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大代表 正文 第三章 滿地驚慌-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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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省人大二樓會議廳,莊嚴肅穆。

    秦西嶽到了會場才知道,此次會議,是在河陽市喬國棟、週一粲等幾位代表的聯名提議下召開的。會議的議題,就是針對河陽爆炸案,討論如何加強人大的執法監督權,確保一些大案要案能及時查處,削除不安定因素,為構建和諧社會營造良好的法制環境。

    會議由省人大第一副主任張祥生親自主持,參加會議的,除了人大法治委幾位主任、副主任外,還有省城司法界的代表,政法大學兩位教授,《法治晚報》社副總編輯等。這些人跟秦西嶽都很熟,每年開兩會,大家都要坐在一起,就一年來的工作互相作個交流。特別是政法大學的吳海教授,更是秦西嶽的老朋友,這些年他在法律方面對秦西嶽的指導和幫助,讓秦西嶽受益匪淺。秦西嶽走進會議廳時,吳海教授正在跟週一粲激烈地探討著什麼,看得出,週一粲今天很興奮,她還別有意味地穿了一身深藍色職業套裝,那衣服的顏色讓人怎麼看也覺得沉重。

    秦西嶽從她身上挪開了目光。

    坐在前排的喬國棟一眼就望見了他,遠遠衝他擺手。秦西嶽禮貌性地回應了一下,然後就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了。

    張祥生開門見山,講明了召開這次會議的目的。他說,河陽發生的這起爆炸案,影響極大,在社會各界引起的反響也很大,它對當前我們的執法環境還有執法水準提出了叩問,也給我們每一位代表提出了新的課題:在構建和諧社會的今天,如何更好地發揮代表作用,把監督權與建議權有效地結合在一起,積極地為法制建設獻策獻力。同時他還強調,今天召集大家來,不是就事論事,我們不談爆炸案本身,而是透過這一危害社會公共安全的典型事件,尋找人大下一步工作的方向,就法律賦予人大的職能,如何在立法和執法監督上加強自身建設,拓寬工作面,變消極的工作方法為積極主動的工作方法,從而有效地幫政府和兩院把一些矛盾化解在萌芽中。他講完,環視了一圈兒與會代表,然後道:"今天的會議是開放式的,事先沒有擬什麼議程,也沒對各位代表限制什麼框框,大家暢所欲言,想到哪兒說到哪兒,就算是一次座談會吧。"週一粲第一個發言,興許,她是帶了某種情緒來的,所以一開始就講得很沖:"各位代表,河陽發生的這起爆炸案,在社會上造成了十分惡劣的影響,作為一市之長,我本人很沉痛,也是帶著接受批評的態度來參加會議的。但是今天我要向大家說的是,發生這樣的惡性事件,不是偶然的,它充分暴露了我們在執法環節上的種種不足,比如營私舞弊,比如有案不立,立案不查,查而不究,究而不責等。這起爆炸案的起因是……"週一粲正要展開細說,張祥生提醒道:"一粲代表,別太激動,我們還是站在代表的角度談吧。"週一粲這才意識到,自己沒把身份搞清楚,今天她不該以市長的身份說話。她頓了一下,稍稍緩和了語氣,將小奎一案的大致經過作了介紹,然後道:"一個案子久拖不決,是造成連鎖反應的關鍵因素,而在這起案件的背後,到底隱沒隱藏更深的內幕,也是個謎。我希望省人大能夠通過有效的方式,對小奎一案進行干預,必要的時候,可以直接派員監督此案的辦理,以確保法律的公正與執法的透明。"聽到這兒,張祥生微微皺了皺眉,但礙於週一粲是第一個發言,又是此次會議的提議人,沒好再阻止,而是耐著心聽她把言發完。

    週一粲的話音剛落,喬國棟便接著道:"週一粲代表反映的情況,我認為是屬實的,在此,本人願意拿黨性來作保證。不過,週一粲代表還是太婉轉了點,人大開會嘛,就應該暢所欲言,不能說一半留一半,更不能含含糊糊,把問題藏在嘴底下不說。發生在河陽的這起爆炸案,我個人認為,主要是因辦案不力、有案不查引起的,試想一下,一個老人的兒子莫名其妙死了,而且死在了法警手裡,對老人的打擊會有多重?他能不上訪?能不到處喊冤?可怕的是,我們河陽市的個別領導,在此事上麻木不仁,甚至一手遮天。既不追究執法部門的責任,也不向受害者家屬做耐心細緻的工作,從而引發了這場震驚全省的惡性爆炸事件。作為一名人大代表,我強烈要求省人大採取果斷措施,對這起事件一查到底,挖出那些幕後者,給全省人民一個交代。"秦西嶽聽了,就覺得這兩人的發言有些不對味兒,還不只是跑了題,關鍵在於,他們是在朝強偉開炮。特別是喬國棟,就差沒點出強偉的名了。他心裡嘀咕:老喬怎麼能這樣啊?老喬不是這樣的人啊?但他沒急著站出來制止,他想聽聽別的代表怎麼說。

    吳海說話了,說話前他望了一眼秦西嶽,又把目光轉到喬國棟臉上,停了那麼一會兒,才道:"我想請剛才發言的兩位代表注意,今天這個會,張副主任講得很清楚,我們不能就案論案,這是司法部門要做的事。我們需要探討的,是如何借這個案子來改進我們的工作,包括今後對一府兩院如何加強監督。""既然是借這個案子討論,就得把這個案子的根源找出來。"喬國棟插話。

    "找根源沒錯,但我們要找的,不是某個具體案子的根源,而是影響當下執法環境的大根源,久拖不決也好,冤案錯案也好,我想都跟這個大根源有關,這個大根源找到了,解決的辦法才會有。""這還用找?權力腐敗不剷除,執法環境就不會變好。"喬國棟的語氣已接近發牢騷了。

    "權力腐敗的問題我們已探討過多次,中央對此已下了足夠的決心,相信隨著反腐敗鬥爭的不斷深入,權力腐敗會得到有效遏制。我要說的是,除了權力腐敗這個因素,還有沒有其它因素?如果有,這些因素對執法環境的影響有多大?而人大這一權力機構,還有在它領導下的全體代表,如何才能通過自身的努力,積極地去消除這些因素?"喬國棟剛要插言,邊上一位代表插話道:"我同意吳海代表的意見,我們不能把啥都歸結到權力腐敗上去,有些事情是權力腐敗造成的,有些未必。就我調研的情況看,目前公檢法確實存在辦案難的問題,除了犯罪手段的多樣化外,取證難也是一個大問題。社會正義感的消失,使得更多的公民越來越迴避作證,不敢作證,這就讓看似簡單的案子陷入了久拖不決的困境中,人大應該加大這方面的工作,應該在全社會重樹正義感。"一聽談起了正義感,喬國棟才不急著發言了,端起水杯,喝起茶來。週一粲呢,一邊忙著記錄,一邊跟一旁的另一位代表暗暗交換意見。

    等第一輪發言快要完了,秦西嶽這才開了口。他講得很簡短,佔用了不到三分鐘時間,說出的話,卻耐人尋味。

    秦西嶽說:"第一,作為代表,我們不應該摻雜個人的情緒,我們應該站在公眾的立場上討論問題;第二,河陽爆炸案我認為是個案,沒有普遍性,所以,也不應該放在這裡來爭論。還有一個問題,提出來供大家思考,我們老是以代表的身份站出來講話,但對-代表-兩個字,我們到底理解多少?"說到這兒,別人都還在豎著耳朵聽,他突然卻又接著說道:"我的發言完了,謝謝大家。"爭論到了他這兒,竟給他戲劇性地打斷了。會場"唰"地靜下來,代表們全都做起了思考狀,默默地咀嚼著他的話。

    這天的會議因為秦西嶽的意外表現,提前結束了。會後,人大副主任張祥生將秦西嶽請到自己的辦公室,很受啟發地說:"老秦,你今天給我上了一課啊。你那個發言,精闢,深刻。"秦西嶽趕忙說:"讓張主任見笑了,我談得很不到位,關鍵是自己沒有準備,不敢亂發言。""哪裡,老秦,你的話,直指我們工作中的薄弱環節。我在會上就想,我們有這麼多代表,真正懂得-代表-這兩個字的,的確不多,不多啊。"秦西嶽沒敢在這個話題上多談。其實很多東西,他自己也在思考中,感覺只是觸摸到了皮毛,真要往深處談,還欠缺很多。張祥生呢,他留秦西嶽,也不是為了這個話題,一看秦西嶽不上心,也就岔開了話頭。兩人就工作上的事交換了一下意見,張祥生這才說起了正事:"老秦,人大打算組織一個調研組,專門就執法問題進行調研,想請你到組裡擔任副組長,你看咋樣?"秦西嶽一愣,不明白張祥生此話的真實用意,一時不好表態。張祥生又問了一句,他才困惑地問:"眼下我被停職了,怎麼能擔任副組長呢?"張祥生輕輕一笑:"停職那是單位的事,不管它。你人大代表的資格誰敢停?這可是人民選你當的。"張祥生雖然說得很隨意,秦西嶽聽了,卻深深地感動了。要說他不為停職兩個字傷感,那是假的,不急著回去工作,更是假的。但急頂啥用,想又頂啥用!有些力量他是左右不了的,抗爭不是在每個時候都起作用。張祥生這番話,卻讓他感到另一種力量。他抬起眼,滿是感激地說:"謝謝你能這麼說,並不是每個人都把代表當回事的。""這才是我們要努力的,要想讓全社會理解我們,認識我們,我們自己就得先做出卓絕的努力。"張祥生深有同感地道。

    一談到這一層,秦西嶽的話就多起來,剛才沒在會上說的話,一股腦兒地全說給了張祥生。張祥生聽完,深有感觸地道:"老秦啊,你的心情我能理解,願望更是美好。我雖身為人大主任,也免不了常常犯惑。代表制度到底怎麼完善,代表的作用到底在政治生活中能發揮到多大,監督權怎麼使用才能讓政府和兩院愉快地接受,這些,都是我的困惑。你說得好,我們不能把監督當成一種特權,應該在對等的基礎上加強跟政府和兩院的交流,要本著共同解決問題的態度去參與到政治生活和經濟生活的建設中。其實說到根本上,政府、兩院還有人大和政協,本來就沒什麼對立面,都是人民的公僕,都是在黨的領導下為人民謀取利益的。可惜在現實生活中,對代表和委員有太多的誤解,要麼認為你是閒角,是陪襯,是繡在別人袖口上的一朵花,需要開放時把你抖一下,不需要了,就把你捲到袖筒裡。要麼,就偏激地認為,你是專門挑刺的,說反話的,是跟黨委和政府過不去的。我們的代表隊伍裡,持這種想法的人也是不少。你剛才那句話很有意義,代表更多的是一種責任,一種義務,甚至是一種使命,而不是權力。目前的實際情況是,我們太多的代表,把它當成一種特權來用了。"秦西嶽道:"和諧社會,首先是社會各方力量的和諧共建,包括對權力的和諧運用,而不是在權力這個平台上相互掣肘,相互出難題。要做到這點,真是太難了,還需要相當長的過程。但我相信,只要我們本著認真去做的態度,不急不躁,遇事不灰心,不洩氣,拿出廣泛的誠意來,以包容的心境面對世間萬象,以改良的態度笑對我們的社會,然後輔之以切切實實的努力,這個目標就能實現。""說得好!老秦,這些年你真是悟到不少啊,比我強,真是比我強。"兩個人說著說著,就朗聲笑起來。

    交談快要結束時,張祥生再次將調研組的事提了出來。他說:"這個想法年初就有了,社會在變,情況也在變,我們得不斷掌握新情況、新問題,才能拿出新辦法。組織這個調研組,也是高波同志的意見,可惜沒能將它落實。這一次,正好可以借這起爆炸案,深入到河陽。一則,幫河陽的同志把複雜局面處理一下;二則呢,河陽是個大市,它的問題帶有普遍性,你對那兒又熟悉,下去之後還可以把本職工作也兼上,一舉兩得,你說呢?"話到這兒,秦西嶽才明白,張祥生為什麼要急著組織這個調研組,為什麼要點名讓他當副組長。他再次報以感激的目光,富有深情地說:"好吧,我回去準備一下,什麼時候走,給我電話就行。"張祥生握著他的手,愉快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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