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步殺,祈然沒事了吧?」
步殺大步踏到我面前,一把將那塊黑色的石頭砸到地上,怒吼道:「你到底在想什麼?為什麼玄武石還會在我這裡?」
原本就頭暈目眩的我此時只覺得有如千軍萬馬在耳邊奔騰而過。
我努力地睜大眼睛,將玄武石撿起握在手心,在風中這無衣物蔽體的身子彷彿隨時便會倒下。我聲音微弱卻堅決:「祈然……沒事嗎?」
步殺愣怔,再說不出一句話,他嘴唇微微顫抖著,握在身側的手緊地指節泛白。然而終於還是鬆開,聲音有自製、有妥協,也有痛心:「放心吧,祈不會有事的。」
「是嗎?」我笑笑,由衷的。
一時間,心裡像有什麼痛忽然消逝,支撐著我的最後一點力量也隨之被抽走了。我感覺自己晃了晃,聲音離我好遠好遠:「步殺,謝謝你,回頭……」
眼前一黑,意識便離我遠去了。
「冰依——!」
在最後的一剎那,我感覺有人如箭般衝過來抱住了我,那眼中的驚惶、驚痛終於漸漸離我遠去,一片漆黑……
說真的,意識慢慢清醒過來的時候我還真寧願自己繼續陷入昏迷,那樣至少感覺不到肩膀上火辣辣的麻痛。
朦朧中感覺有雙手溫柔地碰觸著我肩上的傷口,很奇怪那雙手所到之處都感覺說不出的清涼舒適。我咬了咬牙,勉強睜開眼睛。
一頭如絲般的黑髮,就那麼靜靜垂在我眼前,沒有任何束縛,沒有任何點綴,在窗外陽光的映射下,透出淡淡的金芒,卻越發耀眼。晶瑩修長的手指小心的清理著我的傷口,動作輕柔的彷彿在保護最心愛的寶貝一般。
我心裡暖暖濕濕的,輕輕開口道:「祈然。」
祈然的動作停了一下,溫潤笑著抬頭看我,一張絕世容顏就這麼毫無防備地映入我眼簾。
他的臉很蒼白,不知是不是因為重傷剛愈,連嘴唇也沒有半點血色。然而,這絲毫無損他溫和如煦,清俊如水的容顏。
深湛的冰藍色瞳眸,就這麼靜靜地映著呆怔的我,那眼中的柔和、疼惜和心痛,幾乎把我徹底融化。
我尷尬地想要別開臉,卻不曾想牽動了臉上的傷口,痛地我齜牙咧嘴。
祈然慌忙扶住我的臉,促聲道:「別動,你的傷口還沒癒合!」
一邊幫我把襟口的衣服,整理好。手指冰涼的觸感讓我忍不住渾身一陣酥麻,臉「唰」一下便紅透了。
我嘿嘿傻笑了聲,道:「真難得看到祈然的真面目啊!與我又添新痕的醜臉,形成鮮明的對比。」
本是說笑的,想緩和一下氣氛,祈然卻絲毫不會意,只是低垂了頭,緊盯著我的眼睛,一瞬不瞬。想不到,那種步殺的招牌式表情——冷酷,竟也會出現在祈然的臉上。
他薄薄的唇緊抿著,藍眸轉暗,忽然間沒有了任何光彩,在那雙輕蹙的劍眉映襯下竟愈發深邃。我的心沒來由地又跳快了幾拍。
「祈然…….」我困難地嚥了口口水,一張絕世的俊容以這麼曖昧的姿勢盯著我,這個實在……該說我是好運還是壞運呢?
「那個……你的傷怎麼樣了?」
「為什麼要騙步殺?」祈然緊盯著我。唉,他的聲音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清冷的?
「為什麼要一個人留下?」
我想起步殺背著他漸漸離我遠去的背影,不知為何,自動避開了他迫人的視線,淡淡地道:「沒什麼,只是不想欠人情而已。」心裡撕扯般的痛到底從何而來?
祈然一把抓住我的下顎迫我面對他,清涼的手指沒有用什麼力,溫柔但堅決。他的臉又迫進了我幾分,眼中的傷痛瞬間擊毀我薄弱的偽裝。黑亮的髮絲輕貼在我頰邊,他說:「我要你看著我說。」
我眨了眨眼,想將迷濛的水汽都化去,但滾燙的淚水還是順著眼角滑落,灼傷他握著我下顎的指尖。
「祈然。」我哽聲道,「你是……為了救我,才受傷的。你要我……怎麼眼睜睜地看著你們受辱、死去?」
祈然呆怔地鬆開了手,眼神哀傷地望著我許久。忽然,他彎身將我抱緊在懷裡,緊的忘了我肩上仍殷紅的傷,緊的幾乎將我揉嵌入他體內。
「冰依,你知道嗎?」他的聲音發顫,透出無限的無措與恐懼,「當我醒來看不到你們。當我,看到步殺懷中滿是鮮血的你,我真的好怕……」
我聞著他身上淡淡的幽谷清香,心裡竟忽的如無波的水面般清澈寧靜。
忍著肩膀的疼痛,我提臂回抱住他,仍帶著哭腔的聲音震落了眼中翻滾的淚水:「祈然,我其實……很怕。」
我將頭埋入他懷中,盡情的流淚。我不想承認,可是,當祈然倒在我面前,當步殺用憎恨的眼神望著我,當秦業撕裂我衣服的時候,我真的好怕好怕。
有一瞬間,我甚至覺得自己又要回到那血腥昏暗的生活。
幸好……我用哭的沙啞的聲音說:「幸好,步殺還是回來了……我們還是朋友,對嗎?」
祈然一句話也沒說,將我抱的更緊更緊。
我痛的齜牙咧嘴,卻忍不住在祈然懷裡笑,彷彿看到了幸福的模樣,長著翅膀,如天使般在我頭頂盤旋。
然而隱隱的,有一種不安在慢慢滋長。有個聲音在遙遠的地方,對我說:「水冰依,你終有一天是要回去的。」
我的傷到了第三天才真正有見好轉,雖然結疤的傷口開始發癢,卻也比原先撕裂般的痛好多了。
祈然跟我講了那天的情況。原來,那天在我昏迷之前,秦業的右臂就已經被步殺斬斷了,那些鮮血和那陣慘叫聲都是來源於他。
我昏迷後,步殺就那麼抱著我,提著滴血的劍走出蒙闊他們的包圍,誰也沒膽量上來攔他。唉,想來這場面一定很壯觀,真可惜我沒能看到。
我也是在醒來後的第三天才又見到步殺。
他彷彿一路的風塵,臉容有些憔悴。
我看到他,不顧祈然地阻攔,驚喜地坐起來,叫道:「步殺,你回來了?」
他看了我一眼,並不答話,逕自走到祈然面前把一顆藥丸遞給他。
祈然看了那黑色的,只有指甲大小的藥丸一眼,面色狠狠一變,竟忽然發瘋般地揪起步殺的領子怒吼道:「你又回去?你怎麼可以再回去?」
「吃了它,否則你原有的內力會被全部吸光。」步殺冷冷地說。
「現在內力對我來說有什麼……」
步殺忽然伸手點了祈然的穴,將藥丸塞進他嘴裡,順氣拍下。
我大驚,跳起來正要質問,卻見步殺在瞬間又解開了祈然的穴道。
祈然一陣乾咳,彷彿要把吞下去的藥咳出來一般,如玉的面色漲的通紅,我心裡一陣難過,忙走過去扶住他,幫忙順氣。抬頭望向步殺時也難免帶了絲怒氣。
「你到底給他吃了什麼?他不愛吃,為何還要逼他?你有沒有……」
「救他命的藥。」
「就算是救命……」我一楞,「你說……救命……」
一直以來,我總覺得醒來後似乎忘了件很重要的事。是祈然的傷,那天我把過他的脈,那脈象,我如今想起來竟也是一陣寒戰。
但是,醒來後,他一直細心照顧著我,一副健康的樣子,我也就沒有再細細追問。如今,卻是越想越是心驚。
祈然止住了咳嗽,面色冰寒地望著步殺,問:「這一次,冷玉又要你做了什麼?」
步殺轉過了頭,垂下眼,一句不答。
「回答我啊!」祈然大吼。我從未見他如此激動過。
他的絕美的臉上緋紅如血,忽然,又一聲咳嗽,鮮紅的血從他口中噴了出來。
「祈然——!」我顧不得被噴的滿身的鮮血,倉皇地扶助他大叫。
步殺面色陡變,冰冷地眸子再也掩不住一臉的恐慌,大喊道:「不要運氣,收息!」
「說!」祈然扶著我身子的手,晶瑩修長,沾著斑斑血跡,不住顫抖。
步殺的手緊握成拳,復又鬆開,終於別開頭,淡淡道:「我幫他殺了祁國宰相——葉成宇。」
祈然呆呆地楞了半晌,忽然忍不住大笑起來,帶著血笑得格外悲傷,心痛:「好!好個冷玉!比我料想的要仁慈……咳咳……不過是殺個人而已。」
「祈然!」我反身緊緊抱住他,緊緊地試圖溫暖那不住顫抖發冷的身體,「祈然!請你不要這樣,步殺他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他清楚?」祈然一把推開我,又是一口血吐了出來,慘然笑道,「他清楚就可以去殺人?他清楚,卻還回去以前的生活?」
「祈然。」我靜靜地看著他,「不清楚的人,是你。」
我一瞬不瞬地凝望著祈然絕美的臉,聲音平靜而淡然:「你說步殺已經不是以前的步殺了。卻不知道,以前的步殺為殺戮而活,如今的步殺卻是為你而活。」
「對他來說,這個世界,根本沒有以前和現在之分,他也從未想過殺人是對是錯。他在乎的只有你。你不希望他殺人,他就不殺。你希望他脫離以前的生活,他就頭也不回的離開。」
「但有一點,也請你別忘了,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你活著的基礎上。沒有你的世界,對他來說,又有什麼以前和現在之分。」
「祈然,那種執著和決絕,你真的……清楚嗎?」
祈然呆呆地看著我,藍眸迷惘而驚愕,彷彿始終沒有聽懂我在講什麼。
我也不再說話,等他慢慢消化這些話。這種毫無來由的信念和執著,像祈然這樣的爛好人,很難理解吧?
曾經,我也這樣的活過,所以,雖然那些都已成為過去,我卻依舊刻骨地瞭解這種感覺。
「我曾經,是冷月教的第一殺手……」我怎麼也沒有想到,先響起的會是步殺冰冷的聲音。
「步!你——」祈然忽然從震驚中反應過來,想要阻止,但看到他的表情,又望望我,終於還是靜靜的坐了下來。
冷月教?是什麼教派?我不禁疑惑。
「冷月教的殺手在發誓入教時,都會被迫在體內種入『血蠱』。」
「血蠱?」
步殺沒理會我,繼續說:「蠱毒一旦入體,便無藥可解,每隔一個月不服食解藥就會痛不欲生。超過三天,蠱毒開始噬體,七天後就會變成行屍走肉的傀儡。」
我驚愕地張大了嘴巴,一時完全無法動彈,許久才顫聲道:「那你現在…」
「血蠱被祈然取出來了。」
還好!我暗鬆了一口氣,但心裡又隱隱覺得有什麼不對,祈然的內力會這麼混亂,難道是因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