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蒂將注射器扔到水槽裡,看著自己在鏡子裡的影子。「瞧,」她大聲說,「這就好多了……我再也不發抖了。」她身上穿著參加父親聽證會那天穿過的連衣裙。凱蒂上上個星期告訴弗蘭茲她要幹什麼的時候,已經作了這個決定。
她轉過身,異常挑剔地看著鏡子裡的影子。前臂上的腫塊是什麼呀?她覺得奇怪。凱蒂過去沒有注意到這個腫塊。在她右臂的手腕和手肘之間,有高爾夫球那麼大一片腫塊。她揉了揉,按下去覺得很軟,不去碰,就不痛也不癢。
凱蒂聳了聳肩膀,就進了起居室。她一邊整理文件,一邊抽煙,然後把文件放到一個大信封裡。
那天早上,中村辦公室來了一個電話。一個甜甜的女聲告訴凱蒂說,中村下午五點想見她。凱蒂放下電話,簡直無法控制自己。她差點放棄了見到他的可能。三天前,她打了一個電話要求見中村,說要「談談他們的合夥生意」。中村的接待員告訴她說,他正為戰事忙得不可開交,抽不出時間安排與戰事無關的會晤。
凱蒂又看了看手錶,差一刻鐘才到五點。從她的公寓步行到中村官邸要十分鐘。她拿起信封,打開自己公寓的門。
她等啊等啊,自信心快要消磨殆盡。已經六點鐘了,還沒有讓凱蒂進入私人辦公室,就是官邸內中村工作和生活的日本風格的辦公室。她上了兩次廁所,兩次都在返回的路上問過是不是還要等很久。門邊的那位姑娘兩次都做了一個模模糊糊,叫人不知所云的手勢。
凱蒂內心思想鬥爭非常激烈,毒品的作用開始消退,她開始懷疑起來。她在洗手問抽煙的時候,盡力去想弗蘭茲,以忘記內心的焦急。她記得他們最近一次在一塊兒親熱的情況,他告辭之時,滿目憂傷,神色淒涼。他真的愛我,凱蒂想,以他自己的方式……
那個日本姑娘站在門前,「你可以進去了,」她說。
凱蒂從會客室的後面走進官邸的正廳。她脫掉鞋子,放在一個架子上,穿著襪子在榻榻米上行走。一名護衛,名叫瑪格的女警察,前來迎接,指示凱蒂跟她走。凱蒂緊緊抓住裝著文件的信封,跟女警察走了10到15米,右邊的一扇屏風開了。
「請進去吧,」瑪格說。
另外一個女警察,東方人,但不是日本人,正在屋子裡等著。她屁股後面的皮套子裡插著手槍。
「眼下,中村君四周的安全檢查特別嚴格,」瑪格解釋說,「請脫掉衣服,摘掉首飾。」
「所有的衣服嗎?」凱蒂問道,「連褲襪也脫嗎?」
「所有的。」瑪格說。
她的衣服全都整整齊齊地疊好,放在一個標著她名字的籃子裡;首飾放在一個特別的盒子裡。凱蒂一絲不掛地站著,瑪格把她全身,包括隱私部分,都搜查了一遍。她甚至還檢查了凱蒂口腔內部,按著舌頭整整查了30秒鐘。她們給了凱蒂一件藍白相間的和服式浴袍,一雙日本拖鞋。
「現在你可以跟班貢到接待室去了。」瑪格說。
凱蒂拿起信封,準備離開,那位東方女警察攔住了她。「所有的東西都留在這兒。」她說。
「可這是談生意,」凱蒂抗議說。「我要跟中村先生討論的事全都在信封裡。」
兩個女人打開信封,取出文件,把每份文件都拿到亮光下照了照,又送進一個什麼檢測機器檢查了一番,最後才把文件裝回信封。那個叫做班貢的女人示意凱蒂跟她走。
接待室在大廳後15米的地方,凱蒂又得坐下來等。她感到自己開始發抖。我怎麼會認為這樣可以奏效呢?她對自己說。我多傻呀!
凱蒂坐在那兒,毒癮又發作了,她想不起有什麼東西比毒品更叫她著迷。她害怕得哭了起來,問班貢是否可以再去洗手間。女警察陪著她去。凱蒂至少能夠洗洗臉了。
兩個人回到等候室,只見中村親自站在那兒等著。凱蒂覺得自己的心都快從胸口蹦出來了。這就是了,她心中的一個聲音說。中村穿了一件黃白二色的和服,和服上佈滿了色彩鮮艷的花紋。
「你好,凱蒂,」他帶著狡黠的微笑說。「好久不見了。」
「你好,俊夫君,」她聲音嘶啞地答道。
凱蒂隨他進了辦公室,盤著腿,在一張低矮的桌子邊坐下,中村坐在她的對面。班貢也留在屋子裡,不動聲色地在一個角落裡站著。哦,別,看到女警察不離開屋子,凱蒂心裡直嘀咕,我現在做什麼呢?
「我原來以為,」過了一會兒,凱蒂對中村說,她竭力想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正常,「有關我們生意的報告早到期了。」她從信封裡拿出文件,「儘管經濟不景氣,我們還是設法讓利潤提高了百分之十。在這張結算表裡,」說著,她把一頁紙交到中村手裡,「你可以看出,儘管維加斯預算降低了,而地方的收入卻大幅度上升。這些地方的物價要低廉一些。就是在山米格……」
他匆匆看了那份文件一眼,就放到了桌子上。「你用不著把具體的數字給我看,」中村說,「大家都知道你是一位傑出的商界女強人。」他伸手到左邊,拖出一隻大黑漆匣子,「你的工作非常出色,」他說,「如果時事不是這麼緊張,真該讓你大大提升……就這樣,我要送你這件禮物,作為對你的嘉獎。」
中村把黑匣子從桌子上往凱蒂那邊推了過去。「謝謝,」她非常欣賞匣子上繪的白雪皚皚的山峰。的確非常美麗。
「打開呀,」他說著,伸手去拿桌上碗裡包著的糖果。
凱蒂打開匣子,裡面裝了滿滿一盒毒品。她臉上掠過一絲真正滿足的微笑。「謝謝,俊夫君,」她說,「你最慷慨了。」
「你可以品嚐一下。」他咧嘴笑著說。
凱蒂往舌頭上放了一點點粉末,品質一流。她毫不遲疑地從匣子裡撮起一小撮粉末,用小手指送到右鼻孔。深深地吸了進去。產生快感的時候,她呼吸又慢又緊。隨後,她哈哈大笑。「啊呀,」凱蒂旁若無人地說,「這玩意兒太棒了!」
「我原本就認為你會喜歡的,」中村說著,把糖紙隨手扔進桌邊的一隻小字紙簍裡。那玩意兒一定在裡面什麼地方,凱蒂聽到弗蘭茲在自己腦袋裡說,在什麼不起眼的地方。看看字紙簍,找找窗簾後。
這位新伊甸園的獨裁者在桌子對面朝她微笑。「還有什麼事嗎?」他問道。
凱蒂深深吸了口氣,笑了。「只有這個,」她說著,朝前俯身過去,把手肘放到桌子上,吻他的嘴唇。過了一會兒,她感到女警察粗大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肩膀上。「這是為你送白粉的小小紀念品。」
她對他的估計沒有錯,他眼中的慾望不會有錯。中村揮手讓班貢走開,「你得離開我們,」他一邊對女警察說,一邊從座位上站起來。「到這邊來,凱蒂,好好吻吻我。」
凱蒂跳著舞,從桌子邊繞了過去,一邊看了看小字紙簍。除了糖紙,什麼也沒有。當然,她想,那太顯眼了……我現在得把這件事辦好。她首先挑逗中村,給了他一個吻,隨後又吻了一下……她還在哈哈大笑,飛快地跑開了,中村開始跟著她轉。
「不,」她邊說邊往門口退,「還不到時候……咱們剛剛才開始。」
中村站住了,咧著嘴笑。「我忘了你多能幹,」他說,「有你當老師,那些姑娘真幸運。」
「要一個特別能幹的男人,才能把我的才幹調動出來,」凱蒂關上門,又把門鎖上。她的目光飛快朝辦公室裡一掃,又落到遠處角落裡另外一隻小字紙簍上。那是最恰當的地方,她激動地對自己說。
「你愣在那裡不動呢,俊夫,」凱蒂這會兒說,「還是給我搞點喝的?」
「當然哪,」中村說。辦公室只有一扇窗戶,窗下有一手工雕刻的酒櫃。中村邊說邊朝酒櫃走去。「純威士忌,是嗎?」
「你的記性驚人。」凱蒂說。
「對你,我記得可清了,」中村一邊給兩個人倒酒,一邊說。「我怎麼能忘記所有那些遊戲——特別是公主與奴隸,是我最喜歡的……有一陣子咱們玩得可真開心。」
直到你非帶其他人來不可。還有金淋浴器,還有更有特色的東西,凱蒂想。你瞭解得很清楚,我一個人是遠遠不夠的。「親愛的,」她突然不耐煩地大叫起來,「渴死啦……我的酒呢?」
中村的眉頭略略一皺,馬上又笑容滿面了。「來了,公主殿下,」他低著頭,遞給她一杯酒,彎著腰說。「殿下還有什麼吩咐嗎?」他卑躬屈膝地說。
「是啊,」凱蒂應聲說,一邊用左手去接酒杯,一邊用右手到中村的和服下亂摸。凱蒂見他閉上了眼睛,就使勁吻他,繼續挑逗他。
她突然一下子閃開。他望著她,凱蒂慢慢脫掉浴衣。中村朝她走來,凱蒂伸出了兩臂。「過來,親愛的,」她命令說,「把那些燈關掉,去桌子那邊的蓆子上躺下,背朝下。」
中村規規矩矩地完全照辦。凱蒂走到他躺的地方,「現在呀,」她聲音溫柔地說,「記得你的公主需要什麼,是嗎?慢慢地,很慢很慢,一點也別急。」她彎腰下去撫摸他。「我相信武器已經準備好啦……」
凱蒂親吻中村,用指頭撫摸他的臉和脖子。「閉上眼睛,」她在他耳邊輕輕說,「數十下,慢慢地數。」
「一,二,三……」他上氣不接下氣地用日語數了起來。
凱蒂以驚人的速度穿過屋子,跑到另外那隻字紙簍跟前,扒開廢紙,找到了那只槍。
「……四。五,六,……」
凱蒂的心怦怦亂跳,她抓起槍,轉過身來,朝中村跑去。
「這是為你對我父親的所作所為,」凱蒂用槍管頂著他的額頭說。
中村大吃一驚,剛剛把眼睛睜開,她就扣響了板機。
「這是為你對我的所作所為,」她對著他的下身,砰砰砰一連開了三槍。
衛兵馬上破門而入,但她的動作太快了。「這一下,凱蒂·沃克菲爾,」她高聲說,一邊把槍管插到自己的嘴裡,「是為你對自己的所作所為。」
艾莉聽到有人在用鑰匙捅地下室的門,就醒了,她揉了揉眼睛。「是你嗎,羅伯特?」她問道。
「是我,艾莉,」他說著走了進來,她剛好站了起來。羅伯特雙手摟住艾莉,緊緊地擁抱她。「真高興見到了你,」他說,「我一聽漢斯說衛兵從警察局撤退了,馬上就來了。」
羅伯特親吻他那搞得莫名其妙的妻子,「真對不起,艾莉,」他說,「我真是大錯特錯了。」
過了好一會兒。艾莉才恢復常態。「他們從警察局撤退了?」她說,「為什麼呢,羅伯特?出了什麼事啦?」
「完完全全一片混亂,」他心情沉重地說,看起來他是垮了。
「你什麼意思,羅伯特?」艾莉突然害怕了,連忙說。「尼基沒事兒吧。是嗎?」
「她很好,艾莉……但成群成群的人都死了……而且我們根本不知道為什麼……一個鐘頭以前,埃德·斯特福特倒下了,我甚至還來不及給他檢查,他就死了……是一種什麼致命的傳染病。」
八爪蜘蛛,艾莉馬上想到,他們終於反擊了。她抱住丈夫哭了。過了一會兒,他抽身出來說,「對不起,艾莉……到處太混亂了……你還好嗎?」
「我沒事兒,羅伯特……好幾天都沒人來訊問、拷打我了。可是尼基在哪兒?」
「在咱們家,跟布萊思在一起。你還記得布萊恩嗎,帕特裡克的電腦朋友?你被捕之後就是他在幫我照料尼基……可憐的人,前天早上醒來,發現他父母雙雙故亡。」
艾莉跟羅伯特一起從警察局出來。他不停地說話,說了一件事,又一件事。但對他那幾乎是毫無連貫的嘮叨,艾莉只聽懂了幾件事。照羅伯特的話說,單單是前兩天,新伊甸園就無緣無故地死了三百多人,而且事情好像還沒完沒了。「奇怪,」他嘟嘟噥噥地說。「只死了一個孩子……死的大多是老人。」
在警察局前面,一位傷心欲絕的中年婦女認出羅伯特,一把就把他抓住。「你得跟我來,大夫,趕快,」女人聲嘶力竭地叫道,「我丈夫昏迷了……跟我坐在一起吃午飯,他開始抱怨說頭疼。等我從廚房回來,他躺在地上……這會兒恐怕都完了。」
「你瞧……」羅伯特轉身對艾莉說。
「跟她去吧,」艾莉說,「然後,如果必要就去醫院吧……我要回家照料尼基。我們會等你。」她靠了過去,吻了吻他。
「媽咪,媽咪,」尼基大喊大叫,從大廳跑過來,撲到艾莉懷裡。「我真想你呀,媽咪。」『
「我也想你,我的天使,」艾莉說,「你一直在幹什麼呢?」
「在跟布萊恩玩,」尼基答道。「他真是個好人,他給我唸書,教我有關數字的一切。」
布萊思·沃爾西二十剛出頭,手中拿著一本兒童故事,從角落裡走出來。「你好,特納太太,」他說,「不知道你還記得我不……」
「當然記得,布萊恩。我是艾莉呀……你幫助尼基,我真的非常感謝……」
「我很樂意幹這個,艾莉。她是個乖孩子……她讓我不去回想那些痛苦的事……」
「羅伯特跟我說了你父母的事,」艾莉打斷他說,「我真難過。」
布萊恩搖搖頭,「真是怪事呀。頭天晚上上床的時候,他們還是好好的。」他眼裡湧出了淚花。「看起來那麼安詳……」
他轉過身去,掏出手巾搽眼睛。「我有幾個朋友說,這場瘟疫,不管叫什麼吧,是由八爪蜘蛛引起的。你認為有可能……」
「可能,」艾莉說,「我們把他們逼急了。」
「這下咱們全得完蛋嗎?」布萊思問道。
「不知道,」艾莉回答說,「我真的不知道。」
他們尷尬不堪地在那兒站了一會兒。
「不管怎麼樣,起碼你姐姐把中村給幹掉了。」布萊思突然說。
艾莉怕自己有沒有聽錯。「你在說什麼呀,布萊思?」艾莉問道。
「你難道沒聽說嗎?……四天以前,凱蒂刺殺了中村,然後自殺了。」
艾莉驚呆了。她直愣愣地看著布萊思,完全不相信他的話。
「爸爸昨天跟我說過凱蒂姑姑的事,」尼基對媽媽說。「他說希望是他親自告訴我。」
艾莉說不出話來,她的頭在晃動,掙扎著向布萊思告別,又再次感謝了他,就在長沙發上坐了下來。
尼基蜷縮在媽媽身邊。把頭放在媽媽膝蓋上。她們靜悄悄地坐了好久好久。
「我不在家的時候,你爸爸好嗎?」艾莉終於問話了。
「還好,」小姑娘回答說,「除了一個腫塊。」
「什麼腫塊?」艾莉說。
「他肩膀上的,」尼基說,「像我拳頭這麼大。三天前他刮鬍子的時候,我看到的。他說一定是蜘蛛或什麼東西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