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失 正文 第16章 怒火中燒
    已經過了下班時間,曹躍斌的眼睛還盯著辦公桌上的各種報紙,每份報紙上都有《清凌江水現清凌》或內容相近的報道。看著那些由他策劃的傑作,他的心情愉悅到了極點。這哪裡是什麼報紙啊?這分明是一份份的喜報、一份份的成績單、一份份的功勞簿。他覺得全身上下的毛孔都打開了,透著舒坦,透著暢快。這樣的成績,來之不易啊,是不是應該犒賞自己一下……這時,他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號碼顯示是文化局的高局長。他會心地笑了,心說想什麼來什麼,要瞌睡來了枕頭!

    社會上流行一段順口溜,說的是社會關係「四大鐵」:一起下過鄉的,一起扛過槍的,一起嫖過娼的,一起分過贓的。這位高局長與曹躍斌算得上標準的「鐵」交情,他們的交情是第三種。對「花草」同樣的嗜好使倆人在許多時候不謀而合。

    「曹部長,我小高啊。在哪兒呢?今晚方便不?想請您呢!」

    「辦公室呢,你小子又發現什麼好東西了?」

    「柳香居上了幾個『新菜』,想請您嘗嘗。」

    「好呀。直接去不方便吧?」

    「我都安排好了,您先過去看看『菜式』,要是還入得了您的眼,咱『打包』帶走!」

    「好,好!高局長辦事就是周全啊!」

    「看您說的,都是您調教得好!您等著,我一會兒到辦公室接您。」

    「到什麼辦公室,你到樓下時打我電話吧。」

    「好,好。」

    曹躍斌放下電話,不禁感歎,高局長確實會辦事,他總能抓住別人心裡最想要的東西。要說這位高局長,工作能力在同級領導裡屬於中上等,但這並不是他成為局長的原因,真正讓他在官場如魚得水的是他的善於鑽營。每當他在風月場發現了新目標,總會第一時間報告給曹躍斌,以博得曹躍斌的歡心。

    雖然曹躍斌有寡人之疾,但為了保住自己的官位,他絕對不會也不敢公開停留在清凌市的任何一家聲色場所。所以他即使去了聲色場所,也都是小心行事,司機、秘書是萬萬不敢帶在身邊的,多數時候都是與這位高局長相伴而行。

    曹躍斌和高局長走進柳香居,果然看到了幾位新來的小姐。在領班的指引下,幾個女孩子在曹躍斌面前站成了一排,高矮胖瘦各有不同。曹躍斌選好後,高局長開車將兩人送到早就安排好的住處。

    拉上屋內的窗簾,打開色調朦朧的床燈,兩人正在溫存時,偏偏手機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曹躍斌拿出手機,一看是家裡的電話,急忙對女孩子做了一個別做聲的手勢,坐起身來。「喂,老婆啊!我在省裡呢……今晚……怕是回不去了。你早點休息啊……放心吧,不能喝多,我有分寸。」掛斷手機,他又猴急地撲了回去……蘇小糖到底是另起一章了。

    各大媒體宣傳清凌好做法的報道陸續見報後,《環境時報》卻推出了署名直言的又一篇新聞特稿:《如此治污為哪般?》

    馮皓東最先看到了這篇新聞。報道從政府、企業、百姓三個方面,深刻地分析了邊污染邊治理的現狀和後果,以及導致此種結果的根源就是地方領導在政績觀上出了偏差。他反覆地把稿子看了幾遍,越看越驚心,越看越害怕,越看越覺得蘇小糖真是初生牛犢不畏虎,急忙打電話約蘇小糖到「三娘小炒」見面。

    蘇小糖到達「三娘小炒」時,馮皓東已經在小包間裡點好了菜,夾著煙在等著她了。見她進來,馮皓東關上了小包間的房門。

    馮皓東拉著臉,把最新的《環境時報》放到蘇小糖的面前,說:「小糖,你的膽子真大,我看你是跟清凌市委、市政府槓上了!」

    蘇小糖看了一眼報紙,笑呵呵地說:「看不出來,您這麼關注《環境時報》!嗯,油炸臭豆腐,記性蠻好的嘛,記得我愛吃這東西。臭死你!」她夾起一塊臭豆腐在馮皓東鼻子前晃了晃,放進自己嘴裡賣力地吃了起來。

    馮皓東說:「慢點吃,沒人跟你搶。真想不明白,一個小姑娘怎麼會喜歡吃這麼臭的東西,真服了你了。還是跟你說正事吧,我不是關注《環境時報》,我是……唉,怎麼跟你說呢,《環境時報》接二連三的負面報道,把清凌的領導們都氣壞了,還有那個江源……我得提醒你,你在清凌已經很危險了,要不你回北京避避風頭吧?」

    蘇小糖故意看了看四周,說:「危險?我怎麼沒感覺出來呢?壞人在哪裡呀?」

    馮皓東說:「你別在那兒裝沒事。記者團採訪結束,別人都在那兒幫忙鼓勁,我翻來覆去沒見你寫什麼,還以為你這回『改正歸邪』了呢,結果你還是寫了,而且比前兩個稿子下手更黑!」

    蘇小糖嘿嘿一樂,說:「馮首席,您可真是改詞高手,『改正歸邪』?我還真是第一次聽著呢!」

    馮皓東也是一樂,隨即又繃起了臉,說:「你別當兒戲,我這是為你的安全著想。」

    蘇小糖依舊笑嘻嘻地說:「我這是維護正義,『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嘛!」

    馮皓東說:「我知道你是維護正義。可是你知道嗎?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負面報道,對你非常不利。你在每篇稿子裡都抓住利華不放,利華的老總江源是黑白兩道通吃的狠人,而且他還是個……」他原本想把關於江源的另一個不為人知的嗜好告訴給蘇小糖,又怕她再寫出什麼來,轉念間說了一半的話又嚥了回去,「總之你聽我的,暫時回北京避避風頭。」

    蘇小糖說:「我才不怕呢,朗朗乾坤,他們還敢殺人不成?」

    馮皓東急得把抽了一半的煙掐在了煙灰缸裡,說:「你怎麼就像個孩子似的,死強呢?」

    蘇小糖說:「清凌有你保護我啊!」

    此言一出,兩個人的臉騰的一下都紅了。小包間裡出現了片刻的寂靜。

    蘇小糖先打破了沉默,說:「你也吃點東西,一會兒涼了就不香了。」

    馮皓東歎了口氣,說:「還香呢!我都擔心死了,你還像沒事人似的。那你記著,手機保持二十四小時開機,有事隨時給我打電話。我的手機也會全天開機,你隨時都能找到我。」

    蘇小糖心裡動了一下,她記得曾在一部小說裡讀過這樣的話:「如果一個男人真的愛你,他的手機會為你二十四小時開機,在你最需要他的時候可以隨時找到他。因為他愛你,所以會時時擔心你。」她的鼻子一酸,眼睛裡蒙上了一層霧,揪起一張餐巾紙,擦著眼睛,說:「辣椒面兒蘸多了。」

    馮皓東盯著她的眼睛,像是想看清楚裡面藏著什麼。蘇小糖抬頭望向他的瞬間,他卻低下了頭。

    著急的人不光是馮皓東,還有田敬儒。田敬儒是從省委書記施潤澤的電話裡得知《環境時報》發表了新聞特稿《如此治污為哪般?》的。

    正是清晨,田敬儒剛剛坐進辦公室,拿起水杯,還沒來得及喝上一口,寫字檯上的電話就響了起來。看到是省委書記辦公室的號碼,田敬儒的後背立即繃直了,音樂鈴聲只響過了兩聲,他就拿起了聽筒。

    「喂,施書記,您好!」

    「敬儒書記嗎?」

    「是我,敬儒。」田敬儒腦袋裡嗡了一下,他注意到施潤澤在他名字後面加上了「書記」兩個字,這是前所未有的。以前省委書記叫他時,總會直呼「敬儒」,聽在耳朵裡格外的親切。如果上司在喊下屬名字時加上職務,那意味著什麼?田敬儒的腦子飛速地運轉著,難道清凌又出了什麼事?或者有人到省裡上訪了?還是……沒容他想太多,施潤澤接著問:「你看到今天的《環境時報》了嗎?」

    田敬儒這回不光是頭大,連心臟也像被人紮了一刀,說:「施書記,我……還沒看到。」

    施潤澤說:「頭版頭條就是關於清凌的文章,《如此治污為哪般?》,看看吧!」

    不用看內容,光聽標題,田敬儒就明白了七八分。又是那個蘇小糖,又是環境污染,這梁子算結下了。這個小記者怎麼就盯著清凌沒完沒了啊?他抹了抹額頭上湧出的細密汗珠,說:「我這就找來看!」

    施潤澤說:「你仔細看看,注意一下人家的文章裡是怎麼寫清凌的。為什麼人家發現的問題那樣尖銳,為什麼文章寫得條理清晰、有理有據,讓人挑不出一點破綻?」施潤澤突然在電話裡歎了口氣,聲音也低了幾度,說,「敬儒,我必須要提醒你,前些日子一些關於清凌的負面報道也有人跟我匯報過,我一再地跟他們說,不要看到記者寫了幾個字,發了點文章,就對清凌指手畫腳,要讓他們放手去幹嘛。我給了清凌最寬鬆的政策,可你們不能這麼干啊!什麼遮羞牆?什麼『江黑黑』?這還是天藍水綠的清凌嗎?我大會小會地跟你們強調,和諧社會,GDP要上去,民生更要上去,要發展,更要綠色發展!難道清凌就是這麼發展的?」

    田敬儒覺得內衣後背都被汗水打透了,對著電話諾諾連聲,卻不知說什麼好。

    施潤澤說:「敬儒,你要注意一下工作的方式方法。有人向我反映,你在清凌大搞一言堂,甚至搞出了『土皇帝』的說法!我希望你要與市委、市政府的一班人搞好團結。你是我樹立起來的典型,希望你認真地想一想我的話!」沒容田敬儒回答,他啪地放下了電話。

    田敬儒拿著聽筒,愣了一會兒神,才撥打了曹躍斌的電話,悠揚的音樂響了一遍又一遍,始終無人接聽。田敬儒不禁有些惱火,把電話打到了曹躍斌的手機上,聽筒裡傳來一位女士優雅的中音:「您好,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田敬儒乾脆把電話打到了曹躍斌的家裡,可依舊是動聽的音樂一遍遍地迴響而無人接聽。

    憤怒的火焰像是要把田敬儒的心烤乾一樣。他拿起水杯,想要喝口水,可水杯突然脫手,在褲子上翻轉了幾周,啪地摔到了地板上。水漬緩慢地向四周蔓延著,浸濕了地板,卻無法熄滅他心中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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