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瑪2號 正文 第二十八章 推理
    尼柯爾吃完了午餐。飯的味道不錯,配有壓縮烤鴨、脫水椰菜和土豆泥。她拾頭看了看,其他宇航員仍舊圍坐在臨時支起來的長條桌旁安安靜靜地進餐。門邊的角落裡,顯示器正追蹤著蟹形生物。它們的隊形依舊。從影像可以看出,每隔十分鐘多一點,它們就會掉一次頭,朝反方向走去。

    「這個地區的事完了以後它們還會幹些什麼呢?」沃克菲爾問。他正站在一張臨時掛起來的公告板前,看著上面計算機繪製的地圖,研究著。

    「上次,它們沿著棋盤格地帶之間的小路走到大豎井邊,」弗朗西絲從桌子的另一頭回答道,「然後,它們把背上的垃圾傾了下去。在這個地區裡,它們什麼都沒有撿到,所以大家都在猜它們下一步會幹什麼。」

    「每個人都確信那些生物是垃圾清掃工嗎?」

    「證據確鑿。」布朗說,「70年前,吉米·佩克見到一隻單獨活動的同樣的生物時,也認為它是垃圾工。」

    「我們這是自己騙自己。」高岸嚥下了最後一口飯後插話道。「布朗博士自己也說過,拉瑪會怎麼樣,這與我們人類的理解大有不同。我們的談話,倒使我想起了那個古老的印度寓言故事:盲人摸象。他們每個人都只摸到了象的一個部分,各說不一,其實誰都沒有說對。」

    「你不認為我們的大螃蟹所做的工作是屬於拉瑪衛生部管的事兒嗎?」塔布裡要問個明白。

    「我沒有那麼說,」高岸答道,「我只是建議,別這麼快就輕易下結論說這六隻大螃蟹僅僅是幹點清掃垃圾的活兒。我們的觀察數據還很不充分。」

    「推理也是必要的,」布朗博士怒沖沖地回敬高岸,「有時利用很少的數據就能夠進行猜測。你自己也應該知道,新科學的誕生恰恰依賴於最大限度的想像,而不是確定的事實。」

    「在我們陷入深奧的科學以及它的方法論研討之前,」塔布裡笑嘻嘻地站起來說,「我提議大家一起來玩一個遊戲。實際上這個主意是理查德想出來的,只是我把它變成了遊戲。用拉瑪的燈光來玩。」

    塔布裡喝了口水。「自從我們第一次來到這塊拉瑪的土地上,」他用裝模作樣的嚴肅語氣說,「便有三種可供選擇的照明方式。」

    「呸!噓——」沃克菲爾噓他,伽洛斯笑了。

    「那好,你這個傢伙…」小個子匈牙利人又恢復了慣常的隨隨便便的口氣,「這燈光將會怎麼樣?它們亮了,又熄了,又亮了,將來它們還會怎麼樣?我提議大家每人出20馬克,設立一個獎金,每人寫下一個預言,預告在我們行動期間拉瑪燈光的變化規律,誰的預言最接近實際情況,誰就點得這筆錢。」

    「誰來作裁判?」雷吉·威爾遜滿臉睡意地問,在過去一個小時裡面,他已經打了好幾次哈欠了,「儘管這桌子邊上的腦袋都很聰明,但我想沒有人能猜出來拉瑪到底要幹什麼。我個人認為,這燈光沒有任何規律可循,它們會任意地亮啊熄啊。讓你們這幫子人去猜吧!」

    「我們把每個人的預言寫下來,傳給奧圖爾將軍。理查德和我都認為他是一個絕好的裁判。當行動結束後,他會比較認定,看誰得獎。」

    大衛·布朗博士推開椅子喝道:「你的遊戲還有完沒完,塔布裡?」他不等回答,又說,「如果完了,請大家把桌子收拾乾淨,然後開始幹活。」

    「喂,船長,」伽洛斯不高興地說,「我只不過是想讓大家放鬆放鬆……」

    塔布裡的話還沒說完,布朗已經大步走出了帳篷。

    「他怎麼啦?」理查德問弗朗西絲。

    「我猜,他是對捕獵行動有些擔心。」弗朗西絲答道,「今天早晨開始,他的情緒一直很壞。也許他覺得責任重大。」

    「也許他本來就是個怪物!」威爾遜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我可要去打一會兒磕睡。」

    當威爾遜出去以後,尼柯爾想起,在捕獵行動前要給每個人做一個身體數據的掃瞄檢查。她拿出掃瞄儀,走到每個人的身旁,打開掃瞄儀。45秒鐘以後,數據傳輸完畢,她只要再看看有沒有警示標記文件出現,如果沒有,則一切正常。現在所有的人數據都無異常,尼柯爾心裡很高興。查完了高岸以後,她悄聲對他說:「好極了。」

    她走到外面,尋找布朗和威爾遜。布朗博士的小屋在營地的一頭。隊員們的小屋都一樣,像一頂尖尖的帽子,立在地上;2.5米高,圓底半徑2米,一律白色,是用一種高強度、重量極輕的軟布料製成,儲運非常方便。尼柯爾覺得,這小屋挺像美洲印第安人的帳篷。

    布朗博士在他的小屋裡,盤腿坐在地上,面前放了一部便攜式計算機。屏幕上正在顯示高岸的《拉瑪地圖冊》一書中有關拉瑪生物那一章的文字。

    「對不起,布朗博士。」尼柯爾探頭進去時,向他打招呼。

    「嗯,什麼事?」他哼了一聲,並不掩飾他的不快。

    「我要查查你的身體數據。」尼柯爾不理會他的情緒,「自從第一次突擊以來,你的數據還一直沒有檢查過。」

    布朗不高興地盯了她一眼。尼柯爾並不讓步。美國人聳了聳肩,嘴裡咕噥著什麼,推開了計算機。尼柯爾在他身旁蹲下身子,打開了掃瞄儀。

    「儲藏物品的小屋裡有折疊椅,怎麼不去拿?」尼柯爾看他在地上不斷變換姿勢,坐得很不舒服,便對他說。他不理睬她。尼柯爾很納悶:「為什麼他對我這麼不高興?是不是因為我交給波索夫的那份報告?不,肯定是他認為我對他不很恭敬。」

    數據開始在尼柯爾的顯示器上出現了。她仔細地鍵入了命令,提取檢查的綜合結論和警示文件。

    「在過去72小時裡,你的血壓間歇性升高,包括今天也是這樣。」她不動聲色地說,「這種情況通常是由於精神壓力過大引起的。」

    布朗博士停止了閱讀,轉過臉來,看著顯示器,可看不懂。

    尼柯爾解釋說:「你看,這個圖形就是血壓,這是增高的部分,在這兩條線內是允許的波動公差範圍。當然,單獨的一項指標還不能說明問題的嚴重程度,如果其它指標也超標,麻煩就大了。」

    「我是有些壓力。」他喃喃低語,失神地看著尼柯爾。她把其它的數據調了出來,正如她所料,布朗的許多項身體數據都呈現異常。

    顯示器上,警示的紅燈閃爍起來。「情況嚴重嗎?」他問。尼柯爾看著她的病人:「如果情況繼續下去或是惡化的話,會導致中風癱瘓或是死亡。」

    他囁囁地問:「那我怎麼辦?」

    「首先,」尼柯爾回答道,「你必須有充足的睡眠,你的代謝曲線表明,自從波索夫將軍死後,你總共僅睡了十一個小時。為什麼你不告訴我你睡眠不好?」

    「我以為那只不過是興奮而已。有一晚,我吃過一片安眠藥,可沒效。」

    尼柯爾眉頭微蹙:「我怎麼不記得曾給過你什麼安眠藥?」

    布朗博士笑笑:「該死。我忘了告訴你。有一天,我告訴弗朗西絲我失眠,她給了我一片,我也沒加細想,就服下了。」

    「是哪一天?」尼柯爾問。她鍵入命令,從寄存器裡調出了更多的數據。

    「我不能肯定,」布朗博士有點遲疑地答道,「我想是……」

    「哦,在這兒。」尼柯爾說,「我能從生化分析中看出來,那是3月3日,波索夫死的第二天晚上,那天,你和海爾曼被選為司令官。從分析數據看,你服用了一片『麥迪威爾』。」

    「你能從生理數據上看出來?」

    「不完全是,」尼柯爾笑道,「結論並非惟一的。剛才吃飯時你怎麼說來著?有時,必須進行推理和猜側。」

    他們對視了片刻。

    「那是害怕嗎?」尼柯爾揣摸著他的眼神,心中暗忖。

    布朗博士把目光移開了,說:「謝謝你對我的血壓所作出的報告,醫生。」他語氣生硬,「我會試著放鬆自己,並好好睡覺。服藥的事沒跟你說,我表示歉意。」他揮了揮手,讓她離開。

    她想抗議,但一轉念,又作罷。「無論如何,他不會聽從我的勸告的。」朝威爾遜的小屋走去時,她對自己說,「當然,他的血壓也還沒有高到非常危險的地步」她思索著他們最後兩分鐘的交談。當她立即正確地辨認出藥名的時候,他好像吃了一驚。「這裡面有什麼事情不對嗎?我遺漏了什麼?」

    還沒有走到雷吉的門前,她已經聽到了他的鼾聲。尼柯爾猶豫了一下,決定等他醒來以後再給他掃瞄。她回到自己的帳篷裡,很快便睡著了。

    「尼柯爾,尼柯爾。」一個聲音把她喚醒了,「是我,弗朗西絲,我想告訴你一些事。」

    尼柯爾慢慢地坐了起來。弗朗西絲已經進來了。這個意大利女子臉上掛著甜甜的笑,這種笑容尼柯爾只是在鏡頭上才見她使用過。

    「我剛才同大衛談過話,他告訴了我你們午餐後談話的事。」弗朗西絲說話的時候,尼柯爾打著呵欠從床上下來,「當然,我非常關心他的血壓升高的情況。別著急,我和他已經達成協議,不把這事報道出去,使我難堪的是我沒有告訴你我給他藥片的事。我感到很不安,我們應該立即告訴你。」

    弗朗西絲講得很快,尼柯爾有點反應不過來。她剛才睡得很沉,夢見自己在比沃爾斯,忽然間,卻聽見弗朗西絲在那裡叨叨地講什麼安眠藥片。她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

    「能不能等兩分鐘,讓我清醒一下?」她阻止道。尼柯爾從臨時小桌上倒了一杯水,慢慢地喝了幾口。

    「哦,讓我想想,」尼柯爾有點生氣地說,她繞過弗朗西絲,坐到桌子邊,拿起一杯水,慢慢地喝了下去,「你吵醒我,就是為了告訴我:你給布朗博士吃了安眠藥?這事兒我已經知道了。」

    「當然,」弗朗西絲仍然笑容滿面,「我知道,但這只是事情的一部分,我想起我還給雷吉也吃過藥。」

    尼柯爾搖了搖頭:「我不明白,弗朗西絲,你現在說的是雷吉?」

    弗朗西絲猶豫了幾秒鐘:「是的。午飯後,你沒有給他掃瞄過身體數據嗎?」

    尼柯爾又搖了搖頭說:「沒有。他當時已經睡了。」她抬手看了看表,「我準備開會以前給他檢查。唔,也許一小時以後。」

    弗朗西絲有些慌亂:「那好吧。當大衛說你從他身體的數據上就看出他服用過『麥迪威爾』時,我就想……」她戛然止住,看樣子,她正在理清頭緒。尼柯爾耐心地等著。

    「一個星期前,雷吉說他頭疼,」弗朗西絲終於又繼續說,「兩艘牛頓號對接以後……我們以前很要好,他知道我有些藥物知識……你知道的,我的履歷文件上面都寫著……他就跟我要治頭疼的藥。開始時,我沒給他,但是後來,他再三央求,我就給他了一些『新安眠酮』。」

    尼柯爾眉頭緊皺:「那是一種藥性非常強的藥,怎麼能隨便用來治單純的頭疼呢!就是醫生,在其它方法都失效之前,也不能隨意處方的……」

    「我告訴過他,」弗朗西絲說,「可他非常固執。你知道雷吉,有時,他簡直就不可理喻。」

    「你給了他多少?」

    「總共8片,加起來有200毫克。」

    「難怪他的舉止如此奇怪。」尼柯爾探身過去,從小桌另一頭拿起了她的便攜式計算機,調出了醫療手冊裡的有關『魯比蘇』的基本數據。「這內容太簡單了,」她說,「我得讓奧圖爾將軍把醫學百科的全部條目都給我傳過來。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曾經有過一次討論,好像說『魯比蘇』會在身體裡殘留好幾周。」尼柯爾不能肯定。

    「我記不起來。」弗朗西絲回答說。她盯著尼柯爾手裡的顯示器,飛快地讀著上面的文字。

    尼柯爾惱怒了,她想狠狠地斥責她,一轉念,又改變了主意。她腦子裡模模糊糊地回憶起在波索夫死前的幾個小時,在宴會上,弗朗西絲遞給波索夫酒杯。她不由得心頭一顫,一股寒意在她身上湧起。她的直覺正確嗎?

    尼柯爾轉過身子,用冷峻的眼光盯著弗朗西絲:「現在,你承認你對大衛和雷吉扮演了醫生和藥劑師的角色,那麼,你還有什麼事要告訴我呢?」

    「你這是什麼意思?」弗朗西絲問。

    「你是不是還給其他的隊員用過什麼藥呢?」

    看到弗朗西絲臉色微微發白,遲疑不決,尼柯爾覺得自己的心跳也加快了。

    「沒有,沒有,當然沒有。」弗朗西絲回答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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