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染坊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早上十點多鐘,壽亭站在辦公室的窗前抽煙,看見廠伙房採購的那輛地排車進來了。車走近了,他看見車上有半片子豬肉還有些菜。他去煙缸裡摁滅煙,走出來站在樓梯平台上大喊:「站住!」說著下來了。

    那倆伙夫一看,立刻有些慌神,站在那裡等,面有懼色:「掌櫃的。」

    壽亭說:「老劉,這宏巨染廠是你的?」

    老劉納悶加上害怕,兩隻手直往圍裙上擦:「掌櫃的,我什麼事幹得不是地方?」

    壽亭說:「我昨天就讓文琪給你交代了,車間裡正在玩命地幹,讓你做飯的時候多放肉,少放菜。這廠裡二百多口子人吃飯,你就弄這點兒肉回來?咱那些工人吃不好能高興嗎?」

    伙夫傻笑著,等著挨罵。壽亭接著說:「吃點兒怕什麼?工人一高興,手腳一勤快,八片子肉也有了。」

    老劉說:「掌櫃的,這一頓飯半片子豬就不少。我怕放得太多了,你嘴上不說,心裡罵我。嘿嘿!」

    壽亭說:「放屁!你這個熊毛病不是一天了。在青島,我讓你燉魚,一買一筲魚,弄上三鍋湯,滿廠裡腥氣,就是找不到魚在哪裡。工人們隨吃隨埋怨,以為是我讓這麼辦的。你這個王八蛋,怎麼整天惦記著毀我呢?要不是看著你比我大兩歲,我一腳踹死你!」伙夫渾身哆嗦。壽亭指著他說:「你給我記著,從今天開始,每天四片子豬,忙過這一陣,咱再另說。你看看你做的飯,清湯寡水,沒滋沒味。滾回去再買!」

    伙夫逃去。

    這時,老吳拿著報紙過來了。那兩個伙夫走了之後,老吳說:「掌櫃的,訾家那模範染廠登報招工人了。」

    壽亭和老吳走向那個小花園,在石檯子上坐下來。老吳說:「我讓文琪去報名?」

    壽亭歎口氣:「你去把王長更叫來吧,文琪還太小,別再有個什麼閃失,那就對不起你哥了。還是王長更吧,當年咱辦孫明祖,就是他下的蛆。」

    老吳說:「王長更現在管著整個二車間,再說,干染廠的差不多都知道長更是咱夥計。要是讓訾家認出來,反而誤事。」

    壽亭看著遠處:「是呀,長更也老了。這些夥計跟著我東拼西殺,從青島到濟南。還有家裡那柱子。唉,也沒過上什麼舒心的好日子。老吳,訾家這事先放放吧,我這兩天滿腦子裡是姓林的,等我辦了這個舅子,咱再說訾家。不用等過年,八月十五就給夥計們先分一回『喜面兒』。人這一輩子,真快呀!」

    老吳也有些感傷:「掌櫃的,咱對工人們不錯。三元染廠在濟南就算好的。你不知道,有多少人托我,想上咱廠裡來呀!」

    壽亭說:「就這樣吧,別讓文琪去了。咱幹買賣,不能打發個孩子到狼窩子裡去探信兒。咱先對付林祥榮,訾家一時半會兒的還成不了事兒。要是沒有滕井這個王八蛋,訾家根本不用管他。先放放吧。滕井的布雖然又降下來了,但我看著他這是想和咱玩,一會兒漲上去,一會兒降下來,讓你不知道怎麼辦好。這也是個事兒!咱下一步看來得從上海進坯布。我現在是想,怎麼通過和姓林的這一戰,讓那些紡織廠求著咱買他的布,讓他按咱的標準織。要是單純打敗林祥榮,我明天就讓他趴下。」

    老吳說:「掌櫃的,你打算怎麼辦?」

    壽亭說:「怎麼辦是想好了,可怎麼辦漂亮了還沒想好。」

    上海林祥榮的辦公室裡,周經理的臉還腫著,委屈地望著林老闆,孫先生站立一旁,示意不要讓他再說話。

    林祥榮在辦公室裡走來走去,他停下來對孫先生說:「請幾個大報館的主筆來,我要讓全國的人都知道姓陳的是個騙子。我要搞臭他,讓染織界的人誰也不敢和他做生意。」

    周經理說:「董事長,咱們能不能把他騙來,也揍他一頓?反正山東我是不敢再回去了。」

    林祥榮氣得想說什麼,可剛想說又忘了。他在屋裡轉了兩圈,又把詞想起來:「他打你,是因為你當著那麼多人,說他是討飯的。你還是回山東去,他要是再敢打你,我就讓我爸爸找山東省國民政府把他抓起來。不會有事的,他不會再打你了。過不了幾天,整個中國都知道他是騙子,光那些麻煩就夠他受的了!」

    遠宜自己在家,她坐在沙發上看書,不時地向後捋一下頭髮。這時,女傭拿著報紙進來,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太太,你整天看書,當心累著。你剛懷了孕,還是按大夫說的,要注意休息。」

    遠宜笑笑,打開了報紙。她一看標題,立刻說:「岳大嫂,再去買一份來,不,買兩份。」

    傭人緊張:「太太,又出了什麼事?」

    遠宜說:「不是日本鬼子,是我哥哥的事情。」

    傭人答應著去了。

    遠宜看著,越看越生氣,一下子把報紙摔到茶几上:「真無恥!」她隨之去了長鶴的書房,拿過信封寫著,寫好之後又回到客廳,把那張報紙裝進去。

    傭人拿著新買的報紙回來了。遠宜把信封遞給她:「你這就去郵電局,用快信把這個寄走!記住,一定是快信!」

    下午,濟南筐市街路東,有一個賃小人書的書店。房子既舊又矮,裡面也黑乎乎的,靠牆是一排排的小人書架,有些書都破了,封面封底糊著白紙。一個小伙子坐在櫃檯裡頭看畫書,由於學生還沒放學,堂內的小凳上只有一個三十多歲的人坐在那裡看。這時,一個濃眉大眼的小伙子進來了。從他的神色裡一看就知道是有事。他走到櫃檯前說:「哥,把門關了吧,我有事給你說。」回頭他來到那個看書的人跟前:「五子哥,我和我哥有點事,這書你拿回去看吧。明天送來就行。」

    那人站起來:「我正好也看完了,給你。錢我也交了。走了,興業。興家,我走了。」

    櫃檯裡的那個小伙子忙說:「明天再來,五子哥。」

    興業出來拿過門板上好,隨後回到屋裡。

    興家問兄弟:「興業,怎麼回事?」

    興業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張報紙:「哥,報仇的機會來了,訾家那模範染廠招人呢!」

    興家看著,看完之後把報紙往櫃檯上一拍:「好!咱年年往訾家扔火把,可他那房子就是著不了。這回行了,咱倆混進他廠裡當工人,瞅空子把他的倉庫點了,燒死這窩子王八蛋!」他說著說著,開始喘粗氣,「當初就是借了點錢,暫時還不上,訾文海就幫著勸業銀行霸佔了咱家的皮革廠,氣死了咱爹媽。蒼天有眼呀!爹!媽!你二老保佑著我和興業成了這事吧!」興家眼淚下來了。

    興業說:「哥,你不能去。訾家那些王八蛋認識你。就是我去,也得改名換姓,裝成鄉下來的。」

    興家坐下,伏在那裡哭起來。興業大吼一聲:「你哭什麼!」

    興家抬起淚眼:「興業,我恨哪!嗚——」

    興業大叫:「別哭了,哭有什麼用,咱應當高興才是!」

    興家說:「興業,咱爹媽要是活著,今年也不到五十呀!爹呀——」

    興業也忍不住了,坐在店堂內的小凳上抽泣起來。

    晚上,遠宜坐在餐廳裡,等著丈夫回來。她有些著急,慢慢地起身,走出小樓。傭人拿著斗篷在後面跟著:「太太,這天冷,你披上。」

    遠宜用手一擋,來到了院中,看著通往自己家的路。風吹來,她額前的頭髮擺動,表情帶著憂慮。

    這時,一輛軍用吉普車轉過來,長鶴在車上看到了遠宜,車停下後,沒等衛兵來開門,自己跳下來,跑過來拉住遠宜:「你怎麼了,怎麼站在這裡?」

    遠宜一見了親人,就想掉淚,她和長鶴往屋裡走,那兩個衛兵小心地溜著邊,去了樓下另一邊的西屋。

    遠宜說:「我早上就想給你打電話,可又怕你著急。林祥榮在報紙上罵咱六哥是騙子!」

    長鶴安慰她,二人來到沙發前坐下,傭人送過來茶。「有這事?」

    遠宜把報紙遞給他。長鶴大致地一看,把報紙摔到茶几上:「不知道天高地厚!我明天正好去上海檢查物資儲備,我去找他。什麼東西!」

    傭人一見這情景,趕緊出去把門帶上。遠宜拉著長鶴的手,眼淚也流下來了:「我這些天自己在家,總想六嫂,也想六哥。早晨我一看報紙,心裡急,就把報紙寄去了濟南。寄走了,我也後悔了。六哥的脾氣那麼急,一看還不得氣出病來!可怎麼辦呀!」

    長鶴安慰她:「六哥是見過風浪的人,沒事兒。別哭了,遠宜,明天我到了上海,警告林祥榮,不讓他再登就是了。」

    遠宜說:「可是他在報上說六哥是個要飯的,現在大家都知道了,六哥多沒面子呀!」

    長鶴哈哈大笑:「傻瓜!六哥從來沒覺得自己要飯是件丟人的事兒。林祥榮這是在幫著六哥做廣告,這正從另一個方面證明了六哥的能力。再說了,林祥榮讓一個要飯的騙買走了八千件布,他自己還光榮嗎?你這個小傻瓜!」

    遠宜撒嬌:「那不是騙買,是他自己賣給六哥的。」

    長鶴趕緊更正:「我錯了,我錯了!」

    遠宜執拗:「就是你錯了!」

    長鶴哄她:「好好好,我錯了!你快去洗洗臉吧。」

    「我就不!」她偎在長鶴懷裡。

    長鶴親著她的頭:「好,不。遠宜,詹姆斯少將自認為是中國通,但有一個詞他就是翻譯不了,問了我好多次,問我怎麼翻譯才恰當。你知道是哪個詞?」

    遠宜偎在那裡:「人家怎麼會知道!」

    長鶴抱起她的臉:「起來,我給你說。這個詞是『冤家』!你就是我的小冤家!」

    遠宜雙拳捶他,長鶴防守著,漸漸地安靜下來。「我什麼都不怕,就怕你掉淚。吳三桂衝冠一怒為紅顏,完全可以理解!剛才我一拐過彎來,見你站在那裡,那心立刻就揪起來。唉,快去洗洗臉吧,這不是什麼大事。你這麼掛牽六哥,就給他去封信吧。再過些日子,咱也就有小寶寶了,你把六嫂也叫來幫幫你。我以前也沒有孩子,也不知道怎麼辦。你說呢?」

    遠宜說:「現在六哥正在應戰,先別給他添心事了。」

    長鶴說:「你呀,左也不行,右也不行,我是沒辦法了。在機關裡大家見我威風凜凜,說什麼也想不到,我在家裡處處給你賠著小心。你說我難不難!」

    遠宜說:「你是說我虐待你?」

    長鶴說:「這話有些直白,應當說是甜蜜的折磨。哈……」

    遠宜靠在長鶴的肩上:「我讓你煩嗎?」

    長鶴說:「不是。是讓我心碎的那種痛。好了,不說這些了,我明天去了上海,讓林祥榮寫信給你和六哥道歉。」

    遠宜忽然坐直了:「長鶴,我看不用。六哥准有招對付他。你要是一去,反倒顯得咱們以勢壓人。反正報紙他也登了,我想他也沒有別的招了。」

    長鶴拿過煙,遠宜笨拙地搓打火匣的小輪,長鶴就那樣看著她。給他點上,長鶴抽了一口,看著外面說:「我和林祥榮的父親吃過一次飯,他爹那人挺好,這事他可能不知道。林祥榮這種舉動,顯得像小人。我看,到了上海,我給他爹打個電話吧。這樣也含蓄一點,不至於給六哥帶來壞影響。」

    遠宜點點頭:「商業就是商業,幹嗎揭人家的短呢?氣死我了!」

    長鶴碾滅煙:「好了,洗洗臉吃飯吧。就這麼點兒小事兒,就先成了小淚人兒,唉,我是服了你了!」說著扶遠宜起來。

    晚上,訾文海和訾有德正在家裡商量事。小丫頭沖好茶,訾文海說:「你出去吧,不叫別進來,我和少爺有話說。」

    小丫頭不敢抬頭,慢慢地走出去,隨手帶好門。

    訾文海歎了口氣:「有德,咱這廠照這個建法,秋後就能開工。機器也到了青島了,正在聯絡火車往這運。這招工廣告登出去之後,找我的人不少。可我看了看,全是些少爺羔子,沒什麼中用的。你聯絡聯絡趙家,看看能不能借幾個好點兒的工人來。這李萬岐當經理行,上機器干也行,可就他一個人還是玩不轉呀!」

    訾有德很尷尬:「爸爸,現在趙東初盧家駒都不接我的電話。我看還是你出面找找苗瀚東,讓他幫著找找吧。」

    訾文海無奈地笑笑:「咱沒行下春風,望不來秋雨呀!指望誰也不行啊,還是招來人讓李萬岐慢慢地教吧。」

    訾有德說:「要不你再試著找找陳六子?」

    訾文海說:「陳六子那技工是他從上海花大錢挖來的,一是他不肯借給咱用,再就是那樣的大錢咱出不起呀!」訾文海喝口茶,「以往咱對人太薄,所以社會傳言對咱就不利。幸虧外人不知道咱和滕井合夥,這還好一點。過去,我太追求法律的公正性,不知道通融,在法制精神和中國禮制文化之間,我選擇了法制。外人不理解,所以叫咱刮地皮的。我維護了法律的公正性,卻得罪了許多人,甚至還有仇家!咱這染廠招工,也難免有仇人混進來。」說罷喟然長歎。

    訾有德聽了父親的話說:「爸爸,咱們之所以改行干染廠,就是為了不再繼續得罪人。等那些工人來了,咱好好地對他們,既不打,也不罵,以禮相待,和陳六子似的,讓那些工人死心塌地地跟著咱。」

    訾文海認同兒子的說法:「當初這廠名起得就不對,濟南誰不知道咱家叫模範監獄?還有滕井指畫著打的那廣告,『平地響起一聲雷,模範染廠不怕誰』,這明明是和同行——和趙家、陳六子叫板嘛!有德,這些難處都應當想到啊!」

    訾有德點頭,起身給爸爸倒茶。

    訾文海依然很消沉:「自打去年你媽去逛大明湖,讓人家當眾罵了一頓,就回了濟陽老家,怎麼叫也不回來。在西方,律師是最受人尊敬的職業;可在中國,律師的太太能被人當眾辱罵,原因卻是因為律師秉公辯護!這是對我個人的嘲諷,更是對中國法制落後的嘲諷。」

    訾有德笑笑:「咱這不是出來了嗎?沒事,爸爸。」

    訾文海點頭:「我現在正在想,不能讓這兩個廠合起來對付咱,最好能讓他兩家先打起來!咱拉上其中一個廠,打擊另一個廠,先打敗第一個之後,再收拾第二個,分而治之,最後全部殲滅。等咱廠建好之後,看看怎麼樣能讓陳六子惹上官司,只要把他拖進官司裡,那就好辦了。」

    訾有德眼睛一亮:「爸爸,這招准行。他陳六子干染廠內行,打官司他可是外行吧?」

    明祖賣了廠之後到了濟南,正在壽亭辦公室說話。二人坐在那裡,有說有笑。

    明祖說:「六弟,這賣了廠,渾身真輕快,心裡也寬綽了很多。願意早起,就早起到海邊上遛一圈;願意晚起,就一直睡,不用掛牽著廠裡的事兒。」

    壽亭傾著身子:「我給你指畫的那個價錢還行?」

    明祖高興:「可是行!就是我把你那招兒給變了變。」

    壽亭感興趣地問:「怎麼變的?也讓我學學。」

    明祖說:「我給滕井說,陳壽亭給我說了,只要下來二十五萬,他就要。滕井知道咱倆的關係,主要是怕你再回青島給他搗亂,也就認了。六弟,我這計行吧?」

    壽亭用力一拍明祖的手:「可是行!當初我腦子亂,沒想起這一招來。咱倆該給他來出雙簧,價錢興許還能再抬上點去。」

    明祖感喟:「六弟,這就行了。自打你從青島退出來之後,我就沒心干了。這好比兩個不和睦的人一塊走夜道兒,雖是又吵又打,可是心裡不害怕。這光剩下一個人了,也沒人和你吵了,也沒人和你打了,可是越走越害怕。滕井雖說沒朝我家裡打槍,可是斷不了讓日本浪人到廠裡搗亂,還斷不了往院子裡扔個死貓死狗的,攪得我心神不寧。總算你留給了我那輛汽車,這上工下工的,不怕他在路上辦我。你弟妹說,這讓她放心不少。滕井買廠的時候,想連咱的車也買了去,我是說什麼也不賣。後來他都出到兩萬塊錢。我想,德和洋行的新車才九千多,他為什麼出這麼多錢?後來他才對我說,他想買過去砸了,不願意整天想起你來。六哥,你可要小心呀,滕井嘴上不說,心裡可是真恨你呀!」

    文琪過來沖茶,壽亭說:「下去把你叔叫來。」文琪答應著去了。

    壽亭說:「他恨也沒用,只要他那些賊羔兵打不進關來,明祖,你就放心,他滕井一點轍也沒有。賣廠這事辦得不錯,惟一可惜的是,賈小姐給滕井當了經理,還用她的名字當了牌子——思雅牌。唉!」

    明祖也是無奈:「這個女人論說不壞,就是心太野。算起來今年也四十了,可打江山的那股子勁一點也沒減。現在管著倆廠,過去的大華和元亨,總算過了當掌櫃的癮。」

    老吳進來了,他已見過了明祖,過來之後先向壽亭躬躬身:「掌櫃的,有事兒?」

    壽亭說:「你打電話給老三,告訴他孫掌櫃的來了,讓他叫上他哥兩口子,再叫上他家裡那塊洋姜,就是那蘭芝,再給你六嫂打個電話——晚上你也去,咱在一塊好好喝喝!」

    老吳說:「好,我這就去打。掌櫃的,咱訂哪個館子?」

    壽亭說:「聚豐德!明祖,咱在海邊上住了這麼多年,好東西沒吃出好來!聚豐德那烹蝦段,真是棒。老吳,告訴館子裡,讓他一次上四盤子,咱一回吃個夠!」

    老吳說:「掌櫃的,這樣上菜,人家別再笑話咱土。」

    壽亭說:「你給那掌櫃的說,這還是第一步,要是吃著好,興許還得加兩盤子!哈……」

    老吳也笑了:「好,這就打電話。孫掌櫃的,嫂子剛從賓館裡來過電話,讓你踏踏實實地和掌櫃的聊,不用慌著回去。」明祖點點頭,老吳出去了。

    壽亭說:「明祖,這廠也賣了,下一步打算幹點兒什麼呢?」

    明祖說:「我這不就是來和你商量嘛!六弟,我在碼頭邊兒上有處房子,雖說不太大,倒是能辦公。我想開個貿易行。你看這事能幹嗎?」

    壽亭想了想:「能幹,這事兒能幹。所謂貿易行,就是從這個門兒拿了東西,賣到那個門兒裡。不用水,不用電,用人也少,掙錢也挺快。你在染行幹了多年,膠東一帶的布鋪全熟悉,不用幹別的,往外銷布就行。咱不干染廠了,可咱一樣搗騰布。咱這麼著,我這花布很快就大批上市,我把濰縣以東一直到煙台青島這塊地方割給你,在這一帶,你就是飛虎牌的總辦理。膠東只要來了提貨的,我就往你那裡打發。今天晚上吃飯,我再給東俊說說,讓他也割給你這塊地方。」

    明祖很高興,也很感激,拉著壽亭的手:「六弟,我不說謝了,你這是幫著兄弟吃飯呀!晚上我得敬你兩個酒。唉!早知道今日,當初咱倆在青島打的什麼勁!」

    壽亭笑笑:「明祖,剛才咱只說了一項,還有一項也能幹。你也可以代表我和三元買坯布。我再幫你在濟南聯絡幾個染廠,這整個濟南的染廠要是都從你那裡進坯布,量就相當大。面對這麼大的量,滕井也好,上海那些紡織廠也好,都不敢小看。就是你加完了利潤,也得比這些廠自己去買便宜不少。怎麼樣?」

    明祖高興:「行,現在上海開往青島的輪船就是一個禮拜一趟。六弟,有你指畫著,這貿易行能幹大了,不一定比元亨少賺錢。六弟,這下我心裡有底了。」

    壽亭拿過土煙逗明祖:「我這麼多年,就是沒能讓你抽一支土煙,剛給你支了招,你得抽一支。」

    明祖笑了:「好,抽一支。」

    二人笑著點上煙。壽亭說:「明祖,咱這些年掙的那些錢就不說了,就光賣元亨的這二十多萬,吃上兩輩子也沒事。可是你記著,這錢不能讓它老老實實地躺著睡覺,要讓它來回地轉。這一轉,利就來了。明祖,幹這貿易行得忌諱一件事。」

    明祖問:「什麼事?」

    壽亭說:「囤貨。十家倒閉的貿易行,最少有九家倒在囤貨上。這囤貨囤好了,能狠賺一把;要是囤不好,把錢全變成了貨,貨再囤死了,明祖,那可是哭都來不及呀!」

    明祖點頭。壽亭又說:「明祖,你什麼時候想囤貨,先來電報問問我。布以外的貨我不懂,但是在這一行裡,我還不至於走了眼。」

    這時候,金彪進來了。他一看壽亭和明祖說話,又退了出去。明祖站起來說:「六弟,廠裡這麼忙,有什麼話咱晚上再說。我先回去了。」

    壽亭送明祖下來樓,剛想用廠裡的洋車送,東初開著汽車進了廠。壽亭笑了:「明祖,濟南這買賣家一共有兩輛汽車,一輛是苗先生的,另一輛就是東初這花車。我琢磨著,在外國,這車興許是專門為唱戲的準備的,弄得花花綠綠。我在上海,看著那窯子門口淨些這樣的汽車,興許是出去接嫖客的。哈……」

    東初從車上跳下來,拉著明祖的手用力搖,十分親切。壽亭制止:「老三,有什麼話晚上再說,先開著你這花汽車,把明祖送回賓館。順便拐個彎,路過泰康點心鋪,買上二斤好點心,讓孫嫂子也嘗嘗咱濟南的名吃。」

    東初高興地答應著,和明祖上了汽車。車都快到廠門口了,明祖的手還伸在車窗外邊。

    老吳站在壽亭旁邊,一塊兒看著汽車出了廠門,他也十分感慨:「這一眨眼的工夫,掌櫃的,十五六年了。從當初的對頭,到今天的朋友,有些事還真沒處猜去。」

    壽亭站在那裡,也是感觸良多,連著歎了好幾口氣。隨後他說:「過年的時候,苗哥打發人給我送來四瓶汾酒。我也沒捨得喝。那天我去苗哥家,他就是拿這汾酒招待的我。俺倆喝了一瓶,真香呀!我掙了這麼多年的錢,還沒喝過這麼好的酒呢!我從廠裡直接去館子,你拐個彎,到家裡拿上這四瓶酒,咱一塊兒喝了。」

    老吳說:「行。」接著他又試探著說,「掌櫃的,孫掌櫃的也算是島上名人,和苗先生也認識。你看看,咱是不是請一下苗先生?」

    壽亭搖搖頭:「要是請,苗哥肯定能去。可是,明祖這來頭還是小了點兒。別讓苗哥嘴上不說,心裡說我給他添亂。我看就免了吧。」說著壽亭上了樓。

    家駒拿著一張報紙和一個信封跑進來:「六哥,明祖走了?」

    壽亭說:「剛走。晚上咱一塊吃飯。你手裡拿的什麼?」

    家駒說「六哥,剛才我去洋行裡簽合同,見有我的一封信,可是打開一看,就是一張報紙,是用快信從南京寄來的。」

    壽亭站起來:「是沈小姐?」

    家駒說:「不知道,只有報紙沒有信。」

    壽亭又坐下了:「報紙上說什麼?」

    家駒坐在旁邊:「是姓林的在報上罵你。還念嗎?」

    壽亭笑笑:「怎麼罵的,我倒是要聽聽,念!」

    家駒小心地抬眼看了一眼壽亭,然後念道:「『陳壽亭奸商詐買,林祥榮如數履約』。六哥,這是題目。你往下聽,『去年十一月初,濟南宏巨印染廠老闆陳壽亭,到上海六合染廠,與林祥榮先生協商聯合在濟南印製花布事宜。六合染廠林老闆知道陳氏原為討飯出身,為人惡劣,心存刁頑。陳氏是在青島靠坑騙發財起家。他曾經破壞抵制日貨,購買了日本東亞商社的布匹,又不顧民族尊嚴,貪圖小利,把自己在青島經營的青島大華染廠高價賣給了日本人。面對如此無賴,林祥榮先生不堪與之為伍,一口回絕聯合事宜。陳氏惱羞成怒,故伎重演,操起看家本領,化裝成叫花子混進六合染廠門市批發處,騙走花布八千件,約合六十四萬多米……」』

    壽亭聽著,臉上的表情變化不定。

    他一拍桌子站起來,嚇了家駒一跳:「六哥,你……」

    壽亭奪下他的報紙:「我這些天一直想不出什麼好招來對付姓林的,這回行了,他給我支了招。你現在就去報館……」

    東俊在辦公室裡拿著林祥榮寄來的布樣用放大鏡看著,那塊布有二十多米。他打開抽屜,拿出剪刀,剪開一個小口,然後用力撕下來一塊,再用放大鏡看布碴兒。隨後他高聲喊:「老周!」茶坊老周進來了:「大掌櫃的。」

    東俊把那塊布遞給他:「你到車間交給李先生,讓他洇濕了,上拉寬機拉,再上拉長機拉,不要烘乾,要晾乾。讓他記個數,全面測一下這布的成色,明天早上告訴我。」

    「好,我這就去。」老周拿著布走了。

    東俊再看林祥榮的信。這時東初進來了。

    東俊問:「怎麼沒把明祖接過來玩玩?」

    東初說:「他說先回賓館歇歇,晚上一塊吃飯。六哥讓你帶上大嫂。你看的什麼,大哥?」

    東俊一笑:「林祥榮回信了,報價七十八塊錢一件,八百米。折算過來,比滕井的便宜七塊多錢。我看著這布的成色還行。你看看。」

    東初接過來用手捻,又拿著放大鏡在布上面找疵點:「嗯,這新式機器織的就是好。同樣的棉花,卻是兩個成色。」

    東俊笑笑:「這不是本國棉,林家用的是印度棉,這棉花毛長,剛才我撕著挺有勁呢。」

    東初說:「晚上吃飯的時候,把這布拿給六哥看看。」

    東俊拿過布來放進抽屜裡,東初有些詫異。東俊說:「你看看林祥榮這封信,他在上海的報紙上大罵陳六子。唉,這樣一來,你六哥能不能幹下去,還是個問題呢!」東初拿過信去看,東俊接著說,「我給他說了好幾遍,開埠倒了,林祥榮下一個目標肯定是咱這邊。這下好了,全國都知道他騙了林家的布,如果滕井那邊的布一斷,誰還敢和他做買賣!這不認字就是不行呀!不明白『小不忍則亂大謀』這個理兒,下一步還怎麼混?我看他怎麼收拾吧!」

    東初看完了信,面有怒色:「大哥,林祥榮這麼干是不是有點無恥呀?六哥多次讓他來提布,他就是不來,這倒反過來往六哥頭上扣屎盆子。這是什麼玩意兒?」

    東俊把信拿過來放進抽屜裡,勸三弟道:「老三,咱和你六哥,既是親戚,又是朋友,弟兄們感情也不錯。咱不能見死不救!可這救,得分怎麼個救法兒,咱不能明著救!」

    東初認真地聽著,也認為哥哥說得有理。東俊接著說:「你的文字比我好,你給林祥榮回封信,就說咱已經和陳壽亭一刀兩斷了,讓他覺得咱和他一夥,就是接下來沒人賣給你六哥布,咱也可以代他買。不能讓外人知道!今天晚上一塊吃飯,千萬別提這事!一是明祖來了,大伙高興,一提這事你六哥那脾氣又急,別弄得大家不痛快。再者,你六哥要是知道這事,肯定和姓林的不算完,他要是行動得快了,林祥榮就知道是咱給他透的信兒,這就不好了。你記住了?」

    東初猶豫地說:「大哥,這樣不大好吧,六哥可不是外人呀!」

    東俊說:「三弟,事已至此,這句話我得說出來了。陳六子儘管對咱非常好,但畢竟是同行。他這又來了濟南府,咱這倆廠挨著沒有二里地。咱現在已經被他壓下去了。他開業,去了沈小姐,去了苗瀚東,這是多大的聲勢!三弟,這一山二虎,也不能不防著呀!客商到濟南來提貨,買他貨的越多,買咱貨的就越少。三弟,六子這人是不錯!可他真成了大樹,把咱罩在他的樹陰下頭,這樹下長不成樹,咱就麻煩了!」

    東初說:「你說得倒是對,可我怎麼覺著咱不應當這麼辦呢?他要是真怕咱干大了,能給咱二十萬匹的買賣做?大哥,這事得想想!」

    東俊有些著急,他把手放在東初手上:「三弟,他是不怕咱干大了,可咱怕他干大了呀!」

    清晨,宏巨布店門口排著好多人,大都是些中年婦女。有的坐在馬扎上,看來是排了一夜。

    胖女人:「報上說那虞美人花布一分錢五尺,這准嗎?」

    瘦女人:「人家在報上說了,要和平常布店裡的不一樣,甘願受罰!大姐,你幾點來的?」

    胖女人:「我昨天晚上就來了。」

    高個兒女人插進來說:「報上說,這虞美人花布只能給孩子當尿布,不能做衣裳。」

    胖女人:「這虞美人的布我買過,是不結實,只能穿一年。可是也不能說只能當尿布呀!」

    高個兒女人:「每人只能買一丈。大嫂,你家來了幾個人?」

    胖女人:「都不信這報上說的,就來了我自己。這我閨女還不讓來呢!」

    瘦女人:「報上說連賣一百天,每天賣二百匹。只要今天咱能買著,明天再來,多叫人來。」

    宏巨布店對面的茶館裡,壽亭喝著茶吃燒餅,右手拿著鹹雞蛋。茶坊老頭過來添水:「先生,你要是買布,坐在這裡沒有用,你得去排隊。」

    壽亭說:「沒事兒,我認識裡頭的人。」

    茶坊說:「認識人也不行。這布鋪一直在我這裡打水。昨天晚上我去找他們,想提前弄點布。」

    壽亭立刻轉過頭來看著老茶坊:「弄著了嗎?」

    茶坊搖搖頭:「他們不敢賣,說要是讓掌櫃的知道了,就給砸斷腿!」

    壽亭笑了:「噢,他這個掌櫃的還挺厲害。你聽說過他這個掌櫃的嗎?」

    茶坊說:「可是聽說過。我聽說這個人叫陳六子,是白手起家,原來是個要飯的,天不怕地不怕的,把小買賣幹成了大買賣,現在自己開了染廠。」

    壽亭說:「老哥,你知道這布為什麼這麼便宜嗎?」

    茶坊遲疑了一下:「說是布太綃,不能做衣裳,所以人家就當尿布賣。」

    壽亭哈哈大笑。

    布鋪的門開了,人群一片混亂。

    呂登標拿著告示板出來,立在門前。小夥計遞過一個凳子,登標站了上去,大聲講演:「各位大嫂大姐,大家不要擠,今天頭一天賣,不限二百匹。」下面一陣歡呼。「掌櫃的說了,賣到掌燈就停下。咱現在就定個點,春天,天黑得晚,可是我們也得吃飯,賣到晚上八點吧!我們已經把布裁好了,一丈一塊。大家每人準備二分錢。咱先說好了,這布不能做衣裳!這布太綃,如果是大閨女小媳婦做成衣裳穿上了,人家就能看見裡頭你那套營生。」

    下面一片大笑。

    登標接著喊:「看見不要緊,就怕一不小心撕了褲襠,跑了光,麻煩就大了。」下面的人笑得更厲害。「咱先說好了,這布買回去只能給孩子當尿布,千萬不能做衣裳!如果因為做衣裳惹出事端來,本店概不負責。」

    「別說了,快賣吧!」

    「都看了報了,都知道。你快下手賣吧!」

    呂登標又喊:「各位,咱這裡不僅賣,還送。我家掌櫃的原是要飯的出身,他說了,天下要飯的全是他同行。我們每天送一百個叫花子。只要是叫花子,就不用花錢買,但是也得排隊,從那邊的窗戶領。今天怎麼沒有叫花子呢?」

    下面的一個女子對另一個說:「嫂子,這要是滿街的叫花子

    都披上這花布,咱可怎麼穿呀!」

    另一個說:「要是那樣,咱就不能買,就是買回去,也只能當被裡。」

    中年女甲說:「當被裡也合適!二分錢一丈布,這就是白送!他這是為什麼呢?」

    布開始賣了,門口一片混亂,金彪帶著四個大漢維持秩序。女人們買完了布出來,都興沖沖的,多數人是把剛買到的布藏在身上,再排到隊伍後面,繼續買。

    壽亭坐在茶坊裡哈哈大笑。

    白志生手裡拿著一根極細的文明棍進來了,還有一個嘍囉在後頭跟著。茶坊趕緊招呼:「白爺,上坐,我這就給你沏茶。」

    壽亭連頭都不回,就當沒聽見茶坊的話。白志生一看壽亭,忙轉到正面來作揖:「陳掌櫃的。」

    壽亭淡笑一下:「是白先生。坐。」

    白志生小心地在壽亭對面坐下,涎著臉說:「陳掌櫃的,你的手真大!那都是好布,就這麼個賣法兒,志生從來沒見過!你這是想幹什麼呀?」

    壽亭冷冷一笑:「玩兒!我這人好看熱鬧,這不挺好嘛!你孩子缺尿布嗎?白先生,如果不嫌,你就到廠裡來拿,我有八千件。我從這賣到年底。」

    茶坊過來了:「我早就看著你不像買布的。掌櫃的,你賣給我一丈吧。茶錢我不要了。」

    壽亭笑著說:「老哥,茶錢照給,回頭我讓人給你送兩丈來!兩丈不夠,五丈!」

    茶坊作揖,白志生嫌他過來添亂,一揮手:「去去去!」

    壽亭轉臉,表情溫和地說:「白先生,對人不能這樣,不能因為他是個茶坊,你就小看他。我當初還不如他呢!」白志生點頭哈腰。壽亭接著說:「白先生,你多次想請我吃飯,我都回了,今天藉著這個空,我得說你兩句。這世道亂,幹你這一行的人就多。可是,不管幹哪一行,都能幹出個子丑寅卯來。咱就說

    你這一行,往好處干,你就是為民除害的俠客;往壞處干,就是地痞惡霸!天津運河幫和你是同行。可是人家,不管是說相聲的,還是說大鼓書的,甚至拉車打草繩的,誰要是餓得實在撐不住了,找上門去,寧五爺保證幫忙。在天津,那是一呼百應。日本人厲害吧?那日本浪人在街上調戲中國女人,警察都不敢管,大白天,就讓寧五爺的手下,把那日本浪人一刀砍死了!砍死還不算,還把頭給割下來。日本人在天津有駐兵權,也駐著兵,那又怎麼樣?也是拿他沒法兒。前幾天我和趙東初去天津,和寧五爺一塊兒吃飯,寧五爺多次問到你,東初沒少替你說好話。我說,白先生,要是東初那嘴稍微一歪歪,我覺得你就不能在這裡坐著了。」

    白志生臉蠟黃,站起來給壽亭躬身作揖:「全靠陳掌櫃的美言,全靠陳掌櫃的美言!」

    壽亭說:「我不認識寧五爺,你得謝趙老三!」

    白志生忙說:「是是是是!多靠陳掌櫃的點撥,志生明白了,要和寧五爺學。」

    壽亭說:「我知道你後頭有警察,可警察不是你姐夫,是你花錢買通的。警察認的是錢,白先生,是你的錢多,還是幹買賣的錢多?」壽亭端起茶來喝一口,白志生趕緊給倒上。壽亭接著說:「白先生,咱倆也算認識了,我這是為著你好,才說你兩句兒。快喝茶吧。」

    白志生端過茶,輕輕沾了一小口,想走。

    壽亭笑笑:「白先生,你會寫字嗎?」

    白志生忙起身:「會,寫什麼?」

    壽亭對茶坊說:「老哥,你找塊板子來,寫上,只要買布,免費喝水。我一個月給你兩塊大洋,你就供著買布的人喝水吧!咱不僅布賣得便宜,還外帶管喝水。白先生,有點意思吧?」

    白志生更不解了:「陳掌櫃的,你這是要幹什麼?」

    壽亭坐著沒動:「給,這個月的錢我先支上。把爐子全捅開,使勁燒!白先生,你問這是幹什麼?我這是玩兒個心驚肉跳。這才剛開始,熱鬧還在後頭呢!」他把兩個大洋放到桌子上,白志生盯著看。壽亭笑笑:「白先生,沒有錢,給我說。開個茶坊不容易。劫皇上,日娘娘,那是好樣的,我佩服!別總盯著干小買賣的!」

    街上,叫花子裹著花布要飯,過路的人都笑……

    壽亭在辦公室裡回答記者:「這些布,當初是我一塊錢一件買的。現在我賣一分錢五尺,還是十幾倍的利。因為這是廢布,不能做衣裳穿。回頭諸位走的時候,我送每人三丈本廠的花布,你們比一下,看看這兩種布有什麼不一樣。」

    幾天之後,布鋪門口,都有這樣一景——大板子上貼黃紙,紅字寫著「本店所售花布,均為本埠宏巨染廠出品之飛虎牌,本號不經營虞美人牌花布」或「不售虞美人,只售飛虎牌。買尿布去西門裡」。

    壽亭和家駒出來看市場,他倆看著布鋪門前的那些招牌笑。

    布鋪掌櫃的迎出來,壽亭問:「我那布賣得怎麼樣?」

    布鋪掌櫃說:「還行,現在有身份的人家都買你這布,都說顏色也好,布也瓷實。你這飛虎牌可是叫開了。」

    壽亭大笑:「你那虞美人退回去了嗎?」

    布鋪掌櫃說:「全退了,就是還沒退錢。現在外埠也有地方知道了這事,退貨的很多。我得著信兒後就告訴了天津我四弟,他退得早,錢要回來了。」

    他倆和掌鋪的打了個招呼,繼續向前走。

    壽亭對家駒說:「你準備一下,明天發給天津三百件虞美人,我讓他全面開花。讓金彪去盯著辦。往南嘛,沈小姐就在南京,我得讓她知道這事。家駒,發南京二百件。但是,告訴南京的外莊,不能再往前走一步。派出人去看著,如果鎮江、常州、無錫、蘇州出現了咱這虞美人,告訴南京外莊老馬,就不用回來了!這事,家駒,得派上人盯著辦。回去之後,告訴老吳,南京來的那客商在這裡磨嘰了好幾天了,想做飛虎牌的南京總辦理。那就先給一百件,條件也一樣,不准賣出南京去,合同也只簽三個月,不能簽長了。如果把布賣出南京,保證金不退,當時取消總辦理資格。」

    家駒問:「這是為什麼?林祥榮能在報紙上罵了咱,咱為什麼不能同步進上海?」

    壽亭笑笑:「家駒,幹買賣能慪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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