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畔回憶錄(墓中回憶錄) 下卷 第17節
    我費了很大力氣才得以離開,一星期時間的相聚是很有必要的;我很遺憾不能圓滿結束藏茲之行;但是我的時間是屬於亨利五世的母親,總是這樣;當我走一條路線時,往往來了一個變化,又讓我走另一條路。

    我出來時,把行李留在歐洲旅館,打算和夫人一塊再回來。

    我在菲齊納找到了我的馬車,人們把它翻新了,像國王貯藏室裡的金銀珠寶。我離開了這個也許是沿用海上之王的三齒叉名字的海岸:菲齊納。

    到了帕多瓦後,我對馬夫說:“去費拉勒。”這條路一直延伸到蒙瑟利斯,沿途景色迷人,這裡有極為精致的小山,無花果果園,桑樹,用葡萄點綴的柳樹,歡樂的草坪,廢棄的城堡。我走在站滿士兵的卡塔若前,學識淵博的修道院院長朗格萊曾把這座小城堡念成“中國”3,卡塔若屬於莫代納公爵而不屬於昂熱利克。我和公爵殿下迎面相遇,他正在小路上散步。這位公爵是馬希阿韋爾臆造出來的王子的後代,他以自己不認識路易一菲利浦而感到自豪。

    3他把莫代納公爵的城堡(卡塔若)和“卡塔伊”(即中國)混淆起來了。

    在阿爾卡村莊見到了彼特拉克的墳墓,拜倫勳爵曾歌頌過它的優美風景。1

    1見《查爾德——哈羅德四世的朝聖》。

    你在干什麼2?你在想什麼?為什麼總要回顧過去靈魂得不到安慰的那段永遠不再回來的時光。

    2引自彼德拉克:關於洛爾之死的詩。

    整個地區直徑40古裡,是這些作家和詩人土生土長的地方:蒂特一利弗、維吉爾、卡蒂爾、阿裡奧斯特、加裡尼、斯特羅齊一家、邦蒂沃格利奧家三人、邦博、巴爾托利、博雅爾托、潘德蒙特、沃拉諾、蒙蒂。有一些頗負盛名的人也是在這塊富有靈氣的土地上誕生的。連塔索也是地道的貝加摩人。在意大利的最後幾位詩人中,我只看過兩位潘德蒙特中的一人的作品。我既不認識瑟扎羅蒂,也不知道蒙蒂。我很榮幸地遇見過意大利最後輝煌時期的佩裡科和曼估尼。夕陽用宜人的多種形式和純正的直線把我穿過的厄加內山脈3染成金黃色:當薩卡拉的主金字塔4沐浴在利比亞地平線的夕陽當中時,這裡的一座山與它極為相似。

    3位於帕多瓦西南的威尼斯山丘。

    4聳立在開羅附近的古盂菲斯舊址上的“台階形”金字塔。

    晚上,我從羅維戈繼續我的旅程:一片濃霧籠罩著大地,我只看見波河在拉戈斯居羅那條路上的那一段。車輛停下來了:船夫用喇叭呼喚輪渡。到處一片寂靜;只有河的那邊傳來狗的叫聲和遠處瀑布的三重回音,回應著他的號角聲;我們將進入塔索的福地帝國的前台。

    穿過迷霧和陰影,水面上傳來了渡船聲;它沿著系在拋錨的船上的細繩滑動。十六日早上四五點鍾時,我到達斐拉勒,住進了“三頂王冠”旅館;貝裡夫人該在那裡等我。

    星期三,十七日

    公爵夫人殿下還沒到達,於是我去參觀了聖保羅教堂:在那裡我只看到一些墳墓;剩下的除了幾個死者和我以外,什麼都沒看見。祭壇深處掛著蓋爾香的一幅畫。

    大教堂很迷惑人:你能看到前面和側邊牆上嵌入了一些淺浮雕,主題有宗教的或世俗的。外面有一些通常放在哥特式建築內部的其他裝飾物,比如卷纜飾、阿拉伯托飾、光環襯托的拱腹、小柱長廊、尖形穹窿、三葉飾廊台、精心設置在厚厚的牆壁裡。一看到有著球形拱頂和實心支柱的新教堂,你就會進去,驚得目瞪口呆。在法國,無論在物質或是精神上都存在著一些不相稱的東西:在老城堡裡修建了現代化的陳列室,狹小的陋屋,凹室和衣櫥,深入到這麼多歷史名人的靈魂當中,在這裡你發現了什麼?對候見廳的愛戀。

    一看到這個大教堂,我就羞愧窘迫;它似乎已經翻轉過來,就像裙子裡子朝外一樣,路易十五時代的資產者裝扮成十二世紀的領主夫人。

    曾經因為它的女人、享樂和富有詩意的藝術家而騷亂不安的斐拉拉,現在幾乎無人居住:那裡的街道很寬敞,卻荒無人煙,大可以在那兒放牧羊群。破破爛爛的屋子也再不會因為當地的建築、戰艦、大海和天生的歡樂而重現當年的興旺景象了。在不幸的羅馬涅門,處在奧地利衛戍部隊管束下的斐拉拉呈現出一幅受虐待的姿態,她似乎永遠在為塔索戴孝,她仿佛就要倒下,像老人一樣蜷曲著。一個刑事法庭以及未建成的監獄半露出地面,這是惟一的現代紀念物。人們會把誰關進這所新建的監獄裡呢?年輕的意大利。新監獄頂上有吊車,旁邊有腳手架,像迪東城的宮殿一樣,它們涉及到《耶路撒冷》唱經班的成員的舊監獄。

    斐拉勒,一八三三年九月十八日

    勒塔斯

    如果有一種生活能讓有才能的人對幸福感到絕望的話,那就是勒塔斯的生活。在白天看到的那一方美麗的天空1實際上是美麗的陷阱。

    1他出生在索朗特。

    他說:“我的不幸從一誕生就開始了。悲慘的境遇把我從母親身邊奪走。我還記得她充滿淚水的吻和隨風而去的祈禱。我不能再把自己的臉貼在她的臉上。我像阿斯卡涅或年輕的卡米耶,以不堅定的步伐,跟隨著父親到處流浪和逃亡,也就是在貧窮和流浪中,我長大了。”

    托爾誇多·勒塔斯在奧斯蒂爾失去了貝爾納多·勒塔斯2。托爾誇多扼殺了作為詩人的貝爾納多,讓他作為父親活著。

    2他的父親,也是位詩人。

    得益於《利納爾多》3的發表而從陰暗中走出來的勒塔斯被召喚來到斐拉勒。他首先參加了阿爾方斯二世和巴爾伯公主的婚禮宴會。在那裡,他遇到了阿爾方斯的妹妹萊奧諾拉:愛情和不幸終使他的天才煥發了青春。詩人在《阿明達》中描繪斐拉勒時說:“我看見了沒戴面紗沒有雲霧而美麗迷人的女神和仙女;我感到自己被喚起了一種新的美德和聖潔,我歌頌戰爭和英雄……!”

    3《雷諾》,受阿裡奧斯多影響寫的詩。

    勒塔斯在寫《耶路撒冷》長詩的過程中,適時地把一些章節念給阿爾方斯的妹妹呂克蕾斯和萊奧諾拉聽。人們將他派到紅衣主教伊波利特·代斯特的身邊,把他安置在法國宮廷裡,他將衣服和家具抵押出去才完成這次旅行。紅衣主教對他的到來極為敬重,把一百匹柏柏爾馬和裝備精良的阿拉伯騎兵送給查理九世作為禮品。開始在馬廄等了一會,隨後,勒塔斯受到隆薩爾的朋友桂冠詩人般的接見。在我們保留的一封信中,他毫不留情地批判法國人。他在紅衣主教伊波利特任職的法國一所男修道院裡,寫下了《耶路撒冷》的幾段詩節。這是在夏利,靠近埃爾默農維爾,盧梭夢想和死亡的地方:但丁在巴黎也是默默無聞。

    勒塔斯在一五七一年回到了意大利,但不是聖·巴爾特萊米的目擊者。他直接去了羅馬,從那兒又回到了斐拉勒。《阿明達》的上演獲得了極大的成功。在成為阿裡奧斯多的對手的同時,《雷諾》的作者極端佩服《羅蘭》的作者1,以至於他拒絕接受詩人侄子表示的敬意。他寫道:“根據智者、常人甚至是我的看法,您給我的榮譽已經擺到了與您有血緣關系的人的頭上。我拜倒在他的像前,我以崇高的感情和敬意給他最榮譽的頭銜,我要大聲宣布他是我的父親,我的領主,我的主人。”

    1阿裡奧斯多,是傳奇敘事詩《瘋狂的羅蘭》的作者。

    我們這個時代少見的這種謙虛也消除不了嫉妒心。托爾誇多看到了威尼斯為從波蘭歸來的亨利三世舉行的慶祝會,而那時人們正在暗中出版他的《耶路撒冷》的手稿。勒塔斯征詢朋友們意見的這些細微的批評讓他感到不安。也許在這一點上他太過敏感;但也許他曾情場得意並以之為榮。他自認為被陷阱和背叛所包圍;他被迫為自己的生命辯護。在貝裡加爾多的日子裡,歌德呼告亡靈,使他不能平靜:“如同夜鶯一樣(這個德國大詩人像意大利大詩人在說話),從他被愛情傷害的胸膛發出一種和諧的呻吟:他的美妙的詩句,他的神聖的憂傷,征服了耳朵和心靈……誰有更多的權利來神秘地穿越這些世紀,將高尚愛情的秘密吐露給崇高詩句的秘密?……這是多麼的可愛(歌德在表達萊奧諾納的情感時總這麼說),在這個人美好的天賦中相互欣賞,在這個生命的光芒中有他伴隨身旁,和他一起邁著輕松的步伐走向未來,這是多麼的美好啊!從那時起,時光對你便無關緊要,萊奧諾納;你活在詩人的詩句中,流逝的歲月,將你帶走,你將仍然年輕,依然幸福。”

    埃爾米尼的抒情詩人懇求萊奧諾納(仍是在日耳曼詩人的詩句中)將他打發到她的最偏僻的一幢“別墅”中去:“請允許我,”他對她說,“成為您的奴隸。我多麼希望能照看您的樹木!秋天,我將小心翼翼地用輕盈的植物覆蓋您的檸檬樹!在苗床的玻璃下,我將培育美麗的花朵。”

    勒塔斯的愛情故事逝去了,歌德將它找了回來。

    詩歌的悲痛和宗教的顧忌開始損害勒塔斯的理智。人們讓他被暫時拘禁。他幾乎是赤裸著逃了出來:在山中迷了路,他借了一個牧羊人的破衣服,打扮成一個牧人,來到了他姐姐科爾內妮家中。這個姐姐的撫愛和故鄉的魅力曾一時減輕了他的痛苦:“我想,”他說,“隱居到索朗特,如同在一個平靜的港口一樣,差不多就是一個港口。”但是他不能呆在他出生的地方!在菲拉勒有一個吸引他的魅力:愛情就是祖國。

    受到阿爾方斯公爵的冷遇之後,他又走了;他在曼圖亞,烏爾比諾,都靈的小舞台上游蕩,用歌唱來支付接待費用。他對馬托羅—拉斐爾出生的小溪說:“虛弱的,但卻是光榮的亞平寧山脈的孩子,流浪的旅行者,我來你的身邊尋找安全和休息。”阿爾米德曾經過拉斐爾的搖籃;她應該支配法爾內齊的奇觀。

    在維切利附近突然遭遇一場暴風雨,使得勒塔斯慶幸在一個好人家中度過了這個夜晚並與“家長”進行了愉快的交談。在都靈,人們將他拒之門外,他的境況太悲慘了。得知阿爾方斯將締結另一樁婚姻,他重新上了去菲拉勒的路。一種神聖的精神附著在這個藏身於阿德梅特牧師衣服之下的神聖人物的腳步上;他相信看到了這種精神並聽到了它:一天,坐在火旁,在一扇窗上發現了太陽光:“這陽光多美好,它像朋友一樣來到了我的身旁。”這便是謙恭地來和我說話的精神朋友。”托爾誇多和一束陽光在聊天。他回到那致命的城市就像被懾住的鳥投入蛇的口中;為奉承者所不理解和排斥,被僕人侮辱,他滿口怨言,阿爾方斯讓人將其關在聖—安娜醫院的一個瘋人院中。

    於是詩人給他一個朋友寫信:“在我的不幸的重壓之下,我已經放棄了我一切榮耀的想法;如果我僅能消除折磨我的口渴,我便會心滿意足了……無限期被囚的想法和我遭受虐待的憤怒讓我越來越失望。我骯髒的胡須、頭發和衣服使我越來越討厭自己。”

    被囚禁者,懇求全世界甚至是殘忍的虐待者;他詩中吟出的語調應該會讓圍繞著他的痛苦的牆垣坍塌。

    “我為死亡哭泣;我不僅僅為死亡哭泣,而且也為我死亡的方式……對於一個相信能用他的詩句來加高其它的紀念碑的人,有他的墳墓這就是一個神枯。”

    拜倫勳爵作了一首《哀悼勒塔斯》的詩;但他不能離去,他處處替代他搬上舞台的角色:因為他的才華缺乏柔情,他的《哀悼》只是一些“詛咒”。

    勒塔斯向貝加摩的老人理事會提出了這個請求:

    “托爾誇多·勒塔斯,無論從出生還是從情感上說都是地道的貝加摩人,他首先喪失了他父親的遺產,他母親的嫁妝……(在多年的奴役和漫長的辛勞之後),而在如此深重的苦難當中,還從未喪失他對這座城市(貝加摩)的信念,他敢於向它申請援助。請它懇求菲拉勒公爵,從前我的保護人和恩人,將我送還祖國,送還給我父母及我自己。不幸的勒塔斯因此請求各位老爺大人(貝加摩的法官們)派利西諾大人或別的人,來處理釋放我的事情。我一生一世都會銘記他們的恩情。DiVV.SS.affezionatissimoservidore,TorquatoTasso,prigioneetinfermonelospedaldiSant’AnnainFerrara1。”

    1受寵若驚的鄙人托爾誇多·塔索,菲拉拉的聖—安娜醫院的囚犯和病人致老爺大人們。

    人們拒絕給勒塔斯墨水、羽毛筆和紙。他曾歌唱過“高尚的阿爾方斯”,而高尚的阿爾方斯卻將他投進了不見天日的瘋人院,盡管這個“瘋子”的不討人喜歡的頭上散發出不朽的光芒。在他的優美的十四行詩中,囚犯祈求一只貓將它的眼光借給他,以代替人們剝奪他的光亮:不傷人的玩笑證明詩人的寬容和極度的絕望。如同在被風暴肆掠和昏暗的海洋上……在黑夜中,疲勞的駕駛員抬起頭,朝向那端極在閃耀的星座,啊!這樣在我的厄運中我有了美麗的貓。你的眼睛像兩顆星星在我的面前閃爍……噢!貓,我熬夜的燈,噢!貓,我親愛的!如果上帝給您保留了一陣棒打,如果上天賜給您肉和奶,那麼給我光明讓我寫詩。

    晚上,勒塔斯想象聽到了一種奇怪的聲音,喪葬的鍾聲,幽靈糾纏著他。“我再也不能,”他叫道,“我支持不住了!”得了一場病,他相信看到聖母預想不到地來拯救他。

    “我病了,昏昏沉沉日漸憔悴;……我躺著臉上毫無血色,什麼時候,光環……瑪利亞,你快降臨來解救我的痛苦。”

    蒙田來看望處於極度不幸的勒塔斯,並沒有向他表示出任何的同情2。在同一時期,卡蒙斯3在裡斯本的一個收容所中結束了他的生命;誰來安慰破床上的垂死者?菲拉勒囚犯的詩句。《耶路撒冷》被囚禁的作者仰慕《盧濟塔尼亞人之歌》的行乞的作者,前者對瓦斯科·德加馬說:“為被如此輝煌地展翅飛翔的詩人歌唱感到高興吧,希望你的快船不要駛得那麼遠。”

    2夏多布裡昂此處誤解了蒙田講話的意思。目睹像勒塔斯這樣一位偉大的天才失去理智甚至意識,他的憤怒勝於憐憫。

    3卡蒙斯(Camoenq),十六世紀葡萄牙大詩人,文藝復興時期葡萄牙文學最突出的代表者.主要作品是《盧濟塔尼亞人之歌》。

    這樣,埃裡當河的聲音在特茹河畔產生了回響,這樣,穿越海洋,兩個有著同樣天才及命運的卓越的病人,從一個醫院到另一個,以人類羞慚的方式在互相祝賀。

    多少今天已被遺忘的國王,大人物和蠢人,自以為是十六世紀末值得紀念的人物,他們甚至不知道勒塔斯和卡蒙斯的名字!一七五四年,“在一個敘述法國、英國部隊在森林中和野人隊伍之間的默默無聞戰斗的故事中”,人們第一次“讀到了華盛頓這個名字:凡爾賽的辦事員或鹿公園的供應者是怎樣的?特別是這個年代那些也許想改換他們的名字以反對這個美國種植園主名字的宮廷或學院的人們又是怎樣的呢?

    菲拉勒一八三三年九月十八日

    急於想要在裸露的傷口上撒把鹽,克羅斯卡學院聲稱:“《被解放的耶路撒冷》是一種笨拙的、無情的拼湊,其文筆晦澀,瑕瑜互見,充滿了可笑的句子及粗野的字詞,再美的東西都掩蓋不了它的眾多的過錯。”對阿裡奧斯多的盲信促成了這項判決。但是民眾敬仰的呼聲壓住了學院的辱罵:對於阿爾方斯公爵來講,他再也不可能延長關押一個僅僅只是因為歌頌過他而犯罪的人。教皇要求拯救意大利的榮譽。

    從監獄出來,勒塔斯對此並未感到更加幸福。萊奧諾納已經逝世。他懷著悲痛從一個城市游蕩到另一個城市。在羅雷特,他幾乎快餓死了,有一次,他的一位傳記作者說,他“伸出了曾經建造過阿爾米德宮之手”。在那不勒斯,他感受到祖國的某種溫情。“這便是我少小離家的地方……”他說,“這麼多年以後,我頭發斑白,拖著病體回到了生我的岸邊。”

    他喜愛蒙多利維多修道院的單人小室勝於豪華住所。在去羅馬一次旅行時,他因發燒又重新住進了醫院。

    從羅馬和佛羅倫薩回到了那不勒斯,他把他的病歸咎於他的不朽的詩,他將它重寫並倍加寵愛。他開始寫他的詩,與迪巴爾塔斯1寫的是同一個主題。當上帝“將安詳的睡眠輸入我們放松的人類始祖的四肢時”勒塔斯讓夏娃從亞當的懷抱中出來了。

    1《創世的七天》。法國加斯科尼詩人迪巴爾塔斯(DuBartas一五四四—一五九○)在他的《第一個星期》(一五七九)中也是同樣的主題。

    詩人使聖經的畫變得軟弱,他詩興正酣時,女人便成了男人的首想。中途放棄一項他看作如同一首贖罪的聖歌般的虔誠工作的悲痛讓憔悴的勒塔斯作出決定,毀掉了他的世俗的詩歌。

    詩人在盜賊那裡贏得了比社會上更多的尊敬,他接受了著名的雇傭兵隊長馬克·西阿拉派的護衛隊,將詩人送到羅馬。到了梵蒂岡,教皇對他說:“托爾誇多,您給這頂曾經使那些在您之前配帶過它的人感到榮幸的花冠帶來了榮耀。”後代子孫證實了這句贊美之詞。勒塔斯重復著塞內加2的一句詩3來回答對他的贊美:

    2塞內加(Seneque公元前四?—公元六五),羅馬帝國初期的重要悲劇作家,斯多葛派哲學家和政治活動家。

    3引自塞內加的悲劇《特洛亞婦女》。

    “死亡馬上會打斷這些贊揚的話語。”

    被病痛所折磨,他預感到應該將所有病加以治療,一五九五年四月一日,他住進了聖奧諾弗裡奧修道院。在一場暴風雨中他登上了他的最後一個避難所。修道士們在門口迎接他,門上的多明我繪的壁畫今天已變得模糊。他對神甫說:“我來死在你們中間。”修道院的游廊,宗教和詩的荒漠,你們已將你們的寂寞轉借給了被放逐的但丁和奄奄一息的勒塔斯!

    所有的援救均無濟於事。發燒到第七天的早上,教皇的醫生對病人宣布,他已沒有多少希望了。勒塔斯擁抱了他並且感謝他告訴了他一個如此好的消息。然後,他望著天空,一片真情流露。他在感謝仁慈的上帝。

    他虛弱進一步的加劇,他想接受修道院教堂的聖餐:他由教士扶著步履艱難地走到那裡;回來時被抱在他們懷中。當他再次躺倒在床上時,禱告者詢問他最後的心願。

    “我一生中很少為財產和財富操心;我也更不在乎死亡。我沒有什麼遺囑要立。”

    “——您把墓地標在哪裡?”

    “在你們教堂裡,如果你們願意賜給我的遺骸這個榮幸的話。”

    “您願意親自口述您的墓志嗎?”

    噢,他轉身面向聽懺悔的教士:“我的神甫,您寫:我將我的靈魂還給曾將它賜予我的上帝,將我的身體還給孕育它的大地。我將我的贖罪者的神聖的畫像贈給這個修道院。”

    他將從教皇那裡接受的十字架拿在手中,並把它放在唇上。

    ‘

    又過了七天。久經考驗的基督徒得到了聖油的恩典,紅衣主教森蒂奧突然來了,他帶來教皇的祝福。臨終的人對此顯得很高興。他說:“這便是我來羅馬尋找的桂冠:我希望明天和它一道來慶祝勝利。”

    維吉爾讓人請求奧古斯特將其史詩《伊尼特》扔進火中;勒塔斯請求森蒂奧燒掉《耶路撒冷》。然後,他希望獨自和他的十字架呆在一起。

    紅衣主教還沒有走到門口,強噙著的淚水便奪眶而出:臨終的鍾聲敲響,教士們,唱著為死者祈禱的贊美詩,在游廊中悲歎哭泣著。聽到哭音,托爾誇多對慈善的隱士們(他好像看到他們像影子一樣圍著他走動)說:“我的朋友們,你們覺得我離開了人世;我只是走在你們前面而已。”

    從那以後,他便僅僅和聽懺悔者說話及幾個大教派的神甫們說話。將咽下最後一口氣時,人們從他嘴裡摘采到這樣一節詩,這是他一生經歷的果實:“如果不是死亡,那就沒有什麼比人類更悲慘的了。”一五九五年四月二十五日,接近中午時分,詩人喊道:“Inmanustuas,Domine……”。詩的剩余部分1幾乎聽不到了,宛如一個遠去的游子在念叨著什麼。

    1“上帝我將我的靈魂放在你手中。”

    《昂裡亞德》的作者在塞納河畔的維萊特旅館死去,他拒絕教會的救助;《耶路撒冷》長詩的作者,作為基督徒,在聖奧諾弗裡奧停止了呼吸:作一下比較,便可以看出,信仰給死亡增加了美。

    所有的關於勒塔斯死後頌揚的報道在我看來都是可疑的。他的不幸更多於人們設想的固執。他沒有死在勝利確定的時刻,他為預計的勝利中繼續治了二十五天。他未對他的命運撒謊;他從未被加冕,甚至是在死後;人們未曾在人民的贊助下和眼淚中將他的身著上議員服裝的遺體在卡皮托利山丘展出;他被安葬了,如同他要求的一樣,葬在聖奧諾弗裡奧教堂。覆蓋著他的石塊(仍是按照他的意願)沒有標明時間和名字;十年之後,曼索,德拉威那侯爵,勒塔斯的最後一個朋友及彌爾頓的客人,寫了令人贊歎的墓志銘。曼索很難將它刻上去:因為僧侶們,遵守遺願的教士,反對一切題字;但是,如果沒有這個題詞勒塔斯的骨灰將會在雅尼居拉的隱修院丟失,如同普森的骨灰在呂西納的聖洛朗佐一樣。

    森蒂奧紅衣主教制定了一個計劃,為聖墓的歌唱者建造一個陵墓;計劃流產了。貝維拉卡大主教起草了一個莊嚴的墓志銘,以用於將來另一座陵墓的平台,事情到此為止,再也沒有進展。兩個世紀以後,拿破侖的兄弟負責在索朗特建一個紀念碑;約瑟夫馬上將塔索的搖籃和《熙德》的墓作了交換。

    最後,今天為了紀念曾經貧困且像希臘的荷馬一樣流浪的意大利的荷馬,開始了一場大的殯葬裝飾:工程完結了嗎?對於我來說,我更喜歡我在“線路”中同樣談到過的小教堂的小石塊,它勝過大理石的墳頭:“在一個冷清的教堂裡,我尋找(一八○六年在威尼斯),最後一位畫家蒂蒂昂的墳墓,我費了一番周折才找到它:在羅馬(一八○三年)對於勒塔斯的墳墓也是同樣的情況。畢竟,不幸的宗教詩人的骨灰在這處隱修所安放得並不算很糟。《耶路撒冷》的歌唱者似乎是在這個不知名的墓穴避難,似乎是為了逃避人們的迫害;他的名聲響徹世界,而他自己默默無聞地憩息在聖奧諾弗裡奧的一顆橙樹1下。

    1我有理由說是橙樹:這是聖奧諾弗裡奧中庭的一株橙樹(一八四○年,在巴黎注)。

    負責悼念工程的意大利委員會請我在法國尋找詩人紀念碑的每個忠實的捐贈者,並將詩人的寬容分發給他們。到了一八三○年七月,我的財產和聲望開始對勒塔斯的骨灰起作用。這些骨灰好像具備一種美德,它拋棄一切富裕,拒絕所有的光輝,回避任何榮譽;對於小人物必須要有大的墳墓,而對於偉大的人,只須小的墳墓。

    上帝嘲笑我所有的想法,他催促我和一些元老院的元老來到雅尼居拉,用另一種方式將我帶回到勒塔斯的身邊。在這裡我能更好地評價詩人,他的三個女兒生在菲拉勒:阿爾米德,埃爾米妮和科洛蘭德。

    勒埃斯特的房子今天怎麼了?誰在思念奧比佐、尼古拉、埃居爾一家人?在這些宮殿裡還剩下誰的名字?萊奧諾拉的名字。人們在菲拉勒尋找什麼?阿爾方斯的住所?不,勒塔斯的監獄。人們列隊一個世紀一個世紀地去哪裡?去迫害者的墳墓?不,去被迫害者的牢房。

    勒塔斯在這些地方獲得了一個更值得紀念的勝利:他讓人忘記阿裡奧斯多;讓外國人離開繆斯廟中《羅蘭》作者的骸骨,跑來尋找在聖—安娜的《雷諾》的詩人的住所。這個嚴肅的人適合墳墓:人們為了哭泣的人而拋棄了歡笑的人。一生中幸福能有所值;死後便失去了它的價值:在未來的眼中,只有痛苦的生存才是美好的。對於這些明智的殉道者,世上的無情的犧牲晶,不幸被算成是光榮的增長;他們和他們的不朽的痛苦一起長眠墓穴,如同國王和他們的王冠一樣,我們其他不幸的庸人,我們沒有什麼可以使我們的苦難在未來成為我們生活的裝飾。在結束生命旅程拋去所有東西之後,我的墳墓將不是一個廟堂,而是一個清新的地方,我沒有勒塔斯的命運;我將辜負溫柔與和諧的友好預言:

    勒塔斯從一個城市流浪到另一個城市,

    一天,病痛讓他難以忍受,

    他坐在茂盛的月桂樹下,

    誰在維吉爾的墳墓上

    永遠伸展它綠色的枝椏,等。1

    1這是夏多布裡昂引用的拉封丹的詩的第一段。

    我曾迫切地向這位繆斯的兒子表示我的敬意,得到他的兄弟們很好的安慰:富有的大使我已同意在羅馬建立他的陵墓;流放後貧困的朝拜者,我跪倒在菲拉勒他的監獄前。我知道人們對於地點的確切性提出了相當有根據的懷疑;但是,如同所有真正的信仰者,我蔑視歷史;這個地下室,不管人們說什麼,是因愛而瘋的人住過整整七年的地方;人們必須經過這些游廊;人們到達這座監獄,在那裡,日子通過氣窗的鐵條在溜走,在那裡,使您的頭感到冰涼的傾斜的拱頂,在使您的腳癱瘓的潮濕的地面上滴著摻硝的水。

    監獄外的牆上,緊繞著窗戶周圍,我們讀著上帝崇拜者的名字:芒農的雕像,在晨曦的沐浴下有一種令人顫動的協調,其上蓋著一些非凡的見證人的聲明。我沒有將我的還願物用炭塗黑;我躲在人群中,我的內心在暗中祈禱,因其本身的謙遜,應該更讓上帝歡心。

    今天圍繞著勒塔斯的監獄的那些房子屬於一個對所有殘疾人開放的醫院;人們將其置於聖人的保護之下:SaintoTorquatosacrum1。離被稱頌的住所不遠,是一個破敗的院子;在院子中間,看門人種植了一個圍繞著錦葵籬笆的花壇;淺綠色的柵欄掛滿了頎大和美麗的花朵。我采摘了一朵國王門檻一樣顏色的玫瑰,在我看來它似乎是在髑髏地的腳下成長。這個天才是一個基督,默默無聞,被虐待,被笞杖,戴著荊棘的皇冠,為人們並且被人們釘在十字架上,他死了,將光明留給人們,並重新復活而受到大家崇敬。

    1獻給聖·托爾誇多(saintTorquato)。

    一八三三年九月十八日

    菲拉勒

    貝裡公爵夫人的到來

    十八號早晨出門,回到“三王冠”,我發現街上到處是人;鄰居們在窗口張著大嘴觀看。一隊百人的奧地利士兵及教皇侍衛占據著旅館。守衛軍官團,市裡的行政官員,將軍們,代理行省總督在等著夫人。一封法國的軍函已通知了她的到來。樓梯和大廳裝飾著花。決不像隆重迎接一個被流放者。

    馬車出現了,這時敲起鼓,奏響了軍樂,士兵們舉槍致敬。夫人,在擁擠的人群中,好不容易才從停在旅館門前的馬車上下來:我跑過去;她在人群中認出了我。穿過官方人士和撲向她的乞丐,她向我伸出手說:“‘我兒子是您的國王’:那麼幫我過去。”我沒發現她有太多的改變,盡管瘦了些;她有某些被喚醒的小女孩的神情。

    我走在她前面;她將手臂伸給呂切西先生;波得那斯夫人跟著她。在武器的撞擊聲中,在銅管樂聲中,在觀眾的歡呼聲中,我們登上樓梯走進旁邊站著兩排士兵的房間。人們把我當作王室總管,人們和我搭話以便被引見給亨利五世的母親。在人們的思想中,我的名字是和這些名字聯系在一起的。

    必須知道,從巴勒莫至菲拉勒,夫人受到了同等的崇敬,盡管有路易·菲力普特使的通知。德·布羅格利先生有勇氣向教皇要求送回被放逐者,貝爾內蒂紅衣主教回答:“羅馬總是逝去的榮譽的避難所,如果最近波拿巴家族在信徒的教皇附近找到一個避難所,那麼更有理由給於虔誠基督的國王家族的款待。”

    我不大相信這份公函,但我深深被一種反差所打動:在法國,政府對它害怕的女人濫施凌辱;在意大利,人們只記得貝裡公爵夫人的名字,勇氣和不幸。

    我被迫接受臨時充當房間內第一宮內侍從的角色。王妃特別的滑稽:她穿著一條淺灰裙子,緊身的;在她頭上,一頂小的無邊軟帽,是一種寡婦或不發願的小修女或是懺悔的喜劇演員戴的那一種。她到處走動,像個冒失鬼;她不經心地跑著,好奇中透出一種自信的神態,如同她在旺代森林中匆忙地奔走。她不看也不認任何人;我被迫不禮貌地拉住她的裙子,或擋住她的去路對她說:“夫人,那穿白制服的軍官是奧地利少校;夫人,穿藍衣的軍官是教皇衛隊的少校;夫人,穿黑袍的高大年輕的神甫是代理總督。”她停下來,用意大利語或法語說幾句話,不太准確,但敏捷、直率、優雅,對他們的不滿,她並不見怪:這是一種不同於任何熟悉的風度。我幾乎覺得我妨礙了她,但是我對於火焰和監獄的短暫的瞬間所產生的影響沒有感到任何擔憂。

    突然有了一種喜劇性的混淆。我必須保留著所有的謙遜說一件事:我生命的空虛的聲音隨著這種生命現實的寂靜的增加而增長。今天,無論是在法國或在外國,我到一個旅館下榻而不被立刻包圍是根本不可能的。對於古老的意大利,我是宗教的捍衛者;對於年輕的意大利我是自由的捍衛者;對於當局,我很榮幸地在維羅納和羅馬成為前法國大使閣下。一些夫人,大概都是罕見的美麗,已將天使和阿基朗·雷·盧瓦爾的語言借給了佛羅裡達女人阿達拉和莫爾·阿邦—阿梅。我這時看到一些學生、一些帶著教士寬圓帽的神甫和一些女人來了,我感謝他們的這些表示和思想;然後是一些乞丐,他們被喂養得太好,以至於不相信一個以前的大使也和他們的老爺們一樣是行乞者。

    可是我的崇拜者與被貝裡公爵夫人吸引的人群一道跑來“三王冠”旅館:他們將我擠到窗戶一角並開始對我大講他們將獻給瑪麗——卡羅琳娜的獻辭。在理智混亂的情況下,這兩撥人有時弄錯了他們各自的保護主:我被稱作殿下,而夫人對我說竟然有人就《基督教真諦》對她大加贊揚:我們交換著我們的聲譽。王妃為寫了一部四卷的著作而格外高興,我則為被當作國王的女兒而神采飛揚。

    突然,王妃消失了:她和呂切西伯爵一起步行去看勒塔斯的住宅;她對監獄很熟悉。被放逐的孤兒、聖·路易的繼承者的母親瑪麗‘卡羅利娜從布萊的城堡出來,在法國勒內城只是為了尋找一個詩人的牢房,這在人類命運和榮譽的歷史上是獨一無二的。布拉格的大師們應該是一百次經過菲拉勒,他們的頭腦中卻從未閃過這樣的念頭;但是貝裡夫人是那不勒斯女人,她是勒塔斯的同胞,勒塔斯說過:“我向往那不勒斯,就如同安息的靈魂向往天堂一樣。”

    我遭到反對並且失寵;在城堡秘密地作出精心的安排,這是存在於心靈深處的快樂和秘密:一天貝裡公爵夫人在她的住所的窗欄桿上看到一塊描繪耶路撒冷詩人的木刻:“我希望,”她說,“我們很快將看到夏多布裡昂也像這樣。”幸運的話語,不必再計較一時的酒後失言。在為她受過牢獄之苦之後,我卻要在勒塔斯的牢房裡和夫人再會合。在許下心願之後的不幸時刻,她請教於我,這是尊貴的王妃多麼崇高的感情,這是她賦予我多麼大的尊重啊!她的信任卻沒有那樣錯估我的品格。

    菲拉勒,一八三三年九月十八日

    勒貝絲許小姐—呂切西·巴裡伯爵—討論—晚餐—獄卒比若—德聖·布裡埃斯特夫人,德聖·布裡埃斯特先生—波得那斯夫人—我們的群體—我拒絕去布拉格—一句話使我讓步。

    德·聖·布裡埃斯特先生,德·聖·布裡埃斯特夫人和阿·沙拉先生來了。後者曾是皇家衛隊的軍官,在我的出版生意中,他取代了同一衛隊中的德雷上士。夫人到達兩小時後,我曾看見勒貝絲許小姐,我的同胞;她急著對我說人們對我所寄予的厚望。勒貝絲許小姐出現在“卡爾洛·阿爾貝托”案件1中。

    1對貝裡公爵夫人的支持者提起的訴訟,一八三二年四月,這些支持者乘汽輪卡爾多·阿爾貝托號列達拉西奧塔。

    從她富有詩意的參觀回來,貝裡公爵夫人召見我:她和呂切西·巴裡伯爵和波德娜斯夫人一起等我。

    呂切西·巴裡伯爵身材高大,棕色頭發:夫人說女人們稱他為唐克雷德。他對王妃,他的妻子的態度恰到好處;不卑不亢,將丈夫的權威和臣民的順從令人尊敬地結合起來。

    夫人馬上和我談起正事;她感謝我應邀前來;她對我說她將去布拉格,不僅僅是為了和家人團聚,而且也是為了得到她兒子的成年證書:然後她告訴我她要帶我和她一同前往。

    我未曾料到她會這麼說,這使我感到難堪;重返布拉格!我提出了出現在腦海中的異議。

    如果我和夫人一起去布拉格,如果她得到她想要的,勝利的榮幸將不會完全屬於亨利五世的母親,而且將是一件壞事;如果查理十世堅持拒絕給予成年證書,我如在場(似乎我堅信他將如此行事),我將失去我的信譽。因此在我看,還是在夫人談判不成的情況下,把我作為備用更好一些。

    殿下列舉了以下理由:她堅持認為如果我不陪同她,她在布拉格將無任何力量;我會讓她的祖父母感到害怕,她答應把勝利的光榮讓給我,並把她的兒子登基與我的名字聯系起來。

    聖—布裡埃斯特夫婦加入到這個討論中,並且堅持王妃的意見。我固執己見予以拒絕。吃晚飯時間到了。

    夫人非常愉快。她和我講述在布萊她和比若將軍極為有趣的爭吵。比若在政治上攻擊她並且生氣了;夫人比他火氣更大:他們像兩只鷹在喊叫,她把他從房裡趕了出來。夫人殿下沒有說某些細節,如果我和她呆在一起,她也許會讓我知道。她並沒有放過比若,她處處嘲弄他:“您知道,”她對我說,“我已問過您四次了嗎?比若叫人把我的要求轉達給達爾古。達爾古回答比若說他是一個蠢貨,他應該首先根據外表拒絕接受您:他很有‘鑒賞力’,這個達爾古先生。”夫人用她的意大利口音在這幾個字上故意作了強調。

    當我拒絕的消息傳開後,它使得我們忠實的朋友擔心起來。勒貝絲許小姐晚飯後來到我房間斥責我;德·聖—布裡埃特先生,一個風趣而非常理智的人,他先派薩拉先生,然後,換上他自己出馬也來催促我:“我們已讓拉費羅內依先生去赫拉德欽,他去打前站,德蒙貝爾先生已經到了;他負責去羅馬解除放在聚爾拉紅衣主教手中的按規定格式訂立的婚約。”

    德·聖·布裡埃斯特先生繼續說:“設想查理十世拒絕給予成年證書,夫人如能得到他兒子的聲明不也很好嗎?這會是一份什麼樣的聲明呢?”“很簡短的聲明,”我回答說,“在其中亨利會抗議菲利普的篡權。”

    德·聖·布裡埃斯特先生將我的話帶給夫人。我的拒絕依然讓王妃身邊的人操心。德·聖·布裡埃斯特夫人,以她那崇高的感情,表示遺憾時顯得最為激動。波德娜斯夫人,一點也未曾失去她恬靜的微笑時露出她美麗的牙齒的習慣:她的平靜在我們的激動中顯得更突出。

    我們很像是一群流浪的法國喜劇演員,經本市行政官員先生們的准許,在菲拉勒上演一場《逃亡的王妃》或者《被迫害的母親》。劇院右邊是塔索的監獄,左邊是阿裡奧斯多的房子;底部是萊奧諾拉和阿爾方斯曾舉行晚會的城堡。這是沒有王國的王室,這是隱藏在兩輛流浪馬車中的一個宮廷的激動不安,晚上王室便將“三王冠”旅館當作皇宮;這些國務委員會設置在旅館一間房子裡,所有這一切讓我的命運的舞台呈現形形色色的變化。我在後台取下我的尖頂騎士頭盔並且重新戴上我的草帽;我和在我的衣帽架中滾動的法律上的君主體制一起旅行,而事實上的君主體制在杜伊勒利宮展覽著它的廉價飾物。伏爾泰叫所有的王室來威尼斯和阿施梅三世一道共度狂歡節:俄羅斯皇帝伊萬,英國國王查理·愛德華,波拉克勒的兩個國王,科西嘉國王泰奧多爾及四位尊貴的殿下。“陛下,您的椅子在帕多瓦,小船已准備好——陛下,您隨時都可以啟程。——毫無疑問,陛下,人們再也不願信任您,也不信任我,今晚上我們可以說是被關進監牢裡了。”

    對於我,我會像《天真漢》那樣說:“先生們,為什麼你們都是國王?我向你們保證,我和馬丁都不是1。”

    1引自《天真漢》第25章。

    已是晚上十一點;我希望已獲得勝利並得到夫人的“通行證”。我遠沒曾料到!夫人不會這麼快就放棄她的想法;她從未問過我關於法國的事情,因為她擔心我會反對她的計劃,這是她迫在眉睫的事情。德·聖一布裡埃斯特先生走進我的房間,他帶來了殿下建議寫給查理十世的信的底稿。“怎麼,”我喊道,“夫人仍堅持她的決定嗎?她想要我帶這份信?但事實上我甚至不可能穿越德國;我的護照只能用於瑞士和意大利。”

    “——您陪我們一直到奧地利邊境,”德·聖·布裡埃斯特先生又說,“夫人讓您坐在她的馬車裡;穿過邊境,您回到您的馬車並且您在我們之前三十六小時到達布拉格。”

    我跑到王妃那裡;我重提我的懇求;亨利五世的母親對我說:“別拋下我。”這句話結束了這場爭執;我讓步了;夫人顯得非常高興。可憐的女人!她有過如此多的淚水!我怎麼能夠抵抗勇氣、厄運、喪失的威嚴,將它們藏起來置於我的“保護”之下呢?另一個王妃,太子妃,她也曾感謝過我無用的效勞:卡爾斯巴德和菲拉勒是兩個不同太陽的流放地,在這些地方我采集到了我生命中最崇高的榮譽。

    夫人十九日一大早便動身前往帕多瓦,她約我在那裡見面;她還得在卡塔佐德莫德勒公爵家停留。在菲拉勒我有很多東西要看,一些宮殿、圖畫和手跡,對塔索的監獄,我應該感到滿足。我在殿下之後幾小時上了路,於晚上到達帕多瓦。我派亞森特去威尼斯尋找我的德國學生式的小行李,我則憂傷地睡在“金星旅館”,而“金星”從未屬於過我。

    一八三三年九月二十日

    帕多瓦

    帕多瓦——墳墓——藏茲的手跡

    九月二十日星期五,我抽出上午的一部分時間給我的朋友們寫信,告訴他們我行程的改變。夫人的隨行人員陸續到達。

    無所事事,我便和一名導游一起外出,我們參觀了帕多瓦的聖一朱斯蒂娜和聖一安托尼兩座教堂。第一座教堂,是熱羅姆·德·布雷西阿的作品,非常莊嚴:從正廳的底部,人們看不到一個開得很高的窗戶,以至於教堂的明亮是通過哪裡采光都不知道。這座教堂有幾幅保羅·韋羅內茲,利伯裡,帕爾馬等的好畫。

    帕多瓦的聖一安托尼教堂是一座希臘的哥特式建築,是威尼斯地區的老教堂的那一種獨特的風格。聖一安托尼小教堂源自雅克·桑索維納和他的兒子弗朗索瓦:人們首先發現了它;裝飾和形式是聖一馬克鍾樓的“洛熱塔”風格。

    一個身著綠裙,戴著蓋有頭巾的草帽的女簽名者在聖人教堂前祈禱,一個身著號衣的僕人在她後面同樣祈禱著:我猜想她在為減輕某種精神和身體上的痛苦而許願;我沒有弄錯;在街上我又看到了她:四十來歲的女人,蒼白、瘦削,步履艱難並且神情痛苦,我猜測她是為了愛情或因為癱瘓的緣故。她帶著希望走出教堂:在她向上天作虔誠禱告的這段時間裡,她沒有忘記她的痛苦,她沒有真正地治愈嗎?

    帕多瓦陵墓甚多;邦博的墓很著名。在隱修院我們看到了年輕的奧爾伯桑的墓,他死於一五九五年。

    “我是高盧人,我死在帕多瓦,這是我父母唯一的希望。”

    奧爾伯桑的法文碑文以一位大詩人所作的詩句結尾:

    “因為他不是不帶來黑夜的美好的白晝。”

    查理一金帕坦1埋葬在大教堂:他奇特的爸爸未能拯救他,他爸爸曾“治療過一個七歲的年幼紳士,他被放血十三次並在兩個星期後治愈了,真是一個奇跡。”

    1金帕坦的兒子。他被迫以帕多瓦流亡,一六九三年他死於此。

    古代人擅長撰寫喪葬銘文:碑文寫道:“這裡長眠著埃皮克泰爾,像伊呂斯2一樣被奴役,被仿效和貧窮,但卻是神的寵兒。”

    2《奧德賽》十八章中的乞丐。

    卡蒙恩,在現代人中間,譜寫了最優秀的碑文,這便是葡萄牙讓三世的碑文:“誰住在這個大墓中?這個實心徽章的卓越的紋章所指的人是怎樣的?什麼也沒有:因為所有的事情發生在這裡……但願在這個時刻大地對於他來說,也如同從前在莫爾時一樣的輕松。

    我的帕多瓦導游很健談,與在威尼斯時的安托尼大不相同,他給我講了所有關於這個大暴君安琪羅的事情:沿著街道,他給我講每一個商店和每一個咖啡館;在桑多,他固執地想給我看阿德裡亞娜的說教者的保存完好的語錄。這些講道的傳統不會是來自一些中世紀的漁民(比如古代希臘人)為了引誘魚而對它們所唱的歌嗎?我們還剩下幾首這些古英語的遠洋敘事詩。

    德迪特·裡弗1,沒有一點消息;他如果活著,我會很情願,像加德居民一樣,特意到羅馬旅行去看他,我會像帕諾尼達,情願賣掉我的田產以買回《羅馬歷史》的幾個片段,或是像亨利四世,答應用一個省換取一回章節。

    1出生且死於帕多瓦。

    蘇術爾的服飾用品雜貨商不在那兒,他把楓特伍偌修道院的藥劑師作廢紙賣給他的德迪特·裡弗的手跡,簡單地用來覆蓋球拍。2

    2這個小故事見於查伯萊一六六八年的一封信中。

    當我回到“金星”旅館,亞森特已從威尼斯回來,我曾要他打藏茲家過並為不辭而別3向她致歉。他發覺母親和女兒很生氣;她剛讀過《我的監獄》。母親說西爾維約是一個壞蛋,他膽敢寫道:當呂易佩裡科登上一張桌子時,布羅諾1拖住了他的一條腿。女兒叫道:“佩裡科是一個誹謗者;更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我給他提供這些幫助之後,他卻來毀壞我的名譽。”她威脅將扣押書並向法庭起訴作者,她開始反駁這本書:藏茲不僅是藝術家,而且也是一個文學家。

    3夏多布裡昂在威尼斯藏茲母親家見過藏茲。但迫於去弗拉爾,使得他未能重見她並未能履約給她一冊《我的監獄》;她未曾看過這部作品,不知道佩裡科在其中談及她。夏布裡昂讓亞森特從帕多瓦給她帶書去。

    1監獄看守,藏茲的父親。

    亞森特請她給我未完成的辯駁,她猶豫了,而後將手稿給了他:她因工作變得蒼白和疲倦。年邁的女監獄看守總是想要賣掉她女兒的繡品和鑲嵌圖案的作品。如果有一天我回到威尼斯,我將對布羅諾夫人履行我對於耶路撒冷山脈阿拉伯頭領阿布哥期未實現的諾言,我曾答應他一筐達米特米,但我從未給他寄過。

    這便是藏茲的評述:

    “威尼斯女人驚訝於有人有勇氣在一部成形且充滿褻瀆宗教的謬誤的小說中描寫了兩個場景未攻擊她。她非常怨恨作者,他可能是為了任意顯示其才華而充當了另一個人,而不是把一個深為大眾尊重、愛戴和熟識的有良好教育和宗教精神的誠實的年輕姑娘當作玩偶。

    西爾維約怎麼能說在我十二歲時(這是他說的認識我時的年齡);他怎麼能說我每天都去他的住所拜訪他?我發誓我只去過那裡很少的次數,而且總是由我父親、母親或是兄弟陪同;他怎麼能說我向他吐露了愛情?我一直在學校,才剛剛懂事,既不懂得愛情,也不懂得世事;我僅僅履行宗教職責,盡一個順從女孩的責任,一直忙於我的學習和我僅有的樂趣。

    我發誓我從未給他(佩裡科)講過愛情或任何別的東西;但是如果有時我看到他,我用一種同情的眼神望著他,因為對於每一個與我相似的人,我的心都充滿了同情。因此我恨我父親意外呆的這個地方:他好歹曾在另一個地方干過;但成為一個勇敢的士兵之後,他為共和國,後來是為他的君主很好地效力,在這個崗位上,他違背了他的意願及他家庭的意願。

    說我曾牽過上述的西爾維約的手,這是非常錯誤的,我甚至也沒有牽過我父親和兄弟的手;盡管我年輕並沒有經驗,但首先是因為了明了我的職責,我受過足夠的教育。

    他怎麼能說我擁抱過他,我甚至沒有和我的一個兄弟這麼做過:這便是印在我心中的顧慮以及在我父親一直堅持呆在的修道院中受到的教育。

    的確,我曾比他(佩裡科)更出名而他卻不能,我每天在我兄弟的陪伴下呆在和他相鄰的一間房中(這間房是我上述兄弟睡覺和學習的地方);然而,既然容許我與他們呆在一起,怎麼可以說我和他高談闊論我家裡的事,說為了減輕心裡的壓力談我母親的嚴厲及我父親的善良?遠沒有抱怨我母親的任何理由,她一直為我所愛。

    怎麼可以說因為我給他端了杯咖啡,他因而沖我喊叫?我不知道誰能說他有膽量沖著一個已被他們僅有的善良所尊重的人叫喊。

    我感到萬分驚訝,對於一個風趣而有才華的人敢於不公正地吹噓這樣的事情來攻擊一個年輕誠實的姑娘,這可能會讓她失去所有老師對她的重視還有一個可敬的丈夫對她的愛以及在家庭中與女兒相處的和平和寧靜。

    我覺得沒有必要因為在一本發行的書中以這種方式揭露我並肆意時時刻刻點我的名而對作者過分地攻擊。

    然而他注意到寫了特雷門雷羅的名字而沒有寫芒得裡卡多的名字,後者給他很好地傳遞過消息,前者我肯定能讓他了解他,因為我知道他是多麼的不忠實和自私。為了吃喝,他可以犧牲所有的人,對於所有因不幸到他這兒來的窮人及不能如他願養肥他的人都不講信義。他對待這些不幸的人如同畜牲;但當我看到他,我對他加以指責並將他講給我父親聽,我的心不能容忍如此對待與我相似的人。他(芒得裡卡多)只是對那些給他吃喝和喂食他的人才好;上天原諒他,但他會給與他相似的人講他的不適當的行為以及因為我勸誡他而引起的他對我的仇恨。對於這樣一個壞人,西爾維約非常棘手,而對於不值得曝光的我,他沒有最基本的尊重。

    但是我清楚地知道應尋求真正的法律解決;我不聽,不論好壞,我都不想在公眾中出名。

    在非常愛我的丈夫的懷中我感到幸福,他得到了真正和勇敢的回報。他不僅知道我的行為,也理解我的感情。因為一個人為了其充滿謬誤、糟糕透頂的作品的利益而對我加以利用,我應該……

    西爾維約將原諒我的狂怒,但他應想得到,我會清楚地了解他的針對於我的所作所為。

    這便是我家所作的全部的回報,用這種跌倒到同樣不幸的每一個女人都值得的人道主義對待他(佩裡科),而沒有根據性質來對待他。

    而我還是發誓所有關於我的說法都是錯的,也許西爾維約不熟悉情況,但他也不能出於創作小說的動機而睜著眼睛說瞎話。

    我還想多說一點,但我家庭事務繁忙不允許我浪費更多的時間。我僅僅只想感謝署名西爾維約的作品,感謝他使我無辜的心靈感到持續的不安,也許是永恆的不幸。”

    這段文字的翻譯遠不能還原原文中的女性激情,異國的優雅及文中充滿活力的樸實;藏茲使用的語言散發出一種不能轉移致另一種語言中的大地的芳香。帶有不得當、模糊、未完的語句的答辯詞,如同一群阿爾巴人隱約的手腳,帶有不完善的或是威尼斯式拼寫的手稿,是希臘婦女的一座豐碑,但卻是得莎莉1的主教們歌唱著得阿讓娜和查理克勒的愛情的那些婦女。我喜歡這個小女監獄看守的兩頁文字勝於偉大的依索特2的所有的對話,她為夏娃辯護反對亞當,就如同藏茲為自己辯護反對佩裡科。我以前的普羅旺斯的美麗的女同胞更在用這些過渡代的民族語召喚著威尼斯女孩,在她們身上被征服者的語言還未完全消亡而征服者的語言還未完全形成。

    1影射埃裡歐多爾。

    2維羅納(十五世紀)女學者。

    佩裡科和藏茲誰有理?3他們爭論什麼?一個簡單的秘密,一個值得懷疑的擁抱,實際上,這個擁抱可能不是針對接受的人。活潑的新娘不願承認這個被囚犯代表的優雅的男子,她對此否認並予以證明。上訴人4訟狀中藏茲與人們在被告的反駁中看到的如此相似:同樣的宗教和人道感情,同樣的保留,同樣神秘的聲調,同樣的從容、柔軟而脆弱。

    3一八二一年,藏茲去拜訪監獄中的佩裡科。十二年過去了,今天她已二十六或二十七歲,她有三個孩子,其中兩個已死亡,她懷了第四個孩子,她死於一八三六年,時年三十左右。

    4指佩裡科。

    當藏茲帶著充滿激情的天真承認她未敢擁抱過她的親兄弟時,她充滿了力量,比佩裡科更有理。當她將偶然成為一個監獄看守的布羅諾改變成一個共和國的老戰士時,她的忠誠的同情特別令人感動。

    在這個說明中藏茲令人贊賞:佩裡科隱藏了一個邪惡的人的名字,但他卻不怕洩露一個同情囚犯痛苦的無辜的女人的名字。

    藏茲一點也未被在一部不道德的作品中成為一個不道德的人的想法迷惑;這種想法甚至沒有進入她的思想;她只是為一個男人的不得體感到震驚;這個人,相信觸犯了她,為了展示自己的才華而犧牲一個女人的名譽,而不擔心她的痛苦,原因是他只想著寫小說以利於自己出名。一種明顯的恐懼支配著藏茲:一個囚犯的揭發不會引起一個丈夫的嫉妒嗎?

    結束答辯詞的章節是感人及雄辯的:

    “我感謝署名西爾維約的作品,感謝他使我無辜的心感到持續的擔憂或許是永恆的不幸。”

    在這一只疲倦的手寫出的最後幾行字上,我們看到了幾滴淚痕。

    我,對此事一無所知,我什麼都不想失去。我因此堅持《我的監獄》中的藏茲是詩歌的藏茲,答辯詞中的藏茲是歷史的藏茲。我擦去我相信在共和國老戰士的女兒身上看到的嚴重的小錯誤1;我錯了:西爾維約監獄的小天使如同燈心草的莖干,如同棕櫚樹的直立莖干2。我向他聲明,在我的回憶錄中,沒有一個人物像她那樣讓我喜歡,包括我的女精靈。在佩裡科和藏茲本人之間,借助於我保管的手稿,如果威尼斯女人不能流傳後世,那將是一個偉大的奇跡!是的,藏茲,當詩人夢見他的詩的聲音時,您位於圍繞著他誕生的女人們的影子中。這些柔和的影子,失去和諧和幻想消逝的孤女們,仍存活在天地之間,同住在她們的兩個祖國。“如果您身處天堂,美麗的天堂可能就不會那麼完美。”一位行吟詩人對他的死去的情人如是說。

    1在和藏茲談話之後,夏多布裡昂對她作了一番描述,沒有出版:“比她母親更矮的一個女人,……有一點畸形……裸露著肩膀,非常美麗。”

    2終端為一簇樹葉的木質莖。

    一八三三年九月二十日

    帕多瓦

    意外的消息——王國總督倫巴爾·威尼蒂昂

    歷史又來扼殺小說。當我在“金星”剛讀完藏茲的辯詞時,德·聖·布裡斯特先生走進我的房間說:“這兒有一條消息。”王室殿下的一封信告知我們王國總督倫巴爾·威尼蒂昂已來到卡塔若,他已通知王妃不能再讓她繼續旅行。夫人希望我立即動身。

    就在此時,總督的一名副官敲響了我的房門並問我是否可以接待他的將軍。作為答復,我去了他的房間,他和我一樣下榻在“金星”。

    這是一位極好的總督。

    “您設想,子爵先生,”他對我說,“我們阻止貝裡公爵夫人的命令是八月二十八日發出的:殿下讓人對我說她有一些後期護照和我的皇帝的一封信。就是在這個九月的十七號,我半夜接見了一位信使,是十五日從維也納來的一份急件,吩咐我執行八月二十八日的第一種命令,不讓貝裡公爵夫人經過烏迪納或的裡雅斯特。瞧,尊貴而傑出的子爵,這對於我是多麼巨大的痛苦!如果她不遵從國王的意願,我就得逮捕一個我尊敬仰慕的一位王妃。因為夫人沒有好好地接待我,她對我說她要做那些讓她高興的事情。親愛的子爵,您是否能讓殿下在等待朝廷命令期間呆在威尼斯或的裡雅斯特?我將簽署您去布拉格的護照,您可免去一切阻礙馬上到達那裡,您可以解決這件事情;因為皇帝肯定只能對這些要求讓步。我請您幫我這個忙。”

    我被這位高尚的軍人的純樸深深打動。在臨近九月十五日我從巴黎出發的日子的時候,本月三日,我有過一個想法:我和夫人的會見以及亨利四世成年的巧合准能讓菲利普政感到害怕。由聖奧萊爾伯爵先生的公函傳遞的布羅格利公爵先生的一份急件或許已經決定讓維也納的司法部更改八月二十八日的禁令。可能是我推測不准,也可能事實是我推測的還未發生;但是兩位紳士,兩位法國路易十八的廷臣,兩位背誓者畢竟很好地充當了反對一個女人,他們的合法國王的母親的仁慈政治的工具。如果今天的法國越來越證實她有一些以前宮廷的人的高論,一定感到驚奇吧?

    我避免表明自己更深層的想法。這種為難改變了我關於布拉格之旅的安排;我現在也希望為了我的主人的利益獨自去旅行,希望當路途順利時人們反對我和她一同前往。我掩飾我真實的感情,想和總督談談給我護照的誠意,我增加了他實在的擔憂;我答道:

    “總督先生,您給我出了道難題。您了解貝裡公爵夫人;這不是一個人們可以任意支配的女人;如果她作出了決定,什麼都不能讓她改變。誰知道呢?也許她適合被奧地利皇帝,她的舅舅逮捕,如同被路易·菲利普,她的叔叔投入監牢!合法國王和非法國王行為彼此相似;路易·菲利普將廢黜亨利四世的兒子,弗朗索瓦二世將阻止母親和兒子的重聚;梅泰裡奇王子先生將把比比若將軍先生提升到他的位子,這實在太妙了。”

    總督不能自制:“咽!子爵,您說得有理,這種宣傳到處都是!這個年輕人不再聽我們的:不只是在威尼斯國,在倫巴第和皮埃蒙特也是一樣。”“還有羅馬!”我喊道,“還有那不勒斯!還有西西裡!還有萊茵河畔!還有全世界!”“啊!啊!啊!”總督叫道,“我們不能這樣呆著:一支全副武裝的軍隊,總是手持利劍,卻沒有戰斗。法國和英國給我們人民作出了榜樣!繼燒炭黨人之後,現在是一個年輕的意大利,年輕的意大利!誰曾聽說過這些?”

    “先生,”我說,“我盡自己最大的努力以使夫人確定給您幾天時間;勞駕給我一本護照:這種俯就才能阻止殿下繼續她的第一場革命。”

    “您放心,”總督對我說,“我負責讓夫人在到達的裡雅斯特時經過威尼斯;如果她在路上稍作拖延,她將正好在到達最後這座城市裡得到你們想要的命令,這樣我們便得救了。帕多瓦的使節將給你們去布拉格的簽證,作為交換你們留下一封信,聲明殿下的決定並且不會超出的裡雅斯特。什麼世道!什麼世道!尊貴的子爵,我慶幸自己老了,可以看不到那些將發生的事情。”

    我一面強調護照,一面暗暗自責或許有點欺騙了這位非常正直的總督,因為他讓我去波希米亞,比對貝裡公爵夫人讓步更感負罪。我所害怕的是意大利警局裡精明的密探會妨礙簽證。當帕多瓦的使節來我這兒時,我發現他一副秘書的外表,舉止彬彬有禮,一種省長的表情如同一個為法國政府豢養的人。這種官僚能力使我發抖。當他向我保證他曾是羅訥河口省聯盟軍的專員時,我馬上又恢復了希望:我用引出其自身熱心的辦法來攻擊我的敵人,我聲稱我們注意到駐扎在普羅旺斯的軍隊紀律嚴明。我對此一無所知,但是代表大加贊賞地回答我並草率打發完我的事情:我寧願沒有得到我的簽證,也不願再為此操心。

    一八三三年九月二十日

    帕多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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