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賤鍾情  第4卷 【V188】回憶(中)
    崔潔?

    一張總是帶著幾分愧責神色的臉浮現在眼前,我皺起眉下意識地想拒聽,曲禾已經一把將我拎過去,電話塞在我耳邊,輕笑著說:

    「一些事情,總要面對的。」

    我驚愕地怔住,心裡有不祥預感在升騰,崔潔在這個時候打來電話……是不是預示著益城有什麼事情發生了?!

    下意識地喂了一聲,崔潔氣若游絲的聲音傳來:

    「小竹,是媽媽……」不知道為什麼,每次她一以這樣的自稱開頭,我總是很想附上冷笑兩聲。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十二歲,正吃過午飯在花廳裡看電視,這個女人就含笑立在門邊看著我。

    直到我看完一整集的韓劇,也沒見她有說話的打算。

    我想著會直接來甄家堡的應該都是老爹的委託人,站起身隨口問:

    「請問有事麼?」

    她笑容一僵,隱隱的悲傷攀上眼角,像是八九月忽如其來的一陣秋風吹落地上的殘葉,莫名的一種心酸。

    「你知道我……是誰嗎?」她眼裡含淚,似乎有很多話想說,但卻一時不知道怎麼表達。

    「不知道,」我隨意掃了她一眼,心裡莫名的排斥感讓我很快就有些語氣不善,「如果是來委託事情的,請去前面的正廳等著。」

    她突然幾步走上來,緊握著我的手。聲淚俱下,滿面淒苦:

    「你從來就沒有設想過……我嗎?」

    這下是真的不怎麼待見她了,我向來不喜歡這種反問句,直接把遙控器放茶几上一放,揚聲叫來陳曦,指著門口的崔潔問:

    「這女人是誰?」

    至今還能想起來當時的陳曦,也才是個少年的模樣,卻已然比我更加冷靜得多,眉眼乾淨,眼神擔憂。

    他只是無聲地想走過來解釋些什麼,女人卻已經自己哭訴了出來:

    「小竹,媽媽終於找到你了,跟媽媽回家好不好?」

    腦袋一瞬空白,媽媽?

    這個稱謂彷彿是被冰凍了萬年,因為一道熾烈的熱光而倏然解凍,化出汩汩的冰冷。

    老爹大步走來,一眼看清我們這樣並不和諧的場面,蠕動著嘴唇,想要說點什麼,最終背過身去,留下一臉呆滯的我被激動萬分的崔潔摟得緊緊的。

    呵,電視裡的母女相認的畫面不應該從來都是圓滿而感人的麼?

    可是為什麼我只是異常冷靜地抽了抽嘴角反問:

    「這位大媽,你是不是找錯人了?」

    因為我死都不會忘記,從人販子的手上逃出,一路跌撞著從崖上滾下亂葬崗的時候,那隱約的帶著厭惡和唾棄自語:

    「早知道這賤種這麼短命!當初就不該從巷子撿回她!親生父母都不肯要的野孩子,白養了這麼多年!」

    五歲的我,死死地抓緊腰間的薄刃保持清醒,那是一次和一個乞丐搶飯時,從他手裡一同搶來的,勇猛地忘記本身的羸弱,我幾乎是滾打著活下來的……

    因為,在掉下崖之前,我一直以為……我只是被父母弄丟而已。

    然後被人販子拐賣,所以每一次出去乞討騙錢,永遠會觀察四處的善人,有時候是故意幾句含糊的求助的話,有時候是幾個特殊的標記,我用盡了全副聰明,只是希望能留下線索讓父母找來。

    從記事起到墜山崖,整整五年的光陰,我一度在等待,而這種等待,終於被那男人的一句話毀滅。

    「早知道這賤種這麼短命!當初就不該從巷子撿回她!親生父母都不肯要的野孩子,白養了這麼多年!」

    我把手從她掌心掙出來,不自覺地後退幾步,整個身子都在抖,只是反覆重複著相同的質問:

    「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小竹……你別這樣……媽媽對不起你……當時應該留下你的……我一時糊塗啊……都是一時糊塗……」

    老爹走來扶著她的肩膀,像是經年的好友一樣拍拍她,再轉頭對著我嚴肅地命令:

    「小竹,這是你親生母親。千真萬確。」

    「千真萬確?」我驀然失笑,笑聲嘶啞著將電視裡女主對著男主哇哇亂叫的撒嬌都給蓋了過去,只剩了滿心滿眼的傷心難過,「千真萬確,我就是個被親生父母扔掉的孩子……千真萬確……好一個千真萬確……」

    不知道是哪兒來的力氣,我發瘋地將東西都砸了出去,趁著幾人反應過來之前,抬腳就往外面跑去!

    中途還撞上了正走來的簫言,甚至還能一眼看見他臉上有別於往日冰冷的一絲複雜神色。

    當時的我……只覺得已經確定了一個事實。

    確定了這麼一個千真萬確。

    這樣的確定,讓我覺得自己是不該存活於世的。

    生來即是可恥,又何必賴活著。

    耳邊依舊是崔潔有些謹慎小心的說話聲,我猛地從回憶中回過神來,一抬眼正迎上曲禾溫潤的眼神,眼眶微微濕潤,掩起唇角的苦澀,衝他淡淡一笑,輕咳了兩聲半轉過身繼續聽電話。

    「我很抱歉再一次打破規則,只是想知道……怎樣才可以得到你的原諒?」

    我握緊聽筒,剛想說沒那種可能,手上一空,曲禾已經從容地對著電話開口:

    「只要事情解決,我會帶著她去看您的。」他頓了頓,意味深長地看向我,淡聲說,「您安心養病,會好的。這些年,辛苦了。」

    心口處一陣接一陣地波瀾起伏,我差點就沒忍住問出口:你們到底還有什麼事情在瞞著我!

    可是一接觸到崔潔這個名字,就像和傅天辰這三個字一樣,前者讓我潛意識裡想逃離,後者讓我油然而生一種自卑感。

    默然許久,我緩緩輕問:

    「她……怎麼了?」

    「我很羨慕你。」曲禾繞開話題,摸著我的頭髮,窗外還有幾道光線在流連不去,盤旋在窗口處,投射進光亮的一小片。

    我居然有些害怕地滾下床,大聲喊著:

    「別說話!我餓了,去吃飯!」

    手指才剛剛觸及門把,曲禾帶著幾絲憐憫的話語響在身後,好像有人拿著一把鈍鈍的刀,從我心臟處插入又不緊不慢地拔出來。

    「崔潔只有三個月的壽命了。」

    「甄小竹,你的母親,快要死了。」

    「你還是不肯原諒她嗎?因為她一個年輕時的衝動,你打算讓她一輩子,連死都不能瞑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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