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然夢(上下) 第一卷 紛飛 第6章 回頭
    我起身,朝著仍被眼前局勢變化震得無法回神的蒙闊眾人嫣然一笑,因著臉上那幾道猙獰的刀疤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氣中,他們著實打了個激靈。

    “蒙將大人,步殺要跑了,我們快追!”一個醒悟過來的士兵急切地提醒道。

    “追什麼!”蒙闊喝道,隨即用帶著幾分激賞的眼光看著我,笑道,“想不到姑娘年紀輕輕,能有如此高深的心計和智謀,竟連步殺都會錯信於你?真正是人不可貌相啊!”

    我嘴角一瞥,皮笑肉不笑地回應;“比起喬裝改扮的蒙將軍和您老的眾部下,我小小的陰謀又算得了什麼?”

    蒙闊虎目一斂,眼內閃過數道凶光,沉聲道;“你如何會知道……”

    看到我嘴角促狹的笑意,他的聲音猛然一頓,氣急敗壞地喊:“你竟敢套我的話?!”

    “咦!不是你自己非要告訴我的嗎?我可是一句話也沒說啊!”

    “臭丫頭!”蒙闊暴跳,“識相的就快把玄武石交出來,否則我讓你生不如死。”

    “蒙將軍!”我猛喝一聲。

    “是!”背後一群士兵終於都忍不住笑出聲來。唉!天生軍人的條件反射就是沒轍,我搖頭。

    蒙闊狠狠地瞪了背後眾人一眼,聲音馬上消失,真不愧為訓練有素的士兵。

    “蒙將軍,你也看到我這張臉了。”我陰險地笑笑,“若非你們攪局,我盡可慢慢將這石頭騙到手,此刻卻不得不改變這全盤大計。你認為,一個女人,如果連這個都不在乎了,還有什麼生不如死可以嚇唬我呢?”

    我這句話當然是在誤導他,讓蒙闊以為臉是我為了接近步殺取得玄武石,而自己畫花的。面對這樣一個為求目的不折手段的人,他才不得不心生畏懼。

    蒙闊扶著劇痛的手臂,臉上一陣青一陣白。許久才瞇起眼,狠狠地道:“就算不用任何手段,我只要強取,你認為可以帶著玄武石跑掉嗎?”

    我笑笑:“當然不可能。不過蒙將軍,你記得離我多遠的地方有條河嗎?”一臉的無所謂。

    蒙闊臉色一變,因為客棧的右前方,也就是離此處不遠,就是一條護城河。卻仍是嘴硬:“你花了那麼大精力,才從步殺那裡騙來這石頭,怎麼捨得如此扔掉?”

    我笑容不變,反更見燦爛:“那也比拱手讓人好啊!”

    “說吧!”蒙闊終於自覺敗下陣來,“你到底要怎樣才肯交出玄武石?”

    我暗笑,這個一根筋通到底的軍隊老粗怎麼跟我比詭計。也不知道那些威脅步殺的手段是誰教他的……

    是誰……教他的?我的心裡忽然沒來由的一陣恐慌,神經瞬間緊繃,連每個毛細孔都皺縮起來。我很清楚,當年殺手訓練所造就的,如本能般的危機意識竟在此時啟動了。

    沒有人能了解,我對這種意識厭惡和恐懼的程度。它的出現,是時時刻刻提醒我,那段我拼命想要遺忘,卻如夢魘永遠糾纏著我的過去。

    我握刀的手微微滲出冷汗,胸口不斷傳來的“撲通撲通”聲讓我幾乎喪失思考的能力。狠狠的把指甲嵌進肉裡,劇烈的疼痛讓我稍稍清醒過來。

    我面上漫不經心地笑笑,卻一陣全神戒備。

    蒙闊被我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氣得幾乎跳腳,沾血的胡子一抖一抖的甚是可愛。

    雖只是三月,陽光卻意外的有些刺眼。

    突變,陡生。

    烈日下,我竟能感覺一道寒氣侵體而來。精光閃過,我憑著本能,用手中匕首舉高相抵。

    然而,意料中的金屬相擊聲並沒有傳來,我心叫不好。肩膀處猛然傳來一陣劇痛,我卻顧它不及,狠狠往後一退。

    肩膀有肌膚被撕裂的疼痛,讓我一陣暈眩。

    我險險站穩,咬牙看著眼前笑得無比欠扁的青年。

    他二十六七歲的樣子,長得倒也算是英俊瀟灑,只是一雙眼睛閃爍不定,光芒太過陰險飄忽。他全身的皮膚有些異樣的白皙,尤其一雙手竟比女人更纖細精致。此時正握著那把沾滿我鮮血的長劍,心滿意足的把玩。

    王八蛋!我低頭看看血肉模糊的肩膀,禁不住在心裡暗罵。那劍身竟是布滿倒刺的。

    我正待開口,他忽然舔了下劍上的鮮血,露出一個陰森的笑容,道:“不錯,果然是我喜歡的味道。雖然長得丑點……”

    他的聲音也不能說難聽,但那腔調,那表情,我起了渾身的雞皮疙瘩。

    只是下一秒,我便再沒有嫌東嫌西的權利。

    他一只手緊緊的掐住我脖子,因為失血過多,神志已經有些迷離的我根本不知道他是如何到了我的身側並控制住我的。只是,胸口傳來窒息的陣陣劇痛,讓我再也沒辦法考慮這些。

    “蒙闊,還不快過來搜她的身!”

    蒙闊厭惡地瞪了他一眼,恨聲道:“秦業,你只是負責策劃這次行動而已,憑什麼命令我?不要以為有皇……主子寵著你,就可以無法無天了!”

    “憑什麼?”秦業“嘿嘿”一笑,“就憑你讓這丑八怪耍的團團轉,而我一出來就制服她了!”

    蒙闊牙關咬得緊緊,面色慘白,卻還是認命的聽話。唉!明知不應該,我卻開始同情起這老粗來了。

    “姑娘,得罪了!”他走到我面前抱拳。

    我喉嚨被掐,一張臉鱉得通紅,卻還是勉強笑笑,用無比難聽的聲音回道:“蒙將軍,沒什麼……咳~……得罪,總比被這個……變態搜好!”

    蒙闊聽了我的話,忍不住露出個笑容,面色緩和了不少。

    只不過掐著我脖子的那位就不見得多高興了,他一把加重了力度,馬上讓我的臉色由紅轉紫,肺部因為極度缺氧而不斷抽痛咳嗽,但卻又被生生遏止在喉嚨口。

    我努力憋著一口氣,冷笑道:“怎麼?不喜歡……咳咳~……變態這個……稱號嗎?不若……叫你人妖……如何?”

    “啪——!”一個巴掌狠狠摑在我臉上,牙齒仿佛都松動了一下。

    我絲毫不管嘴角溢出的鮮血,卻是嘲諷地看著他扭曲的臉。

    秦業不怒反笑,右手放開我的喉嚨,改捏住下顎,目光猥瑣地打量半晌。笑聲道:“我還一直在想,會被步殺看上的女人,到底有什麼與眾不同?”

    我閉上眼,不去理會他的風言風語,心中卻已轉了千百回,苦苦思索逃脫的方法。

    “可是怎麼也沒想到,會是個毀了容的丑八怪。真是害我失望的緊啊!”

    感覺到有冰涼濕潤的東西貼上我的臉,我睜開眼,赫然是那把沾滿我鮮血的長劍。他得意的一笑,迫得我抬頭面對他。

    “不過現在仔細一看,你以前,說不定也是個美人!而且,既然能吸引步殺,床上工夫肯定也不賴吧?”

    我冷冷一笑,回道:“我是不是個美女暫且不論。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不論過去、現在或者將來,我都不可能是個人妖!”

    “嘿嘿!”蒙闊和一眾士兵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

    “臭婊子!”秦業惱休成怒,長劍狠狠一劃,臉上已經有一股熱流和著新舊鮮血,緩緩淌入我的嘴角,“別一副清高的樣子,你還不是為了玄武石才接近步殺的!”

    “是。”我用逐漸微弱的聲音回擊,“我當然不象你。”

    “就算想裝清高,也裝不成。我用膝蓋想想也知道,那些下三流的手段都是你教蒙闊的吧?”

    我對臉上的傷毫不在意。只是肩膀那一劍刺得很深,劍上的倒刺又撕裂了不少動脈。血長時間的流沒辦法止住,讓我的意識逐漸開始模糊,眼前的東西慢慢轉為黃色,甚至不斷旋轉。我知道,自己撐不了多久,卻絕不願在這樣一個垃圾面前屈辱地倒下。

    “蒙闊!”秦業大叫,嘴角露出一絲邪惡的笑意,“你不搜是吧?那我來!”

    “嘶——啪——”

    我連驚慌都來不及,耳中已是聽到了來自我身上的巨響,卻一時根本無法反應發生了什麼事!

    身體傳來陣陣的寒意,我看著秦業手上迎風飛舞的布片,竟忍不住身體如篩糠般的發抖。

    “怎麼?”秦業把手中的破衣隨手一扔,目光淫穢地緊盯著我裸露了一半的胸膛,得意地笑道,“你不是很嘴硬嗎?現在不敢說了?”

    秦業的刀仍架在我脖子上,我不得不承認,此時我的恐懼心已經升到了極點。我並不怕死,因為經歷過太多比死更恐怖的事,所以有時覺得死反而是一種解脫。可是現在我卻不想死,如果我就這樣在一個敗類面前屈辱地死去,那麼我絕不會瞑目。

    我不用低頭都能看到自己胸前破爛的衣衫早已無法蔽體,紅色的肚兜在陽光下燦爛得格外耀眼,這還是我前幾天,因為好玩才背著祈然和步殺偷偷買下的。

    白皙的肩膀襯著猩紅刺目的傷口,晃得我眼睛生疼。

    秦業突然咽了口口水,恨聲罵道:“臭婊子,果然是天生的騷貨,難怪步殺都被你迷得團團轉。看這皮膚細膩的……”那雙比女人更精致,在我看來卻比毒蛇更恐怖的手,緩緩向我的胸口抓過來……

    蒙闊忽然意識到了秦業要做多猥瑣的事,驚慌地叫道:“秦業,你干什麼?”

    待要搶上,卻緊緊被身後的一個手下拖住。

    “將軍,以你現在的處境,實在不適合跟秦……公子正面沖突!”

    蒙闊急切的腳步終於停了下來,眼中有著無限的懊惱和自責。

    我什麼也沒聽見沒看見,只是緊緊咬住帶血的下唇,直到新的血腥味在舌尖蔓延,即將渙散的精神終於重新被集中起來。

    我慢慢將右手抬到腹部,左手也跟著無聲無息地握了上去。

    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走這一步,然而這是我僅剩的一點意志唯一可以做到的事了!

    與其在絕望中被吞噬,不如絕地反擊。我反復念著這句話。

    突然,風起。

    一個黑幕般的身影在我眼前閃過,仿佛如鵝毛般輕緩著地,又仿佛如隕石般瞬間墜落。

    只是那忽然帶起的勁風,明明烈如刀刃,在我卻如一陣春風,直將我絕望的心重新吹醒。

    隨著落雨般的猩紅噴灑在我臉上,隨著剛剛仍張揚跋扈的聲音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一把細長的黑刀滴著鮮血已猛然橫貫眼前。

    我無法去深究那鮮血從何而來,只是擔心迷離的雙眼,是否帶來了美好的幻覺,讓我幾乎無法相信自己所見到的一切。

    那是——汲血刀嗎?

    我緩緩抬頭,好吃力,仿佛用了一萬年的時間,又仿佛用盡了我一身的力氣。

    黑衣,黑發,黑色的瞳眸冷冷地注視著我。

    只是那冷漠,夾雜了多少憤怒、心痛和愧疚,我已經無法看清了。

    我忍住渾身的顫抖,淡淡地笑,聲音從未有過的輕柔婉約。

    我說:“步殺,祈然沒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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