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艱難地抬頭望向步殺,開口:「怎麼…取出來的?」
步殺笑笑,這是他臉上僅有的幾次笑意,卻是無比的淒涼和自嘲。
「血蠱難取,在於它附血而生,只要一遇空氣就會馬上反噬。所以世人都認為血蠱無藥可解。卻不知世間有人能想人之從所未想,行人之從所未行——以血引蠱。」
步殺的聲音平靜低沉,「以血引蠱」這幾個字卻像重磅炸彈一般投在我耳邊,震的我全身顫抖。
步殺又是慘然一笑:「僅僅是為了救一個萍水相逢的殺手,他竟不惜以自己的命來引血蠱,甚至不惜從天堂墮入地獄!」
「步——」祈然厲聲打斷他,「不要再說了,那裡不是天堂,而且,永遠都不可能是!」
步殺卻不理會,臉上的笑意更濃,嘲諷更深,望著我,一字一頓地說:「那個殺手,甚至,在他以血引蠱的時刻還下手殺他。」
「只因為,他是最後一個目標。」
我看著步殺,和他臉上幾乎將他折磨地瘋癲的愧疚,心竟如被揉碎般刺痛。
我握緊了垂在身側的手,將指甲深嵌入肉中,才喚回神志,回頭深深地望向祈然。
祈然已然恢復成平日的祈然,絕美的臉,溫暖的微笑,柔和的眼神。彷彿什麼都沒有變,可是我的心變了,我的心口疼到發酸發麻。
他起身過來摟住我,淡淡的笑,真的很淡,彷彿什麼都平靜下來了,連表情也沒什麼波動。
「血蠱確實在我體內,不過由於我特殊的體質。它並不會立時致命,也沒有步殺說的那麼恐怖。只是紊亂了我的內息,改變了我眼睛的顏色,僅此而已。現在這樣,我覺得很好,真的。」
原來,那就是冰藍色瞳眸的由來。原來,這就是為什麼他只接了一掌就會吐血昏迷。
眼淚不由自主的湧了出來,我一把推開他,哽聲道:「你現在哪裡好了?你是笨蛋嗎?是白癡嗎?把這樣的東西養在體內竟然還說好?你說步殺不清楚自己在幹什麼,從頭到尾最不清楚的人一直是你!」
「就算,就算你是大夫,也不是用自己的命去換別人的命啊?」
「就算是我的命,就算是步殺的命也不可以!知道嗎?不可以!」
祈然心痛的重新把我摟在懷裡,我不停地推打他,他卻仍堅決而溫柔的緊緊摟住我。
我再次放縱自己在他懷裡失聲痛苦:「你這個爛好人!為什麼對任何人都好,卻惟獨不知對自己好呢?」
祈然終於將我安置在他的懷中,清澈如泉水般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傻丫頭,我也和你一樣,只是不想看著你們死去啊!」
我靜靜地抱膝坐在湖邊的假山石上,望著泛起漣漪的湖面發呆。天空灰藍灰藍,就仿如我此刻的心情。
綿綿密密的細雨打在我臉上、頭上,長長的髮絲沾濕了耷拉在額前,將眼中的世界遮的迷濛混亂。
我的手指拂過石稜,指尖瞬時被割破,殷殷的血水混著雨滴,沿著石瘋淌落、淡去。
思緒忽然飄到很久前的某天,我和祈然不小心割破的手指,滿是擔憂的藍眸……
祈然緊張地抓著我的手止血,所以沒有看見,那兩滴水乳交融的血液,那兩個注定糾纏的命運。但我看見了……那一刻的震驚與欣喜……彷彿天命般的巧合。
陰性孟買型血,這世上……能有多少人,擁有這樣萬中無一的血型呢?
一陣輕細如無物的腳步聲慢慢靠近,在我身後一步遠處停了下來。
我把頭深埋在兩膝間,用悶悶的聲音問道:「步殺,祈然他……還能活多久?」
背後的人沉默了片刻,終細不可察地歎了口氣,問:「你……為什麼會知道?」
我為什麼會知道?我抬起頭,因為我是祈然的徒弟啊!如今回想起來,我為何心驚?生命的脈象是蓬勃還是死寂,我又怎麼會不知道呢?
眼中不知是淚水還是雨水,使得湖對岸細雨中飄搖的柳樹,彷彿有了多重重影。心,忽然痛得無法忍受,我拈起身邊一片飄落地柳葉,不可抑制地吟唱:「
讓軟弱的我們懂得殘忍
狠狠面對人生每次寒冷
依依不捨的愛過的人
往往有緣沒有份
誰把誰真的當真
誰為誰心疼
誰是唯一誰的人
……
忽然,一陣悠揚的簫聲從身後響起。
我的歌聲倏然而止,回頭望去。
細雨中,祈然垂手,淡淡地笑看著我。晶瑩修長的手中有一把通體碧綠的玉簫,安然在雨滴躍起的星芒中。
沒有面具遮掩,他絕世的容顏在迷濛的水霧中若隱若現,竟不似人間之景。
我情不自禁地瞇起了眼,心中反覆念著四個字:恍若入夢。
「為什麼不唱了?」祈然揚了揚手中的玉簫,「不想見識一下我的簫技嗎?」
我的目光穿過步殺涼薄如無物的身體,深深望著他,朱唇輕啟。
讓軟弱的我們懂得殘忍
狠狠面對人生每次寒冷
依依不捨的愛過的人
往往有緣沒有份
誰把誰真的當真
誰為誰心疼
誰是唯一誰的人
傷痕纍纍的天真的靈魂
早已不承認還有什麼神
美麗的人生
善良的人
心痛心酸心事太微不足道
來來往往的你我遇到
相識不如相望淡淡一笑
忘憂草忘了就好
夢裡知多少
某天涯海角
某個小島
某年某月某日某一次擁抱
輕輕河畔草
靜靜等天荒地老
我不知道祈然的簫聲是如何跟上我曲調的。因為他的神奇,他的全能,早從認識他的第一天起我就不斷地見識,不斷被震驚,然後逐漸習慣。
他的醫術神乎奇跡,這從他竟能取出「血蠱」就看的出來。
他的武功甚至比步殺更勝一籌,如果,沒有……的話。
他的簫聲,只能用天籟來形容,讓我幾乎忘了天地萬物,只餘彼此。
他的過目不忘,他的經才偉略,他的學識修養,每一樣我都只能窺其一斑,卻已知他無不集上天的萬千寵愛於一身。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如天神般完美的人,竟無法掌控自己的生命,竟隨時都可能死去。
祈然放下唇邊的簫,長長的歎了口氣,沾濕的純黑睫毛微微一顫,輕柔的聲音響起:「冰依,這曲子好奇特。詞……是你寫的嗎?」
我楞了半晌,不由失笑搖頭:「不,這是在我們家鄉一直流傳的歌。」
第一次聽小雨唱周華健的《忘憂草》時,剎那間就被感動了。
「讓軟弱的我們懂得殘忍,狠狠面對人生每次寒冷」。
也是從那以後,我開始受小雨的影響,喜歡上那些原本從未留心的流行歌曲。
因為忽然覺得,每一首歌的背後都隱藏著一個不為人知的人生。
我抬頭望向一直靜靜消隱在空氣中的步殺,向他微微一笑,道:「步殺怎麼說,好聽嗎?」
他面無表情地望著我,卻並不答話,只是將一隻手伸到我面前。
我靜了一會,才默默將手遞給他。他的手很大,冰涼冰涼的就彷彿他的人。掌心有長年握刀形成的薄繭,摩挲著我的手,傷口生疼。微一用力,我從假山石上站了起來。
「這世界上沒有忘憂草。即便有,有些事,也不可能忘掉。」步殺清冷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
我垂下眼簾,將手從他冰涼的大手中抽離出來,沉默良久。
祈然悅耳的聲音忽然響起:「下來吧!」
我愕然抬頭,忽見屋頂上竟飄然落下一團紫色的人影,身形那個飄逸啊!我都被看呆了。
直到她落到地上,我才看清她的長相。
那是個女子,而且絕對是一等一的大美女。她曼妙修長的身材在紫色紗羅的包裹下若隱若現,一頭青絲柔順發亮,在雨中泛著微光垂在潔白如玉的頰側。她白皙的俏鼻高挺,櫻桃小嘴微微翹起,睫毛長長的微卷,一雙靈動的大眼望著祈然熠熠生輝。
僕一落地,她就屈膝在濕冷的地上單膝跪下,銀鈴般悅耳的聲音興奮地響起:「奴婢紫宣,參見殿下。」
祈然收起手中的玉簫,淡淡道:「起來吧。」
這個……我莫名其妙地看著眼前的突發狀況,湊近步殺小聲問道:「這又唱的是哪一出啊?祈然怎麼就成了殿下了?」
步殺面色不變,聲音依舊清冷地道:「他是『冰凌』的少主。」
「冰凌?」我一片茫然地喃喃。
我覺得步殺看我的眼光已經與看白癡無異了,我趕緊垂首,一頭黑線。這能怪我嗎?我也是初來乍到這個世界,鬼知道你們這麼多國家幫派的名堂。
紫宣一點也不介意祈然口氣中的冷淡,一躍而起抱住他的手臂撒嬌:「少主,你怎麼丟下我們就杳無音訓呢?你都不知道,冰凌上上下下,找你都快找瘋了!」說著,可愛的嘴角微微一撇,雙眼也紅了起來。
祈然溫和地摸了摸她的頭,柔聲道:「傻丫頭,我不是好好的嗎?」
我看著祈然眼底的溫柔,忍不住暗歎了口氣。早知道他對任何人都是如此溫柔的,心裡隱隱的酸澀又何苦來哉?難道我竟卑劣地想要獨享那溫柔嗎?
我遲早……是要回去的啊!
「她只是祈然的貼身侍女。」步殺淡淡地道。
這算什麼,解釋給我聽嗎?我沒好氣地回道:「是嗎?與我何干?」
「冰凌到底是什麼幫派?」
「冰凌不是幫派,而是一個國家,天下最強大的國家。」
我一楞:「最強大的不是祁國嗎?怎麼又變成冰凌了?」
「紫宣,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紫宣朝我們這邊努了努嘴,恨聲道:「藍煙姐說,當初你不是為了救那個可惡的殺手才出去的嗎?後來就失蹤了。所以這半年來我們一直在找尋天下第一殺手的行蹤,前兩天可讓我探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