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朗揮了一下手,又揉了揉腦袋,對這些大大小小的大臣說道:「各位,且等一等。」
然後又衝在不遠處準備宴席的嚴掌櫃說道:「你們也不能準備。」
這事兒不知怎麼的,眼看生米就要做成熟飯。
說完跑進院中,對崔嫻與樊家這個小娘子說道:「我是去西北對麼?」
「是啊。」
「我是去涇原路對麼?」
「是啊。」
「你們知道好水川死了多少將士,我馬上去做他們的父母官,沒有去,先納小妾,讓涇原路百姓聽聞後,他們會做什麼感想?」
「這有什麼關係啊?」樊家小娘子不顧害羞,反問一句。
理由太勉強了。
鄭朗又要撓頭,現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主流,難道向她們宣傳自由戀愛的思想觀,也不可能,自己娶了四個妻妾,有什麼資格說自由戀愛。只好粗暴地說道:「這樣吧,即便納,也等我回京城再納。否則我就不同意。」
「這有什麼區別?」樊家小娘子萬分失望。
「有,你想到鄭家來是不是?」
「是……蚊子一樣嗯了一聲。
別裝,鄭朗心中十分無語,說:「那你應當知道我的為人,我對百姓如何,你也知道的。」
終是小姑娘,比較容易蒙騙。
「但是……
「你先回去,我再度回京。必然也會立下一些功勞,再讓你進入鄭家。」
樊家小娘子不知道如何是好,崔嫻伏在她耳邊低語幾句,小姑娘說道:「好。」
鄭朗派人將她送回去,然後對群臣說道:「我與樊家說好了,回京城再納,各位不必恭賀。」
可是鄭朗疏忽了今天的場合。這不是官場,要一本正經,他也不是老夫子,歲數大,沒有人敢與他開玩笑。
特別是歐陽修與富弼等一干歲數不大的官員,早將他架了起來,說道:「早納遲納還是不納,吃喜酒,吃喜酒。」
嚴掌櫃也讓眾人竄奪著,再次準備擺起酒宴。
鄭朗無語,我被強女干了!還是被一百多名官員強行女干。
連趙禎沒有放過,他本人沒有來,卻派兩個小黃門,一本正經送來隆厚的賀禮。
崔嫻低聲說道:「官人,我們成親時也沒有這麼熱鬧。」
熱鬧沒有結束。
皇上送來賀禮後,曹皇后又派人送來賀禮,不是代表趙禎,而是代表皇后本人,曹家與鄭朗沒有關係,可是鄭朗力保她的七叔為陝西長官,曹皇后心中還有些感謝。
接著苗貴妃也派人送來賀禮。
鄭朗更暈。
反正大家一起來強女幹他,那麼就來吧。
酒席擺開,被富弼拖到酒席上,一一勸酒,鄭朗借酒澆愁,眾人再勸說,一會兒喝了十幾盞酒下肚。
然後鄭朗看著眾人,越看越多,幾百人變成幾千人,幾萬人,最後模糊成一團,咚地一聲趴到桌子下面。
哈哈哈,大家一起大笑。
難得看到鄭朗失態,終於看到他醉倒的模樣,富弼樂得不行。眼睛瞅了瞅,正好瞅到將仕郎燕文貴,喊道:「燕仕郎,將鄭行知此時的樣子畫下來。」
燕文貴十分為難。
晏殊說道:「讓你畫,你就畫。」
這對翁婿要求,燕文貴怎敢拒絕,只好作畫。
呂夷簡也笑咪咪的看著燕文貴畫鄭朗醉酒圖。
其實是好水川之敗,給京城官員太多的壓力,需要發洩,正好鄭朗此次納樊家女,給了他們一個機會,才鬧哄成這個樣子。
樊家開始看到自家女兒回來,有些不樂意,但怎麼辦?人家是朝廷的棟樑之材,最年青的宰相,自己只是一個富商,算什麼?但不一會兒聽到事情真相,樊家上下全部大喜。
熟飯了,再也變不回成生米!
鄭朗一醉,第二天早上也沒有醒過來,但不用上早朝,於是崔嫻派施從光前往西府請了一個假。
晏殊大手一揮說道:「給假三天。」
到了下午,鄭朗起來,心頭燒得厲害,喝了幾大口涼水,崔嫻抱怨地說:「不能喝,別逞強。」
「這一回你滿意了?」鄭朗忍著頭痛,將昨天發生的事回想一遍,都鬧成這種樣子,將人送不送回去,有什麼區別?
「妾身還不是為了鄭家,為了你,你以為我想啊。」
有理也說不清,鄭朗索性不說,先考慮西北。
葛懷敏誇誇其談,鄭朗自己也是誇誇其談,之所以說出那麼多東西,是歷史的知識。真要將腦海裡領先一千年的見解,與歷史知識拋去,未必做得比韓琦與范仲淹好。
有這個歷史知識還遠遠不行的,要落實到具體的實處。兵戰凶危,不像政務,在杭州與太平州,做錯了,可以及時改正。軍事上一錯,幾千幾萬人會立即傷亡,怎麼去改正?難道人死了,還能將他們吹活過來?
不過僥倖還好,有狄青在涇原軍,並且頂在鎮戎軍,不過也不好說,鎮戎軍幾乎覆蓋了後來固原所有地區,甚至超過。但宋朝控制能力有限,比如好水川已經到了後來的隆德,雖然北方海原地區屬於西夏控制區,也要經過宋朝大片的控制疆域,才到達好水川進行埋伏。
一部分是韓琦與諸將出現失誤,疏於偵查,一部分也是宋朝只能防守,兵力有限,以至控制的前線地區出現大量空擋,才造成的結果。
還有如何利用葛懷敏這個二世祖?
想了想,來到軍營,查看這群蕃兵,也要讓他們準備動身。
聽說要去西北,這些女真人哇哇叫。
應當來說,他們並沒有完全開發心智,甚至整個種族才開始逐步向奴隸社會進軍。正是這種天真與愚昧,也造成了他們野蠻與強悍的戰鬥力。
十分興奮,想要象京城的那些人享受榮華富貴,就得有戰功,想有戰功,就得打仗。
鄭朗將王直喊到一邊,問:「王德用派來的幾個人表現如何?」
知道王德用對他那個妹夫十分感冒,但不代表著王德用會識人。
「學士,這批人可重用,」王直慎重地說,又道:「特別是那兩個文士,似乎很不簡單。」
「哦。」
「你看今天這些蕃子表現如何?」
鄭朗仔細地看了看,說:「比昨天站隊似乎更整齊。」
「是劉軒睿強行我下的命令,操練不齊整者,不聽軍命者,按軍法處斬,斬殺了一名蕃子,這些蕃子怕了,才變得聽話。」
「真殺了?」
「他搬出軍法,又搬出王相公,我不敢不聽。」
有軍法,可幾乎沒有人將軍法當成一回事,鄭朗喃喃道:「還真殺?」
「學士,我想到了孫武。」
不能僅靠歷史來判斷一個人的命運,有的人因為沒有機遇,沒有碰到賞識的人,才埋沒一生。就像狄青沒有碰到范仲淹,也就那麼一回事。但達到孫武的高度,不可能的。然而如此果決,大約是一個人才。將兩人召了過來,說道:「我馬上就要離開京城,前往涇原路。」
「學士,我們都知道了。」
「那你們有什麼想法?」
「鄭學士,延鄜路在范仲淹經營下,不易攻克。朝廷又讓范仲淹去了環慶路,范仲淹雖不求有功,但那種戰法,卻是最難進攻的。」劉軒睿說道。
「說得有道理,繼續說。」
「秦鳳路在後方,那麼只剩下涇原路與北方的府麟二州。這兩處必將成為未來西夏人攻擊的重災區。」
常明德補充道:「涇原路已經被無昊打爛。但是想立功,還是在涇原路。」
沒有戰爭,怎麼會立下功勞?
似乎真的不錯,難怪會向王德用毛遂自薦。但不像狄青,已經有歷史證明,還要繼續觀察,鄭朗溫和地說道:「很好,與我意同,你們馬上準備準備,不日我就要動身。」
「喏。」
鄭朗不由哭笑不得,兩人更加興奮,像是兩個戰爭狂熱分子。
果然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然後又繼續看著蕃兵操練,到了京城,鳥槍換炮,全部披上宋朝的盔甲。
在隋唐明光鎧成為主流,發展到宋朝,山文鎧取代了明光鎧,工藝也達到了巔峰。
不但工藝精湛,連尺寸都有嚴格的要求,比如造甲之法,步軍欲其長,馬軍則欲其短,弩手欲其寬,槍手欲其窄。又比如步人則直身行立,短則露足,馬軍則曲膝蹲坐,長則綰絆,馬軍甲裝裙所以獨用過膝三寸,步人則甲身腰圍吊腿連成一片,名曰全裝,而易為披帶,馬軍則吊腿拖遴作二段,名曰摘吊。
不但有馬步軍專用的盔甲,還細分弓箭手、弩手與槍兵等兵種適用的盔甲,尺寸護具,都根據各個不同的兵種做了考究。
特別是重步兵的步人甲。
有人說歐洲的古代盔甲最好,這是錯誤的,最好最全面的是步人甲,重達近三十公斤。
加上武器在內,往往士兵會負重四十到五十公斤。
雖有效的保護自己,但犧牲了速度。
其實最強大的軍隊,不是重甲兵,而是靈活機動的輕騎兵,速度戰勝一切,什麼重甲都是浮雲。鄭朗知道,但知道了也沒有用,沒有好的戰馬,什麼速度也是一個夢想。
馬甲要輕一點,也重達近二十公斤。
但對於這些女真人來說,一點也沒有感到負擔。
論武力他們肯定不是宋朝第一,但整體均衡起來,體力絕對勝過宋兵。
無奈,北方人種本來就比南方人種高大,加上吃肉的民族,營養也比吃素的人更強壯。
不過不是每一個宋兵都能穿得起這種盔甲,別人不說,要是讓鄭朗穿上步人甲,別說走路,有可能被活活壓趴下。
所以出現了皮甲與紙甲,紙甲不是後來大白紙,厚達三寸,如遇雨水透淋,統弩難穿。能當盔甲,起到一些防禦能力,而且輕便,還能當作保暖的衣服。
相對而言,即便在前方,紙甲數量也勝過了鐵甲數量。
紙甲多是無奈,許多士兵承負不起步人甲的重量,朝廷也沒有錢帛讓一百多萬士兵全副武裝鐵製盔甲,就是能武裝起,保養費用也是十分驚人。但最怕的是紙甲也粗製濫造。
三寸厚的紙甲能擋一擋弓箭,如果變成一寸厚呢?
這種紙甲還在演變,到明朝後,被棉甲代替。以前朝代也有差的盔甲,比如唐代網兜狀的鎖子甲與皮甲、布甲。
沒有騎兵,這種狀況就無法改變,鄭朗默想片刻,又開始觀看武器,宋兵主要是一弩二引三槍,少量配製刀、劍、鐵鞭(鐵杵)、短槍。多數配置馬軍一都當中槍手旗頭十三人,其餘人並系弓箭手。步軍一都刀手八人,槍手十六人,其餘七十餘人並系弩手。弓弩手也練習刀槍技擊之術,以防短兵交接,但多不熟練。
這支蕃兵保持著原女真人的傳統,用槍的人沒有一個,全部用刀,配引。
鄭朗忽然靈機一動。
在延州他一直在想著擺巴士,每天又在處理許多政務,沒有時間想其他,這時他忽然想到一個問題。
騎兵與步兵交戰,誰勝誰負,幾乎是小孩子都知道的問題。
但以步兵勝騎兵不是沒有過,劉裕的卻月陣,不算,但還有唐朝的陌刀兵,也不能算,工藝能還原出來,也沒有幾個宋兵能將唐朝的陌刀玩好。還有一倒,普通的步兵勝過騎兵,岳家軍!
韓世忠與岳飛軍中還是以鐵甲長槍強弩為主的重步軍,以密集陣容屢屢擊敗金朝騎兵。但因為沉重,往往勝不能全擊敵寇。於是岳飛在郾城之戰中想出一個辦法,裝備特製的大刀、大斧,從兩翼擺開陣勢,咱不砍你人,專砍你馬腿,馬腿砍倒後,敵人從馬背上摔下來,再用大斧大刀往胸口猛砸。端的陰險毒辣。
但這一戰將金人殺慘了,若不是趙構與秦檜這兩個王八蛋,金人都準備收拾行李,打包逃回黃龍府,僅一戰,有可能就將中原收回,連帶著外送幽雲十六州。
結果讓人無語。
想到這裡,立即站起來,奔向西府。
晏殊看到他笑嘻嘻地問:「酒醒啦?」
高興的。
鄭朗翻了一下眼睛,沒有理他,而是拿出紙筆,將岳飛發明的幾種武器畫了出來,帶有長柄的刀斧,岳飛當時佈置十分匆忙,沒有時間特製長柄,於是讓手下砍來木棍子當作長柄,然後用繩子將刀斧綁在長柄上。現在時間有餘,可以慢慢製造出專用的長柄,直接套在長刀或者大斧上。
「這是……
「砍馬腿。」
「咦。」
「先讓作監做出一批,我帶到西北,試用看一看。」
「好。」
鄭朗接著畫出第三件武器,鉤鐮槍,這種兵器是從古代武器戟演變而來的,成名於呂光,然而西域一戰,在古代多為中原人忽視。宋朝也不知道它的威力。
宋朝與李繼遷交戰時,不能破其連環馬,於是有人想到了戟,仿照戟的形式加了一個橫枝,刺戳之外又多了一個橫拖的作用,起了一些成效,於是宋制九種槍當中雙鉤槍、單鉤槍與環子槍皆帶著這種小鉤子。嚴格來說,還不是鉤鐮槍。岳飛在這種帶橫枝的槍上又加了一個彎鐮,將橫枝改成真正的鉤子。
交戰時先用鉤子將敵人的盔甲勾下來,再用彎鐮割敵人的腦袋。大將楊再興正是用這種鉤鐮槍,一人就殺了幾百個金兵。
武器不是萬能的,但這些武器的出現,無疑擴大的郾城大捷的戰果。放在西北戰場,也增加了一部分的威力。
「這個好啊。」晏殊高興地說。
「好那就開始製造吧。」
「我馬上下令製造一批,讓你帶到西北去。」
鄭朗這才回到客棧,崔嫻委屈的迎出來。鄭朗搖頭,也沒有再生氣,這不是一代人兩代人的差距,而是一千年思想觀念的差距。崔嫻按照這時代的做法,並不為過,相反,這是大婦的大度,是婦德。說道:「嫻兒,我馬上就要走了。」
「嗯。」
「你們回鄭州吧。」
「為什麼?」
「這不是杭州,西北有危險。」
「妾身不會與你各自飛。」
「都是什麼,你們去西北也沒有用。」
「有的,那個你不想了。」
……
杏兒四兒她們也不同意,鄭朗只好說道:「你們要去可以,但必須呆在渭州城中,不能出城,只要是城外,那怕是在渭州,都會有危險。」
「好,我們就留在渭州城中,一步不離。」
鄭朗還是像在杭州一樣,說走就走,先帶著這群蕃兵騎馬離開京城,崔嫻她們依然在後面出發。
早到達涇原路,就能好做準備。
春花正是燦爛的時候,鄭朗眼中卻只能看到落英繽紛,與隱隱的那份殺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