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斐妮居然當真點了頭。
舞浪譏諷的冷笑。“我不相信。”
“舞兒。”斐妮的口吻聽上去有些無力,“這是整個精靈族的辛秘,很抱歉,我不能告訴你詳細的原因。”
舞浪輕哼了一聲,還未來得及說話,一旁的艾麗莎突然尖聲大笑起來。“什麼狗屁辛秘,是害怕說出去會丟你們的臉吧!”
也不知這話是戳中了哪個要害,斐妮眉眼一厲,猛然轉過頭去,冷冷的盯著她。
艾麗莎懼怕舞浪,卻對她毫不畏懼,坦然迎上她的目光。夜風冰涼,吹動她的發,紫羅蘭的華麗顏色下,掩映的是丑陋扭曲的容貌和心靈。
斐妮的眼瞳微微一顫,氣勢頓漸,不自覺的挪開眼睛,不忍再看,連口氣都變得柔軟下來。“艾麗莎……”
艾麗莎冷笑兩聲,跌跌撞撞的從地上爬起來,斷裂的翅膀無力的垂在她身後,溫熱粘稠的血液弄髒了她的衣服和頭發。她扯扯嘴角,露出一個仿佛被逼入絕境的笑容,毒辣的眼神掃過斐妮精致無暇的臉,再轉移到舞浪臉上,不自覺的帶了幾分嫉恨。
“你想知道嗎?”她桀桀的怪笑著,沖舞浪道。
舞浪面無表情,眸色冷冷。不知是壓根不屑和她說話還是其他什麼原因,他沒有開口。
艾麗莎卻得寸進尺的湊上前來,“你想知道嗎?”她伸手指著自己的臉,猛然撩開一直擋在面前的紫發,那張在幽幽火光下比鳳無霜從前還要可怖數倍的鬼面猛然曝露出來,紫目怒睜,像一條絕望的蛇,病態般重復厲聲道:“你想知道嗎,我這張鬼臉是怎麼來的!”
舞浪眉頭一皺,冷冷的後退。“我對丑陋的東西不感興趣。”
“丑陋的東西……”艾麗莎的眸光一瞬間黯淡了下去,轉瞬卻又再度亮起來,泛著血腥的、鬼剎一般的眼。
她突然激動起來,尖利的聲音像一把刀,狠狠的刺進耳膜中,像是要穿透顱骨,直達腦髓。“丑陋的東西?!你問問你那親愛的姑姑,到底誰是丑陋的東西!”
她後退兩步,猛然抓住自己胸口的衣服,在斐妮驚愕的目光下,大力的一扯。
嗤啦一聲,脆弱的布料不堪承受她的力氣,狠狠從中被撕裂,曝露出線條精細如神眷的女體,還有那大片大片斑駁不堪的肌膚。
舞浪倏然瞪大了眼睛,喉結上下蠕動了一會,終是沒能忍住,側身低頭,發出劇烈的嘔吐聲。
全身赤*裸的艾麗莎坦然的站在火光下,面對嘔吐不止的舞浪、面對斐妮驚痛復雜的眼神,發出如夜梟一般淒涼的大笑聲。
她笑得全身顫抖,眼珠幾乎要從眼眶裡瞪出來,顫巍巍的伸出手,細長的指尖筆直的指著吐到臉色慘白的舞浪,尖笑著道:“你看,我親愛的王,連你的侄兒都看不下去了——這些你們給我的東西!”
火光幽幽的燃燒著,暖光拂落,鋪陳了一地。
躁動不安的植物不敢靠近這火光,卻遙遙團聚在側。
這樣的暖光照耀在赤條條的女體上,卻見本該細膩的女子肌膚卻如龜裂一般,凹凸不平,密密麻麻的青紋埋在薄薄的皮膚下,凹凸不平,極具立體感。
稍靠得近些,還可以清晰的看到那些凹凸在皮膚下不停的蠕動,在她體內爬來爬去,像一條條活動的蟲子,看得人毛骨悚然。
慘白如雪的肌膚、青白交錯的紋路、凹凸詭異的裂紋,以及慘綠色的血液,黏黏稠綢,繪成了一副猙獰惡心的人體畫作,囂張的蔓延在本該惑人心動的身體上。
那些蠕動不止的東西,從她精巧的鎖骨慢慢爬動,爬過胸口,爬過肚皮,爬過女子的私密,四處游走,一有不痛快了,便隨時破皮而出,濺起慘綠色的血,和內裡黢黑腐爛的肉——那些不是蟲子,那是埋在她體內的,精靈樹的毒籐。
斐妮眼睜睜的看著那些東西埋在艾麗莎的體內,從她脆弱的肌膚上鑽出來又爬進去,將原本精致的身體破壞的滿目瘡痍,慘不忍睹。
“你看啊,看看你們給我的好東西,多可愛啊……”艾麗莎掛著比鬼哭還難看的笑容,赤腳踩在黑色的地上,朝斐妮慢慢走過去。
斐妮本能的往後退,眼神止不住的顫抖,帶著不知從何而起的沉重和悲涼。
艾麗莎的長發無風自動的飄揚起來,面上的黑斑像是活了,無數可怖的凹凸從脖頸一路爬上臉。嗤的一聲,如小蛇尾巴般的黑色籐蔓從她眼眶裡伸出來,在半空如活物一般扭動著,眼珠被淒慘的擠在一邊,血流下來,是帶著黑色的慘綠,落在崎嶇凹凸的臉上,止也止不住。
那是她的血,那也是她的淚。
可是艾麗莎卻一點也不覺得疼,這樣不堪入目的丑陋,這樣慘絕人寰的淒涼,在她三百零七年的短暫生命裡,維持了整整兩百九十八年。每一個夜晚,都是如此。
任何一種疼痛,一旦到了極致,便不再具有殺傷力。
反正這條命下賤至此,除了等死,她也沒有別的路可走。
艾麗莎獰笑著,沖斐妮伸出手,修長的手指凹凸嶙峋,不時有細長的黑籐從她手指上破出,囂張的拱了拱身子,又大大方方的重新鑽進她體內。
“艾麗莎……”斐妮眉心蹙起,眼眶倏然紅了,有晶瑩的東西在裡面搖晃,瑟瑟的抖。
“你有什麼好哭的?我都沒哭呢,你有什麼資格哭!”
艾麗莎突然憤怒起來,箭步沖上去,一把抓住斐妮的肩膀。
非常詭異的情況發生了,就在她接觸到斐妮身體的一瞬間,那些原本在她身體表皮上囂張蠕動的毒籐頃刻間便像老鼠見了貓,在千分之一秒內齊齊隱沒入身體內部,消失的一干二淨。
艾麗莎的身體瞬間變回了正常模樣,臉上的黑斑也重新回復到如普通胎記一般,眼珠重新回歸正位,若非那臉上殘留的黑綠色血液,這一切幾乎像是發生在夢裡一般。
斐妮的全身自動在接觸中散發出淡淡的白色光芒,籠著她的身體,揚起她水晶色的發絲,絕色的容貌,悲憫而沉重的眼神,越發像是不染纖塵的光明女神。
艾麗莎一瞬間顫抖起來,死死的抓著她的肩膀,指甲掐透了衣服,插進肉裡,帶出一抹血痕。
“為什麼……為什麼會是這樣……你告訴我,為什麼要我替你承擔這一切……”
她哭起來,慢慢蹲下去,像一只受傷的刺蝟,只有緊緊把自己抱成一團,才會覺得安全。
斐妮也跟著蹲下身子,在白光中舒展手臂,將哭泣的女精靈擁進懷裡,閉上眼睛,眼淚亦如她光明的屬性,閃爍著水晶般的華光,那樣耀眼不可侵犯。
“對不起,之遙,我的……妹妹。”
艾麗莎的身子劇烈抖動了一下,雙眼怒睜了一瞬,隨即慢慢闔上,身子立刻軟下來,倒在斐妮懷裡。
將昏迷的艾麗莎放在地上,斐妮脫下外衣,包住她慘不忍睹的身軀,整個人也似失了力氣,軟軟的跌坐在地上,素來溫和的臉上,破天荒的蔓延出深刻的絕望和疲憊。
有腳步聲在她身後響起,然後停頓。
斐妮微微挺了挺脊背,突然自顧自的開口道:“這個孩子原來並不叫做艾麗莎,她叫做之遙。但是大概,在現在的精靈族裡,除了我以外,已經沒有人再記得她原來的名字了。就連我……”
她突兀的笑了一聲,包含嘲諷之意,低頭看著染了血的手指,隨後便伸手捂住了臉。
“就連我……這個同胞姐姐,都快要忘記了。”
鳳無霜默不作聲的站在她身後,頓了頓,便拐了方向,走到她身側站定。
她沒有說話,因為她知道,此刻的斐妮需要的只是傾聽者。
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什麼,但其實鳳無霜心裡的驚愕一點都不比旁邊差點嚇得跌坐在地的舞浪少——無論怎麼看,艾麗莎的容貌和斐妮不沾邊。
說難聽點,她們兩雖然都是精靈,但無論是從容貌還是從性格來看,都是天和地的差別,完全看不出是同胞的姐妹。
但是,這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情,因為精靈中的“同胞”,和人類意義上的同胞並非一個意思。
精靈無父無母,乃是從精靈樹所結的精靈果中孕育而出的生物,所以他們並沒有真正意義上的血緣親人。也因為如此,精靈對於親情的觀念極為淡漠,遠不及他們對於自身種族的歸宿感來得強烈。
但即便沒有血緣關系,也能有其他意義上的“血緣”——就好像同樣是花,有獨自綻放的,也有花開並蒂的。
斐妮和之遙這一對姐妹,當初就是從精靈樹上所結的一對雙生果中孕育而出的,屬於精靈族難得一見的“同蒂姐妹”。