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大內。皇帝小白正在秋歲入庫的籍冊。
「關內府兵名下的軍屯莊,交公豬羊七萬多口……」
這個數字讓他微微楞了下,居然有這麼多。
他當然不知道,由於那些莊子採用相對整個時代,更有效率軍事化管理和組織制度,以及先進的技術和大型生產工具普及,大量畜力的運用,使得生產效能大大高過那些普通的鄉村,隨著這些年運作的成熟和磨合的默契,也迎來了相對平緩的增長期。因此也讓那些莊子裡的青壯子弟擁有了半工半讀的閒餘時間,以及大量新作物帶來的生產剩餘和加工廢棄物。
平時他們就利用這些剩餘和廢料(主要是豆皮秸稈糠麩之類的),見縫插針的進行各種副業生產,比如由婦女合夥侍養的雞鴨鵝兔,青壯年則在組織下餵養一些豬羊。這些農產品,出來按照比例交公收購外,剩下的都是他們的收入分成。一部分作為莊子的公產賣掉,換取祠堂、學塾等公用所需。一部分則在入冬正月前,按照人頭和出力進行逐戶分配,竭者新春的景兒,好好的打半個月的牙祭。
「大家,這是通政司新送來的遞奏……」
新任左偈者監的寧致遠。抱了一疊紫皮楮邊的書冊進來。
「樞密使大人私通吐蕃……」
皇帝小白看的冷冷一笑
「這些人,就不會再編點更更好的理由麼……」
誰都知道,這位樞密大人自稱大漢主義者,和吐蕃人買賣營私還有可能,以他這樣的高位私通賣國,還有什麼特別的好處麼。
「度支轉運使奏,請求整理官債,各軍為湊糧,私募軍債,雜駁不清,毀譽頗多,如今天下安定,無軍需之急,以朝廷收歸統籌之……」
他歎了口氣,官府的信用,還不如朝廷的一隻軍隊,雖然他明白,這是前代那些官員所用非人,貪弊太狠,把一個方便理財的善政折騰成臭名昭著的爛攤子,所帶來的後遺症,但還是有些異樣的想法……
京師大學堂,某處課堂,汲汲上百人,正在聽台上講解著述。
這卻是特殊的課堂,在京學之中,可遇不可求。因為在這種課堂上,,會突然性的提出一些有爭議,甚至需要避諱的話題,而皇帝特地御批手書,就論國事不以言罪……
「為敵者,大至一國一邦,小至一城一地……破敵之法,非惟刀兵爾,聖人曰,兵乃凶,非不得以而為之……」
「不戰而去人之兵,亦有多道……」
「軍事、政治、經濟、文化……乃至宗教,都是一種手段……」
「軍事者,軍國之事,修兵甲,整士伍,以威力攝而服之,弔民伐罪,追亡逐逆……是以春秋霸主,以一國之域。號令群雄……」
「政治者,經緯安定,為政資治,……勵精圖治,使五民各安其業,戶口孳盛,亦稱政治……敗其吏治,壞其律令,使奸佞橫於國,貪暴流於市,官民相煎,人心思變,不戰而下,為政治之法……」
「經濟者,經國濟世,生產流通之道,亦為徭役賦稅只根本……越借吳糧而蒸熟其種,置其田土荒蕪,可稱經濟之戰,……齊楚爭雄,齊多鑄錢,而收諸國之糧,居天下之豐,災年不動刀兵,而王霸天下,是為經濟之戰……本朝英公定高句麗,輕騎快馬,春掠秋焚,數年往復。其國大饑,不佔而亂,貴人自請臣服,亦為經濟之戰……」
「文化者,文德教化之道……所謂移風易俗,外族學我衣冠飲食,習我禮義文字,用我習俗制度為榮,尚以通婚易其種,……則夷入華夏則夏,古有東胡匈奴,夕有鮮卑氏羌,本朝有突厥契丹、今皆華夏無異……」
有些學生的臉色變得很奇怪,他們都是宇文、獨孤、慕容、元、段氏什麼的鮮卑後裔……
「我現在明白父皇為什麼准許他們在這裡暢所欲言了……」
一個角落裡,新封沒多久的魯王,正在饒有趣味的想大多數人一樣做著筆記。
「殿下……」
「在這裡說,至少辯駁是非,爭一爭大義所在,也在京學內可以控制的範圍內,總比跑到無法察覺的地方去,被別有用心的人,變成流言非議的好……」
「父皇有曰,英明之主。可以聽取異己之見,然後選取對自己有用的所在,昏聵的上位者,則只想聽合自己心意的東西……」
「經常來這裡果然收益匪淺啊……」
身為被寄予厚望的皇子,雖然不能真的到市井中微服私訪,但是也少不了見識世情的例行功課,浴室京師兩學這裡就變成出遊的選了,都是同樣年齡相近的年輕人,喜歡追求知識和理想的各種群體,可以經常見聞到一些新事物和新言論。
雖然不乏熱血、魯莽、冒失之類的缺點,卻是代表了這個國家最有活力和進取精神的階層。起碼比王府上下那麼千篇一律的官樣論調,要讓人輕鬆和舒服的多。
「我還想去看看京華鬥劍大會……聽說正在進行京畿道的預賽……」
「萬萬不可啊……」
隨從的臉色頓時苦的幾乎要滴出水來,他們雖然也是顯貴之家的出身,卻根本沒法和這位比……
「那些都是好狠鬥勇的江湖人,有什麼看頭的,那些遊俠兒輕生死而好意氣,一言不合就刀兵相加,京兆府已經處置了多樁,其中不乏亡命匪類……殿下萬金之軀,這麼能輕易犯險呢……」
「輕生死而好意氣又怎麼樣,」
少年魯王臉色一沉。
「這才是市井人家的血性和武勇,就看朝廷這麼善加運用了……本朝崇尚開邊進取的,自古又有多少遊俠兒投軍開邊的,成就一代軍門世家的……」……
除了崇拜狼,回紇還和突厥崇尚雄鷹一樣,崇尚鶻,像狼一樣凶狠狡詐,像鶻一樣輕巧迅捷,將部族中最健勇敢死之士組成的軍隊,稱為牙帳護軍,分為中左右三部,其中最效用善戰,經驗豐富的,又稱鶻衛,和各族貴人子弟組成的附離子一般,是可汗出行的貼身隨扈親衛。
而統領這麼一隻鶻衛,前來迎接的移力貪汗,他既是藥葛羅分支——別斤八部的酋長,也是回紇一名小可汗,(可汗之外常別設小可汗以佐可汗,但不是常設官職,隨意性較大,一般以其管轄地命名)。負責統領這些最接近可汗身邊的健兒。
只是他在莫賀達乾面前,也不得不低下高昂的頭顱,
雖然都是達干,有些只是純粹顧問性質的輔佐官和榮譽頭銜,有些則是踏踏實實代可汗領兵。乃至專重一方的重臣。
眼前這位莫賀達干,顯然是後者,據說他幼年就被作為特勒(王子)們的陪臣,送到王帳來的,最為新可汗的親信序列,甚至要高過他這位鶻衛頭領。
「我們這次出動了數萬控弦,
「莫賀大人……這樣做會不會讓唐人輕慢我的族人……」
「就是要讓他們輕慢啊……」
莫賀達干輕飄飄的吐出這麼一句話,……
一來就給這麼個大戰陣,顯然回紇人也得到消息,對我帶這麼多部曲,來草原上武裝散步,也有所想法,或者說怨念啊。
呆在臨時的過夜營地裡,我做如是想。
「拔悉蜜人的蕩燒部、蘆提部,送來肉酪飲食和羊群上千牛百口……」
「吃,為什麼不吃……」
我搖頭晃腦對著一根香料熏制的羊腿,口齒不清的說,
「要放開肚子,變本加厲的吃……」
關於帶上這麼多人的另一個版本的說法是,當年回紇來唐作戰,一天要供應數百隻牛羊,現在我們多帶點人,把這個損失,從回紇人那裡加倍吃回來。雖然我們自帶了糧草,但可以省下來應急,何樂不為呢。
當然,
這些送來的牛羊,要經過逐一檢查,放養上兩天,才允許食用。草原上各種疫病也不少,只是地廣人稀,多數不大容易流傳起來而已。
拔悉蜜人是正宗突厥的後裔,自從前前代可汗裴力骨羅,殺死後突厥最後一任白眉可汗,宣佈建立回紇國之後,拔悉密人也和大量的突厥部眾一樣,成為回紇的臣民。
由於地緣的關係,拔悉密人某些部落,也是最早與龍武軍進行回易的草原部落,因此我中軍大帳的夜晚,也迎來了絡繹不絕的拜訪者。
沿著色格楞河水下游,又走了一天半,穿過若干個部落的聚居營地,可以看到精心營造的鹿角柵欄,大量虎視眈眈,挾弓持刀的青壯奔走其中,不厭其煩和詢問和查驗,他們也是組成回紇王帳外圍的屏障。
風中傳來隱約不知名的嘈雜聲,彷彿恆古就以天地同在一般。矮矮的低坡後,坐落在略微低凹的河灘地中,一座巨大無比的營地,豁然映入眼簾,奔流的河水在這裡稍稍拐了個彎,將河岸沖刷的露出大片的礫石,也變得更將寬闊和平緩。
河水也潤澤出出一片相對肥美的草洲,各種閒蕩的牛羊牲畜,像鋪天蓋地的斑斕雲彩一般,飄蕩在綠野如傾上。
「這就是回紇的王庭啊,」
我感歎道。回紇的王帳,或者說王庭,是有無數車帳組成的移動營地,
史稱「回紇,其先匈奴也,俗多乘高輪車,元魏時亦號高車部」。這種高輪車,又稱氈車或氈車,是用毛氈製成車篷的高車,可以避擋草原上的風雪。上自回紇的可汗王后,下至部落一般成員,在草原上行進時,婦女幼童大都乘坐這樣的氈車。行著居於車上,定著宿於帳中。
每遷徙到一個新的地點,以氈車為中心支點,用索子和皮革搭建起回紇風格的尖頂大帳,因此也被稱為車屋。一帳也代表一個基本的回紇家庭的單位,數量從數人到數十人不等。
各種大小帳篷車屋,組成一個沒有城牆的巨大活動城市。而且這個城市看起來功能齊備,各業俱全,人煙稠密,我甚至可以看見,用好些輛大車作支點,搭建起來的車樓。皮頂的帳幕下,成群的武士巡遊其中。
而這種聯車為樓的技術,則據說源自隋煬帝出巡草原時,遺落在突厥手中1iuhe板城的工藝,
(隋志:帝北巡出塞,行宮設1iuhe城,方一百二十步,高四丈二尺。1iuhe,以木為之,方一尺,外面一方有板,離合為之,塗以青色。壘六板為城,高三丈六尺,上加女牆,板高六尺,開南北門。又於城四角起樓敵二,門觀、門樓檻皆丹青綺畫。又造1iuhe殿、千人帳,載以槍車,車載1iuhe三板)。
車樓拱衛之中,以高台狼纛為標誌,可汗的居所和號施令,接見朝拜和會客的所在,稱為牙帳。有專門的牙內官、牙中大將、牙侍人等。白氈、白帳、白頂、白幕、白幃,一大片炫目的白色調,夾雜著少量的金邊和青色。(草原上崇尚白為尊貴)
圍繞著牙帳,是由眾多大小毳帳組成外圍。
毳帳,即把許多小帳篷聯結起來的大帳篷,容數百人,作為各部領貴人辦公議事處所。君長坐大毳帳,部下處小毳帳,大毳帳周圍,兵衛極嚴而衙府甚狹,形同漢地的省台部院。這些毳帳褐黃色堆簇在一起,如同一團團半綻的花瓣一樣
而居毳帳左近,入目如魚鱗一樣整齊的小帳,居宿的都是可汗部的子弟,據我所知,可汗部也是回紇國最強的部落,號稱有眾十萬,勝兵半之,其人驍強、善騎射,一個部落裡能夠有一半人口是兵,就屬於青壯男子眾多的強盛部落。
然後附庸的奴隸、工匠、僕役的宿地,想犄角一樣分佈在王帳延伸出來的幾個個方向,不過就顯得骯髒而雜亂的多,他們也構成了真正意義上的回紇王庭。
在王帳以外的不遠處,就是先行到來參加會盟的各地部族領的紮營地,以王庭為中心,相互之間保持一定的距離,尖頂圓穹等各種風格的大大小小帳落群,基本將周邊的空地,填滿了大半,各種顏色斑駁的帳色和如林的旗旛,鋪陳在草原上,迎風而微動,看起來數量巨大而煞是壯觀。
隨著大唐的旗號,隨著鶻衛的引導,出現在原野上,這些帳篷組成的海洋,也像突然甦醒過來一般,隨著綿延起伏的綿長鼓號,匯合成變得人聲鼎沸的洪流。
聞著空氣中濃重的腥膻油酪的味道,我的心情,也像高山傾瀉而下的奔流,突突的狂跳起來。提馬狂奔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