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車之前,雪梅沒忘給哥哥打個電話,讓雪清等自己的車子接她去運陽縣上班。雪清沒有專車,來回一趟不容易。既然雪梅有這個條件,而且順路,捎上雪清,完全合情合理。但是,雪梅沒想到,雪清已經在開往運陽的公共汽車上了。手機裡噪噪嚷嚷的,聽不全哥哥的話。雪梅納悶,說得好好的,今後週末回家週一上班兄妹倆一車走的,怎麼突然不聲不響就變卦了呢?雪梅沒去深想,上車直奔運陽縣而去。
這次上班,雪梅帶了一個行李箱子。裡面裝滿了衣服和書,還有化妝品。報到那天,她對自己的宿舍比較滿意。一切都比教書時待遇不知強多少倍。雪梅記得前年看過湖南一個女貪官的報道,說她的衛生巾都是公款報銷的,當時感到不可思議,她怎麼那麼貪婪呢?而雪梅剛剛做了副縣長,就在自己的宿舍裡看到運陽縣為自己配的衛生紙和衛生巾,她忽然胡亂聯想起來:是不是自己也像那個女貪官一樣貪婪了呢?雪梅想,可能不是她貪婪,是人家為她想得周到吧。人,大概是有層次的。一個層次上的人不以為然的事情,可能會引起另一個層次上的人大驚小怪。雪梅對自己享受的待遇怎麼可以大驚小怪呢?如果不食人間煙火地加以拒絕,豈不自找沒趣嗎?她記得,運陽縣給她配了許多生活用品,但是,有些東西運陽縣沒給她配,比如換身衣服,化妝品,書。以後就以運陽縣為家了,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媽媽姐姐都告訴她,眼下還沒分工,只不過適應適應情況,等分工一下來,分管部門的大事小事向她匯報請示,那人就像放進了一個飛速旋轉的飛輪上去了,停不下來的。雪梅年輕,一時沒事做,無聊,急著盼著分工下來。打電話問過王啟明,王啟明說這事他定不了,是馬常委定的。隨即又補了一句:先熟悉熟悉情況,等著吧,有你忙的。雪梅突然真的感覺對運陽縣缺乏瞭解。她打算找點關於運陽縣的資料看看,路上就給秘書打電話,讓小胡找些相關資料放到她的辦公桌上。
雪榮在上班時間趕到辦公室。辦公桌上整整齊齊放著一排文件夾。上面寫著「丁縣長閱示」字樣。文件夾顏色不同,但規格一樣。打開一本看看,夾子裡是空的。還沒分工,哪有文件?除傳閱的文件,辦公室不好分發別的文件給雪梅。在最邊上一個文件夾裡,是運陽縣的基本情況介紹。雪榮埋頭看起來。令她吃驚的是,小小運陽縣居然與歷史上許多名人有聯繫。某某名人曾在此任過縣令,某某名人曾在此留下過膾炙人口的詩篇。甚至,有首耳熟能詳家喻戶曉的詩篇居然是詠誦運陽的。雪梅不禁感到自己孤陋寡聞。更讓她驚訝的是,運陽縣還是人類發祥地之一。境內出土的猿人化石堪與周口店的北京猿人媲美。但是,運陽縣與其它任何一個歷史悠久的地方一樣,在當代落伍了,是運河市最不發達的縣份。雪梅看著運陽縣的情況介紹,雪梅的心變得沉重起來,也似乎感覺到自己肩負責任的重大。
咚,咚,咚,有人敲門。三下,不多不少。是彎起手指用關節輕輕敲門的那種清脆聲。雪梅大聲說,「請進。」
門閃一條縫,小胡從外面探進一個腦袋,臉上一本正經。迅速閃進屋,關上門,小胡叉手站在雪梅不遠不近的地方,背誦一段會議通知,「丁縣長,下午三點在政府常務會議室召開第九十六次政府常務會議,請你準時參加。」
雪梅目光從材料上移到小胡身上,充滿迷惑。政府常務會?雪梅聽說過,但從沒參加過。參加毫無疑問,但要她準備什麼,雪梅不清楚。好在雪梅對所有的新生事物保持著敏感和研究的興趣。看著畢恭畢敬的小胡,其實在她看來更像是老胡的秘書,雪梅有許多未知的東西想問一問。她示意小胡坐到對面的沙發上。小胡把半個屁股搭在沙發一角上,挺直腰,向雪梅行注目禮,「丁縣長,你有什麼指示?」
指示?雪梅聽了這話一下子有點不敢說話了。指示就是上級對下級說話,下級必須堅決照辦的。不錯,她現在是運陽縣副縣長,任何一個想法,她本人可能是無意的,但別人就要當作指示來完成了。「指示」二字同時提醒雪梅,從此以後,是不是不能隨意說話?是不是每一句話都要深思熟慮?即使是沒有經過深思熟慮的隨意說話,也要當作指示一樣煞有介事?雪梅得出結論:那當然,不然,你還是領導嗎?領導就必須居高臨下。
「小胡,開政府常務會我怎麼不知道?」雪梅本來想說政府常務會怎麼開的,什麼內容,哪些人參加。但她突然感覺那樣在小胡面前就太不像「指示」了。堂堂一個副縣長怎麼能不知道政府常務會怎麼開呢?笑話!
小胡是個老秘了,別看快四十歲的人,但打扮得精明強幹。頭髮油光水滑,蒼蠅拄著枴杖都站不住。天天西裝革履,衣冠楚楚,襯衫煞白。因為出道較晚,到現在才混到科長,股級。比雪梅一步登天的副縣長差好幾級。聽說雪梅要來做副縣長,小胡就在辦公室感歎過,這輩子夢裡也沒想過做上副縣長。但他可以給副縣長當秘書。當時,小胡服務的副縣長剛調走。平時侍候人慣了,正抱空窩,一下沒人侍候感覺沒抓沒撓的。逮住新來副縣長沒親點秘書的機會,小胡及時動了點小腦筋,找管主任嘀咕嘀咕,才如願繼續擔任副縣長的秘書。憑著他多年的秘書經驗,小胡一下就聽出雪梅問話的背後意思。小胡回答,「哦,丁縣長,關於政府常務會,我向你匯報一下。」
雪梅沒在意,在今後的工作中,小胡,還有許多下級都會對她的問題來這麼一段開場白,直來直去、直截了當說話的不多。雪梅隱隱地感到,這種距離感讓人非常舒服。像躺在別人吹著的氣墊上飛在天上,有一種飄飄然的感覺。「你說吧。」
小胡接著匯報,「政府常務會是王縣長決定開的。」剛說一句,他突然站起來,話鋒一轉,「你看這樣好不好,丁縣長,我去找本政府議事規程文件彙編給你閱示?」
雪梅矜持地點了點頭。小胡急忙出去。雪梅聽見走廊裡一陣跑步聲。她想,秘書真是領導心裡的蟲子,領導沒說出口的想法,他猜得怎麼這麼準?雪梅正想學一學政府怎麼議事的哩。
轉眼小胡拿來一本辦公室彙編的政府議事規程,雙手捧著獻給雪梅。雪梅接過來,埋頭翻起來。翻到政府常務會一頁,她才明白,這是由政府縣長副縣長參加、相關部門列席的最高規格的會議,對政府要作出的重大決策進行研究。
整整一個上午,雪梅都在自己的辦公室裡學習。雪梅最愛學習,坐得住,耐得住寂寞,同時她更愛思考。就學習問題,她是這樣想的,別人大多從辦事員、股長、副局長、局長或者黨委書記,一步步干到副縣長,爬梯子似的,一級一級向上爬的。從下爬上來,頭沒熬白,心也熬干了。什麼風浪都見過,什麼人都接觸過。她呢,有點像孫悟空,一個筋頭翻上來,輕鬆坐到副縣長的寶座,中間缺了一大截,回頭去補,沒時間了,更不可能。要想豐富閱歷,就只能靠學習了。但在她這個位置上學習,都不大可能再有人指點迷津了,全靠自己去悟。還要有自己的主見——要能服眾,必須有自己的主見。
下班回招待所,簡單整理一下帶來的物品,就去食堂裡吃飯。第一次在食堂裡吃飯,進門她就看到打飯的窗口裡廚師擠眉弄眼。吃飯的人不多,兩張圓桌,一桌坐三兩個人。這個食堂只面向縣四套班子領導,扳著指頭數也不過幾十個人。刨掉家在本地的領導,外調來的領導就更少了。平時各管各的事情,各有各的應酬,只有早上起來能聚在食堂裡喝稀飯,一個個一邊喝著稀飯一邊感歎著:還是喝稀飯舒服啊。一到中午晚上,哪個領導都有三五桌客商在等著去陪,因此沒幾個在食堂裡吃的。但雪梅第一次進食堂吃飯這天是個例外。因為下午要開政府常務會,沒特殊情況不得喝酒,更不得缺席。因此,縣長們盡可能辭去所有應酬,回到食堂裡來吃點飯,中午好休息一下,下午好精力充沛地開會。雪梅看到上天給她接風的縣長們都在,只是分坐在兩張桌子上。還有幾個她不認識的人,跟縣長們邊吃邊小聲聊著,有的還在吃吃地笑。
雪梅眼睛掃了一圈,沒看到馬常委。只看到王啟明坐在衝門的圓桌上埋頭吃飯夾菜。正好,王啟明逮眼看到她,站起來,招呼正在吃飯的各位領導,把雪梅介紹給他們。他們紛紛嚼著飯菜站起來,向雪梅或點頭,或揮揮手。雪梅略一怔,馬上一一上前去與他們握手。她記住了,除了楊縣長等副縣長,還有省委下派的扶貧工作隊長,還有副書記。王啟明又把雪梅帶到窗口,對裡面指手劃腳說,「她就是新來的丁縣長,你們今後要為她做好服務工作。」大概這樣的見面太多,廚師們一臉麻木,沒有回答王縣長的指示。也許王啟明根本不需要他們回答。因為介紹完以後,王啟明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繼續吃飯。
雪梅站在窗口,等了一會,接過廚師遞過的托盤。雪梅一看笑了,「太多,減點下去。」把托盤還給廚師。看著那盤豐盛的午餐,而且是免費的午餐,雪梅心疼了。她根本吃不了那麼多的飯菜。廚師把她當豬是不是?她還想保持苗條身材哩。雪梅重新接過托盤時,發現飯菜比剛才少了一半。她小心翼翼端著托盤走向王啟明。但當她坐下,王啟明放下筷子,抽一張抽紙一邊擦嘴,一邊站起來。「下午三點開政府常務會,知道了吧?」王啟明說著就走出食堂。雪梅點點頭,有點失落。本來雪梅衝著他過去的,不料他又拍屁股走人了,弄得雪梅不好意思再坐到別的桌子上去。
下午,雪梅提前趕到政府常務會議室。和運河市黨政聯席會議室佈局相似,主席台是個長長的橢圓形桌子。以王啟明席卡為中心,副縣長按先來後到順序分列兩邊。雪梅的席卡在王啟明左邊最末一位。主席台對面是各列席單位,沒有姓名,只有單位席卡。列席單位已經坐滿了人。主席台上還空著。雪梅不知道邊上關著的小門裡是個貴賓休息室,王啟明和其他副縣長們都在那裡等著,準時出來開會。辦公室的同志忘了安排雪梅到貴賓休息室等候了,雪梅就一人坐在主席台上,翻看面前的一摞材料。最上面是一張表格,是政府常務會議議題。議題內容,匯報人,分管副縣長,一清二楚。列席會議的單位頭頭腦腦中,有人在竊竊私語,似乎是在議論雪梅。雪梅隱隱聽得見。但她沒敢抬頭看是什麼人在議論她。
快到三點時,王啟明從會議室邊上一個小門裡出來,身後跟著幾位副縣長,照著自己的席卡找過去,坐下。王啟明打開話筒,開始主持會議。他說,「今天政府常務會議是今年的最後一次政府常務會議,主要議題有六項。正式開會之前,我向大家介紹一下新來的丁縣長。經過面向全國公開選拔和運河市委研究,丁雪梅同志任運陽縣人民政府副縣長。經縣常委會研究,丁雪梅同志分管建設、環保、工商、質監、安全生產等工作。讓我們熱烈歡迎丁縣長。」王啟明宣讀文件般地介紹了雪梅,同時把她的分工也宣佈了,還帶頭鼓掌。
丁雪梅站起來向大家鞠一個躬。她仔細聽了自己的分工,全是她從未接觸過的領域。她一直以為可能會分管科教文衛等社會事業這一塊,沒想到縣委把她放到經濟工作主戰場上去。不僅是全新的領域,而且是最難的工作。難到什麼程度,雪梅沒有概念,但她感覺一派茫然。
按常規,王啟明還應當把其他副縣長的分工調整情況宣佈一下,但王啟明沒有宣佈,他只宣佈政府常務會議開始了。雪梅印象中的王啟明是個愛開玩笑的縣長,不料一開起政府常務會來,卻變成一本正經、嚴肅認真的主了。會場很安靜。王啟明簡單說明匯報的時間要求以後,就進入議程了。
第一個議題是討論當年六十件為民辦實事項目。由發改局長兼目標考核辦主任匯報。因為春節一過就開縣委工作會議和人大政協「兩會」,會上都要用到為民辦實事項目。特別是「兩會」,王啟明的政府工作報告裡更不能離開為民辦實事項目。堂堂縣人民政府,一年到頭,為民辦哪些實事?一旦兩會通過,轉化為人大監督、政協參政下的工作,政府就責無旁貸地強力推進。但在縣委工作會和「兩會」之前,政府必須認真討論為民辦實事項目。既要根據財力,量力而行,又要惠及百姓,讓群眾滿意,挺難!層層篩選,過了好多遍了。拿到政府常務會上討論,已經基本成熟,只不過走一個形式。但是,雪梅不懂這些。她認真聽完發改局長匯報以後,迅速在手裡的材料上作起記號。
王啟明說,「對今年六十件為民辦實事項目,請大家充分發表意見。」
這又是規則,政府常務會上,列席人員輕易是不發言的,沒發言的分兒。王啟明請大家發表意見,其實就是指在座的副縣長。因為他的意見放在最後,副縣長的意見要說在前面,集思廣益,最後他才總結。
幾個副縣長從各自角度談了自己的意見,意見其實就是沒意見,只輕描淡寫,敷衍了事,但聽上去還像深思熟慮,深謀遠慮,雪梅一聽就有反感。有的拍馬屁,把話留給王啟明說去。有的只說自己分管工作,不涉及其它。其實這還是一個規則,副職只說自己分管的工作,不能涉及其他人分管的內容。涉及了,就會越位錯位。啊,你比誰高明在哪裡?有本事做王啟明去?除王啟明一把手,對政府的各項工作,事無鉅細,都可指手劃腳,別人別自作聰明,一腳插人家二畝三分地上去。那就叫找不準自己的位置。而官場上,找準位置,比有水平有能力更重要。在以後雪梅的從政生涯中,她逐步認識到這個問題。但在第一次參加政府常務會議上,雪梅還嫩,根本不瞭解這個規則。她聽著其他副縣長隔靴搔癢般的發言,心裡著急,急著想發言。但她排名在副縣長最後,王啟明只能最後一個才點到她發言。其實,王啟明說話很有意思,「丁縣長還有什麼補充意見?」非常明顯,雪梅的意見可有可無,補充而已。但雪梅卻做好長篇發言的準備了。
雪梅說,「我談談對為民辦實事項目的看法。首先我想表達我對為民辦實事的基本看法。什麼是實事?我以為,實事未必是急事,實事未必是大事,實事未必是好事。像新建自來水第二水源什麼的,是造福老百姓的工程,老百姓肯定拍手稱快。但站在人民的立場上審視一下我們的為民辦實事項目,我看其中許多就不是什麼急事大事好事。」
王啟明側身注視著雪梅。會場上所有目光都聚焦到雪梅臉上。雪梅臉有點紅,但她並不怵場。當過老師,可能有點激動,但不可能怵場。她的觀點非常新穎,說出在座很多人的心裡話,包括會議主持者王啟明。但是,新穎並不意味著中聽。許多人在為她捏一把汗,也包括王啟明。王啟明除在上次集體談話中聽過雪梅照本宣科的發言,還沒有聽過雪梅的即席講話。他佩服雪梅的率真坦蕩和對百姓負責的責任心。但是,在政府常務會上,雪梅的這個發言有失偏頗。不,不僅僅是有失偏頗,簡直是不知天高地厚,太天真了。雪梅例舉了所謂「實事」中那些政府形象工程而不是惠民工程,涉及到其他各位分管縣長。這還了得,初生牛犢不怕虎,太危險了!這樣會栽跟頭的。王啟明著急,他非常放肆地大聲咳嗽,「吭——」。
雪梅並沒有受到王啟明咳嗽的影響,她繼續說,「因此,我以為為民辦實事就是要真正體現為民的宗旨,那些不是什麼急事大事好事的『實事』項目,建議刪除,留下的越精越好。」
「丁縣長,還有什麼具體意見沒有?」王啟明打斷雪梅的話。
雪梅中止了發言說,「沒有了。」
王啟明總結,「大家說了很好的意見,有的意見在今後工作中進一步吸收,我說三點意見。」
雪梅聽出來了,王啟明沒有採納任何人的意見,完全是自己的主張。尤其對雪梅的意見,不僅沒採納,還冷嘲熱諷了幾句。王啟明最後還是要求把六十件為民辦實事項目原封不動地提交縣委工作會和「兩會」。雪梅的話等於沒說。
雪梅在政府常務會上的第一次發言給人們印象深刻。雪梅振振有詞的發言感染了現場的與會者。可以說,像一股撲面的春風一掃運陽縣官場的陳腐之氣。許多人對雪梅刮目相看。他們在坊間議論這個一步登天的女孩不會有什麼主見,沒想到一席話聽下來,不僅有主見,而且還這麼深明大義,有一顆赤子之心、愛民之心。但是,不能否認,有一部分人對雪梅戴上了有色眼鏡:到底是書生,不成熟。你頭頭是道說的那些道理哪個不懂?說了有什麼用?背地裡說說可以,怎麼可以拿到桌面上來說?噢,就你一人愛民如子,親民如父,別人都騎在人民頭上作威作福?無知啊!可怕啊!看看,劉萬里到運河市做的什麼好事,把這幫毛頭孩子捧到副縣長位置上,就這麼睡地摸天,怎麼得了!幾個老副縣長交頭接耳地議論著。
政府常務會按照既定的議程繼續進行。雪梅因第一個議題的發言沒被王啟明採納,有點鬱悶。一連兩三個議題沒再發表任何看法。其中有一個議題是涉及雪梅分管的,王啟明點名讓雪梅發言,雪梅都沒表態,只說,「等調研後再說。」
最後一個議題,討論運陽縣「三保兩改」工作。即劉萬里剛開過動員會的要求,如何貫徹執行。運陽縣迅速拿出了「三保兩改」方案。根據方案,運陽縣將不再保留一家公益性醫院,不再保留一所公辦中小學。雪梅剛出學校門,知道教師都想什麼。別看社會上說教師待遇高了高了,其實教師什麼時候都吃不飽餓不死。但學校好歹是事業單位,財政撥款,有保障,別的沒什麼參照物。要是像表陽縣的「三保兩改」方案,將全縣中小學全賣給有錢的老闆,老闆當校長,一萬多名教師給老闆打工,那跟農民工就沒有什麼兩樣了。雪梅聽完方案就著急上火了,雖然她不分管科教文衛,但她忍不住又發言了。
「市裡部署的三保兩改,到底是創新還是瞎折騰?我看是瞎折騰。表面上說是保公費醫療保醫療保險保義務教育,但我聽下來怎麼覺得像是搞賣光政策。醫院學校全賣給有錢人來搞,把國家多年的投資賤賣給個人,是不是國有資產流失?我看是。把成千上萬的醫生和教師變成有錢人的打工者,會不會引發一系列社會問題?我看不可避免。別的行業我不敢說,我教了幾年書,我知道教師。人們都說教師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你把工程師的靈魂都賣了,還怎麼淨化人類的靈魂?」
雪梅的發言引起哄堂大笑。儘管雪梅態度極其嚴肅,但一直沉悶的會場上響起雪梅清脆悅耳的聲音時,突然爆發出誇張的大笑,局面幾乎失控。
但會場上有一個人沒笑,那就是王啟明。王啟明不再注視著雪梅的發言,而是在發手機信息。
雪梅最後說,「我想,賣掉學校是對子孫後代的不負責任。不能再瞎折騰了。」話音剛落,她的手機震動了。拿起來一看,是姐姐發給她的信息:「你出來一下,我有話對你說。」雪梅起身走出會場。
姐姐跟著打進雪梅的電話,「聽說你在政府常務會上亂放炮了,你怎麼能這樣做呢?這不是讓人看笑話嗎?你要支持王啟明工作,不要跟有的縣長那樣,在裡面搗亂。」
雪梅一聽姐姐口氣非常嚴厲,向遠離會場的地方走去。「我沒搗亂呀,誰在你面前嚼舌頭的?我找他去。」
姐姐在手機裡說,「告訴你,就是王啟明給我發信息了,說你不知好歹,在政府常務會上不支持他工作。」
「我沒不支持他工作呀,我就是發表了一下自己對事情的看法,有什麼不對嗎?」雪梅有點惱羞成怒了。
「有什麼看法你不能私下裡跟王啟明溝通,非要拿到政府常務會上去說?告訴你,雪梅呀,你這樣做正是我最擔心的,什麼事都按書本上來,扳真理。這是政治,你懂嗎?你最大的政治就是支持一把手工作,也就是支持王啟明工作。他說一,你不說二。對,就這樣。你以為你多聰明多有能耐是嗎?王啟明不給你權力,看你能蹦幾下子。走上官場了,沒這點意識可不行。」
雪梅不耐煩地說,「我知道了,會還沒結束,我開會了。」說完掛了姐姐手機。
回到會場,王啟明正在作會議總結發言。他就春節放假的值班安全工作進行部署。
散會了,全場人站起來,但都沒走。等著王啟明先走。秘書搶先拎走了王啟明的包和茶杯。小胡也不知從哪裡冒出來,要給雪梅提包。雪梅提的是女式小包,沒讓小胡提。小胡有點失落,悻悻地站到一邊去。王啟明穿過站起的人群向會場外走。經過雪梅身邊時,正眼沒看雪梅一眼,頭低著走過去了。雪梅腦子裡縈繞著姐姐剛才說的話,想著要給王啟明解釋清楚。她快走幾步,追上王啟明,「王縣長,我有句話想向你匯報。」
「我現在趕到省裡開會,沒空。」王啟明拂袖而去。
雪梅怔了一下,走出會場。外面已經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