠所感動,他們把忠於他們王冠的人當作傳教者和革命者對待。

    施洛驛站的頭頭剛發明了一種手風琴:他賣給我一隻;於是整晚我都在拉這隻手風琴,它的聲音為我帶走世界的回憶。

    卡爾斯巴(我九月三十日經過)一片荒涼,就像演出結束後的歌劇院大廳。我在埃格拉找到了那位特稅徵收入,他使我從六月間和一位羅馬鄉村女人呆在一起的月亮上掉了下來。

    *十一月十四日,我收到來自佩裡格的下面這封信:除了對我的讚美之外,它可證明我所說的事情。

    佩裡格,一八三三年十一月十日

    子爵先生,

    當人們告訴我您不能到場時,我無法抑制要向您證明十月二十八日,星期一我所感受到的所有痛苦的願望。我曾到過您家造訪,榮幸地向您表示了我的敬意,並與我十分敬佩的人交談了一會。我不得不當晚又從巴黎出發,也許我不應該再回來,對我來說,見到了您該是多麼美好。儘管我的家產很微薄,我仍開始我的布拉格之旅,我滿懷希望能有幸認識您。但是,子爵先生,我不能說沒見過您:我是您在距布拉格不遠的施洛晚上遇到的八個年輕人中的一個。我們到達了,成了人們所披露陰謀的痛苦的犧牲品。這次相遇,在這個地方,這個時刻,有點怪異,它永不會從我的記憶中抹去,也不會抹去為保王的法國作出了最有用貢獻的人的形象

    請接受我的敬意

    朱利·德泰爾默1

    1由於這封信,夏多布里昂開始與這位年輕的朱利·德泰爾默有了接觸,他把幾本珍貴的文獻送給了這位有教養的佩裡格人,特別是他的《白皮書》(一八三二年八月十二日到十九日在瑞士旅行的日記)和二十二頁經大幅修改的《殉教者》的校樣。

    在霍爾菲德,沒有雨燕,也沒有背背筐的小姑娘,我對此很傷感,這就是我的本性:使現實的人物理想化並使幻想人格化。一個小姑娘和一隻小鳥,今天能增大我創造的存在的群體,我的創造充滿了想像,如同陽光下這些嬉戲的蜉蝣。抱歉,我在談我自己,我發現得太晚了。

    這便是班貝格。帕多瓦讓我想起蒂特·利弗,在班貝格,奧裡翁神父發現了羅馬歷史學家的第二部分和第三十部書的第一部分。當我在若昂奇姆·卡梅拉裡尤斯,克拉威尤斯的祖國用早餐時,城裡的一位圖書館員向我打招呼,他說我的聲譽是世界一流的,這使我欣喜。接著,一名巴伐利亞將軍跑過來。在一家旅館門口,我回到車上,一群人把我圍住。一個年輕女人站在一塊界石上,就像聖伯夫1為了觀看吉茲公爵經過一樣,她叫道:「您會笑話我嗎?」我對她說道:「不會。」她用帶德語腔調的法語回答我:「我太高興了。」

    1熱情的聯盟成員。

    從十月一日到四日,我又重見了三個月前我曾見過的地方。四日,我到達法國邊境。聖·弗朗索瓦日對於我每年都是一個反省日。我把目光投向過去;我自問我曾到過哪,以往每個生日都在做什麼。今年,一八三三年,屈從於我流浪的命運,聖·弗朗索瓦發現我在流浪。我看到路旁的一個十字架,它豎立在樹叢之中,幾片敗葉悄無聲息地落在受難的耶穌基督身上。二十七年後,我在真正的髑髏地的腳下度過了聖·弗朗索瓦日2。

    2夏多布里昂在一八○六年十月四日,聖·弗朗索瓦日進入耶路撒冷。

    我的主保聖人也參觀過聖墓。弗朗索瓦·達西茲是托缽修會的創建者,他根據這個體制使得《新約全書》邁進了一大步,而人們並沒有充分注意到:他成功地將人們引入宗教,給窮人穿上修道士長袍,他使世界充滿慈愛,他把乞丐扶到富人眼前,在一群無產基督徒隊伍中,他創建了耶穌所布講的人類友愛的模型,這種友愛將會是還不發達的基督教政治聚會的完成,如果沒有它,世上將不會有完全的自由和正義。

    我的主保聖人將這種兄弟友愛延伸至動物身上,在它們身上,通過他的天真似乎又找回了人類對動物起作用的從前衰落過的帝國;他和它們說話,好像它們已聽到一樣;他給它們兄弟姊妹的名字。在巴弗諾附近,他經過時,一大群鳥聚集在他身邊,他跟它們打招呼,說道:「我有翅膀的兄弟們,熱愛並讚美上帝吧!因為他給你們穿上羽毛並給你們在天上飛的權力。」黑夜蒂湖的鳥兒跟隨著他。當他遇見綿羊群時,他很高興,他非常同情它們:「我的兄弟們,」他對它們說,「到我這兒來!」有好幾次他用自己的衣服從屠夫手中換回一隻母羊;他回憶起一隻非常溫順的小羊羔,為了拯救人們而被屠殺。

    博迪安克1門旁有一棵無花果樹,一隻蟬住在樹枝上;他呼喚它,蟬就飛過來停在他手上,他對它說:「我的蟬妹,歌唱你的創造者上帝。」他還曾同樣地對待過一隻夜鶯,他在他祝福的,在他的勝利之後飛走的鳥兒的音樂會中被征服了。他不得不把那些向他跑過來並在他的懷中找尋躲藏處的野生小動物送回到林中遠遠的地方。當他早晨想做禱告時,他會命令燕子保持沉默,燕子則不出聲。一位年輕人去西亞那賣斑鳩;上帝的僕人請求他把這些鴿子給他,為的是人們不殺死它們,在文學作品中,鴿子是純潔和天真的象徵。聖徒把它們帶到拉瓦西亞諾修道院;他把他的手杖種在修道院門旁,手杖變成了一株綠橡樹;聖徒在此放飛這些斑鳩並命令它們在這建窩,幾年間它們都是如此。

    1達西茲附近的聖·弗朗索瓦小禮拜堂。

    瀕死的弗朗索瓦想赤裸裸地離開這個世界,就像他來時一樣;他模仿他以之為楷模的基督,要求將他赤裸的遺體埋在人們處決犯人的地方。他口述了他的完全是精神上的遺囑,因為他留給他兄弟的只有貧窮與和平;一位聖婦將他放人墓中。

    我從我的主保聖人那裡得到了貧窮,對小孩和微賤的人的愛及對動物的同情,但是我那不結果實的小手杖,不能變成綠色的橡樹來保護他們。

    節日的那天行走在法國的土地上,我應該珍惜這種幸福;但我有一個祖國嗎?在這個祖國我從未作過片刻的休憩嗎?十月六日早晨,我回到我的診所。聖·弗朗索瓦的風還在狂吹。我的樹,成了我妻子收容痛苦的新的收容所,這些樹在我主保聖人的憤怒下低下了頭。晚上,我穿過人行道旁多枝的榆樹,我發現路燈在晃動,燈光微弱,如同我生命的那盞弱燈。

    一八三七年

    巴黎,地獄街

    一八四七年六月修改

    目前的政治概況——路易·菲利普

    如果從正統的政治過渡到一般政治,我重讀了我在一八三一、一八三二、一八三三年發表的關於政治的文章,我的預測相當準確。

    路易·菲利普是個風趣的人,他的講話是一連串的陳詞濫調。他指責我們不懂得價值的歐洲的喜歡;英國希望看見我們像它一樣,廢黜一個國王;而其他君主放棄了他們覺得不順從的正統王位繼承權。菲利普控制了那些向他靠攏的人;他愚弄他的部長們,在使他們名譽受損後,將他們任命、罷免、再任命、再罷免,即使今天什麼也沒有損害。

    菲利普的優勢是現實的,但也是相對的,把他放在一個社會還有某種活力的時代,他便會顯示某種平庸。有兩種感情破壞了他的品質:他對自己的孩子特殊的愛和對財產的貪得無厭。在這兩個方面,他不斷地頭暈目眩。

    菲利普沒有像波旁家族的長子們那樣感受到法國的榮譽;他不需要榮譽:他不像路易十六的近親那樣害怕民眾造反。他躲藏在他父親的罪行下;對財產的仇恨沒有壓在他心頭:這是個同謀者,而非一個受害者。

    在明瞭時間的疲乏和靈魂的卑賤之後,菲利普開始變得自在。恐怖的法律取消了自由,就如同我向貴族院所作的告別演說中所宣稱的那樣,什麼都沒有改變;人們採用專橫手段,特朗斯挪南街上及里昂濫殺無辜,新聞官司頻繁,無辜市民被逮捕、囚禁,對此他們卻拍手稱快。衰竭的國家再也聽不到什麼,已歷盡磨難。一個人幾乎不能不違背自己的意願。日月如梭,我們違心地做著一切事情而不感到臉紅,我們的辯駁逃離了我們的記憶,因為它們增加得太多。為了結束這一切,我們作出決定表明我們從未改變,或者只是通過我們想法的逐漸變化和對時間的高明理解而改變。如此迅捷的事件使我們很快衰老,以至於當人們讓我們回憶起過去的某個年代的所作所為時,對於我們好像是與我們不同種的人在與我們說話;然後改變了,和所有的人一樣的改變。

    菲利普就像一支被修剪過的樹枝,他不認為他必須控制所有的村莊,他認為能成為巴黎的主人就足夠了;然而,他如果曾通過每年六萬禁軍的穿梭使首都成為戰爭城市,那麼他會自認為很安全。歐洲任由他去做;因為他使君主們相信他是為了在革命古老的搖籃中撲滅革命而行事。他將法國的自由、獨立和榮譽作為抵押置於外國人手中。菲利普是個城市警察:歐洲可以在他臉上吐痰,他擦乾,表示感謝,並拿出他的國王特許證。另外,這是法國人目前能容忍的唯一君王。貶黜選舉的首腦,增強了他的力量,我們在他身上暫時找到了滿足我們王權的習慣和民主習性的東西;我們服從一種我們相信有權侮罵的權力,這就是我們必須的所有的自由:跪著的民族,打我們主人的耳光,在他的腳下重建特權,在他的臉上重建平等。明智年代的路易十一,詭詐狡猾,他用右手在流動的爛泥中駕駛著他的小舟。波旁家族年長的分枝除了一個蓓蕾外,其餘都乾枯了;而年幼的分枝已腐敗。在市政廳1舉行過典禮的首腦從來只考慮他自己;他為了他自身的安全而犧牲法國人。當人們推理誰可能使祖國強盛時,人們忘記了君主的本性;他堅信他會因為那些可能拯救法國的辦法而喪生;按他的說法,讓君主制生存的東西會殺死國王。此外,任何人都無權蔑視他,因為所有的人都處於同樣蔑視的程度。但是不管他最後的夢想是否成功,他或者是他的孩子都將不會成功,因為他拋棄了他賴以生存的民眾。另一方面,合法的國王拋棄合法的國王,他們會倒台,人們不會不加報復地否認他的原則。如果一些革命瞬間改變它們的方向,它們不會不增大衝垮古老建築物的激流:沒有任何人扮演過他的角色,沒有任何人將獲救。

    1一八三○年七月三十一日在市政廳。

    既然我們中任何權力都是不可侵犯的;既然三十八年以來世襲王位倒台過四次;既然勝利繫縛的國王的頭帶兩次從拿破侖頭上解開;既然七月革命的最高權力不斷地遭到襲擊,那麼我們可以從中得出結論:共和制不是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是君主制。

    法國被一種敵視王權的思想左右著:人們開始承認一個王冠的權威,接著人們用腳踩它,然後人們重新拿起它並再次用腳去踩,這只不過是一個無效的願望,一個無序的象徵。人們給一些人強加一個似乎是這些人記憶呼喚著的主人,但是因為他的習俗卻不再支持他;人們把它強加給已喪失了尺度和社會禮儀的幾代人,他們只知道辱罵國王或者以奴顏婢膝代替尊敬。

    菲利普本人能延緩他的命運,但卻不能使它停滯。民主黨派獨自在發展,因為它走向未來的世界。那些不想承認君主制度滅亡的主要原因的人們,徒然等待著議會運動來解除目前的束縛。原因是不同意改革,因為改革會使他們死亡。在他們看來,工業化的反對永不會從他們的工場裡給國王致命的一擊,像對查理十世那樣。它搖撼是為了有一席之地,它抱怨,它惱怒;但它與菲利普面對面時,它退卻了,因為如果它想得到事情的操縱權,它就不願推翻它所創造的和它賴以生存的東西。兩次驚叫阻止了它:正統性的回歸和人民的掌權。它貼緊菲利普,它不喜歡它,但它卻將他看作是自己的預防藥。塞滿了職位和金錢,放棄了它的願望,反對派聽任悲慘發生,並在爛泥中酣睡;這是由本世紀工業發明的羽絨;它雖然沒有其它羽絨那樣舒服,但價格便宜多了。

    儘管這一切,幾個月至高無上的權力,如果人們願意的話,它甚至是幾年,它改變不了不可改變的未來。對於安全,對於自由,對於財產,以及對於外國的關係,現在幾乎沒有人不承認正統性優於篡權,因為我們目前王權的原則與歐洲君主的原則是敵對的。既然菲利普樂意接受良好意願和民主科學的王權的授予,那麼他違背了他的初衷:他本應騎馬奔馳直至萊茵河,或者乾脆抵制這場毫無條件給他戴上王冠的運動:較為持久、適宜的制度會在這場抵制中誕生。

    有人說過:「如果我們沒有處於極度混亂中,奧爾良公爵大人就不會拋棄他的王冠。」這是一些膽小鬼、上當受騙者和騙子的推理。大概衝突會突然到來,但是衝突之後緊接著便是秩序。那麼菲利普為國家做了些什麼呢?因為菲利普拒絕王位而流的血會比他在巴黎、里昂、安特衛普、旺代省接受王位而流的血更多嗎?這還不包括我們在波蘭、意大利、葡萄牙、西班牙的選舉君主制流的血。為了補償這些不幸,菲利普給了我們自由嗎?他給我們帶來了榮譽嗎?他致力於在專制君主間乞求承認他的合法,並將法國置於英國之後,將其作為抵押而貶低了法國;他努力使世紀為他到來,並與他一類的人讓世紀變老,而不是想與世紀一道再煥發青春。

    他為什麼不給他的長子娶祖國某一個漂亮的平民姑娘呢?這是娶了法國:這個平民和王室的婚姻會讓國王們後悔,因為這些濫用了菲利普的屈服的國王,不滿足於他們已獲得的:通過我們的市政君主制隱約可見的人民的力量使他們驚恐。革命的統治者為了取悅專制君主們,尤其會摧毀言論自由並廢除立憲制度。在靈魂深處,他與君主們同樣地憎恨它們,但是他有辦法保留。所有的遲鈍讓其他君主不悅,我們只有奉獻一切給外國的君主們,才能讓他們擁有耐心:為了習慣於使我們成為效忠於菲利普的人,我們開始成為歐洲的附庸。

    我已說過一百多遍,而且我還要重複,舊社會在死亡。為了獲得現存的最小的利益,我不再是個十足的好人,也不是一個地道的騙子,也不會因希望而導致失望。法國是現在最成熟的國家,好像真的將成為世界第一。可能我將依附至死的波旁家族的元老們在古老的君主制中會找不到一個持久的避難所。從來沒有一個被殺死的君主的繼承者在死者身後長久地穿著扯爛的長袍,總有這樣或那樣的疑慮:君主不敢再信賴他的國家,國家也只相信重建的家庭能原諒它。民眾和君主之間的崇高的會面阻礙了他們認識自己:有一些永不封閉的墳墓。卡佩的頭顱如此之高,以至於矮小的劊子手不得不砍倒他以得到他的王冠,如同加勒比人砍斷棕櫚樹以摘取果實。波旁家族的枝莖在各種各樣的樹幹上蔓延,這些樹幹彎曲了卻根深蒂固,重新萌發了極好的枝條,這個家族在成為其他王族的驕傲之後,似乎成了一種必然。

    但是難道更有道理相信菲利普的後代會比亨利四世的年輕後代更有機會獲得統治權嗎?人們無用地以各種方式將政治主張結合起來,道德真理是永恆的。這是不可避免的,有教育意義的,傑出的及復仇性的反應。那位將自由授予我們的君主,路易十六,被迫為路易十四的專制和路易十五的腐化贖罪,我們應該容許路易·菲利普或他的子孫可以不償還他墮落統治的債務嗎?這筆債務還未重新被路易十六斷頭台的「平等」所背負,而他的兒子菲利普難道沒有因背信的監護人廢黜被監護人而增加他父親的契約嗎?喪失性命的「平等」什麼也不能贖回;最後歎息流淌的淚水不能拯救任何人:它們只是打濕了前襟而未深入良心。如果奧爾良的支系能有支配祖先的惡習罪行之權,那麼天意何在?從未有可怕的邪念可以動搖善良的人。我們幻想的是在我們短暫生命中衡量永遠的目的。我們經過得太匆忙以至於上帝的懲罰總是不能處於我們存在的短暫時刻:懲罰在適當的時刻降臨;它再找不著第一個罪人,但是它找到了留下空隙犯罪的後代。

    按照通常的順序,路易·菲利普的統治,不管其期限的長短,將是一個例外,只是違反永恆正義法則的一個短暫的違法:這些法則在一個相對並有限的範圍內被踐踏了;它們接著便是一個無限和全部的範圍。從一個外表上似乎上天許可的大錯誤,一定會得出一個嚴重的後果:一定從中演繹出廢除甚至是王權的基督教的證明。這個廢除它不是一個個別的處罰,它會變成路易十六死亡的贖罪;在這個束緊王冠的正直的人之後,沒有任何人能被接受。為了能歸還可憎的王冠,應該允許弒君者的兒子假裝成國王在殉難者淌血的床上睡上一會兒。

    此外,所有這些推理,儘管它們如此正確,也永遠動搖不了我對年輕國王的忠誠;即使在法國他只剩下我一個人,我也將永遠為成為最後一個國王的最後一個臣民而感到驕傲。

    梯也爾先生

    七月革命已找到了它的國王:它找到了它的代表嗎?我描繪了從一七八九年直到今天的不同時期出現在舞台上的人物。這些人或多或少像古代人種:我們有一種比例尺來衡量他們。現在的幾代人不屬於過去,用顯微鏡來觀察一番,他們不像能夠存活,然而他們和一些他們在其中消亡的因素結合起來;他們發現了一種人們不知道的可呼吸的空氣。未來可能會發明計算這些存在法則的公式;但目前還沒有一種方式來評價他們。

    不能解釋變化的種類,我們注意到這或那幾個我們可以捕捉的個體,因為特別的錯誤或不同的品質使他們從人群中脫離出來,例如,梯也爾先生,便是七月革命造就的唯一人物。他創立了恐怖時代的讚美流派,他就屬於這個派別。如果恐怖時代的這些背教者和被上帝拋棄的人是一些如此重要的人物,那就應該考慮審判他們的權力;但是這些人在互相誹謗的同時聲稱他們屠殺的派別是一個流氓派別。看看羅朗夫人對孔多塞的評說,巴爾巴魯,即八月十日的主角對馬拉的看法以及卡米耶·德木蘭寫的反對聖·朱斯特的文章。必須根據羅伯斯庇爾的意見來評價丹東或者根據丹東的意見來評價羅伯斯庇爾嗎?當國民公會議員們有一個對其他人如此可憐的想法,不冒犯人們應有的崇敬,怎麼敢有一個與他們不同的意見呢?

    雅各賓主義庸俗的意識中,由於不能滿足期限的要求,沒有發覺恐怖時代已經終結。它未能達到它的目標,因為它沒能讓更多的人頭落地;對它來說應該還多砍四十到五十萬人頭;然而,缺少這些漫長屠殺處決的時間,僅剩下一些未完成的罪行,人們不知摘取他們的果實,暴風雨的最後一縷陽光未能將它摧熟。

    當天人們產生矛盾的秘密,是因為良心的剝奪,固有原則的喪失和崇尚暴力:任何人屈服都是有罪的和無功的,至少沒有和這些事件相比的功勳。在恐怖時代這些偽君子的這些自由言論後面,只應看到其中藏匿的,神化了的成功。不要把國民公會僅僅作為一個暴君來崇拜。被推翻的國民公會,和你們的自由行李一起到督政府,然後是波拿巴,這不會讓您感到您的變形化身,不會讓您想到已經改變。宣過誓的劇作家1,看著吉倫特派如同一些可憐鬼,因為他們失敗了,不要從他們的死亡中得到一幅幻想的圖畫:這是一些頭戴花冠,走向犧牲的英俊的年輕人。吉倫特派人,這群為路易十六說話又投票贊成處決他的卑怯的亂黨,事實上在斷頭台已作出一個奇跡;但是誰沒有失去向死亡低下的頭顱呢?女人們以她們的英勇著稱,凡爾登的年輕姑娘,像守護神一樣登上了祭壇;人們謹慎不言的手藝人,這些國民公會從他們身上得到如此大收穫的平民百姓們,抵擋著劊子手的劍如同我們的投彈手抵擋著敵人的劍一樣堅決果斷。與一個教士和一個貴族交換,國民公會殺死了成千上萬社會最低層的工人:這是我們永不願回憶起的事情。

    1戲劇性效果的不懺悔的愛好者。

    梯也爾先生講原則嗎?他是世界上最沒有原則的人:他頌揚大屠殺,還用一種極具感化力的方式鼓吹人道主義;他投身於狂熱的自由,還鎮壓里昂起義,在特朗斯挪南街上屠殺,不顧一切地支持九月法令2:如果他從未讀過這個的話,他會把它當作一篇頌詞。

    2費埃斯希被謀殺後,一八三五年九月投票通過的法令。

    成為議會主席和外交部長後,梯也爾先生醉心於塔列蘭派的外交詭計;他招惹把自己變成一個沒有定性、莊嚴和沉默的跟班小丑。人們可以蔑視嚴肅和靈魂的偉大,但是在帶著被征服的世界坐到格蘭沃3的狂歡節席位前,不應該把這想法說出來。

    3一八三四年由維吉爾伯爵,部長議員在格蘭沃城堡舉行的節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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