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部家庭 正文 第十八章 反目成仇
    雪梅恢復很快,沒幾天就精神飽滿投入工作了。雪梅當副縣長快一年了,從沒頭蒼蠅似的瞎摸亂撞,到有板有眼地抓工作,進步非常快。特別是在抓工作的輕重緩急上,雪梅知道孰輕孰重,因此,工作起來越來越覺得得心應手。

    雪梅很大的精力放在安全生產上。上面安全生產的會議很多,哪裡出件安全事故,跟著就開會敲警鐘。弄得雪梅都有點神經了,一聽到安監局長電話就頭皮一炸。另外,雪梅的大部分精力還纏在分管部門的信訪上。那次到建設局調研被居民圍在三樓上的經歷歷歷在目,心有餘悸,但偏偏怕鬼遭鬼,動不動就有上訪居民在縣政府門口點名找她。每週的縣長接訪日接待接待,聽聽群眾呼聲,幫著解決點具體問題,可以,也有點成就感。但三六九有居民找上門來,打亂正常工作日程安排,雪梅心裡就不痛快了。不痛快,但還不能明說。問題還是那個問題,不就是財富廣場拆遷的事嗎,怎麼那麼難?人還是那幾個人,老的物資局長挑的頭,說話通情達理的,怎麼就像牛皮糖似的纏手甩不掉呢?雪梅哪裡知道,她接待的幾個算不上上訪老戶,頂多也就是難纏戶。

    提到財富廣場項目,雪梅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王啟明用文火慢攻溶化雪梅得到馬常委批示的尚方寶劍之後,與任光達迅速運作財富廣場項目。縣裡成立財富廣場項目指揮部,王啟明親自任總指揮,雪梅任和另外一個副縣長任副總指揮,各司其職,各負其責。雪梅負責因拆遷引起的民事糾紛處理,責任單位是縣建設局。進入操作階段,財富廣場掛牌,任光達拍得那宗土地。政府承諾淨地掛牌的。拍得土地後的任光達迫不及待要拿到淨地。王啟明限定時間拆完,倒排進度,掛牌作戰。同時,王啟明打招呼,任光達派馬仔辦的各項手續一路綠燈。

    財富廣場項目呼之欲出。

    雪梅曾經向上訪居民表態,停止財富廣場項目,怎麼可能呢?不僅沒停,不僅停不下來,而且緊鑼密鼓向前推進。雪梅怎麼向上訪居民解釋?堂堂副縣長,說話放屁不當,上訪居民什麼難聽的話都砸向雪梅。雪梅解釋,這是縣委縣政府的決策,不是我一個小小副縣長能說了算的。但上訪居民不依不饒,那你當這受罪副縣長幹什麼,那你就閉上你的臭嘴,別跟咱們繞來繞去的,越學越滑頭了。雪梅一聽這話就滿肚子生氣,有時氣得想哭,但她不再脆弱,不再激動,不再輕意表態了。她也學會有人教過她的一套工作法——「推、拿、甩、捏」。就是遇事先推,推不掉再拿起來看看,看是不好處理的事情就甩掉,實在甩不掉,就捏一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過,這一工作法是挺管用的,但用得不好會有推諉扯皮不作為之嫌。雪梅剛剛踏入官場,「推拿甩捏法」應用得不嫻熟,時不時會露出破綻來。

    比如,那天財富廣場拆遷戶再次找到她的辦公室,她正在看一個會議上的講話稿,毫無思想準備,不知道怎麼幾個人就敲了她辦公室門。她還以為是秘書小胡呢,結果推門進來的是幾個上訪老面孔,嬉皮笑臉老滋老味往她對面的沙發上一坐,「丁縣長,請你救救我們吧!」完全是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雪梅一聽炸出一身汗來。這幾個人與她多次交鋒,有的要抱炸藥包炸她,有的要扛雪梅下油鍋,有的要搬雪梅宿舍裡住去,什麼難聽的話沒說過呀,今天突然裝孬服軟說得淒淒慘慘的。雪梅當然不會相信這幫傢伙的話,「我不是救世主,沒人救你們,只有自己救自己,你們自覺配合政府動拆,才是明智的選擇。」

    上訪居民七嘴八舌地嚷開了,把雪梅耳朵都快聽出繭子來的話又倒騰一遍,無非就是賠償少了,遷住太遠不方便等等之類,一窩蜂似地朝著雪梅。

    雪梅受不了了。親自打電話給門衛,「你們怎麼搞的,不通報一聲就把人放進辦公室胡鬧!」

    門衛嚇破了膽說,「他們說找丁縣長匯報工作的,我們以為是你約好的。」

    雪梅命令,「趕快把他們帶走!」摔下電話,揮手對上訪居民說,「去去,有事找建設局談去,我這裡不是信訪局。」

    上訪居民哪裡是省油燈呀,一聽雪梅心煩,他們反而得意了,紛紛站起來,對雪梅指指點點,「你當哪家縣長,對老百姓就這個態度啊?」「不是吹,你在我面前吹鬍子瞪眼,還嫩了點,我當局長時,你連個小蝌蚪都不是呢,逞什麼能呀。」「沒想到你這麼小小年紀就沒一點正義感,不能為老百姓說一句公道話,哼,我算看透了,你當得再大也是個傀儡。」

    這些話哪句不挖雪梅腦子的?雪梅快氣炸了。但奇怪的是,汽球炸掉以後反而不飄了。雪梅突然發現,這些人也蠻有意思,各種心態都有,未必都是刻意對付她的。她突然心平氣和地說,「真對不起大家,我馬上開會,你們再去向建設局反映一下。」

    「就是建設局讓我們找你的,他們說只有你能解決問題。」一個上訪居民說。

    雪梅睜大眼睛,「誰說的?我現在就找他。」

    「曹局長說的。」

    雪梅摸起電話就拔建設局曹局長手機。剛響兩聲,雪梅又掛掉電話。因為她發現,這樣做不好。與下級三面對質,討個說法,不是領導幹部的做派,更不利於工作。當著上訪居民的面痛斥下級,下級接受批評還好,不接受批評,跟你翻吵胡蘿蔔丁,那人就丟大了。再說,工作還依靠下級干呢,能得罪他們而討個說法嗎?不能因小失大。要交流溝通也只能在背地裡進行。

    不一會,幾個門衛進來,把上訪的居民帶走了。

    雪梅靜下心來想想,近來分管的幾個局長有點奇奇怪怪的,她堂堂一個分管副縣長越來越難見到他們了。打電話找他們居然非常困難,不是不接電話,就是手機正忙。反正,難找。安排會議讓秘書通知分管局的一把手參加,三令五申強調,一把手,一定要一把手來。但小胡通知完向她一匯報,分管的局長不是出差在外招商就是書記縣長找開會,只能派副局長參會。開始雪梅沒在意,聽了匯報心裡有點不悅意,外出招商怎麼也不給分管副縣長請假?書記縣長召集開會副縣長怎麼不知道?但只在心裡疑惑,沒太計較。幾次以後,特別是雪梅有一天在路上看到建設局曹局長真人現身而小胡告訴她曹局長出差在外之後,雪梅就發現這裡有問題,還不是一般的問題。他們對雪梅的態度出了問題,他們不在乎她這個副縣長了。她這個副縣長對他們既不能帶來什麼利益,更構不成什麼威脅,他們憑什麼要聽她的呢?在官場,利益把一部分人糾結成一個團體,威脅讓一部分人依附於某個人。如果不能給他們帶來利益,那麼就應當對他們構成威脅。雪梅做到了嗎?沒有。雪梅到現在沒有批評任何人。她只對現象時常保持著憤世嫉俗,卻對活生生的人缺乏批評的勇氣和藝術性。但是,事實上,人們往往苦惱的正是身邊那些實實在在的人和事,卻不是社會現象。那些工作生活在身邊的形形色色的人們從各自的利益和各自的立場出發,對人對事所持的五花八門的態度,足以讓領導者絞盡腦汁不惜成本曠日持久地去統一思想而收效甚微,何況年輕單純的副縣長雪梅。雪梅以為下級服從上級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其實並不是那麼回事。她批示下去的文件往往石沉大海,要求報結果的文件,對部門利益有好處的,報上來了,沒好處的,黃鶴一去不返。部門報給她的文件,她要的,敷衍了事,她沒要的,鄭重其事。有一次氣得雪梅把建設局的材料扔掉後對小胡吼,「下次建設局的材料讓曹局長簽了字給我,我不看科長直接報來的材料!」小胡照辦了,下次報上來的材料上是有曹局長的簽名了,但材料還是那樣的材料,一點沒有改進。如此看來,曹局長對材料的態度其實就是對她副縣長的態度,弄個手下小科長對付對付你,怎麼的,你能拿我怎麼樣?雪梅從材料上的曹局長簽名中看出一副輕蔑嘴臉。有這種態度,不接雪梅電話也就更沒什麼懷疑的了。

    說話沒人聽,有事沒人做,雪梅著急。任務一個接一個從上面壓雪梅,雪梅壓不下去,雪梅夾在中間難過。王啟明對雪梅的態度稍有鬆動,批給她的事情多了,一件趕一件,一件比一件棘手。可以說,這都是王啟明對雪梅的信任和考驗。雪梅不能把燙手的山芋老握在自己手裡,得往下傳遞。但批下去了,杳無音訊。王啟明追問雪梅某某事情辦得如何,雪梅回答不上來,王啟明就撂臉子。

    一天,雪梅慎慎重重向王啟明報告一件事情時說,「個別局長頂著不辦,怎麼辦?」

    王啟明瞪大眼睛,手指著自己的鼻尖說,「你問我怎麼辦?我要知道怎麼辦,我要你副縣長幹什麼!你手下的局長敢頂著不辦,那是你沒本事,與我無關。」

    雪梅聽了心如刀絞。本來想把自己的苦惱向王啟明訴說訴說,希望得到縣長的理解支持的,沒想到王啟明對她冷若冰霜,嘲笑她沒本事。但雪梅實在承受不了這種孤軍奮戰的孤獨和痛苦,還想向王啟明繼續訴說分管局長對自己不尊重的事情,但剛開口,王啟明就伸手封住她的嘴,「別說了,請你不要在我面前說部下的壞話,那樣更加說明你沒本事。有本事你就狠狠治他們,把他們往死裡整去。」

    馬善被人騎,人善被人欺。雪梅哪有毒心把人往死裡整呀!但是,王啟明的話的確啟發了雪梅,那就是對下級不能客氣。一切領導科學之類教科書上說的上下級關係都是面子上的話。領導和被領導的關係就像貓和老鼠。貓吃老鼠,天經地義。但如果貓太仁慈,或者打盹不逮老鼠,那麼老鼠就可能蹲貓頭上拉屎撒尿了,有時甚至會反過來咬貓一口。老鼠咬貓,真他媽混大膽了。部下也是這樣。你對他們客氣,他們就認為你無能。你給他們笑臉子,他們能往你臉上啐口水。你捧著他們,他們能蹲你頭上拉屎撒尿。要拿出點威嚴來,即使不能像貓逼老鼠那樣直至消滅而痛快之,也要把他們當狗一樣對待,不時往他們的眼睛或肚子上踢上幾腳,他們才能對你搖尾乞憐。否則你就成他們面前的一尊泥菩薩,需要的時候供一供你,擋擋邪氣,抿抿人心,不需要的時候扔一邊擱著,甚至扔水裡去都有可能。雪梅痛下決心,學會拒絕之後,更要學會批評下級。只有征服下級,才能樹立威信。

    但磨小能壓得下糧嗎?雪梅雖為副縣長,可資格太嫩,拿誰開刀呢?

    這天,建設局曹局長突然出現在雪梅的辦公室裡,一本正經要向雪梅匯報工作,秘書小胡拿著筆記本坐下來準備邊聽邊記。從曹局長進屋,雪梅就一直埋頭看材料,一句話沒說,也沒抬眼看一下曹局長。她在心裡打著腹稿,今天要讓曹局長知道姑奶奶的厲害,不給他點厲害瞧瞧,他不知道龍王爺幾隻眼睛。曹局長肯定遇上了什麼難事要拿雪梅當擋箭牌,否則他不會安安靜靜坐著等雪梅看材料的。

    雪梅突然一拍桌子,嚇得曹局長和小胡一跳。「小胡,你就這麼來糊弄我的,我交辦的事情你怎麼落實的?」

    小胡莫名其妙,一下給怔住了,臉上立即潑血似的紅起來,做錯事的孩子一般站在那裡,喃喃地說,「丁縣長,你說的哪件事情?」

    雪梅說,「我批給你的你不知道,反過來問我?你拿我當什麼了?」

    給領導匯報工作,要看領導心情的。領導心情很壞,不僅解決不了事情,有時還適得其反。曹局長明智,一看勢頭不對,提包悄悄走了。

    殺雞給猴看,敲山震虎。雪梅堵在心口的一團棉花透出一點氣來,心裡好受多了。她打發走小胡,自己獨享批評人的快樂。她發現,批評人原來非常容易,而且真的煞恨出氣,沒頭沒腦,劈頭蓋臉,管你三七二十一,管你有理沒理,只要我官比你大,就先打掉你的威風再說。曹局長無事不登三寶殿,灰溜溜走了,看他有事還再敢怠慢自己?

    雪梅這招管用。再給曹局長打電話,曹局長就馬上接了。雪梅在電話裡也就不那麼客氣,拿出一副盛氣凌人的架勢,居高臨下給曹局長下達指示。但是,曹局長聽不聽,照辦不照辦,那要看效果。結果,曹局長聽是聽了,而且說得比唱得好聽,「丁縣長,你放心,你的指示我照辦。」但口是心非,根本就沒有照辦。

    曹局長久經沙場,哪會給雪梅放在眼裡,更不會在乎雪梅那點殺雞給猴看的小把戲,依然故我地對雪梅的要求陽奉陰違,頂著不辦。不僅自己不拿雪梅當回事,還聯絡雪梅分管的其他局長一起抵制雪梅。跟雪梅無冤無仇,何必與雪梅過不去?其實這裡有個過節。雪梅當運陽縣副縣長之前,曹局長是縣裡副處級領導幹部的後備人選,瞄準剛空出來的副縣長正在抓緊運作。陰差陽錯,活該曹局長官運不濟,縣裡報到市裡了。副處級領導幹部得市委下文才作數。恰巧,不久市委書記調整,劉萬里從外地調來,一大批擬提拔的幹部擱在那裡。擱著就擱著吧,一大批哩,早晚還會用起來的。誰當市委書記不動幹部,不動幹部他傻啊!曹局長心裡有盼頭,工作也有勁頭。縣裡頭頭腦腦也拿他重甸甸的,買他的賬。但劉萬里一反常態,新官不理舊事,把那批幹部壓著不用,公開招考一批女領導幹部。從聽到消息那天起,曹局長就感覺大勢不好,自己的副縣長可能泡湯了。只是不死心,還在蛆一樣的到處拱,蠢蠢欲動。眼巴巴看著一個副縣長位子空在那兒,夢裡不知多少回坐在那把交椅上了,可就是醒來還是局長。曹局長那個急喲,比熱鍋上的螞蟻還忙。他做夢沒想到,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子搶了他的副縣長位子。雪梅當上運陽縣副縣長,按照劉萬里設計的程序,完全是公開公正公平的,不像曹局長那樣一直在暗箱操作。即使不是雪梅,運陽縣副縣長的位子也肯定不是曹局長的。但是,在曹局長看來,雪梅鳩佔鵲巢,搶了他的副縣長位置。放在別人,想開一點,承認失敗,甘拜下風,俯首稱臣就算了,畢竟還有組織原則在那裡放著。但曹局長就始終心氣不順,每次開會坐在台下,看著主席台最邊上的雪梅,就想,本來坐在那裡的是我。這種角色經常互換的幻想,讓曹局長總感覺自己不能就這麼敗在一個黃毛丫頭腳下,得跟她蹭,跟她擰勁,跟她唱反調。曹局長有時不僅跟雪梅別著扭著,還設計套雪梅,把難題踢給雪梅,比如上訪群眾,他都趕到雪梅那裡去了。等雪梅覺察出來,為時已晚。有了這個過節在裡面,雪梅還動得了曹局長嗎?

    曹局長製造過幾次麻煩給雪梅,雪梅缺乏政治敏感,根本沒有覺察,更沒有始終用防人之心去提防下級,而是用一顆善良之心去真誠待人,始終保持謙虛謹慎的態度對待下級,幫助他們解決問題,包括個人子女工作安排問題,她都找人事局長打招呼。也許用處不大,但雪梅想用自己的真誠感動分管部門的同志支持她的工作。同時,雪梅處處和藹可親,生怕自己給人留下拿架子打官腔的不好印象。但雪梅沒有意識到,貓受老鼠抓眼睛拖尾巴,撲不到,甩不掉的,很難受,其實更難受的還在後頭。老鼠混大膽了,不再滿足老鼠戲貓的簡單遊戲了,而是要向貓發起進攻,狠狠咬貓一口了。這一口咬得雪梅徹骨疼痛,會痛上一輩子。

    這件事情仍與財富廣場有關。

    財富廣場項目正式運作起來,將給任光達帶來巨大財富,同時也將給運陽縣的領導幹部增加提拔重用的籌碼。為什麼?因為前面說過了,劉萬里上任運河市委書記以後有個不成文的規定,任何人提拔都必須有招商引資實績,否則一律不予提拔。在運河市就堅決這麼辦。身在官場,就必須遵守官場的遊戲規則。制定遊戲規則者的導向非常鮮明,就是要把下級逼上招商引資的主戰場。在遊戲規則下的官場中人自然紛紛趨之若鶩,到處捕風捉影招商。儘管有了招商引資實績不一定提拔,但沒有招商引資實績是肯定不能提拔。這一線希望給多少官迷們製造了登上更高官階的幻景。運陽縣財富廣場項目自然就成為運陽縣大小官員們競相爭奪的一塊肥肉。但雪梅在其中應當說具有得天獨厚獨佔鰲頭的優勢。事實上,雪梅從縣委意見統一要上財富廣場項目開始,就自然而然地把這個項目的招商引資任務列入自己名下,幾乎是無可爭辯的事實。縣裡無論是馬常委還是王啟明縣長也在不同的場合說過,丁縣長服務財富廣場項目有「四最」,最合適,最用心,最投入,最放心。雪梅心安理得接受縣委縣政府的安排,雖然馬常委和王啟明的話裡有點異味,但雪梅還是擺正自己的位置,既做財富廣場開發商的戀人,更做財富廣場項目的幫辦服務人。她安排秘書小胡跟蹤做好財富廣場項目的具體服務工作,包括自己是項目招商引資和幫辦服務人的相關材料報送。小胡迅速把雪梅的相關材料報到縣招商引資考核辦公室。

    但就在這時,有一個人也死死抱住財富廣場項目,並且認定,他是項目的第一招商引資和幫辦服務人,這人就是雪梅的部下曹局長。注意,是第一,而不是第二第三。為什麼曹局長強調自己是第一招商引資和幫辦服務人?因為運河市規定,擬提拔的有招商引資實績的幹部必須是第一招商引資和幫辦服務人。第二第三都不能作為提拔依據。那麼,如果雪梅是財富廣場項目的第一招商引資和幫辦服務人,那麼她一年後就可以取消試用期,轉成真正的副縣長。因為她那張副縣長任命文上留有一個小小的尾巴,就是括號試用期一年。後來劉萬里在一次招商引資動員大會上說過,那批公開招考的女幹部如果沒有招商引資實績就繼續試用,三年內還沒有招商引資實績的就取消副處級資格。雖說當官能上能下,但上得光榮,下得可恥啊。誰想從舒舒服服的位置上滾下來呢?因此,財富廣場項目對雪梅的前途至關重要。如果曹局長是財富廣場項目的第一招商引資和幫辦服務人,那麼對曹局長有雪梅那樣至關重要嗎?喏——比對雪梅更加重要。在曹局長看來,這是他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能不能東山再起上到副處級幹部,在此一搏。如此一來,誰是第一,就顯得尤其關鍵。

    那天,雪梅在外地開會,接到曹局長手機,「丁縣長,我向你請示一件事,財富廣場項目第一服務人是誰呀?」

    雪梅立即警覺起來,「你是什麼意思?」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財富廣場項目的招商引資單位是建設局,怎麼今天我聽說考核辦材料你都報上去了,第一服務人是你呢?」

    雪梅聽出曹局長話裡帶刺,口氣也硬起來,「那你說是哪個?」

    「我!」曹局長回答得十分乾脆,聲音震耳。

    雪梅說,「你覺得有意思嗎?」

    「你要覺得沒意思,請你不要跟我爭這個項目。」

    雪梅來氣了,「是你跟我在爭,請你找準自己的位置!」

    「我很清楚自己的位置,告訴你,丁雪梅,儘管財富廣場項目是你男人在開發,但是,在你還沒認識任光達之前,我就盯上這個項目了。沒想到你為得到這個項目,公然跟開發商睡覺!」

    「你,你,你說的是人話嗎!」雪梅氣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了。

    曹局長繼續在手機裡吼,「丁雪梅,你如果不放棄財富廣場項目第一服務人,我跟你沒完!你等著瞧!」

    雪梅一慣息事寧人,與世無爭,長這麼大從來沒跟人家紅過臉,更沒為爭奪什麼與別人爭吵過,沒想到在財富廣場項目這件事情上,下級公開跟他叫板,而且惡語中傷,雪梅實在無法忍受。接到曹局長電話時,雪梅正坐在車上往運陽縣趕,司機小謝聽得一清二楚。小謝說,「曹局長的真面目終於暴露無遺了。」雪梅無話,只感到胸口疼痛難受。財富廣場項目的第一服務人是誰,雪梅並不太在意,但既然自己報了第一服務人,而且經過王啟明縣長同意,並經組織部確認,她以為不會有人跟她來爭,即使有人要爭,也應當是副縣長或以上的領導幹部與她來爭,沒想到公然跳出來爭項目的居然是她直接分管的下級曹局長。本來她可以放棄財富廣場項目,但聽曹局長那麼囂張,雪梅真的還要爭這口氣,堅決不放棄財富廣場項目的第一服務人資格。

    她就不相信,一個小小的局長能從她手裡把財富廣場項目奪走?

    但馬上她就感覺到曹局長不僅不是個省油燈,而且能量非常大。因為就在雪梅胸口疼痛難忍心裡懊惱的時候,她接到王啟明的手機,「你怎麼老在財富廣場項目上出事啊,你跟曹局長爭什麼第一服務人,你兩三年內還想提縣長書記還是怎的?」

    雪梅聽出惡人先告狀告到王啟明那裡去了,「哎,我是財富廣場項目第一服務人是你同意的,我沒跟曹局長爭,是他橫插一槓子要跟我爭的。我連共產黨員都不是,哪裡想用財富廣場項目當什麼縣長書記呀,但既然他曹局長出言不遜,我請王縣長不要干預這件事情,我就跟他爭到底,看誰爭過誰。」

    「看不看你爭不過曹局長,不要跟下級爭這個吧,傳出去不好聽。」王啟明話軟了些。

    雪梅說,「我偏要和他爭,你問問他對我是什麼態度?!」

    王啟明聲音很高回答,「什麼態度不態度的,爭到最後,吃虧的是你,懂嗎?」啪,王啟明掛了手機。

    態度決定一切。王啟明的態度非常鮮明,就是讓雪梅放棄財富廣場項目第一服務人的資格。雪梅萬萬沒想到,王啟明在部下與她發生衝突時居然站在部下一邊,既不維護她的利益,又不考慮她的感受,而且警告她最終吃虧。雪梅心裡悶得透不過氣來。上下擠壓,腹背受敵,她一時感覺面前無路可走,甚至連一點亮光都看不見了。

    晚上九點多鐘,車子快到運陽縣的時候,一個陌生的電話打進雪梅手機。接了一聽報的名字,居然是運河市委組織部吳部長。雪梅大吃一驚。她與吳部長並不熟悉,只在集體談話那次見過面同桌吃過一次飯,有什麼事情會讓吳部長親自打電話給她呢?她根本不會想到與曹局長的事情有關,但偏偏吳部長就是因財富廣場項目誰是服務人的事情打電話給她的。吳部長慢條斯理告訴雪梅,「剛才你分管的一個姓曹的局長跑到我家裡來,反映你在運陽縣一些事情。我看這不是個小事情。特別是反映你和他爭財富廣場項目第一服務人的事情。丁縣長,作為年輕幹部,不要和下級爭名奪利嘛。」

    簡直比兔子還快,曹局長這麼快就跑到運河市吳部長家裡去了。都挨著邊嗎,哪對哪呀,為芝麻大點小事,一個小小的縣裡局長,居然跑市委組織部長家裡反映問題,不是狗急跳牆,就是鋌而走險,孤注一擲。看來他想把事情鬧大,鬧得越大對他越有利,更想把雪梅搞臭,是個徹頭徹尾的好鬥分子。雪梅聽了吳部長慢條斯理的話以後,一肚子氣一下子沒了,反而覺得十分好笑了,「謝謝吳部長關心,其實這事沒他說得那麼嚴重,更沒有誰在跟他爭名奪利,倒是他,我沒想到會跑到你家去胡鬧,真對不起,吳部長,我有責任。」

    「他跑我家裡鬧我不怕,是一個老幹部帶他來的。這個老幹部在市裡有一定的影響。我沒想到這個老幹部這麼在乎,說話非常激動,險些出事。我怕鬧出去對你有影響。」吳部長語重心長。

    雪梅感激涕零說,「謝謝吳部長,請你放心,我會處理好這件事情的。大不了不掛第一服務人的名罷了。」

    剛掛了吳部長電話,雪梅又接到姐姐雪榮的手機,「你看你在運陽縣鬧的,怎麼跟人家爭什麼項目第一服務人,有什麼爭的?跟手下人爭那個有多大意思?你以為提拔一個幹部真的就憑招商引資項目?德才兼備原則都不要就看招商引資項目?你簡直太幼稚了,雪梅。你知道那個姓曹的什麼背景嗎?王啟明是他爸提拔起來的。好了,他現在瘋狗似的到處公開說你的壞話,說你就因為想做財富廣場項目的第一服務人才跟任光達戀愛的,你怎麼解釋?你不用解釋,解釋也沒用。越抹越黑,不如不抹。你等著吧,那個人不會放過你的,他一家全那德行,不把你踩在腳下泥裡不會善罷甘休的。」

    雪梅一連接到三個電話,全是曹局長攪和的。兩個上級,一個姐姐。王啟明和吳部長的意圖非常明確,雪梅放棄,求穩求平安。姐姐態度雖然沒有讓雪梅放棄,但在埋怨裡透露出放棄的意思。特別是雪榮的電話,讓雪梅不寒而慄。遭到惡人了,她無所適從,是主動投降,還是自動放棄?雪梅一夜沒有闔眼,平生第一次失眠,頭疼得要死就是睡不著。她反覆思考,為什麼自己分管的下級可以如此肆無忌憚地到處公然告她?儘管自己沒有什麼給他告的,也許他只是想達到個人目的,想撈取政治資本才樹立一個敵人,並不是刻意與她作對,而是完全找個強大的對手來顯示自己的力量,表達自己執行市委市政府決定的堅決和功勞。如果是這樣,那麼雪梅就成為曹局長的墊腳石。其實雪梅是甘做墊腳石的,但只是這塊墊腳石被咬得太疼,心靈已經被咬得千瘡百孔了。受到巨大心靈傷害的雪梅在黑夜裡用自己的唾液療救著自己的創傷,撫慰著自己的心靈。她在尋找著遭受傷害的真正原因,原來,曹局長之所以敢貿然拿她當墊腳石,不僅是因自己善良好欺,更重要的是自己失去了保護,像草原上一隻落單的麋鹿,暴露在飢腸轆轆的食肉動物的視野裡,終將成為他們的一頓盛宴美餐。

    雪梅決定自動放棄財富廣場項目第一服務人的資格,讓曹局長去折騰去吧。屬於你的東西,不爭也是屬於你的。不屬於你的東西,爭也沒用。宿命思想成為雪梅療救自己的最好良藥。但是,放棄這個項目第一服務人資格就能保證今後不再有人跟她爭奪哪怕是蠅頭之利了嗎?身處名利場的官場,除了應得的工資等待遇,理應還有別的利益。如果總是一讓再讓,那勢必成為官場玩偶,任人擺弄。怎麼辦?在官場,一個人的利益必然是一群人的利益的組成部分,失去一個團體,一個人的利益也將不復存在。雪梅必須走出自我,走進一個團體,依附於一個人,一個可以保護自己的人。

    誰會保護雪梅呢?

    毫無疑問,在運陽縣領導班子裡,只有王啟明可以保護雪梅。事實上,雪梅從心理上的確也依附於王啟明。隨著姐姐雪榮的周旋,隨著雪梅對王啟明態度的變化,王啟明的確也對雪梅逐步有了信任。但是,沒想到曹局長橫空出世,公然咬了雪梅一口。這樣,沒有敵人的雪梅就公然樹了一個敵人。官場上不可樹敵太多,尤其不能公然樹敵,公然樹敵必然會遭到敵方一群人的反對和打擊。當然也可能會得到敵方敵人的堅決擁護。但總是不利於工作和進步。一般來說,對手往往勢均力敵。而與雪梅為敵的居然是自己的部下,雪梅心裡懊惱,別人也往往怪罪雪梅,王啟明就態度非常鮮明地責備雪梅。今後雪梅還怎麼給部下部署工作?還怎麼避免不受傷害?

    「我有一個要求,請縣委縣政府調整建設局的班子。」一天,雪梅嚴肅認真地向王啟明提出這個要求。

    王啟明盯著雪梅問,「你向馬常委請示過了?」

    雪梅回答,「沒有。什麼事情我都先向你匯報,我不會再做傻事的。」

    王啟明笑了,「人的事情你最好向馬常委匯報去,我只管幹活。」

    雪梅說,「我不會向馬常委匯報的。」

    的確,有了財富廣場項目叫停不叫停的那次教訓,雪梅再也不敢向馬常委匯報工作了。現在,涉及動班子這樣的大事,雪梅更不敢輕意向馬常委匯報。她經過反覆考慮才瞅著王啟明辦公室裡沒人,單獨慎重地向王啟明匯報了自己的想法。她以為,王啟明不僅會為自己保密,而且更可能尊重自己的意見。但事實證明,雪梅一廂情願地以為王啟明是自己的靠山是錯的。王啟明在關鍵時刻根本沒考慮到她的利益和感受。

    就在雪梅向王啟明提出要求要調整建設局領導班子不久後的一天,雪梅接到王啟明電話,「到我辦公室裡來一下。」

    雪梅從自己的辦公室裡去了王啟明的辦公室。

    王啟明一臉嚴肅說,「考慮到你的困難,為了讓你全面熟悉縣政府工作,我打算把你的分工調整一下。」

    雪梅一聽,血沖腦門。憑她不長的副縣長經歷,她感覺到此時調整她的分工是極不正常的行為,既沒有新的副縣長到任,又沒有調走哪個副縣長,況且自己才剛剛熟悉分管工作,中途就調整分工,王啟明是什麼意思?但雪梅沒有立即反對,而是問,「怎麼調整?」

    王啟明慢條斯理說,「打算讓你分管旅遊,民族宗教,聯繫共青婦工作。」

    還用再問嗎,一聽分管範圍,懂行的都知道,虛。從分管經濟工作,到分管旅遊民族宗教等,一實一虛,一個經濟基礎,一個上層建築,性質完全不同。雪梅聽後苦苦一笑問,「是馬常委的意見?」

    王啟明說,「是馬常委和我研究的。」

    雪梅說,「王縣長,如果你認為我原來分管工作沒做好,我沒盡責,那麼你調整我,我沒意見。如果你聽信極個別人的話,甚至聽信小人的話,為他們開路讓道,那我就不能同意你和馬常委的決定。」

    王啟明說,「丁縣長,你太敏感了。我和馬常委既不是聽了誰的話,更不是為某些小人開路讓道,而是從工作大局出發,從讓你全面鍛煉成長出發,才這樣決定的。這樣調整對你有好處。你有什麼想法,可以保留。」

    雪梅憤然離開王啟明辦公室。回到自己辦公室,她沒有像過去那樣為人際關係的緊張痛哭,而是在理智思考。身在官場,是不是處在核心,非常重要。儘管縣委縣政府是全縣政治核心,但不是所有身處縣委縣政府領導崗位上的人都身處核心。許多領導坐冷板凳,無所事事,一天一天被邊緣化,如花的政治生命一天一天枯萎,直至耗盡時光凋零。那些被邊緣化的幹部無一不是人精,但是,他們無一不是無可奈何接受玩弄,因為他們不是其利益團體裡的一員,更不是其心腹。想到接觸過的那些人精般而又被邊緣化的幹部們,雪梅不寒而慄。

    第二天的政府常務會上,王啟明宣佈部分副縣長分工調整。

    雪梅不知不覺被王啟明給邊緣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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