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了兩個,不過那女人被逮到了,還找到了不少法庭上用得到的證據,俗稱『人贓並獲』,這功勞夠亞伯連升三級的了,他樂壞了。讓我看下你的傷……哦,有點糟,你被流彈打中了,下車,先去稍微處理一下傷口,然後馬上到醫院去。」說話間,那人已經大步朝停在不遠處的警車跑去了。
「能走嗎?」傅珩回周頭,關切地詢問似乎嚇壞了的女孩兒道:「還是要我抱?」
星辰怔怔地瞠大眼睛,她全身都在發抖,胸口有種類似窒息的感覺……
他受傷了!
剛才他轉過身去的那一下子,她已經眼尖地看見他厚重的外套破了好幾處,肩上的傷口汨汩冒出的鮮血,將他背部染成一大片濕痕,輕易嗅得見刺鼻的血腥味。
不久前,她才剛剛親歷了虹姨從病危,到停止呼吸的整個過程,那種生命一點一點的消逝,殘酷無情,卻又無力阻止,使她由衷地感覺恐懼。
生命是無比珍貴的,就算眼前這個男人,是要脅了她五年的人,是她恨著的人,可她也不願意他的生命有絲毫差錯。
況且他還是為了救她才受的傷,這個念頭足以令她膽顫心驚、六神無主。
頃刻間,晶瑩的淚水就湧了出來,星辰嗚咽一聲,撲進他懷中,伸出雙手緊緊地抱住了他。
傅珩突然一愣,感受到她柔軟的身體在自己懷裡瑟瑟發抖,她顯然嚇壞了!
可是……可是這是她第一次這樣主動地抱住自己不鬆手呢!
他的心猛地發緊,低下頭,抬起小巧的下巴狠狠地吻了她好幾下,舌尖嘗到她不停淌下的淚水。
十萬火急的,他的傷口被簡單、有效地處理包紮過後,被擔架送上救護車。
在警車開道的引領下,一路飛奔著火速返回巴黎市中心,直接前往醫院。
救護車上,星辰一直坐在擔架旁的位置,低著頭直直地盯著他眉上一層層包裹的白紗布,消瘦的小臉上自得不成樣子,瑟瑟抖動的長睫毛像在水裡浸泡了一樣,如同受到驚嚇,尚未還魂的小鹿一般的神情。
他騙人!
等傅珩褪了衣物,讓救護人員先緊急包紮處理時,她才發現,情況根本就沒有他說的那樣輕描淡寫。
他身上的傷口不少,好幾處都在流血,肩部的傷最嚴重,那是被流彈擊中的地方,明明流了那麼多的血,額上全是冷汗,肯定是傷口疼得厲害,他卻連哼都沒有哼一聲。
「頭還痛不痛?」他甚至還在操心她,一再地交待:「等到了醫院馬上去做腦CT,知道嗎?」
星辰咬著唇搖搖頑,又點點頭,不敢出聲,更不敢抬眼去看他,她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的眼裡充滿了淚水。
「別怕,我沒事的。」
他的女孩在擔心他呢!微微勾唇,傅珩伸出大掌,將她冰涼的小手牢牢握住。
「嗯。」星辰鼻音濃濃地應了聲,輕掀眼簾,發現大概是失血的原因,他人有點虛弱,已經微闔上了眼。
她下意識地抓緊他的手。
救護車很快到達中心醫院,傅珩被立即送進了手術室,穿著白袍的醫生和護士們緊張地忙碌著,來回奔走。
跟他們一起來的那名東方男子,俊美到雌雄莫辨的臉上長著一雙桃花眼,一身黑色的皮衣皮褲,往那兒一站,氣場十足,不知引來了多少異性側目。
星辰心中猜測那人大概是傅珩的朋友,他和一位高級警官一直待在手術室外說著什麼,十分熟絡親熱的樣子。
手術室的大門緊閉著,星辰站了很久,直到覺得兩腿發軟,才慢慢走向靠牆的長椅坐下,一雙眸子定定地望著手術室的方向,不願移開半分。
警官很快就告辭,辦案去了,隨後那名男子也走過來,坐在長椅的另一端休息,經過這大半夜的折騰,任誰回想都有些心悸。
正在這時,一位護士小姐跑過來,禮貌地對他們道:「兩位,傷者需要馬上手術,哪位是家屬?請隨我過來簽字。」
守在手術室外的一男一女,都沒有立刻回答,護士小姐為難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之後隨著那個俊美出色的東方男子的視線,一齊望向長椅另一端同樣美麗出眾的東方女孩。
星辰回過神,被他們看得一下愣住了……
家屬?她怎麼會是傅珩的家屬?
「對不起,如果家屬拒絕簽字,那麼我們必須馬上向上級部門提出申請。」護士小姐滿臉嚴肅地注視著星辰,對她重申道:「您願意去簽字嗎?」
「對不起,我不……」
星辰剛想解釋,那個長著桃花眼的男子就立刻打斷她,表情很是詫異,「不是吧,你不去簽字?」
他看著她的模樣,活像她做了什麼罪大惡極的事情,「我……」
桃花眼再次打斷她,義正詞嚴地教訓道:「傅太太,你老公現在躺在手術室裡等著救命勒,你們倆是有多大的仇啊?都到這個節骨眼了,能不能把恩怨先放下?他可是為了救你,才受傷的呀!」
星辰被對方那聲「傅太太」叫得先是目瞪口呆,接著臉都紅了,雖然她不明白是什麼讓他產生了這樣的誤會,但眼下……
管不了那麼多了!
她一咬牙,硬著頭皮跟著護士小姐走向櫃檯,拿起責任書簡略地看了看,然後在最下端的家屬一欄,端端正正地簽上「古星辰」三個字。
等她再走回座位,就看見桃花眼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一臉玩味地打量著她。
「哎……我說弟妹,你要不要去檢查一下頭?不會是真撞壞了吧?難怪Fran進手術室前一直叮囑我帶你去做腦CT。」
星辰被他說得十分難為情,但還是紅著臉禮貌地問道:「對不起,請問您是……」
「我姓歐,單名一個『璽』字。」桃花眼自我介紹著:「職業是律師,你老公的朋友。」
「歐先生,我想你弄錯了,」星辰決心一定要將這個誤會解釋清楚:「他不是我老公,如果他……有太太,也不可能是我……」
「為什麼?」歐璽見鬼似的瞪著她,「這位小姐,請問你的中文名字是不是叫古星辰?」
星辰點點頭。
「那不就得了!古星辰小姐,你嫁給手術室裡的那個男人都兩年了。你不知道嗎?」
歐璽驚訝地看著她,見眼前的女人也是一臉的茫茫然,活像看外星人一樣的看著自己,他愣了一愣,猛地大笑起來,「不會吧!你真不知道?我的天啊,你老公還真有一套!」
「你們兩年前在義大利註冊結婚,婚前協議什麼的,還是我經手的呢,雖然沒有隆重的教堂婚禮,可是在民政部門有登記記錄啊,天啊,古小姐,難怪Fran總是對你不放心,難怪……」歐璽停頓一下,才拚命嚥下那句,難怪你會被賣到「貓眼」沒說出口。
看著因太過震驚,而呆若木雞的女人,歐律師繼續爆料:「你肯定不知道你是個小富婆吧?說起來你老公很大方的哦,別的夫妻簽婚前協議,都是為了保護自己在婚前的財產,你老公簡直是極品,把差不多大半的身家都給了你,活像是在立遺囑……啊,呸呸,太不吉利了。」他倏地打住,並懊惱地吐了兩口唾沫,口中念了好幾聲「百無禁忌,諸邪迴避」才安心。
然後他摸著下巴,用自己引以為傲的好記性發揮作用,「唔,讓我想想……如果我沒記錯,目前為止,在加拿大、美國和台灣各有一處房產在你的名下,『古氏』集團有百分之十的股票也是你的,另外在『獅遠』銀行,渥太華分行還有……」
一股五味雜陳的情緒,從胸中溢了出來,難以言喻,星辰聽著桃花眼帥哥絮絮叨叨的同時,前所未有的疲倦威席捲了她。
她想她的頭大概真的撞得不輕,因為連幻聽,都出現……
兩年前的暑假,他們曾去義大利渡過了一次長長的旅行。
在被稱為最絢爛多彩的中世紀小鎮的托斯卡尼,她站在艷陽下,手搭成涼棚狀,眺望著藏身於枯黃與蒼綠相間的小小的城中,有黃的牆、綠的百頁窗、焦紅的磚屋頂和瓜白、鴨綠和煙紅色大理石的教堂,那些濃郁燦爛的顏色,在藍天的映照下異彩紛呈。
在聖吉米尼亞諾,那座藏有眾多壁畫和珍奇藝術品,被數座高塔及石樓所包圍,也被杉林與葡萄園圍繞著,被稱為最優雅的中世紀小鎮裡,他帶她走過彎彎曲曲的街道,爬上一級級台階,欣賞美不勝收的鄉間景色。
湛藍的天空下,高矮錯落的白色小屋,墨綠色絲柏樹,漫山遍野的野花……她閉上眼睛,感曼微醺的風,心中充滿了寧靜和柔和。
佛羅倫斯的聖洛倫佐教堂,有著呈對稱幾何形的正門,粗陋的石頭,猶如時間的腳印般爬滿牆面,她很喜歡那些黑白條紋的立柱,有著濃郁的中東風情。
這座位於山腰上,修建於公元三九三年的古老教堂,被認為是文藝復興時期建築中,構造最和諧的典範,它是統治佛羅倫斯近三個世紀的某個家族的一座小禮拜堂,也是家族陵墓的所在地,聽說這個家族共出了三個羅馬教皇和兩位法國皇后。
隨著參觀的人潮,他們繞過教堂後面的美第奇禮拜堂進入新聖器室,那裡有米開朗基羅生平最偉大的作品,為這個家族陵墓製作的群雕。
她站在那對著名的男女人體雕像「晝」與「夜」前,靜靜地看著。
女子曲著身子,安寧地享受夢幻的慰藉,在她身上烙印著白日的磨難與黑夜的解脫;另一則蜷縮而扭轉身軀的男子,則隆起肩臂,目光注視人間,充滿了力量,卻又無法施展的不甘與苦悶。
她專注地看著,久久不願移步。
三三兩兩的遊客,絡繹不絕地從她身邊走過時,都會不約而同地望向她,移不開眼睛。
她不知道,很長時間,男人都始終記得那一幕。
一個東方女孩兒一襲白色的連衣裙,黑色的長髮垂在纖細腰間,沉靜地站在雕像前,純淨如天使,她微微仰首,一雙燦若星辰的眼眸亮亮地,望著大師的經典之作,雪白的小臉上的是專注而又虔誠的神情。
他走向她,摟住她的腰,問:「知道那首詩嗎?」
她轉過臉望著他,嬌顏上的美眸中流轉出如夢幻一般的神采。
「睡眠是甜蜜的,成為頑石更是幸福。」他輕啟薄唇,磁性的聲音在她耳邊低喃。
她淺淺地微笑,輕輕地接著念道:「只要世上還有罪惡與恥辱的時候,不見不聞,無知無覺,才是我最大的快樂……」
「因此,不要驚醒我,講話輕些吧!」他低笑著抵著她光潔粉額,催促道:「所以,該走了。」
他們牽著手,如熱戀中的情侶般,慢慢地欣賞著教堂內部高大的哥德式拱頂、頂部的浮雕、大拱形的穹頂、繁複的尖塔及彩繪。
位於南牆的第二個小教堂,裡有文藝復興時期的畫家羅索,菲奧倫蒂諾的繪畫「聖母瑪利亞的婚禮」。
畫面上的色彩鮮艷和諧,充滿了樂感,似乎使人身臨其境,耳畔響起了悠揚的樂曲,聖潔的婚禮正在舉行中。
聖洛倫佐教堂,許久以前就不會用來舉行婚禮了。
她站在祭台前等他,遠遠地看著他從教堂一側的小門裡走出來,旁邊是一位穿著黑色牧師袍,脖子上掛著十字架的老牧師。
牧師的年紀已經很大了,可是舉止優雅得體,像綠寶石一樣閃亮的眼睛裡,透著無窮的睿智和慈愛,他站在他們前方的台階上,微笑的看著他們,用義大利語說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