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夷簡看著鄭朗,說道:「終於在東府看到你。」
在東府多次看到鄭朗,不是指這個,而是指鄭朗以西府宰臣身份來東府公幹。連呂夷簡也沒有想到鄭朗成長有這麼快,但他很欣慰,鄭朗想要成長為真正的宰相,比如樞密使、東府的首相與參知政事,還得幾年時間,那時他早就老得走不動路,對他的威脅還是不大,然而自己的兒子是他的學生,另一個兒子是他的下屬,就是不會相互提攜,這份味道還是存在的。
鄭朗笑了一笑,道:「見過各位相公。」
「來東府有何貴幹?」
「我來看一看奏陳,有些逾制,各位相公,恕罪則個。」
呂夷簡沒有意見,章得像面露難色。
「章相公,雖說西府主管軍務,然而軍務與民務卻是相連一體的,民務同樣與軍務連為一體,所以晏相公說參知政事可以過問西府軍務。我來只是做一下瞭解,不是前來插手東府事務。」
章得像臉上還有猶豫。
呂夷簡說道:「讓他看吧。」
如今西北軍務久而未決,連呂夷簡都不能拿出一個好的方針出來,說不定鄭家子就會想到好辦法。
其實鄭朗早就提出好辦法,去年奏折上什麼都說了,然而說得太多,特別是那三條國政,讓許多大臣不敢發言,鄭朗來看,是對國家做一個總體的瞭解。
粗粗的將這段時間奏陳翻閱一遍,其中關於禮制的立即疏忽過去,民政財政看得最多。
第二天下午又跑到兵器作坊裡查看,在延州時鄭朗看到許多不合格的武器弓箭盔甲,多種原因造成的,一是前方將領貪墨與保管不當,二是後方作坊粗製濫造,原因有貪污,有搶工,有消極怠工等。
再次試了試弓弩兵器,又找到許多不合格的武器。
沒有作聲,又去了火藥作,這才是鄭朗前來的原因,看看有沒有好的火藥武器出現。
看到了炮,不是炮,而是炮。
是鄭朗去年催促,產生的一些武器,主要還是用投石機為拋射工具,或者能用來埋藏的炸藥。
除了這些大同小異的武器外,還有原來的火箭、火球、火蒺藜。
因為笨重,用做守城外,野戰沒有多大的效果,除非在地下埋這種粗笨的地雷,但誰來燃放?敵人會主動進入地雷圈?
實際除了用做守城外,還是守城,並沒有適合野戰的管狀武器。
鄭朗畫了圖形,也就是真正的大炮。
丟給工匠,讓他們慢慢研究,但這個時間很慢長,工藝落後,沒有好鋼,槽線不精確,就是炮彈也不易製成。
眼下用不到,是為了將來。
天色將暮,這才回到客棧。
客棧裡來了兩個客人,宋庠與葉清臣在客棧裡等他回來。
「兩位貴客,大駕光臨,客棧有幸。」
古怪的一句話,讓兩人全部大笑。
葉清臣說道:「欠你一頓酒,今天請你去樊樓。」
將酒字咬得極重。
鄭朗問道:「葉兄,你是三使司,我提一個意見。」
「說。」
「你能不能讓屬下工匠發明一種不醉的酒藥。想一想,如果千杯不醉,酒水必然賣得很好,朝廷酒利增加,三使司也有功績。」
「你來發明吧,反正格物學,無一人及你。」
說笑一番,到了樊樓。
樊樓食費頗高,不過這三人皆是頂級大臣,只要不過份奢侈,用度足夠了。
點了酒菜,鄭朗又說道:「給我一壇糖漿。」
咱喝酒不行,喝蔗糖糖水。
夥計也沒有為難,樊樓裡面吃喝玩樂,應有盡有,包括新蔗糖,原來的糖漿水。
「這可不行,」葉清臣道。
「葉兄,明天我還要上早朝,這可是我第一次上朝,你難道想我醉得今天爬不起來,明天誤朝會?」
葉清臣與宋庠再次大笑,想欺負鄭朗容易,約他喝酒吧。
「當初你嘲諷伯庠兄,應罰酒三杯。」葉清臣說。
宋庠聽說三川口兵敗後,建議防守潼關,讓富弼與鄭朗狠狠譏諷了一頓。但宋庠是一個忠厚的長者,才能稍欠,可肚量卻十分寬大。這似乎也是他唯一拿得出的真正長處,不會真的生鄭朗的氣。
葉清臣是刻意搬出來,讓鄭朗喝酒的。
鄭朗只好喝了三杯酒,一張臉馬上變得紅樸樸的,葉宋二人看了十分好笑,但沒敢再勸鄭朗的酒。
藉著酒意,鄭朗說道:「我這一次從杭州回京,帶來一樣好東西。」
「是什麼?」
「活字印刷。」
這件事是鄭朗的無意之舉,他巡視杭州時,聽到一件事,一個書鋪裡用了膠泥印刷,沒有成功。鄭朗留心起來,終於找到一個大神,正是畢升,蘄州人,流落到杭州,在一個書鋪裡做了工匠。
為節約印刷成本,畢升先後用了木活字與膠泥活字。
有很多局限性,是第一個發明活字印刷的人,但實用性不大。
鄭朗於是關注,將他喊過來,授他銅活字技術,還讓他研究粘合劑,以及油墨,與竹紙成為活字印刷的四個重要條件。
沒有便宜的紙張,印刷業不會繁榮,沒有粘合劑,排版問題就不能解決,油墨更是關係到印刷的效果。不但是發明銅活字就能讓活字印刷流行的。而活字耐久管用,必須用銅。
又給了畢升大量經費,此時畢升已經年僅七十歲,正是智慧達到巔峰的時候,經過半年研發,鄭朗臨離開時,有了大模樣。
鄭朗沒有帶到京城,而是讓崔嫻將這一套工具與技術,隨船一道帶到京城。
技術也不完善,不過沒有關係,好像畢升還能活十年時間,有十年時間,又有了成效,書鋪支持許多工匠主動配合畢升研發,活字印刷技術遲早會完善。
這個技術成功,將會給文明史帶來一個飛躍性的進步。
但因為眼界的問題,葉宋二人皆疏忽了,葉清臣說道:「好啊。」
朝廷每年也主動印刷一些書籍,還有大量邸報,一旦便宜,會為朝廷一年節約幾萬貫支出。
想的是這個。
鄭朗笑了一笑,不能怪。宋朝還是好的,有的工匠拿的薪水比一個知州還要高,對技術十分重視了,遠比後來的與前面的朝代好。但想將科學凌駕於士農之上,那是不可能實現的。
這有一個思想觀念轉換的過程,不急。
繼續說道:「陛下下詔,允許朝野上下進諫。但怎麼能聽到民間的聲音?」
「民間的聲音?」
「治國治的是什麼?是治理百姓,讓百姓安居樂業,國家才能強大。」
這句話換其他朝代會當耳邊風,但在宋朝,卻是主流聲音,儘管大多時候只是一個口號,但有之,畢竟是一個專注內治的王朝。
葉宋二人點頭。
「可是大多數官員能不能接觸到百姓,能,只是鄰居,偶爾在街上走一走,聽到的一部分聲音。」
二人再次點頭。就是象鄭朗那樣四處察看,看到的僅是一部分百姓,不可能聽到所有百姓需求的。那是在地方,到了京城,鄭朗還有本領在全國察看麼?
「有了活字,就可以辦報紙,讓百姓發表言論,廟堂上的官員也可以看一看,用這些言論做為一個參考。」
「報紙?」大宋眼睛亮了起來,顯然他想到一些好處,雖然是朦朧的。
「像邸報一樣,讓私人籌辦,朝廷不干涉,只要前提不涉及大逆不道的內容,皆可以刊登。又可以刊登一些民間的喜聞樂見,野史趣聞,詩詞歌賦,小說雜倒,吸引百姓購買。私人可以謀利,朝堂可以用來做為輔政的參考。宋兄,你政績不行啊,將這件事辦好,你也有了政績。」
葉清臣無語。
宋庠氣得翻眼睛,那有你這樣說人的,當面說俺政績不行啊。
但是宋庠聽得很心動,問:「那個活字在何處?」
「工具我帶來了,在船上,大約十幾天就會到京城。正好這段時間你謀劃一下。」
這件事意義更非同小可。
報紙的輿論不僅是供朝堂做一個參考,還會讓宋朝制度變得更民主,宋朝的一些士大夫,包括蘇東坡等人,他們是普通百姓出身的,但做了高官後,忘記根本,立即維護士大夫利益,有了報紙,就可以起一個監督作用。
不會將宋朝飛躍成民主時代,但會變得更好。
葉清臣道:「行知,你這些點子是怎麼想出來的?」
「格物學啊,格物致知,格物便是要形而下之器,窮得形而上的道理。致知便推胡吾之知識,欲其所知無不盡也。」
這兩句話是朱熹說的,這個格物便是明理,察看形而下的事事物物,來認識形而上的天理。從物中見理,由寡至多推展擴充自己的知識,由此達到知無不盡。
朱熹諸多言論中鄭朗最喜歡的就是這句話,它也是宋朝儒學中的一個代表,宋朝的格物致知。
按照朱熹這種格物致知理論,物理化學皆可以包容其中。
葉宋二人不太懂,只好喝悶酒。
忽然夥計帶著一個曼妙的少女走進來。
少女年芳二八,長得極其美麗動人,一身鵝黃的春裙緊緊裹在玲瓏的身體上,更顯得嫵媚可愛,溫婉的躬身施禮,說道:「妾身見過三位相公。」
身後的兩位夥計聽著她溫柔的聲音,心中湧起了一陣陣惡寒。
這還是咱們家那個調皮的小娘子麼?
「你是……宋庠道。
「我是樊家的小娘子。」
「原來是樊小娘子,」大宋臉上出現種種表情。
樊小娘子來到鄭朗面前,說道:「久聞鄭學士大名,能否賜妾一字。」
原來是自己粉絲,鄭朗也沒有想到其他,討來紙筆,寫下一首詞,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四面邊聲連角起,千嶂裡,長煙落日孤城閉。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將軍白髮征夫淚。
這首漁家傲是范仲淹在延州寫的,已經開始傳唱。
不是鄭朗自己寫的詞,小姑娘眼中略有些失望,但轉眼想到這可是鄭朗親筆寫的字,又高興的道謝,這才離開。一邊走一邊還在觀摩,此時鄭朗書法也漸漸大成,僅論字,在宋朝絕對排進前五位,去年與文彥博去延州在路上時,與文彥博偶然交流書法,連書法大家文彥博也對鄭朗的字稱讚不止,說鄭朗的字是士大夫的字,柔中見剛,散淡清秀,靈動充滿情趣,貴氣雅致。
小姑娘看著看著,眼睛裡冒起無數個小星星,又扭頭看著雅間。
雅間裡大宋與葉清臣正在竊笑。
「你們笑什麼?」
「坊間傳言聽聞你赴京擔任西府副相,這個小娘子說能入你門中,那怕做一個妾婢,也得償心願。於是坊間又傳聞,說樊家用二十萬緡錢買一個小妾身份。」
「胡鬧……鄭朗差一點噴出一嘴糖漿水。
又說了一番話,三人離開。
第二天一早鄭朗就起床了,得上早朝。
這也是鄭朗做官七八年後,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參加朝會。
按照官職站立。
不上早朝,就很難明白崔嫻的小心翼翼。
參加朝會有許多大臣,然而鄭朗卻站在班次的最前面,在他前面僅有十幾個人。
而且十幾個人多是老者,唯獨他歲數最小,最顯眼,當然也最刺眼。
鄭朗看著後面無數官員看著他,不由地摸了一下小鬍子,心中想到,別看,俺在朝會上站隊站不了多長時間。
太監宣話:「有事進奏,無事退朝。」
一些大臣開始進奏,有軍事的,有民政的,還有刑獄的。
多是無關痛庠的問題。
但也不能說不重視,除了大事外,國家也有許許多多小事務組成,點點滴滴構成一個國家的基石與治理方針。
大臣說完了,鄭朗手持牙笏走出來,但第一件事不是進奏增加鄉兵,而是兵器。
「漢以蕭何為首功,剿滅敵寇,非乃前線將士,後方吏治民政尤為重要。」
劈開第一句,讓許多文臣聽了都喜歡。
接下來就說兵器,反正國家多處冗費,索性撥出一筆款子,獎勵工匠,改善工匠生活,補助器材的費用。
然後再出現劣制兵器,就可以有理由查問相官貪墨的官吏,怠工的工匠。
這也是儒家的理論,先給後求。
然後說到火藥,研發出一批武器,可沒有大規模將它應用到戰場上,離鄭朗要求甚遠,但這批炮可以先製造一批,運到前線各寨各砦,增加防禦能力。
然後才說鄉兵。
說完後,看著諸位大臣,自己是好心,替國家節約很多的開支,未必這些大佬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