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由?」趙禎不客氣地說。
梁適一笑,說道「陛下,天聖年間陛下方少之時,已對鄭朗青睞有加,這是聖君的眼力,也注定我大宋將會成為一場傳奇。」
幾個宰相想嘔吐。
在趙禎朝想拍馬屁得拍得有學問,若過於明顯未必是好事,有可能讓言臣就給噴死了。
但吐完後仔細地回味,確實也有五分道理。
鄭朗說刀子與人的關係,君臣之道也是如此,周文王遇到姜子牙,姜子牙很牛,絕對比周文王更牛,於是周朝興。商湯用伊尹,伊尹也比商湯牛,商朝興。劉邦用蕭何,蕭何也比劉邦牛,韓信逃走,劉邦就當沒有這回事發生,蕭何騎著馬,在月亮下邊跑啊跑,將韓信追上了,漢朝興。還有更多更多的事例,齊桓公與管仲,劉備與諸葛亮,符堅與王猛。
為什麼前者是皇帝,後者反而是臣子呢?
不能用王八之氣解釋,那就是識人馭人之道,無論蕭何張良韓信多牛,劉邦僅是一個小流氓,但三人被他而用,而不是他為三人所用,所以一個是君,一個是臣。就像刀一樣,能切胡蘿蔔,能宰雞殺牛,能捅人,也砍青菜根子,還能用來放在丈夫小**上恐嚇丈夫不要在外面找小三,但無論刀有多厲害,刀始終是刀,用好刀的不是刀本身,而是用刀的那個人。
少年時鄭朗很厲害,但宋朝天才兒童不要太多。那時皇上也不大,偏偏看重,對其寵愛有加。讓小鄭感動得一塌糊塗,風裡來雨裡去,刀裡滾。油裡翻,無怨無悔,這就是本事,皇上的識人馭人之能。
至於劉娥在中間扮演的角色,幾個大臣自動無視,一個女子,好意思擺上檯面提?
真實內幕不是這樣的,少年時鄭朗還是一個小宅。說話帶著大叔腔,儘管趙禎比他年齡大,說話老氣橫秋的。換其他皇帝,有可能會記仇了,比如那個明神宗,但趙禎不,他性格有點喜歡被人虐。孔道輔多次虐他,對孔道輔一直不惡,過世了還多次追贈,敢虐朕,是忠臣哪。包拯。唐介等等,虐得趙禎越厲害,趙禎越重視。以致鄭朗有時候懷疑張貴妃得到趙禎喜歡,除了相貌溫柔外,在寢宮裡晚上有沒有穿上皮裝,一手拿著皮鞭子,一手拿著蠟燭,給趙禎時不時來上幾下滾蠟,抽上幾鞭。
因此,對這段經歷,趙禎根本不在意,現在梁適提起,趙禎嘴角反而洋溢著笑意。
梁適有點後悔,早知道皇上是這個反應,應當多添加一份水份,反正鄭朗這一去是數年時間,對自己沒有妨礙。不過看著幾個宰相,特別是高若訥警惕的眼神,這個想法立即中斷。
「理由,」趙禎隨即清醒過來。
宮外他不能出去,但有些小太監也時常將宮外的消息帶回來,有的百姓說這幾年是黃金時代,他還不滿足,想開創白金時代,寶石時代,鑽石時代。
中間,鄭朗將是一個重要的棋子。
什麼人都能出現閃失,唯獨不能讓鄭朗出現差池。
不要拿什麼天命神話來哄騙朕,得拿出一些實際的原因。
「陛下,余靖雖在奏本裡用鄭朗契丹一行舉例。鄭朗為什麼會有契丹一行?」
趙禎啞然,還不為了自己寶貝女兒才冒的險。「當時我朝不可兩面開戰,鄭朗被迫答應。然僅是一些生蠻輪為盜匪,與當時情況可能相比否?鄭朗沒有十足的把握,值得冒這個危險麼?」
這一分析倒是有幾份道理的。
「陛下,行軍作戰各有各的風格,狄青是勇,鄭朗是智,兩相不能比較。因為鄭朗是文臣,不能身先士卒,加上他低調謙遜的性格,故認為自己軍事才能不及狄青,但當真不及?僅看如今契丹與西夏鬧到這種地步,狄青能辦到嗎?」
這一說,更有道理了。
鄭朗代表的是士大夫,狄青代表的僅是武人,在幾個宰相中,除龐籍能有一個清醒的認識外,誰會替狄青說話?若不是鄭朗對狄青看重,幾個宰相早就掏小刀子,在狄青背後搞刺殺活動。
實際根本不是這個理兒,在軍事造詣上鄭朗確實不如狄青,不但不如狄青,不如還十分遙遠。西夏一事乃是金手指與後世的高度,之所以鄭朗有這個膽量,是對蠻人的瞭解,比這時代任何一個大臣的瞭解,所以才敢托大。
鄭朗敢去,心中有把握,但梁適一條也沒有說出來。也沒有關係,鄭朗在軍事天賦上不及狄青,這幾人連鄭朗也不及。聽了梁適似是似非的理由,還一個個相信了。
趙禎默想半天,說道「梁卿,言之有理。」
也沒有給余靖回話,反正鄭朗說十幾天,很快就有消息傳回。
但是龐籍卻更對梁適產生了警覺,再想,又想不出梁適在弄什麼名堂。
諸宰相退下,梁適心中大喜過望,今天不但給皇上留下一個好印象,而且邁開搬龐籍第一步。就看狄青那小子是否爭氣,若再爭一口氣,那麼首相之位,離自己就更近了。
對於狄青來說,戰爭比較單純,但對於大多數文臣來說,戰爭豈止是戰爭,不但是政治的延續,一場南方幾百兵士的小型戰役,還能牽及到權利之爭,相位之爭,太神奇了,比鄭朗九百兵士前去五嶺平叛生蠻還要神奇……
鄭朗的船隊繼續順流而下,船速很快,越行田週二人眼睛越明亮。
離廣州境內越近,百姓越來越多,地勢也變得平坦開闊。儘管遭到儂智高的嚴重戧害,百姓的恢復能力不可小視的。再加上鄭朗這頭老虎坐鎮,接連著幾個不好的官吏貶職、處罰,官吏不敢怠慢。漸漸郁水兩岸重新恢復了生機。
特別是廣州,自唐朝時在此設立市舶司後,越來越繁榮。接著宋朝在此設立了銀行。更加推活廣州的經濟。此時到達廣州,幾乎已經看不到儂智高給廣州帶來嚴重的創傷。
當然,那是不可能的。
可是人總要活著,不能活在傷痛裡,還要面對未來,卑微的老百姓更是要為每一天的柴米油鹽而掙扎,沒有空為親人去世而去哭泣……
況且幾天來與鄭朗長談,鄭朗已在為兩廣構畫著一個美妙的未來。
廣南東路轉運使元絛、提點刑獄鮑軻、廣州知州魏瓘迎出城門口。與諂媚無關。鄭朗也不喜歡象趙禎那樣,無緣無故的被人虐還虐得開心,但想鄭朗重視,拿出真本領出來。
這三個官員皆算是良吏,也沒有諂媚的習慣。迎到城門口,僅是對鄭朗所做一切表示敬重,並無其他意思。
幾人一邊進城。一邊說話,也沒有說多少寒暄的話,直接進入主題,談地方的吏治。
田週二人對視一眼,心裡皆在說。名相,果然很有意思,與眾不同。
鄭朗並沒有做停留,開過口的,十幾天時間就得將生蠻搞掂,時間寶貴,在廣州僅是停留一天時間,立即轉到龍川北上。可北上一天,田週二人臉色便灰暗一天。
在廣州看得很好,越往北去越沒有那麼美妙。
山越來越多了,最後山連著山,林連著林,大團濃烈的綠意都綠得讓人感到壓抑。
這還是在惠州境內,若是到了循州,到了五嶺會是如何?
兩人腦海都不能想像。他們看到的僅是外表,還沒有看到剽悍的民風,聞聽儂智高來犯,惠州許多不肖子弟不是害怕,而是歡喜若狂,準備借亂做大匪,大撈一把,幸好王罕鮑軻等官員鎮壓及時,否則將會成為烽煙四起之勢。
鄭朗說嶺南是處女地,一個龐大的空間袋,裡面還能裝很多很多的東西,可已經裝的一點點東西有著太多太多不好的成色,如何將這些成色去掉,不亞於一場大型戰役。
鄭朗未多做解釋,一路繼續北上,到了循州終於停下。
讓隨行的各個酋長與官兵下了船。但進城離船前,所有兵士一起脫下盔甲,化作平民商人的行頭,鄭朗又再三吩咐諸人對這一行人的身份保密。不知道鄭朗葫蘆賣的什麼藥,但是鄭朗的吩咐,又關係到軍事行動,諸人不敢違抗。
隨著鄭朗又說就在這裡繼續開會,但諸人一起產生狐疑,鄭朗說的,十幾天,已經過去了十二天時間,就算十九天吧,還有七天時間,如何取得大捷?
連田瑜也不由擔心地說「鄭相公,時間不多哪。」
鄭朗睜大眼睛,看著田瑜,無語了,這說得倒是什麼話哉。
休息了一個晚上,第二天鄭朗將諸位酋首召集,說道「請你們將派出的人選挑出來,跟某走吧。」
大家忽信忽疑,各自挑出一個代表,一共兩百多人,上了船。
船的數量在增加,不過船已經換了小船,到了這裡,龍川水開始淺了,大船無法航行。
田瑜與周沆也上了船,但他們發現更奇驚的一幕。
到了船上,所有兵士扮作了伙夫,押運的車伕,僅有少數人扮作侍衛,但也是沒有盔甲的私人武裝侍衛。船上還有大大小小的車子箱子,有幾個箱子沒有保管好,往船上抬的時候,能看到箱子裡裝著雪白的廣鹽,另外幾個箱子裡還有更貴重的香料,精美的綢緞,這些香料與綢子引起岸上一些百姓的注意與驚歎。
也沒有什麼不對,扮作鹽商進入五嶺也是可以的。主要不對在兵士數量忽然變少了,僅剩下四百餘人,要麼就是兩百多名代表。本來兵士數量不夠,怎麼越變越少?連鄭朗所帶的一百名蕃兵侍衛也消失不見,他們可是最強的戰鬥隊伍。
田瑜忍不住又問「鄭相公,其他兵士呢?」
「資忠,該出現時他們就會出現。」鄭朗做了一個等於沒有回答的回答。
但鄭朗上船後接見了一個人。
一個獨臂大漢跪了下來,號淘大哭「鄭相公,我丟臉了。」
正是劉古,那個老劉。
作為西北戰場上的佼佼者,擊斃數名西夏戰士的勇士,在生蠻出現時,沒有作戰,而是選擇了象文官一樣逃跑,這比殺了他還難受。不僅是這個,傳了出去,以後誰敢僱傭他?
這些天,一直在鑽牛角尖。
「劉古,你坐。」
「我,我,我……」
「叫你坐。」
劉古悲憤地坐了下來。
「劉古,當時你第一選擇為什麼出逃?」
「我,我……」
「不是你出逃,而是為了其他人,當時你若是反抗,可能你們四百五十人性命全部丟在哪裡。或者當時你不及時做出判斷,不向北逃而是向回逃,估計死的人會更多。有什麼錯?犧牲了個人榮譽,卻救了一百多條性命,那一個更重要?」
劉古再次大哭。
「想不想重新奪回失去的榮譽與勇敢?」
「想。」
「想,請回想一下當時蠻人的情況,以及循虔道的道路情況。」鄭朗溫和地說。這一行必須保密,不敢從當地請嚮導,天知道所請的嚮導會是什麼來路?故寫急信,讓富弼將老劉送到循州。
「屬下遵命。」
「這樣像是我部下,」鄭朗讚賞了一句,然後拿出地圖,一一詢問對比。
在兩人一問一答聲中,船隻開始啟航。
七天時間,這是第一天!
二人還在談話,船隊北上,離開循州郊外,青山隱隱水迢迢,不對,是青山重重疊疊水急急,水很碧,但許多地段變得十分湍急,山很綠,綠得快要將綠意汪出來。
不時地傳來畬蠻特在的歌喉,一個喜歡唱歌的民族。
現在周田二人因為鄭朗這幾天的談話,對畬蠻印象扭轉。不是人家不好,關健是朝廷沒有做好。是有理,心中還是有些不快。這都是次要的,看著這些連綿的群山崇嶺,蒼莽的森林,田瑜與周沆皆產生更大的懷疑,時間短,兵力少,連一個嚮導還是來自一個逃兵,僅來過一次循虔鹽道,倒是如何打敗蠻人?
拚命的想,拚命的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