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 正文 第三百四十五章 在路上(一)
    趙禎被問得莫名其妙,道:「鄭卿,能否說清楚一點?」

    「陛下,想要勝利,不能急功近利。」

    趙禎額首,剛才說過,打一個軟弱的南唐,宋朝自後周起,用了三代人君,如果包括柴榮的那個小兒子,是四代人君,才將南唐劃為國家版圖,況且黨項。

    「其實也不用多,我軍步步為營,前線大建寨砦城堡,時不時主動進行一些出擊,再封鎖敵人的馬鹽,十年時光,西夏國家貧困,必然崩潰。但這中間,會發生多起三川口與好水川這樣慘烈的戰役。並且西夏崩潰後,如何將西夏重新統為國家版圖,又是棘手的問題。若治理不好,隨時會有一個張無昊,王無昊出現。」

    趙禎茫然。

    這也是他心中擔心的,十年漫長的戰役下來,國家花有多少花費,死多少人。

    鄭朗又說道:「或者下策,主動與無昊約和,給其隆厚的錢帛,然而自府州開始到渭州,邊境長達幾千里路,無昊不守誓約,休生養息後,西夏還會繼續與我軍交戰。給其錢帛,給其恢復生機的時間,後患更大。西北想要防守,必須駐達三四十萬的軍隊。再加上河北的軍隊。僅軍費一項,就將我朝拖垮。陛下手中安然無事,可過不了多少年,我朝有可能因此而被北虜徹底消滅。」

    「朝中諸卿正是擔心這一點,戰不得,和不得。」

    「時至如今,戰和皆難。和是替我朝主動尋找墳墓,戰雖然難在眼前,但能保持以後的和平,得到西北,又得到了許多戰馬,契丹人已經衰落,有充足的戰馬與牧場,幽雲十六州收回來,不會是夢想。陛下,我朝雖重內治,可百姓活著太恥辱了。華夏泱泱大國,坐擁天下最多的百姓,最多的財富,一再的向蕃人低頭……「朕知道怎麼做了。」

    鄭朗並沒有抱太大的希望,也許趙禎不會認為自己有消極防禦與苟和議安的想法,但這種想法就像魔鬼一樣,暗暗滋生在趙禎與大臣的心田。

    無昊是沒有主動請和,否則滿朝文武君臣會夾道歡迎。

    想要宋朝不再軟弱,不但革新軍制,還有政治。

    但鄭朗不急,可以慢慢來,他還年青,還有大把的時間揮霍,並且趙禎對他的信任,也是一個機會。

    先將定川砦之敗阻止。

    然後從懷中掏出了兩個玉鐲子,材料有些特別,是船隊從大洋洲帶回來的,遠,才帶回一些玉銅金銀礦的消息,今年正月才正式派人前去開採。找礦與佔領礦地、供給點,陸續發生了一些交戰,天氣炎熱造成的疾病,以及兩起海上的事故,去年一年犧牲的將士多達近千人。

    和平時代,鄭朗有可能無功反有過。不過這時候只要有錢,都不管了。

    鄭朗選了兩塊黑歐泊製成了手鐲,透明無主體體色的水歐泊雖有玉滴石美名,變色效果最弱。火歐色調熱烈,變色效果也很差。白歐清新動人,變色效果仍不及黑歐。

    當然,是女孩子戴的,鄭朗選擇了一塊綠黑歐,裡面還點綴著幾點紅彩,金黃、紫橙。

    鄭朗說道:「陛下,這是臣帶給小公主的。」

    「這……「是回賜小公主對臣的不反感,與陛下無關。臣願做陛下良臣,不想做諍臣,那不是臣的性格。」

    趙禎樸素,後宮的人過得也不是很好,包括幾個妃子與他的孩子。

    其實這僅是私人的感情,與獻媚無關。趙禎眼下只有這一個孩子,鄭朗想善待她。

    鄭朗又到東府報到。

    如今東府的諸位大佬幾乎全部換掉,樞密使是晏殊,他的三使司被葉清臣代替,駙馬都尉王貽永同知樞密院事。宋朝無外姻輔政之人,王貽永是一個另類,他是王溥的孫子,出身名門,而且清靜謙和,德操十分好,所以才破格對他提撥。

    刑部侍郎杜衍、右諫議大夫鄭戩並為樞密副使。東府變成了章得像、呂夷簡、宋庠、晁宗愨、李若谷。其中除了晁宗愨名氣稍差外,其餘的人皆是星光璀璨。

    看著晏殊,又看了看王貽永與鄭戩、杜衍,鄭朗心中想到,星星真多啊。

    這四個宰相也在看鄭朗。

    知道他在京城呆的時間不長,然而心中皆感到古怪。

    歲數太小了。

    不過鄭朗與這幾位大佬都十分熟悉,包括東府的人,章得像、呂夷簡、宋庠、李若谷、晏殊、杜衍,相互之間都打過交道。

    鄭朗唱了一個肥諾,說:「諸位相公,我初來乍到,東府事務不熟悉,又年青,如果做得不好,各位包涵則個,權當自家的侄子犯了一個小錯誤。」幾個大佬哭笑不得。

    自家的侄子也比你大。

    「坐吧,」晏殊說。

    「坐就不用了,晏相公,請麻煩讓書吏將這段時間前線的奏陳拿給我。」

    晏殊努了一下嘴。

    幾名書吏拿來奏陳。

    鄭朗一一翻看,史書只記載了重要的事件,有的事件多次篡改後,也不是真相。邸報同樣只傳達大的事件,有的事因為關係到國家秘密,也沒有公開洩露。

    鄭朗一一翻看,看得不快,在腦海裡做一些想像。

    做為東府的相公,不但要看奏陳,還要批閱這些奏陳。

    鄭朗沒有批,專心的看了一天,又跑到三使司,找到葉清臣,說道:「葉亞相,朝廷國庫還有多少積余,能否給我看一看。」

    不算越權,他只是看,不是處理,不知道國家財政有多少,怎麼安排軍事?

    葉清臣笑了一笑,對鄭朗他很有好感,不結交,不結黨,作風正派,在杭州時,對自己也十分尊重。於是立即派人拿來國庫的賬冊。

    鄭朗一邊看一邊用算盤計算,扭頭說道:「葉亞相,我不是前來查你的賬,是心中盤算一下,能抽出多少錢帛支持前方戰事。」

    「你算吧,」葉清臣再次笑著說。

    一是他心中沒有鬼,二是相信。

    算盤漸漸普及,包括鄭朗的算盤口決,甚至編入太學的教材。

    但還有一些老吏們不喜,繼續用籌計算賬目。

    鄭朗也沒有過問,那怕用手指頭算賬,管他什麼事?先進的早遲會將落後的事物淘汰,這是自然法則,也是人類法則。

    「錢用得真快……鄭朗用了大半天時間看過後,苦笑道。

    去年一年風調雨順,自己迫於戰爭之逼,放開二十契股,這些契股不會立即收效,但在未來,最少能為股戶提供兩億緡錢直接收入,間接收入更是無法估計。然而只拍賣了一千幾百萬緡錢,加上幾萬頃的耕地,賣得太便宜。

    僅是自己就為朝廷籌得近兩千萬緡錢的財富。可是國庫依然空蕩蕩的,如果沒有額外的巨大財富支持,今年朝廷必須要對百姓加稅,不然財政渡不過今年的難關。

    而其中很大的一部分,就是用在前線增兵、軍械支出以及戰死的烈士撫恤身上。

    大約用算盤估計一下,僅西北最少用去近三千萬緡錢的開支。

    「鄭相公,你有沒有什麼良策?」葉清臣問。

    他也在發愁呢。

    「我那有那麼大本事?」

    「既然荷葉能渡人,應當有辦法的。」

    「那是假的,下面有竹條扎的氣囊,為了防止它浮起來,用繩子捆於舟舷邊上。我踩上去時,刻意摘了一片大荷葉,將葉柄嵌入正中的窪處,士兵在船上解開繩子,所以我人才不會在湖面下沉。為了練習平衡,我不知喝了多少湖水。」

    「四個金剛……「那是在裡面吹了熱氣,故此它能上浮,浮力又將巨幔扯起,巨幔上的圖案是小孔成像原理。士兵躲在熱氣金剛像的吊藍裡面,往台上撒鍍銅鐵片,台上我刻意找了磁石,用磁石布下一個佛字。鐵片受磁石吸附,才成了一個金佛字。花瓣也是從吊藍裡撒出來的。黎明時分,再將熱氣放掉,巨幔自己落下。利用那座山峰的地形,從西北的峭壁下滑落下去,秘密帶走。這是格物學,不是神力。我沒有本事憑空變出財富。咦,你是有意套我?」

    葉清臣呵呵一笑。

    壓佛是好事,因為鄭朗開的頭,如今減少了一部分僧尼,也阻止一部分寺院道觀對田地的兼併,而且去年一年,僅對寺院道觀耕地收的地稅,也達到了四十多萬緡錢。

    不是小數字,茶稅革新後,一年僅為朝廷謀利四十幾萬貫。還算好的,原來減少到二十幾萬貫。大戰在進行,到處要錢,那怕十萬貫,大臣也想爭一爭。

    所以這個秘密知道的人不知,知道了也沒有公開。

    葉清臣心中好奇得不得了,故此有意問了一問。

    然而鄭朗也是有意洩出,妻子說自己走,都要悄悄走,怕百姓夾道相送,正是怕人眼紅,裝神弄鬼同樣未免失去正道,故此再放一放。鄭朗又故意氣憤地說:「不行,明天你得在樊樓設宴請我。」

    「好啊。」

    鄭朗與葉清臣開了一個玩笑後,繼續看著這些賬薄沉思。

    他在杭州所做的事,正是為了開源。

    開源有許多辦法,而開源最快,見效最大的事自己做了。一旦貨幣充足,放開海禁與貿易,又能造成一系列的良性循環,拉動稅務。但只開源不節流,還不是辦法。

    只要節住流,將宋朝一年支出控制在七八千萬貫以下,熬過西夏之戰後,鄭朗能保證讓宋朝一年節餘四千萬貫以上的財富。那麼真正的盛世就會到來。

    但想到節流,鄭朗不由撓頭,太麻煩了,說道:「不行,我要去皇宮。」

    真去了皇宮。

    趙禎正抱著女兒在批閱奏折,鄭朗來了,說道:「你替朕抱一抱,朕的胳膊肘兒都抱酸了。」

    鄭朗很無語,我替你經營這個國家,還要帶你這個女兒。但這也是一種朋友之間的信任與友愛。

    「你是誰啊?」福康公主在他懷中拽著他的鬍子問。

    「我是鄭行知。」然後瞅了瞅小公主的大腿,害怕她再次撒尿。

    趙禎笑了一笑,問:「鄭卿,前來有何事務?」

    「陛下,擴大一部分鄉兵吧。」

    這時候裁兵是不可能的,但在陝西此時的禁兵與鄉兵比還是接近三比一,禁兵費用有多高昂?戰鬥力反而不及當地的鄉兵。

    全部用鄉兵不可能,也不放心,特別是一些蕃兵,被李士彬部下的反叛,弄得許多大臣都心寒了。

    但這是特倒,只要前線的官員密切注意,此計不得有功。

    再控制蕃兵的比倒,也就沒有大危機發生。

    延州情況很特殊,當時延州附近,不包括其他地方,從保安軍到延州駐軍只有兩萬來人,不及李士彬手下蕃兵四分之一之數。

    況且鄉兵裡面,不僅是蕃兵與羌兵,還有大量的漢族百姓,這些人忠誠度又比蕃兵與羌兵高。

    不能因為李士彬的部下,就不敢用邊兵了。就像安史之亂發生,就不用武將了。

    這是一個度的控制。

    鄭朗說了一遍後,又道:「不然今年朝廷的財政就會出現嚴重危機。」

    「你寫好奏折,後天朝會上提出來。」

    「喏。臣還有一個請求,讓張方平也去西北。」

    從東府翻出兩封奏折,皆是張方平所獻,起初無昊始叛,兵未動,張方平上書道,國家久忘備,將不知兵,士不知戰,民不知勞,近三十年了,若聚用,必有喪師失將之憂。兵連民疲,必有盜賊意外之患。應當忍下這口氣,順適其意,贏得時間,選將士,堅城備器,為必可勝而待。無昊雖叛,兵出無名,難以決勝。小國用兵三年,不見勝負,不折即破,我再以全制其後,必勝之道也。

    鄭朗看了這封奏折後,十分驚訝。

    自己不算本事的,知道後面的歷史,可以從容推演。張方平知道後面什麼歷史?

    去年又獻了平戎十策,說邊城千里,我分而賊專,賊至常以一擊十,必敗之道。既敗圖之,則老師費財,不可為己。宜及民力之完,屯兵河東,示以形勢,賊必寇自延渭,興州巢穴守虛,我師自麟、府渡河,不十日可至,此所謂攻共所必救,形格勢禁之道。

    西夏人攻打延州渭州,我們從府州攻打他們的後方。西夏人攻打府州,我們從渭州攻打他們的南方。

    讓他們疲於奔命,若分兵抗衡,我們見其力小則戰,力大則退回宋境守衛。

    不出幾年,就能將他們活活折騰死。

    鄭朗十分驚訝,幾年未見,張方平軍事能力居然上升到這樣的高度。這種高度,即便是韓琦與范仲淹也多有所不及。

    「准。」

    「謝過陛下。」鄭朗這才高興地離開。

    怎麼辦呢,一鍬是挖不出來金娃娃的,離開皇宮後,鄭朗又折向中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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