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部家庭 正文 第七章 年夜團圓飯
    春節放假,雪梅哪也沒去,就在家上網打發時間。一連好幾天,雪梅心裡堵得慌。姐姐說她不懂政治,王啟明不理她,人際關係開始緊張。思來想去,雪梅感覺沒做錯什麼事,沒說錯什麼話,怎麼就「不懂政治」了?怎麼就得罪了王啟明?她想弄個明白。但政治這東西風雲變幻,甚至無影無蹤,參不透,悟不徹,人人在悟,沒幾個參悟透徹。雪梅更參悟不透,因此她非常苦悶。上網看了官場小說,都是些官場外的人寫的,胡編亂造,根本不是那麼回事。雪梅悶在家,哪也不想去。本來市中幾個要好的老師約她出去玩,她都拒絕了。現在哪像她教書時那麼輕鬆,一放假沒事了,高興去哪去哪,高興說什麼說什麼,天不管,地不收的。現在,當上副縣長就跟套上枷鎖戴上腳鐐手銬似的,想去哪去不了,想說什麼,雖沒人在嘴上貼封條,也沒人掌嘴,但突然怎麼就變得那麼謹小慎微,不敢說了呢?要不是陳列放假來鬧鬧她,雪梅真要憋死了。

    但家裡沒幾個人理解雪梅的苦悶,都在為她高興。陸愛俠和丁家旺商量好了,雪梅陞官的大喜之年,無論如何要全家過個團圓年。過去哪年都想過個團圓年,哪年都沒過成。文齊武不齊,不是雪榮回公公婆婆婆家過年,就是雪清到岳父岳母家過年。有時候雪清雪榮一個也沒空在除夕與他們吃團圓飯。丁家旺無所謂,以為只要孩子幸福,小兩口和和美美的,管他在哪過團圓年呢。陸愛俠開始受不了,以為自己養的兒子閨女全替別人養了,最需要的時候沒一個沾邊的。但後來慢慢也就適應了,基本能站在雪清雪榮的立場上理解他們了。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雪清沒少爭取回爸媽這來過年,一年到頭的,就跟爸媽吃頓晚飯,怎麼的?可王麗就是不同意。噢,你有爸媽要團圓,我沒爸媽團圓?你跟你爸媽團圓去,我帶丁楠跟我爸媽團圓。王麗一別勁,雪清小家拆散不能團圓了。要是依著王麗,好歹小家還團圓著。這賬雪清算得過來。因此,每年都只能依著王麗。雪榮呢,身為領導幹部,哪能像王麗那麼不懂事呢?娘家再親那也不過是娘家,自己真正的家還是公公婆婆這邊。因此,逢年過節,陳利民說去哪就去哪,雪榮從不別著扭著的。陳利民一高興,說今年去你爸媽家過年,雪榮感到幸福無比。誰都有兩頭父母,平時沒什麼,一到春節,就到算總賬的時候,更到解疙瘩的時候。誰都想在春節這個時候把話說透,把窗戶紙戳穿,消除彼此的誤會和積怨。但要找個大家都能接受的理由,哪怕這個理由有點牽強,只要彼此從真誠的願望出發,大家還是願意坐在一起溝通的。畢竟當今人們之間太缺乏溝通和理解。雪梅改行從政的第一個春節,陸愛俠策劃著要過個大團圓的除夕。

    「雪梅,給你哥你姐打電話,請他們今晚帶著全家回來吃團圓飯。」陸愛俠看出雪梅回家情緒不高,支派丁家旺交給雪梅一個任務。

    雪梅聽了不高興,最近幾年哪年都是她打電話請哥哥姐姐回家過年,但哪一年都沒請到。哥哥不是過了初三四不回家,姐姐最早也是初一上午才回家,吃一頓午飯就到陳利民家那邊去忙乎了。她才不捨那臉子去蹭一鼻子灰呢。因此,她沒給哥哥姐姐打電話。

    吃完午飯,陸愛俠就一直忙著團圓飯菜,沒聽到雪梅一點響動,就親自出馬了,「雪梅呀,你爸交給你的任務完成了嗎?」

    「要請你們請去,我請不動。」雪梅話裡氣。

    「你現在不一樣了,他們一定會聽你的,你打。」

    雪梅怎麼不一樣了,雪梅自己不清楚。但媽媽既然命令,那就執行吧。過了一會,雪梅先打了姐姐手機。雪榮說,「哦,今年陳利民跟我商量好了,回爸媽那吃團圓飯。你不請我也要去的。」雪梅一聽,高興,趕快向爸媽報喜。

    陸愛俠興奮不已,本來忙乎那麼多好吃好喝的,還以為又會白忙,不料雪榮答應得脆生,馬上要回家來了,她忙得更歡,不停地使喚著丁家旺幹這樣,拿那樣。丁家旺也像家丁一樣特別聽話。

    雪梅再給哥哥雪清打電話,「哥啊,爸媽請你們全家今年回來團圓,你能走得開嗎?」一聽口氣就知道雪梅對哥嫂侄兒回家過年沒報什麼希望。

    但也同樣出乎雪梅的意料,雪清雖然沒雪榮那麼乾脆,居然也有了考慮,「噢,我正在和你嫂子商量著,會去的。」

    雪梅說,「爸媽快高興得瘋了,忙了好多好吃的,還給丁楠準備好多壓歲錢,不回來你們就愣掉了。」

    可能王麗就在哥哥身邊,本來還猶猶豫豫的雪清馬上在手機裡連連說,「去去,馬上就過去。」

    沒想到,多少年的堅冰,讓雪梅兩個電話打破了。陸愛俠高興,丁家旺高興,雪梅更高興。不是她,指望爸媽,哥哥姐姐未必能答應回家。雪梅一高興,腦子裡的政治全沒了,也沒心思上網了,幫著爸媽一道忙菜去。娘倆在廚房裡邊聊邊辦飯菜。陸愛俠說,「怎麼樣,我就估計他們今年都會回來的,這點頭腦沒有,在官場上混什麼混。」

    「媽,他們回來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與在官場上混有什麼關係呀?」雪梅對什麼事情都與政治掛鉤有點反感,哪對哪呀,八桿子打不著的,扯得跟西伯利亞似的。

    「怎麼沒關係,你不當副縣長他們怎麼不來?」陸愛俠振振有詞。

    雪梅更聽不下去了,「媽,你這樣說哥哥姐姐他們勢利嘍,他們用得著這樣勢利嗎?他們是衝著爸媽你們才回來的,我算什麼。」

    陸愛俠笑笑,「但願如此。」

    剛忙一會,雪梅就有點腰酸腿疼了,她說,「早知他們回來,在飯店裡訂一桌多好,省得忙了。吃飯看春晚,兩下都擱誤了。」

    「圖的就是這份熱鬧,他們哪天不在飯店裡吃喝,去飯店裡吃團圓飯,有錢燒的。」陸愛俠觀念很傳統,卻說得在理。

    第一個敲門回家的是雪清一家。

    丁楠先進的屋,看到爺爺奶奶,沒個稱呼。門外的王麗嗡嗡地教他,「喊爺爺奶奶姑姑好。」丁楠這才鸚鵡學舌說,「爺爺奶奶姑姑好。」陸愛俠丁家旺聽了,渾身都酥掉了。丁家旺上去拍拍孫子的頭。陸愛俠從廚房裡邊擦乾濕手邊上去摟抱孫子。

    跟在丁楠身後的是王麗,戴著口罩,口罩上面還有個小人,很醒目。王麗一隻手裡大包小包拎著不少東西,一隻手摘下口罩,兩腮彤紅,兩隻大眼睛淚汪汪的。看來是外面寒風吹的。王麗臉上笑著,稍有點不太自然。

    陸愛俠慌忙去找棉拖鞋,彎腰放在給兒媳婦腳下,順手接過王麗手裡的禮物說,「來吃飯就高興,還買這麼多東西幹嗎。」心裡那份喜勁,早把與王麗多年的積怨拋到腦後了。

    王麗似乎也乖巧了許多,說,「一直想回來看看你們,就是窮忙,沒空。」

    陸愛俠連連說,「好好,忙著就好。來了更好。」

    雪清最後進屋。一句話沒有,直奔客廳,坐到沙發就摁開電視。丁楠像個小客人似的,每個房間裡張望,陌生得很。當他發現姑姑房間裡正在開著的電腦,他就不再亂跑了。

    一直站在廚房門口的雪梅眉眼裡也全是笑,輕輕地說了聲,「嫂子來了。」

    王麗搭上話便走過去,誇雪梅衣服漂亮,誇雪梅是個大美人。

    雪梅聽著那些不著邊際的誇獎,有點不舒服。但看到哥嫂回來,她還是非常開心的。聽到鍋響,雪梅突然轉身進了廚房。

    王麗跟雪梅去了廚房。她大聲說,「他奶呀,你歇著吧,我和雪梅忙菜就行了。」

    雪梅倒變得不自然了。想起過去王麗那麼凶,現在換了個人似的,雪梅突然一下接受不了。她想,人啊,怎麼能有如此大的變化呢?是什麼動因促使她變化的?難道真是像媽媽說的那樣,哥嫂是看她當上副縣長了,才盡棄前嫌,迅速融入丁家這個大家庭的嗎?此前,姐姐雪榮不已經是處級領導幹部了嗎?那他們為什麼不跟家裡搞好關係呢?雪梅還不明白了。

    又一次敲門聲響起,不用說是姐姐他們一家來了。果真,丁家旺一打開門,陳列就抱住外公的腿喊,「外公外婆好。」正在收拾碗筷酒杯的陸愛俠大聲答應著。

    陳列喊聲「丁楠哥哥」,直奔小姨房間。

    像是安排好了似的,兩家人進門都是孩子衝在前,外姓人緊跟其後,最後壓陣的才是丁家人。陳利民跟著兒子進屋,手裡也照樣提著大包小包的禮物。陸愛俠上去接下來,沒作客氣。似乎比接受王麗的禮物還理直氣壯,一個女婿半個兒。雖然陸愛俠對陳利民有些不滿,但還是心疼的。陳利民進屋沒說什麼話,坐到雪清的身邊,一起看電視了。雪榮最後一個進屋說,「要不要我伸手幫忙?」

    王麗在廚房裡伸頭搶著回答,「你是客人,坐著等喝酒就行了。」

    雪榮逮眼看見王麗,心裡就咯登一下。今年太陽從西邊出來了,難得王麗這麼通情達理,回家過團圓年了。看她那高興勁,拿這家當家了。雪榮聽了高興說,「你看,媽,我成外人了。」

    陸愛俠大聲討好兒媳婦,「本來你就是回娘家的親戚嘛,王麗才是真正的家裡人。」

    雪榮站在廚房門外說,「雪梅呀,聽見了吧,媽媽就是偏心。嫁出閨女潑出去的水,你可要當心呀。」

    雪梅回答,「我讓媽潑不出去。」

    王麗插嘴,「他奶怎麼也得給你潑出去呀,留下你,怕是有人不願意了。」

    雪梅多心,以為王麗想攆她走,「哪個敢不願意?」

    王麗說,「你心中的白馬王子呀。」

    雪榮說,「啊,雪梅心中有白馬王子了,還不叫來家給咱們大家看看。」

    雪梅著急,「誰說有了,嫂子瞎說的。」

    屋子裡自然形成三大陣營。一個陣營是男子,丁家旺率兒子女婿在看電視,默默無語。一個陣營是女子,姑嫂三人嘰嘰喳喳開著玩笑,一句話余不下來。另一個陣營就是兩個孩子,擠在雪梅電腦前搶玩電游。陸愛俠像個游擊散兵,到處忙乎。

    這個曾經分崩離析的大家庭,多少年了,陸愛俠都想給攏到一塊吃頓團圓飯,沒攏到一塊。小家庭與大家庭的矛盾,小家庭之間的矛盾,矛盾套矛盾,撕不清,理還亂。現在一切都讓它過去,風吹散吧。既然各自都願意坐到一起,說明彼此都有誠意。畢竟手心手背,左手右手,十個指頭的關係,沒計較的。現在其樂融融的,多好啊!

    七碟八碗的菜擺滿了廚房灶台,就要上桌子上。陸愛俠要閨女兒媳婦慢一點,因為原來方桌太小。得放一張大圓桌面。家裡早備下一張大圓桌面,就準備逢年過節大團圓時用的。便一直靠在陽台上,多少年用不上。陸愛俠拿抹布去陽台上把那張大圓桌面子扳過來,狠狠抹了幾遍灰塵。陳利民瞅眼色,逮住雪榮一個眼神,趕忙去搬過那張大圓桌面,吃力地抵在肚子上。雪清站起來,和陳利民一人一邊,把圓桌面子抬放在方桌上。方桌正好扣住圓桌面背面的襯子,紋絲不動。雪榮雪梅王麗出出進進,把灶台上的菜端上桌子。王麗拍手喊,「他爺他奶,利民,快來坐吧。」儼然一副家主的味道。

    丁家旺當仁不讓地坐在主人位置上。這個位置平時他從沒機會坐的。那是陸愛俠的位置。但是,多少年來,每年除夕,有時來客,陸愛俠都會把丁家旺推到那個位置上。丁家旺說他是崇禎皇帝,陸愛俠是慈禧。坐在那位置上就是給個名份,要個好看,其實還是陸愛俠當家。這個不用丁家旺去說,誰都知道。但就像逢年過節人們要捧出祖先牌位祭祀那樣,雖說不頂什麼用,卻也要例行公事似地去做。在這個大團圓的時候,丁家旺更不能丟掉這個牌位,準備接受供奉和孝敬。

    至於誰坐到主賓位置上,各人看法不一。雪榮推媽媽坐,因為媽媽最辛苦。陸愛俠推陳利民坐,因為利民是家裡尊貴的客人。陳利民坐在末席死活不起來,一個勁要雪清坐,理由是家有長子,國有大臣。雪清說我在自己家裡,坐爸身邊不合適。陳列丁楠兩個小人看著他們推來讓去,眨巴著眼睛,鬧不明白是為什麼。站在一旁的王麗上去,從背後把雙手插進陳利民的胳肢窩裡,試圖把他抱過去。但陳利民是個大胖子,加上陳利民賴著不動,王麗根本抱不動他。越抱不動,王麗越拖。一下把陳利民拖倒進自己懷裡。全家大笑。這時陳列說句話,把大家逗得哄堂大笑。「舅媽坐外公邊上最合適。」

    最後,丁家旺總算說了句算數的話,「老太婆,你坐這裡來。」沒有歧意,一片附和。陸愛俠只好坐上去。

    坐下來一看,這桌子渾然天成坐著三家人。雪梅挨著媽媽坐,一溜排一家。雪清王麗丁楠挨著坐,是一家。陳利民雪榮陳列坐在一起,又是一家。

    丁家旺扭頭問,「你說兩句?」陸愛俠說,「你是家主,你說吧。」丁家旺敲敲桌邊說,「大家靜一靜,我受陸愛俠同志委託說幾句。今年是咱家大喜之年,雪榮雪梅提拔,特別是雪梅,在全市公開招考副縣級領導幹部中奪得第一名,為咱老丁家爭了光。來,咱們舉杯。說著端起酒杯。

    陸愛俠在他耳邊嘀咕,「還有利民拿到高級職稱,陳列丁楠拿到三好生呢。」她擔心丁家旺的話傷了有些人。

    丁家旺重複一遍老婆的話,帶頭把酒喝乾了。

    開始敬酒。雪榮帶頭站起來,「利民,咱們敬爸爸媽媽酒,祝二老身體健康,新年快樂。」陳利民跟著站起來,喝乾酒,沒說什麼話。

    王麗端起酒杯說,「我敬雪梅,哦,敬丁縣長,我家雪清調動的事請雪梅多關心。」

    雪梅聽出來了,王麗今天能爽快回家過年,大概因為想求雪梅給哥哥調動。難怪媽媽說是衝著她提拔才回來的。但雪梅想,至於嗎,打斷骨頭連著筋的,畢竟是哥啊!怎麼過去那麼生分,現在何必這麼熱乎呢,千萬別帶著這麼勢利的目的,咱們可是親人啊!雪梅沒把心思說出來,端起酒杯說,「嫂子客氣了,謝謝。」

    桌子上雪清最安靜,直顧吃飯喝酒,沒有一句話。大家都知道,他是沒到說話的時候,等酒喝到位了,就該輪到他包場了。他像馬蜂窩似的,誰也不惹他。隨他喝去。沒人先敬他的酒,他就找陳列說,「陳列,端酒給舅舅喝。」陳列瞥他一眼,繼續吃菜,不理不睬。雪清只好自己找個台階,自端酒杯說,「這杯算你小子敬我的。」

    陸愛俠看著和和美美的一大家子圍坐在一起,笑得合不攏嘴。老倆口穩坐在上席,心安理得接受著晚輩敬酒。雪榮同樣高興,她不時找個話題讓爸媽喝酒。開始率小家庭敬酒,過後撮弄陳列跑到爸媽身後抬酒。也就是端酒給老人喝,自己不喝。丁家旺和陸愛俠喝得痛快。最後,雪榮號召雪清雪梅兄妹三人單敬二老,獨撇下陳利民和王麗。

    王麗也充分發揮主人翁作用,及時舉杯敬陳利民,「來,咱們兩個外姓喝酒。」就在這時,陳利民的手機響了。他先看了一眼手機,急忙喝了酒,然後站起來,匆匆走向陽台接手機。雪榮的目光一直跟著陳利民的背影到陽台。等陳利民回到桌上,王麗快人快語,「他姑爺,哪個小姐給你拜年了?」陳利民說,「哪裡,一個同事。」王麗搶白,「同事還背著大家。他大姑對你那麼好,你要是外面有人,那就實在對不起他大姑了。」陳利民不說話了。雪清說,「喝酒喝酒,哪那麼多廢話!」

    不多會,雪清把自己喝醉了。看人的眼睛發直,夾菜的筷子找不到嘴巴,嘴角流下口水。丁家旺幾次看著兒子,示意他不要沒命喝酒,雪清視而不見。陸愛俠招手叫過丁楠,「去告訴你爸,不要喝多了。」丁楠不聽。雪清說,「爸,媽,今天是王麗帶著我回家來的。我沒打算回來。我一回到家就難過。在這個家裡,我算老幾呀。比起兩個妹妹,我這做哥的,有個地裂縫我就能鑽進去了。我鬧不明白,我怎麼就混不出個人樣來呢。」

    陸愛俠越聽越氣,「看你那熊樣,動不動自己把貓尿灌多了,能混出個什麼樣。」

    雪清笑出一臉皺紋說,「媽,你說得對。我雪清這輩子不會混出個人樣的。但是,媽,我敢說,兒子沒給你丟過臉。」雪清拍打自己的胸脯,砰砰直響。

    王麗拉丈夫的胳膊,「又灌多了,就不能少說兩句嗎。」

    雪清甩掉王麗拉扯,「我哪裡給爸媽丟臉了?我就不是愛說真話,不會像王啟明那樣花言巧語嗎?」

    王麗揮起拳頭打丈夫,「你怎麼扯上王啟明了,王啟明礙你什麼事呀,嘴插茅坑裡去了。」

    雪清胡亂說,「爸,媽,你們沒拿我當兒子,我知道。你們讓雪梅改行,我反對。你們不聽。我瞭解妹妹。她性格直,跟我一樣,教個書,多好。你們非要她去當官。她能當官嗎?能當好官嗎?我懷疑。」

    雪梅聽哥哥又扯上自己,有點著急,「哥,你少說兩句,爸爸媽媽都是為咱們好的。」

    「好什麼好,我不當這個屁官,去當老闆,早發財了。」

    王麗哭笑不得說,「你這熊樣給老闆提草鞋都沒人要。」

    雪清一鬧,熱熱鬧鬧的一個團圓飯吃得有點冷清了。過去偶爾有過這種情況,陸愛俠都當著王麗的面教訓兒子,結果反而惹惱了王麗。這次陸愛俠吸取教訓,不去訓兒子。只和風細雨對王麗說,「在家少讓他喝酒,一喝就喝成這樣,不僅誤事,而且傷了身體。你把他先帶回家去吧。」

    王麗非常聽話,架起丈夫,拖著就走。其他人都站起來送。

    丁家旺急忙喊,「等等。」一把逮住跟走的孫子,掏出一千塊錢塞給丁楠,「爺爺奶奶給你的壓歲錢,拿著。」王麗說,「還不快給爺爺奶奶磕頭。」丁楠趴下就磕了幾個頭。丁家旺趕緊拉起孫子。

    雪榮在一旁說,「爸爸媽媽偏心,給孫子不給外孫子壓歲錢。」

    陸愛俠說,「都給都給,來,陳列,給外公外婆磕頭。」

    陳列強種,不磕,也不要壓歲錢,只在那裡愣站。雪榮去摁兒子,「趕快磕頭拿錢。」

    陳列就是不磕。

    陸愛俠不勉強了,把一千塊錢塞給陳列。陳列拿在手上,連聲謝謝都沒有。

    這個插曲過去,一直揪著雪清的王麗才開門要走。陸愛俠感覺王麗表現特好。但怕是她逢場作戲,沒下文,就趕忙拾些東西塞給王麗,全是好吃的。王麗客氣客氣就拿著了。陸愛俠還不放心,送王麗到門外說,「王麗呀,常回家來看看。」王麗沒有回應,似乎沒聽到,咚咚咚下樓去了。

    雪清一走,團圓飯也該散場了。陸愛俠感歎說,「雪清哪天能不鬧就好嘍。」沒有人再想提到雪清一個字了。

    一直開著的電視裡主持人在大聲直播春晚倒計時,氣氛熱烈,攪得人心裡沸沸揚揚的,浮躁得很。陳利民帶上陳列先回家看春晚去了。雪榮留下多呆一會。大浪淘沙一般,留下來的都是金子,都是最貼心的人。

    雪榮沒回家就想好的,一定要找雪梅談一次,告訴雪梅,不能不懂政治。但回到家,當著那麼多人的面,雪榮不能透一點口風,說雪梅在政府常務會上頂撞王啟明。因此,她沒跟丈夫和兒子一塊回家看春晚,留下來了。

    雪梅曾一時也想過什麼政治政治的,但想不明白也就不去想它了。對姐姐留下來不走,她估計是想跟媽媽說說知心話。但沒想到是為自己跟王啟明關係的事留下來的。

    「雪梅呀,我有幾句話對你說。」雪榮說著徑直走進雪梅的房間裡。雪梅跟了進去。雪榮坐到電腦前的椅子上,雪梅坐到自己的床沿上。「什麼事啊?說吧。」

    雪榮說,「你不要跟我辯解,你只聽我說,你在政府常務會上的表現,王啟明很不滿意。」「他——」雪梅打斷姐姐的話。但她的話馬上又被姐姐打斷,雪榮繼續說,「你不用解釋,在官場上混,一定要謹言慎行。你看哥哥為什麼總幹不起來,嘴無遮攔。不錯,道理哪個都懂。但官場上不是那麼回事。你儘管沒頂撞王啟明,但起碼引起王啟明不愉快。這哪行啊,不說知恩圖報,你去運陽縣當副縣長,是憑你考的,可王啟明從中說了話。單說合作共事,你那樣說話,在今後工作中就難免會吃苦頭,更有可能被別人當槍使。做姐的不告訴你,是我沒盡到心意,沒盡到責任。你聽不聽,由你。」

    「姐,你能告訴我,政治是什麼嗎?」雪梅看著雪榮。

    「我沒法下定義,但我能體會到。就是不能像你那樣。那樣就叫不懂政治。」雪榮說完走出去。

    雪梅再也沒走出自己的房間,早早睡下了。她感覺春節太沒意思了。天地間到處嗡嗡響著春晚的歡笑聲和除舊迎新的鞭炮聲,雪梅夢裡卻到處寫滿兩個字:「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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